就在大帐的不远处,有一个幽灵时时观望着木把,这个幽灵准备伺机而动。传说野兽一旦吃了人肉,便知人肉的鲜美胜于世上任何的山珍海味。
有一个木把兄弟曾葬身于熊口,这个仇把爷记在心中,一刻也不曾忘记。那个兄弟只是去树林里蹲坑的功夫,便再无了音信,连个喊叫的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兄弟们四下去找,看见一座像小山似的棕熊正津津有味吃着木把的一只大腿,木把的身体被大熊吞噬肢解的七零八散惨不忍睹。那只怪物并不怕人,看着渐渐围过来的人竟眯起眼睛,似乎在嘲笑。兄弟们流着泪挥舞着木棒掐勾一阵穷追猛打,但还是让那个怪物逃之夭夭了。
从那时起,那个怪物就在大帐的周围时隐时现,如同一团吃人的阴云笼罩在林子的上空。
胆小的木把再不敢拆帮,就连去蹲坑也要拽个人去。家在本地收工出山、二日返山的兄弟也不敢单独行动,都是三五结队的同行,而且手里拎着棍棒以防不测。为除掉那个怪物,兄弟们想了不少办法,比如挖陷阱下夹子,但那个怪物精的很,每每与之擦身而过,就是不上当,弄得兄弟们懊恼不已,苦不堪言。
堂堂男儿被只带毛的畜牲欺负得胆战心惊,恨得把爷牙根痒痒。冥冥之中,把爷就觉得终会和那只怪物狭路相逢,那只怪物似乎最想品尝把爷的血肉,把爷也最想撕烂它的熊皮!
敢在这山间小路独来独往的恐怕只有把爷一人。林子里起了阴风,一股杀气顺着地皮袭来,怪物从林子里蹿出来横在路前。把爷并没有惊慌,四目相视,分外眼红。
嗷嗬——
怪物摇晃着树墩一样大的熊头,向把爷发出震天的怒吼。那只如柳叶般狭长的兽眼变得恐怖血红。怪物紧紧起满是褶皱的鼻子,流着长串黏乎乎的口水飞身扑向把爷。
怪物精明无比,它看清了把爷赤手空拳所以才现身攻击。怪物向把爷冲撞过来,把爷就地一滚,顺手抄起了早已瞄好的一只棍棒。在下山的沿途让兄弟们隔数步扔一截棍棒,这是把爷的过人之处。
怪物见把爷的手中有了棍棒似乎全无惧色,二次发动突袭。怪物恼羞成怒,龇起獠牙张着血盆大口直取把爷,历经生死已视死如归的把爷保持了特有的镇定,他竟然将手中木棍塞进怪物的巨口,怪物倒吸了口气,噎得直翻白眼,待甩飞口中的木棍时,被倒钩的木刺刮烂了喉管,巨口淌下混着黏液和血液的口水。
嗷嗬——
怪物拍打胸脯,狂叫之声震荡整座山头。
怪物发起第三次冲锋,这次它全身的棕毛竖起,发出绝命一击,以迅雷之势飞跑过去,等到了把爷身前突然停住,竖起小山一样的身体,企图将赤手空拳的把爷扑在身下。那个怪物是如此之大,它竖起身形将阳光全部遮住。把爷的头顶也只在怪物的胸口白毛处。这要是让怪物压在身下,把爷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几乎很少有人知道把爷的身上藏有一把短刺,这把短刺锋利无比,短刺两边薄,中间厚实,短刺的两面均有三道血槽,击中目标能以最快的速度放尽血液。短刺的刺身只有一掌之长。俗话讲一寸短一寸险,短小容易刺中目标,而且不容易暴露兵器。自打把爷闯荡江湖以来,短刺就从未离身。就在大熊竖起的一瞬,藏于腰间的短刺已然握在把爷的手中,看准时机,一击而中怪物长着一撮白毛的胸口。那撮白毛下藏着怪物躁烈的心脏。
怪物绝没有想到把爷的后手竟是一把见血封喉的短刺。怪物甚至只觉胸口自外而内的凉爽了一下,很舒服很美。怪物小山一样的身躯拍了下去,把爷将短刺抽出时一道血箭随之穿出。须臾之间,把爷将短刺刺进了怪物的心脏,但他也没能逃出怪物重重的飞扑。也是把爷命不该绝,把爷倒下去的地方竟是一处洼坑,所以表面看被怪物压得严实合缝,实际身体仍能活动。把爷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只要手腕能动,便又是用力一挺将短刺递进怪物的胸腔。黏滑腥咸的血液顺着两处刀口喷涌而出。怪物嚎叫着扒动两只前爪,爪下的草根湿土被利爪刨上了天。
怪物终于停止了挣扎,瞪着血目死去。
大难不死,又替葬身熊口的兄弟报了仇,把爷被兄弟们抛上了天,欢笑声震动了林中之鸟,一大群不知名的鸟儿直冲云天。
把爷开心啊,将嘴笑得咧到了后脑勺。这时把爷也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怎么还黏乎乎的,原来大指也被短刺豁出了口,那豁口也在张着血嘴笑。
没有了怪物,小桌子下山的速度犹如下山猛虎。从此没有人能和他结伴而行,收工的命令一下,就只能见小桌子摇摇摆摆的屁股,连个正脸都瞧不见。木把们嘎嘎笑小桌子,大意都说:“这熊孩子拿睡女人当饭吃哩。”也有人不合时宜的叹了口气,说可怜了郭荣兄弟。然后兄弟们集体沉默。
白天小桌子出工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女人和郭荣,郭荣便把不懂事的孩子支出去玩。郭荣瞪着杀人般的眼睛看女人。女人怕得要死。郭荣说:“贱人,给我脱!”
“当家的——”
女人吸溜着鼻子,泪水涟涟。
“贱人,听见没有,脱!”郭荣咬着后牙槽骂女人。
女人不敢反抗,脱得彻底。郭荣挥舞着两只大爪在女人的身上乱抓,不一会便弄得女人肌肤青瘀紫肿。郭荣还不解气,用牙咬她的肉……
女人的身子像蛇扭曲起来,一股鲜血从尖利的牙齿间涌出来。郭荣满嘴满脸粘得都是女人的血。他不动了,狼嗥般地哭叫起来,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骂自己不是人,是猪是狗是马是驴是畜牲!
女人坐起身子,女人全不顾流淌着血。女人将郭荣的头抱在怀里啜泣呜咽,“当家的,俺知道你心里苦,想哭,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你想要俺的身子你就要,你咋解气咋祸害俺都行,可不敢这样胡乱咬,那个孩子血气方刚,让他知道你祸害俺,他能打死你。”郭荣当当用头撞着炕沿,哭得鼻涕直流,“娃他娘,让俺死了得了,俺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实在受不了了,啊呜呜——”女人的泪水滴在郭荣的脸上,女人忍着不大声哭,“当家的,你这是要干啥,还要不要俺娘们儿活命了。”郭荣哭诉:“娃他娘,俺这样活着太窝囊了太憋屈了!”女人抹了泪珠说:“你活着两个娃娃进屋还有个人叫爹,咱就还是全全乎乎的一家人,知道不娃他爹。”女人实在说不下去了,撇着嘴放声大哭。郭荣哀声道:“俺走了,可以让娃娃叫那个人爹,他也是个木把,会待娃娃好的。”女人继续哭,“娃娃们懂事了,咋会认那个孩子当爹,听俺的当家的,好好活着,有俺娘们儿口吃的就有你的,以后可不敢乱想了,听见没?”
女人强撑着起来,拿一些药末上了身子,血总算止住,又用布擦了炕上的污血,整整两盆清水变成了血水……
郭荣的病一直不见起色,他的身边离不开人,得有人端屎端尿,得有人端茶送饭。小桌子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回家就喝酒,动不动还摔碗打人。屋里的女人和娃娃打了个遍。唯独没有打过郭荣。
夜里女人总是热乎乎地哄小桌子,“心尖尖,以后莫打俺娃娃了,娃娃小,被打怕了打傻了,心尖尖你想打就打俺,学驴叫学马叫学啥叫都成啊。”小桌子听这样的话就更来气,扯着女人的头发扇耳光,啪啪地扇,扇得女人嘴角直淌血水,女人就笑,说扇得好,心尖尖只要你高兴,扇死俺都成。
小桌子打人成了习惯,他很亢奋,瞅啥眼珠子都发红。打累了,打得胳膊酸,手指节疼,他骂女人:“贱人,知道我为啥打你吗?”
女人说:“知道,俺下贱,就该打。”
小桌子说:“你到底是谁的女人?”
女人说:“心尖尖,俺是你的女人。”
小桌子瞪着眼珠子咆哮:“我的女人啥时候轮到让那个废人祸害!我忍你俩到几时!”
女人头也不敢抬,默不作声捉着衣襟。
小桌子出工去。女人伺候完了郭荣拉尿,猛然扇了郭荣几个耳光,打得郭荣两眼冒金光。女人咬着牙说:“那个男人占你房产,打你媳妇,睡你媳妇,打你娃娃,你咋连个屁都不吭!”
郭荣闷头嘿嘿地乐,泪珠在眼窝子里滚。女人蹦高高骂:“你咋不去死!”随手丢在炕上一把剪刀。郭荣还是嘿嘿地乐,“春芳,俺好歹也做过你的丈夫,你莫弄死我,好歹让我活着看两个娃娃长成人。”女人哭着骂他:“你死了多好,受这个活气!”郭荣也说不上是哭还是在笑,还在说:“你莫气,就当养个猫狗吧,从今日起,你一日给俺一顿吃的就行,俺吃得少拉得也少。”女人抹泪哀叹:“男人有了那股子志气,要多刚强有多刚强,要是没了那股子志气,要多下贱有多下贱。”郭荣一脸青色地说:“你骂得好,骂出来心里就痛快了。”
郭荣家的变故把爷并不知晓。一来小桌子在把爷面前报喜不报忧,二来自打小桌子去拉了帮套,王羽等兄弟也不再去郭荣家。每每下山路过郭荣家的门口,王羽总是站上片刻,然后悄悄离开。
王羽一路快走,直奔一处目标而去,到了一处胡同口左看右看,便钻进去。到了一处院落外,又是左看右看,活像一个贼。似乎对了某种暗号后,便有一个妇人前来开门,妇人也前后扫荡一遍便将人带进去。
在小豆子的眼里,将这些贼头贼脑的家伙归为一类人。这个时常光顾这户人家的木把小豆子早就认得。他在江湖乞讨四下乱窜,见过行行色色的人,像这种拈花惹草的主见过数不胜数。要说小镇里有这种事的人家有多少,至少小豆子可以数出百十家来。小豆子从不多管这类的闲事,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哪家哪户的门都敲过,吃过百家饭穿过百家衣,虽然也有极为吝啬甚至放狗咬人的孬主,但那毕竟是少数。小豆子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待贼眉鼠眼的家伙出门时,你便在门口盯着去要吃食,女主人便会面似桃花地拿出好吃的“招待”他。双方都清楚,这是心照不宣的封口费,吃了人家的便各自安好吧。
以前王羽来,十次有八九次碰到闲溜的小豆子,像个躲避不开的瘟神。这几次来却没有碰到,他还好生纳闷,心想小要饭的可能死了吧。心里莫名地激动,说了句最好还是死了的好!
妇人唤名樊小妮,皮肤虽算不上白皙,但生得却十分紧致,年已近四十的人体态更加丰盈。胸挺臀翘,尤其是那传情的眉目,看人时似春风荡漾,易让人的心生出万般涟漪。妇人将王羽带到屋里,扑上身来。妇人说着想死俺了。王羽刚进屋,心神未定。妇人痴笑着嗔怪:“莫不是还惦记着别人家的小娘子。”王羽用手封住她的口,笑说:“你一个小蹄子就够我受了,多了可折我的阳寿,我可无福消受。”妇人笑道:“多日未沾腥的猫还磨蹭个啥?”
王羽被挑逗的兴起,一听妇人着急结束,心里不是个滋味。怨声道:“急个甚?”妇人道:“莫生气亲相公,俺那死鬼男人有时趁开锯休息的时间就跑回来寻我。”
原来妇人的丈夫在伊万的木材加工厂开大锯,厂子距离他家的距离并算不上太远,有时还未收工他的丈夫便无故回来,不是说渴就是饿,钻进屋里四下撒望。
王羽道:“莫非让你男人闻着味了?”
妇人一面迎着王羽扭动着胯,一面道:“那倒没有,不过是起疑心罢了。”
王羽拧着眉头道:“真是让人扫兴。”
妇人便好生哄他:“好了好了俺的亲相公,咱不管那死鬼,只管尽兴着来。”
王羽的怨气未解,拉着长脸说:“那就去院落里的树上弄。”
妇人惊呼:“那咋弄?”
妇人家的院落里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树,长得弯弯曲曲,人踩着大树便能走到半丈高的树身,树身在半丈高的地方又打着漩的直插云天。凭着这棵大树,夏可遮骄阳,冬可挡风雪。
王羽拉着妇人来到院落里,将妇人推到前面,妇人惊叫着走到半丈高的树身上。妇人道:“怕死了,提个心吊个胆如何尽兴?”王羽笑道:“拿捏得就是这个劲头。”妇人怨骂他:“你这坏种,吓死人了,俺没心思想那个事了。”王羽道:“你趴下别动。”妇人双手扶在盘旋的树干上:“要死的亏你想得出这种弄法,一肚子花花肠子。”王羽兴致高涨到极点,一柱香的功夫后,两人小心翼翼地从树上下来,从树下再望上去,便有冷汗淌下来,这要是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两人相视而笑。
两人穿好衣裳,整理头发。
妇人痴痴地笑道:“你可真行,从今起,你可
是俺的亲爹了,这要是让俺死鬼相公撞见,你猜会如何?”
王羽心下一寒,说道:“莫乱说话,这事要让把爷知道了,非用山规办了我不可!”
妇人有些怕了,问道:“想当初若不是你用老把头的银子救了把爷,把爷能有今日的辉煌?他若杀你,那岂不是猪狗不如!”
王羽竖起眉毛瞅着妇人,现出一副凶狠的面孔。妇人吓得大气不敢喘。王羽的脸色渐渐温和,说道:“以后这种话不能再讲,把爷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我是救过把爷的命,可这是两码事,一码归一码。”
妇人极会察颜观色,又撅着小嘴,仍不服气地犟:“哪里是两码事?分明是一码事,既是好汉,就该知恩图报。”
王羽冷声道:“江湖上的事,你们女人不懂!好了,不说这个了。”虽不再说,但王羽的心像被掐勾勾了起来,再放不回原处。
有几次从梦中惊醒,木把们问他咋了?王羽哪敢照直了说,挥了头上的冷汗珠子编了句瞎话:“也是邪了门了,又梦到那个死熊张牙舞爪地吓唬我。”
把爷安抚他:“行了,你连那个畜牲的骨头棒子都啃了,还怕他个甚!”王羽回道:“把爷说得对,他都变成我的屎了,我还害怕一堆屎!”木把们嘎嘎地大笑。
与大熊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把爷声名鹊起,一时间震动了扎兰小镇,如今的扎兰小镇便是第二个阳谷县,把爷也就成了第二个武二郎。衙门专门派人上山给把爷送了锦旗,上书:为民除害山中丈夫八个大字。又送来大洋二十块以示褒奖。把爷转手将这二十块大洋寄给了葬身熊口的木把家人。
蹭把爷热度的还有伊万,他呼哧带喘的上山来,撇着蛤蟆嘴拥抱把爷,哈哈大笑道:“你这个老东西咋不被熊给吃了呢。”把爷笑说:“你这个老黄毛,你想让咱死,咱偏活给你看!”伊万嘎嘎大笑,“我的老伙计,你现在可不能死,你死了我们的东清铁路可就要瘸腿了!”
把爷知道伊万这个唯利是图的家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曾想到绕了个大圈子屁事没有,只说了一件令把爷挠头的事:让把爷去哈尔滨旅游。
伊万的意思,为大难不死的把爷庆贺一下,权当给他压惊了。按中国人的说法,给点钱吧,俗。啥也不表示吧,不够朋友。思来想去,就想让把爷出去散散心旅游一圈。地点伊万都给把爷想好了——哈尔滨。
把爷实在是无心去,他在山场,即便啥也不干,心里面也踏实,兄弟们也踏实。离开了兄弟们,离开了山场,就觉得心里面没根。但人家话已摆明,也无力拒绝。伊万拍拍把爷的肩说:“只管开心的玩,一切花销全在加工厂核销。”盛情难却,把爷只得领受了这个好意。
临行前,伊万将一个用红印封好的信封交给把爷,让其带给在哈尔滨居住的一位沙俄将军——霍尔瓦特将军。
信封上有霍尔瓦特将军在哈尔滨的地址。把爷将信封揣在怀中。伊万撇着蛤蟆嘴递给把爷一杯红酒,“老东西,你咋不问问信封里装的是啥东西?”把爷一笑,“咱可没你这个老黄毛的怪癖,咱对啥也不好奇,你若是信得过咱,咱就帮你这个忙,若信不过,就把东西收回去。”
伊万嘎嘎怪笑:“你这个老东西永远都改不了爱吃屎的臭毛病,说话就是臭!我信不过谁,也信得过你把爷。”
两人碰杯,将酒一饮而尽。伊万忽然说了一句半真不假的话:“老东西,这个信封一定要亲手送给霍尔瓦特将军,差事办砸了,你的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虽然伊万马上又撇起蛤蟆嘴大笑,但把爷似乎知道了信件的重量。把爷说:“美其名曰让咱去玩,其实也就是当回信差。”
伊万嘎嘎笑道:“你这个老东西就是太聪明。”随后一挥手,阿加塔和哑巴一起往大桌子上摆美酒佳肴,其丰盛程度让人啧舌。把爷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餐后带着两个兄弟出发了。
信封的事把爷没跟任何人提及,包括同行的两个木把兄弟马显和康存厚。把爷最信赖的人当属王羽,但是却不能带着王羽走,王羽须在山场替他掌舵。一路辗转到了哈尔滨。把爷一摸怀里那封带着体温的信封还在,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一些。
马显康存厚嚷嚷着要去好吃好玩的地界,但把爷似乎并不是来玩的,左看右瞧,七拐八扭,走得腿肚子生疼,最终在一处两层的俄式洋楼外停下了脚步。洋楼的一圈全部用铁艺栅栏环住。洋楼辅以八根塔斯干壁柱和欧式托檐石的墙体。门窗高大,外形刻有长着翅膀的小天使。整个建筑上部是红色,下部是黄色,奢华无比。大门外有荷枪实弹的哥萨克中队负责守卫。见几个中国人凑近将军府,守卫端着枪直指过来。马显康存厚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吓得要尿裤子。把爷不慌不忙地掏出信封,指着俄文给卫兵。卫兵看到俄文书写的霍尔瓦特将军亲启后将枪口朝天。把爷将信重新揣回怀中,对卫兵连比划带说;“这个咱必须亲自交给霍尔瓦特将军。”卫兵皱着眉头,又叫出一个西装革履的俄国人来。西装革履说一口标准的中国话,问明了把爷的来意。西装革履的脸绽放笑容:“请随我来,霍尔瓦特将军恭侯把爷多时了。”
进得楼去,才知道这座将军府有多么的大,多么的豪华气派。水磨石的台阶上有一组黄铜铸成的“保持荣誉”四个俄文字。当然把爷几人并不认得,这是西装革履进门时说给把爷听的。
将军府白色的会客大厅闪耀得人睁不开眼,一身戎装的霍尔瓦特将军威风凛凛。他和把爷热烈的拥抱,并用略显生硬的中国话和把爷对话,把爷将信封亲自交给霍尔瓦特将军,然后起身告辞。霍尔瓦特将军诚心相留,并要安排丰盛的午宴款待,但把爷去意已决,抱拳离去。
两个木把兄弟气嘟嘟地跟在把爷身后,把爷走得火急,两人一路小跑。两个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搭台唱戏。
“把爷,咱这是来旅游的吗?我咋感觉咱就是来当信差来了,连口热乎水都没喝上呢您就走,把爷,您没闻见那大列巴烤肉的香味啊?您咋就不在那蹭顿饭再走呢,小弟我这辈子还没在那么大的洋桌子上吃过饭呢。”
“把爷,咱这火急火燎的又往哪走呢,该不会是往回返了吧?把爷,您再急也得让我们兄弟歇歇脚、喝碗片汤(面片汤)垫垫底吧。”
这哥俩哪里知道把爷胸中的苦闷,在大清国的土地上看到洋人荷枪实弹、住着金碧辉煌的楼宇,而大清子民住得却是一片片窝棚似的破旧危宅。插着各色国旗看似洋气十足的哈尔滨,实则已被虎狼霸占,本应是主子的大清黄色蟠龙旗在众多的万国旗中却最为黯然失色。把爷五内俱焚,心中的忧愤无处释怀。把爷带头进了一家饭庄,让两个兄弟随便点菜点酒,两个兄弟乐坏了,要了六道荤菜两坛烧酒,酒足饭饱,喝得眼睛发直的把爷暂把国仇家恨忘却一边,心道:好不容易带兄弟出来一趟,总板着个死人脸也委实不好。便带着两兄弟闲逛,哪好玩去哪。他们随着人流进了一处歌剧院。满身酒气的三人熏得周围观众捏鼻倒胃。
要说把爷几人也是有眼福,那日刚好俄国最有名的芭蕾舞团来哈尔滨演出,上演的剧目又是最经典的《天鹅湖》
本已鼾声渐起睡意渐浓的三人忽见台上出现了一群“赤身裸体”的男女,让人困顿的眼球为之一振。台上的漂亮俄国女天鹅上身袒露着一对滚圆的奶子,下身更惨不忍睹,只在腚沟子里夹着一小条布,看得人脸红心跳血脉偾张。男天鹅更夸张,一条纱布拢着一大根鼓胀胀的香肠,那根香肠似乎很不老实,在看到女天鹅后便跃跃欲拭呼之欲出。马显康存厚两人嘎嘎大笑,笑得险些吐出胃来。周围的观众不时拍打两人让其肃静,两人也只能憋两分钟就乐得人仰马翻。把爷倒是冷眼观天下,并未大惊小怪,只是骂道:“这也叫他娘的狗屁艺术?丢尽老祖宗的脸!”把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有这功夫看一出京戏《铡美案》,或是《空城计》,或是《借东风》,或是《群英会》。总之看要饭的打竹板也比看这些个光腚洋人跳舞强。把爷抬腿要走,把那哥俩气个半死,那哥俩对这种西方艺术可是情有独钟,相比自己老祖宗留下的咿咿呀呀的所谓京戏国粹,这种感观更为劲爆刺激的舞蹈更能将人带进无限遐想的艺术殿堂。哥俩拍着大腿说:“这种艺术太他娘的艺术了,俺是打心眼里爱死这门艺术了!”
把爷这一走,等于关闭了哥俩追求艺术的大门,两个人拉个驴脸跟在把爷身后。
把爷说:“这是撑死眼睛饿死屌的狗屁艺术,样子货,中看不中用。走,咱带你们逛窖子去!”
哥俩闻声,两眼放光,一口口水差点没噎住,马显道:“把爷您老人家就是有品味,这鸡巴洋人会跳个啥,一点看头都没有!”
康存厚也接话:“自古才子们进京赶考哪有不进妓院的,哪个不进妓院能考中状元?咱们进到哈尔滨的地界就是来赶考来了。”
“对对对。”两人互递眼色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