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有些怕鬼画符,对她有股天然的打怵,说来也真是奇怪。自上次事件后,又开始躲着鬼画符走,生怕鬼上身一般。这世上的事恐怕也是这般无奈,越想见的人越见不着,越不想见的人却总是冤家路窄。这天两人又顶着在一个胡同碰到,小豆子撒丫子开跑。
“小要饭的,你给我站住!”这一声如孙大圣的定身术一下将小豆子定住。鬼画符追上他,扯着他的脖领喊,“你跑个啥,我是鬼,我有那么吓人?”
小豆子似笑非笑地嘿嘿笑,“没,没有啊。”
鬼画符一脸严肃地说:“你跟我走,我有事跟你说。”
小豆子心说:不会吧?我又没铜子,你把我哄骗睡着了我也没有铜子了,就俩铜子上次已经给你塞包裹里了。明明心里不情愿,嘴上却乖乖地回道:“好哩。”小豆子惊讶自己这张嘴的表现,真是欠抽啊。
七拐八拐,鬼画符将小豆子领到了一处她认为隐蔽的地方,两人并排坐下。其实小豆子对这个地方太过熟悉了,这个地方她和哪个男人做过生意,鬼画符哼哼叽叽叫了多长时间都能在脑海里闪现出来。
小豆子想着那些做生意的画面,不觉间夹紧了裤裆。脸烫得要死。鬼画符说:“这里没人,我跟你商量个事。”小豆子战战兢兢,她莫不是真要诱骗自己做生意吧?可是兜里真得没有铜子啊,早知这样那两个铜子留着好了,也好在今天急用。若是她真说了,却连两个铜子都拿不出,堂堂男人的脸面何存啊?
小豆子也是奇怪,跟狗在一个垃圾箱里刨食不觉得丢人,但是在鬼画符这个女子面前竟想要些脸面来。男人要是虚伪起来,自己都觉得可恶,小豆子憎恶起自己来。穷就穷嘛,还装什么装,她说了又怎样?就扔给她两字:“没空!”然后趾高气昂地走掉,这也不失一种体面嘛,既掩饰了无钱的尴尬又风风光光地抽身,可谓一举两得。小豆子清了清嗓子,在心里反复演练那两个字的发音和气势:“没空没空没空……”
鬼画符说:“我们是朋友了是吗?”
“你说啥?”小豆子身体打了个激凌。
“我是说我们是朋友了吧?”这次小豆子听得真真切切,鬼画符打出了亲情牌,这让小豆子适应不了,心理防线瞬间崩塌。小豆子想:难道她真是鬼,竟然出奇不意地能钻人心里看一圈。
鬼画符说:“既然是朋友,那以后你罩着我些,我知道你心肠好。”
小豆子木呆呆地,不知所云。
鬼画符继续说:“我做生意的地儿有些毛孩子发现了,那些毛孩子总起哄,丢石子啥的,害得我做不成生意。还有,有些土狗也欺人,趁着做生意的时候,吓唬我和客人,这些破孩子啊,土狗啥的,能不能帮我撵着点。”
小豆子悬着的心突然落地,身体间有个东西似乎疲软下来。小豆子拍拍胸脯说:“成啊,这个活儿我能干。”
“还有,有的客人做生意的时间太长,能活活累死人,你就出来咳两声。”
“成啊,这个事儿太简单了。”
“以前也没少做是吧?”鬼画符盯着小豆子看,小豆子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笑。
“当然,既然是朋友,我也不让你白帮忙,挣了铜子也给你买白馍吃。”
“成啊。”小豆子竟有些莫名的感动。生活不易,莫笑人穷。人家都没有笑过狗窝里刨食的自己,咋好意思笑还高出乞丐“六等”的妓女。
其实小豆子原本也没有取笑妓女的想法,只是他的想象中这种生意理应在避人的屋里做吗,这种事虽然人人所知,但却不适宜人人观瞻,像狗起秧子似地满大街做就显得很可笑了。小豆子其实很想问问鬼画符为啥不去找个屋做生意?没屋可以理解,但是可以投身“翠烟楼”啊,在那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可以穿得体的衣服,岂不是很好?可是小豆子没敢问。小豆子和鬼画符并排坐着,也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认认真真地端详了鬼画符。也是奇怪,似乎做成了朋友的鬼画符,身上那股劣质的胭脂味却并没有那么臭不可闻了。
趁鬼画符说话的时候,小豆子将她打量个遍。她的头发不长,便将这绺不长的头发扎成朝天小辫,极显调皮可爱。头发是一韭菜的齐茬,也就说明这头发绝不是在剃头铺剪的,而是将头发抓到腮前,另一只手持剪刀,照齐了就那么咔嚓铰一剪子,闭着眼都能想到那个场景。
最可笑的装扮是,鬼画符的脖子上竟然戴着一根项链。可那是怎样的一根项链啊。别人的项链都是泛着金光或银光,她的呢?竟然满是红锈,竟然是用铁打制的链子。铁打的项链,这与狗链子何异?如果有异,也是大同小异,尺寸上的大小而已,真是可怜到家的女子。天太热,那些红红的铁锈在汗水的浸润下时常冲下砖红的铁锈。她还自觉挺美,毕竟女人是虚荣心最强的动物,她可能将这条捡来的狗链子想象成了金链银链,还时不时露出她天鹅般的白颈,就是为了显出她加持了那条狗链子后特有的气质。小豆子竟然心生奇怪的想法,留意着些,有朝一日捡条真金白银的链子给她戴上,那一定美极了!
她脸的原色是白是红甚至是黑都不好说,因为有厚厚的劣质白胭脂挡着,暂且将她的脸色也归为白色。在近前看她,那些颗粒状如白色面粉的胭脂还不时地从脸上往下掉。她一旦发现脸上的胭脂不够,便拿出一个破得只有半个圆的小镜子照着补妆,装脂胭的盒子在包裹里放着,大得有些吓人,似乎是洋人用来装小蛋糕丢弃的盒子。她的脸上肤色在劣质化妆品的掩饰下无从考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身体的皮肤是白色的,尤其是白萝卜一样水润的腿,还有泛着瓷器白的小屁股,白得直晃眼,白得让小豆子直咽口水。
她的脸形刀削一般,瘦瘦的,小小的,你可以想象成瓜子脸。她的眉毛不长不短,不宽不细,看得出是没有经过刀锋修饰的,眉毛的边缘并没有那么整齐,偶有翘到一边的几根小毛。小豆子顶烦修过眉的男人女人,修理过的眉毛像贴上去的一样假,让人觉着特搞笑。他就搞不懂为啥有那么多傻帽把眉毛修得那么方方正正。
她的鼻子很小巧,鼻孔也不上翻,不像醉春楼的姑娘个个用鼻孔看人,多瞅一眼,那些姑娘就喷着唾沫星子骂人,比如骂他:滚开臭要饭的。滚开野种。滚开小兔崽子还敢偷看老娘,小心老娘用奶子夹死你。这时小豆子就过足了眼瘾般灰溜溜的逃掉。
她的耳朵是大小合适的元宝耳,在阳光下,那薄薄的、红通通的耳朵很好看,连里面的血管也映照的晶莹剔透。她的嘴巴更是小得像个樱桃,红红的。小豆子有一天发现了她红嘴唇的秘密,原来她是用一小块红纸,只需润了唾液,那红色的颜料便粘在她的嘴上。小豆子做春梦的时候时常裹着那个小嘴。以至于那些男人的臭嘴将那个小嘴巴吞没的时候,他的心像刀剜似地疼。不得不说他只着重关注鬼画符的屁股和嘴巴,这两个地方是他的最爱。
她的脸上,最好看的莫过于她的牙齿,一个妓女怎么可以有那么好的牙齿?一个营养不良、一天最多吃三个馒头的妓女怎么可能长出闪闪发亮的贝齿?也没有必要有那么一口好看的牙齿吧?比起自己有些里出外进的牙齿,小豆子产生了自卑。他竟想,如何将自己里出外进的牙齿和鬼画符的对调一下,她有那么美的牙齿有屁用?也不用牙做生意,可一想想,自己有那么美白的牙做甚?也没有肉吃骨头啃。自己把自己否定,等于自己把自己打翻,小豆子有些懊恼和沮丧。
从整体看来,她也就是十四岁上下的样子,和小豆子年龄相仿。如果将她脸上的零件分开看,竟没有一个是有瑕疵的。这样的年龄和这样的五官重叠在一起,小豆子惊出冷汗,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啊!这是啥鬼世道,把人逼成了啥样,这样一个小美人胚子,穿上得体的衣服,化上有钱人的妆,绝对是名门之秀,可以轻而易举地嫁入富贵人家的大门,如果她再有个满蒙血统,说不定还可以选进宫里去当娘娘。还用在大街上狗起秧子一般挣丢人现眼的几个铜子?
他决定有机会的时候教育她一下,他又有了那样强烈的想法,让她走上做生意的正道,让她也去暖暖和和遮风挡雨的醉春楼里做生意。可一想,这样一来,还如何见得着她?他在那个门前多站一会都挨踢挨骂,那些唯利是图狗眼看人的臭女人。可不管如何,做为朋友,须得为朋友指条光明大道,就这么着吧!
鬼画符问他:“不知你有没有名姓,其实我觉得叫你小要饭的倒挺顺嘴。”
“那你就接着叫好了,嘿嘿。”小豆子龇牙笑,但马上合拢了嘴,他怕她看见他参差不齐的牙。
“都是朋友了,还是叫名字比较好,说说吧,再难听我也不会笑你,咯咯。”她笑出了声。
“我叫小豆子。你呢?”
“小豆子,名字不错嘛?我叫巧儿。”
“巧儿。”小豆子眼里放出光,多好听的名字,他不住地念叨着,“巧儿巧儿巧儿……”
巧儿便在一旁咯咯地笑个没完,似乎在笑他傻样。
小豆子不敢说出以前对巧儿的称号是鬼画符,他怕说出来她会杀了他。鬼画符,就让这个名字像鬼一样地消失吧。小豆子说:“我们是朋友了,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巧儿点点头,“好,以后你的事也是我的事,还有个事,我们得问一下年龄,彼此好称呼。”
小豆子说:“我年方十四。”
巧儿说:“我比你大,以后既是朋友也是你姐。”
小豆子目瞪口呆,挠挠头,似乎哪里不对。
巧儿说:“我喜欢挣木把的钱,穷,但给钱痛快,每次做生意,多个两铜子的准是木把,这大概就是俗称的穷大方吧。”
小豆子说:“也不是,木把不敢不给钱。”
“这是咋说?”
“他们要是胡来不给钱把爷能劁了他!”
“把爷?听名字很牛气啊。”
“连把爷也没听过,你可真土。”
“快说说。”巧儿眼睛亮起来。
“把爷就是这山里的山把头,山里干活的木把都得听把爷的。”
“那木把睡女人,把爷也管?”
“按理把爷是不管这号事的,可是把爷好像有什么山规,总之就是欺负人的事莫做,做了就得挨把爷的铁鞭子。”
巧儿眯起眼睛,似乎铁鞭子抽到了她身上,巧儿说:“你咋啥事都知道?”
小豆子嘿嘿笑,“忘了我是啥身份了,天下事哪有丐帮的人不知道的。”
巧儿和小豆子相视而笑,“也是这么个理儿,听你这么说,还真想见识下这位把爷,我让把爷日我,一个铜子也不收。”
“你还挺仗义。”
“我虽是个女辈,可也懂个义字,有的钱可挣,有的钱挣不得。”
“巧儿,以后的日子你有啥打算?”小豆子红着脸看着脚尖问她。
“打算个啥?让男人日,挣铜子,过一天是一天。”
“巧儿,你说话能不能不总日来日去的?”
巧儿盯了小豆子半天,扑哧笑了,“咋了?这话不中听,那好,我尽量板
着。”
“巧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小豆子说:“走,去我家看看。”
巧儿眨巴眼睛,掐了他一下,说你别闹,你穷得只剩裤裆里那只鸟了,哪来的家?
小豆子拉起她的手飞奔,巧儿感觉像鸟儿一样飞了起来。在一处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窝棚外停下。巧儿的眼睛又为之一亮,她猫腰进了窝棚,里面有一处床铺,床铺旁堆放着一些杂物。巧儿看了看那床铺,最上一层是软乎乎的被子,虽然那个被子油乎乎脏得几乎看不到被子的原色,但能感觉到是棉布被子,里面有起团的棉花。棉被的下方铺着松软的厚厚的干草,干草的下方铺了一层小杆。巧儿躺下去,伸展腰肢,叫了声:“哇,好舒服!”
“比你那个桥洞子舒服吧?”话已然出口,便觉不妥。
巧儿反问道:“你咋知我住桥洞里,你跟踪我?”
小豆子脸涨红一片,急中强辩:“无意中看到的,干我们这行的像老鼠一样,哪都乱窜嘛。”
巧儿释然一笑。笑着笑着就睡着了,睡了好美的一觉。醒来发觉小豆子还在,与之并排躺着,不过他没有睡,正睁着两个大大的眼睛看她,他的嘴角边仿佛还挂着一串口水。
巧儿说:“我该回去了。”说得好像她有家似的。
小豆子连忙擦了口水,说:“就住在这里吧。”
巧儿坐起来,捋了捋额前的头发,从门里望着夕阳一点点变大变红,直到变得如血般鲜红。她双手托着腮,嘴角弯翘,眼睛里映着红火火的夕阳,似乎在美美的回忆着什么。小豆子又望着她的侧颜呆住了,安静下来的巧儿像静谧的白桦林里的杜鹃花,那么美,那么纯。每年春天的时候,小豆子就会钻到山坡林子里去摘食杜鹃花,那美艳的花朵不但可以观赏,也可以食用,吃下去一把带着花露水的花瓣,人会神清气爽,一整天也不再饥饿。
看着看着,他看到巧儿的眼角溢出一颗像露珠般的泪滴,那泪滴里装着红火火的夕阳,血红血红,恰似一颗血泪,那颗血泪在眼眶打着漩。她合上双眼,那颗血泪悄然滑落。巧儿蜷起膝,双肩掩着面容,将泪目深深地埋在膝上。
小豆子想问巧儿你怎么了?可是没等话出口她已站起身形,她挂着泪痕却笑靥如花。“这么小个窝棚,一个人还将就,两个人太挤了。”巧儿背着身,挥手示意,像一阵风飘得无影无踪。
从那日后,小豆子帮巧儿把风。谈好价,巧儿就把客人拉到略僻静的巷子里做生意。对于那些没完没了的客人小豆子就及时上演路人甲,并大声咳嗽以及警告,那些意犹未尽但却胆战心惊的家伙便会从巧儿的肚皮上爬起来,扔几个铜子马上滚蛋,这招用起来屡试不爽。见着恶狗奔来,小豆子就挥舞着棍子,用祖传的打狗棍法将恶狗撵走,但也有些恶狗偏不信邪,也偶尔和小豆子大战几个回合,以前小豆子马上会三十六计逃为上策。可是现在不行,他不能扔下做生意的巧儿不管,他只担心巧儿,至于那些男子的安危小豆子是全然不想的,他巴不得那些恶狗一口咬掉那些男子两腿间的那串脏东西。
小豆子其实挺矛盾的,他想吃好吃的,不愿意象狗一样趴在垃圾箱里刨食吃,所以盼望着有男人来做巧儿的生意;可是真的有男人来做巧儿的生意,他又两眼喷火,恨不得冲上去掐死男人。遇到瞅着不顺眼的男子,恨不得男子刚掏出家伙来,小豆子就冲过去搅局,搞得男人裆里的一团火时起时消疲惫不堪。巧儿婉转地批评了小豆子,让他给客人点时间。客人来就是取乐的,弄不到乐是不舍得掏铜子的。小豆子只得牙根痒痒着应允。
巧儿的生意渐进佳境,生意好,自然挣得也多些。她请小豆子从最初的干嚼馒头提升到吃大果子喝豆浆。在常人看来根本不算个事,但却羡煞死了丐帮兄弟,丐帮中盛传小豆子既糊弄饱了嘴,又过足了下身半的瘾,真是走了狗屎运押对了宝。也有乞丐不屑,“站街拉皮条,我呸,婊子和杂种!”一口焦黄的痰常常吐到小豆子的脚面子上,让小豆子恶心地吃不下饭。
一到饭口,无腿乞丐就自家老狗一样准时等在那里。小豆子还要听无腿乞丐讲很多奇闻轶事,再说上次把人家的半个列巴扔了也是心有愧意,所以,每次吃饭都会扔给乞丐半个馍,吃油条的时候甚至扔给他半根油条。无腿乞丐咧嘴乐,挥着两手翩翩起舞,还不着边际地吹捧小豆子:“一看面相便知公子大富大贵,将来必成大器。”小豆子一口豆浆喷出来,喷了无腿乞丐一脸。无腿乞丐用舌头舔了一圈,舔到了甜甜的豆浆汁,咧着大嘴笑。
没有生意的时候巧儿也不闲着,他让小豆子趴在她的膝上给他抓虱子虮子。她在小豆子乱蓬蓬的头发里翻来翻去,抓到了虱子便放进嘴里咬,嘠嘣一声既解恨又过瘾。“巧儿你干嘛?”小豆子惊恐的眼神。巧儿咯咯地笑,满嘴鲜血,小豆子想吐。巧儿说:“它吸你的血,我就吸它的血,一报还一报,咋了?”
小豆子无言以对。
小豆子没话找话:“咱啥时候能去金福楼吃顿酒席,或者去大鼻子开的那个洋餐厅吃上一回,也就算不白活一回了。”
金福楼是镇上最有名的中式饭庄,小豆子和巧儿每次从那里路过都要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饭菜的香气多多吸进鼻孔一些。金福楼的门口挂四面酒旗,也称幌子。挂一个幌子表示有啥吃啥,现在只有炸酱面,就不能吃到打卤面,这是最低档的。挂两个幌子表示有啥做啥,没有打卤面,但是有原料,可以现做。挂三个幌子表示吃啥有啥,大饭庄,准备充分,只要菜谱上有,随意点菜。挂四个幌子表示想吃啥就吃啥,大饭庄,准备充分,不管菜谱上有没有,可随意点菜。其实古往今来,别说挂四个幌子的,就是挂八个幌子的,也不可能想吃啥就做出啥来,就是泛指饭庄菜品繁多,保证能满足您的胃口。
大鼻子开的洋餐厅有几家,最有名的是“依力西餐厅”。西餐厅并不是随便可以进去的,小豆子和巧儿设想过西餐厅里面的奢华和精致的菜品,但也仅限于胡思乱想。贫穷限制了穷人的想象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老姐准让你吃上。”从那天开始,巧儿对小豆子以老姐自称。小豆子欣然接受。小豆子以为巧儿也就那么一说,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巧儿却在心里发着狠,一定要兑现自己说过的话。她开始拼命地做生意,甚至收了工回到桥洞底下睡觉时有客人找来也来者不拒。巧儿充分利用好每一天的时间,收工的时候她的腿都打着颤,两条腿根本合不拢。
小豆子看在眼里疼在心上。黑夜,独自一人时便有深深的落莫感。有吃有喝的日子变得万般乏味,还没有垃圾里刨食的日子过得开心。饱暖思淫欲,他的命根子又赤头胀脑的乱拱乱撞,惹得他欲火焚身,无处发泄。小豆子发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他喜欢上了巧儿,看见巧儿和男人做生意就痛苦不已。两具赤热的身体来回撞击发出呱唧呱唧的水声浪响充斥着他的耳膜,他头痛欲裂,痛苦地嘶嚎,比死还难受,他觉得他快疯了。
有一天巧儿忽然牵起小豆子的手说:“走,老姐带你去吃西餐,咱就去最好的西餐厅,去依力西餐厅。”小豆子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她说:“巧儿你别闹。”巧儿便拽着他的手来到了依力西餐厅。可是两人被拒之门外。
“对不起先生小姐,来依力西厅餐用餐,男士要穿西装扎领带,女士要穿礼服连身裙和高跟鞋。”
头一次听说吃个破饭还有这么多破讲究。小豆子怒了,质问那个服务生:“你到底是大清的子民还是洋人的子民?”
服务生没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这有什么关系吗先生?”
“我们有大洋,不可以在这里吃饭吗?”
巧儿侧过脸惊恐地望着小豆子,似乎在问她啥时候说她有大洋了,她只有铜子好不好。可是那时候小豆子已经被服务生狗眼看人低的神情激怒了,这毕竟是在大清国的领土上,大清的子民竟然不能进一个洋餐厅吃饭?真是岂有此理!
服务生并不知趣地继续说:“对不起先生,这不是有没有大洋的事,这是我们餐厅的规定。”
小豆子刚要抛出一大堆骂人的话,却忽然被一个声音抢先了:“怎么回事?”问话的是一个大鼻子男士。
服务生躬着九十度腰甜声细语地说了句:“伊万先生您好,欢迎您的光临,这位先生和女士想进餐厅用餐,可是他们没有穿西装和礼服连衣裙,我正在耐心地跟他们解释。”服务生那一副奴颜婢膝的面孔让小豆子觉得恶心。他紧攥着拳头,想冲上去干一架。
伊万瞥了眼脏兮兮的小豆子和巧儿,刚开始还捏着鼻子满脸厌恶的表情,可是当他看到巧儿的面孔时,他的眼里冒出一股蓝光。伊万是慧眼识珠的,发现了一块未加雕琢的美玉原石。他很绅士地对服务生说:“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请让他们进去用餐。”
“好的伊万先生,我不知道是您的朋友,请多多原谅。”
看吧,这是绝好的一条狗。小豆子恶瞪了服务生一眼,在心里这样骂服务生。
小豆子和巧儿进了依力西餐厅,他们想象过餐厅里的奢华,但还是被实际的场面惊呆了。巨大的水晶吊灯从天而降,仿佛有一百万个钻石在闪烁其华,如果能够到,他肯定要抠几颗下来。西式的豪华桌子,豪华座椅,豪华烛台,精美花瓶,花瓶里插着一簇散发幽香的马兰花。餐巾上摆放着一组闪着银光的漂亮刀叉。大厅里环绕着不知名的轻音乐,幻若进入静谧的森林,月光如水,星光灿烂,这样的音乐无法不让人陶醉其中。
用餐大厅好大,人好多。男士衣着光鲜,个个气宇不凡,女士光彩夺目,个个贵不可言。他们时而谈笑风生,时而眉开眼笑,这么多人在一起用餐、交谈却十分安静,只有轻音乐飘荡回旋在大厅里。他俩大声的说笑,将椅子晃得吱吱响以及奇怪脏兮的装束,引来一些男士女士的尖叫和侧目。但是这些自诩贵族的人们以不给别人难堪为荣,所以很快便转过身去,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翻开菜谱,眼花缭乱的西式菜品呈现在眼前:
烤松鸡、香油酱大虾、奶汁鲶鱼、柠檬汁蜇罗鱼、炭烤鲤鱼、酥香小牛蹄、烤小鸭、土豆泥牛舌、烤原汁山鸡、罐焖野兔,罐焖甜鹅。黑面包火腿、青煎胡萝卜、酥炸西红柿、烤苹果、牛奶鸡蛋冰糕、咖啡冰糕、酸牛奶……
两人指指点点,一页一页翻过去,服务生耐着性子杵在桌旁。小豆子抬起头,还是那个讨厌的服务生。小豆子故意慢慢翻,就让他那么傻站着。小豆子翻到菜谱的最后一页。上面图文并茂地显示着五道菜:西米旦飞龙、纸包熊掌、奶汗沙半鸡、罐焖鹿肉、酥炸犴鼻。
服务生微笑着说:“先生女士,这是我们依力西厅餐的特色菜,要不要品尝一下。”
小豆子一抹鼻头,哼,瞧谁不起啊,高声道:“上,就要这五道菜。”
巧儿啪地打在他的手上,恶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揣着金条来的。”她把声音压了最低,“小豆子,拣最便宜的点,贵的我们吃不起。”小豆子假装咳了咳,“那几个菜先不用了,太腻,巧儿小姐吃不惯,这样好了,来两份烤牛排两杯鲜橙汁,牛排要七成熟,谢谢。”
“好的先生小姐请稍候。”
巧儿笑道:“真看不出,你还挺会点嘛。”
小豆子扑哧笑道:“我会点个啥,我刚听后面的先生这么点的,就随口学来的。”
巧儿咯咯大笑,不觉间又引来新一波的侧目潮。巧儿伸了伸舌头,把头埋下去。
两人都没有吃过西餐,牛排上来也不会用刀叉,便学着别人的样子用刀叉分着吃,越急越弄不来,小豆子急得一脑门子汗,手下一滑,牛排飞出了盘,掉到了地上。小豆子弯腰拾起,像吃葱花饼一样嚼着吃起来。巧儿看小豆子吃得香,干脆也学着他的样子抓起牛排大口撕扯吃。看得旁边的老外目瞪口呆。
牛排果汁风卷残云地吃下肚,感觉肚子里仍空落落的,似乎没吃一样。但是该走了,小豆子学着别人的样子挥手叫来服务生。
服务生躬腰说:“五个大洋先生,谢谢。”
“啥?”小豆子惊叫了一声,虽然他并不知道巧儿是带多少钱来的,但他却知道巧儿只有铜子,一把铜子而已,折合成大洋一块也不够。
巧儿的脸色由白变红变紫……
服务生奸笑着又重复了一遍:“五个大洋先生,谢谢。”
这时伊万又路过他们的餐桌,对服务生说:“这桌的账记在我的名下,我说过了,他们是我的朋友。”
服务生的脸笑成一朵马兰花。
随后伊万优雅地转身,离去。
巧儿追出门去,追上还没有迈上豪华马车的伊万,“先生,谢谢你帮了我们,这个账我会还的。”
“请感谢仁慈的上帝吧,他与我们同在。”伊万把手搭在巧儿的肩上,他感觉到瘦骨嶙峋,但是他喜欢这种骨感的东方少女之美。
小豆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伊万把手撤了下去,并且庄重地说:“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不用还,我喜欢热情友好的大清国朋友,我在木材加工厂,有时间欢迎到我的地盘去做客。”
“好。”巧儿没加思索。
“还没请问小姐的府上在何处?”
“这个……”巧儿转过头看了看小豆子。
“在四道街27号。”小豆子随口蒙了一个地址。可是小豆子哪里知道,他随口蒙出的地址竟是伊万的一处私宅。
“四道街27号。”伊万抖了抖眼皮,并没有揭穿二人,只是重复了一遍,“再见可爱的小姐,希望我们可以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