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患者奇少,闲来无事,穆黄连手指轻绕,挽着飘在胸前的长发、倚着门柱静静地发呆,随口吟出仓央嘉措的《那一世》,声色甜润,将本是几多哀怨几多禅意的诗句吟诵得奇美无比——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日,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穆黄连心道:“人世间一个情字了得,再大彻大悟之人若沾了情字,哪怕是离佛主最近的佛陀仓央嘉措也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地发出最悲恸的天问——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正在入神之际,甘草轻扯穆黄连的衣襟说道:“你看那是谁?”顺着甘草的指向,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脏兮兮的身影。甘草贴耳说道:“师姐,师父刚出门,不如我们把他骗过来,揍他一顿解解气。”
“小豆子,你过来!”穆黄连扯个嗓子喊。此时的她与静若处子吟诗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只顾低头走路的小豆子忽然听见叫声,抬头瞥见了穆黄连,她的眼神似乎很不友好。小豆子心里七上八下,盘算着:“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该不会那么小心眼吧?”又一想,“哪个女子不小心眼,不小心眼也就不叫女子了。”遂醒悟,心里喊着傻子才擎等着让你抓!撒丫子就跑。
“小豆子,你站住!”穆黄连的声音像洪水猛兽在身后袭来,撵着他跑。小豆子气喘吁吁,头也不回地回道:“我没空。”仍旧撒着欢跑。
“我爹找你。”小豆子闻声像被孙悟空定身法定住,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但穆郎中的面子得给。他耷着头踅回来,心虚虚地问穆黄连:“你爹真找我?”小豆子才看到甘草一脸的戾气。
穆黄连也在窃笑,越看越像是耍着心机的笑,看她那小眼神,该不会是自投罗网吧?
“小豆子,我不信你有三头六臂!”穆黄连掐着腰说。
小豆子就抬头侧脸地看了自己,反问她:“谁说我有三头六臂了?”
“你那日漫不经心地就背出了十九畏,还说没有三头六臂?”
小豆子倒笑了,“这也叫三头六臂?你天天念经似的叨叨那几句烦不烦啊?”
穆黄连的小脸红起来,似乎受了很大的污辱,声音陡然升高:“那好,我天天也背汤头歌诀,你可记得?今日你随便背出两句汤头歌诀,我便信你,如若背不出,我就当你刻意记下那么几句,是故意在我爹面前整我。”
甘草又贴耳说道:“师姐,跟一个叫花子何必啰嗦,只要你发句话,我这就打得他狗抢屎!”
穆黄连怒道;“你懂啥?今日我要叫这个混小子输得心服口服,再教训他不迟!”
小豆子见两人嘀滴咕咕,猜准是没好话,便说了句:“不可理喻。”
“你说啥?”穆黄连尖着嗓子朝小豆子喊。
“没,没什么,你说的汤头歌诀,那你起个头,让我回忆回忆。”
穆黄连心道:“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黄河你心不死!”嘴上却说:“好,我平日里背得最多的是《四君子汤》了,我背前两句,你接着背。”
这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群,小豆子一见人多,索性也就不怕了,耍起臭无赖的泼样,一副来者不拒、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穆黄连早有打算,先让他张狂一会,看他背不下来,怎样揪他耳朵!若揪他耳朵再嬉皮笑脸,就伸进他的裤裆里揪他的小鸟,一想到他会龇牙咧嘴、捂着小鸟掉金豆子的鬼模样,穆黄连就先咯咯地笑起来,笑够了,她背道:“四君子汤中和义,参术茯苓甘草比。”
小豆子略加回想,便接下句:“益以夏陈名六君,祛痰补气阳虚饵。除祛半夏名异功,或加香砂胃寒使。”
小豆子这一招“白鹤亮翅”惊煞了众人,引得一片叫好声。
穆黄连和甘草大眼瞪小眼,穆黄连额上立时沁了一层薄薄的香汗,全无了悦色,说道:“我再背《天王补心丹》歌诀,小豆子你接招。天王补心柏枣仁,二冬生地当归身。”
“三参桔梗朱砂味,远志茯苓共养神。或以菖蒲更五味,劳心思虑过耗真。”小豆子以更快的速度接完了歌诀。
就像一口盛着热油的大锅里扔了块冰坨子,劈哩啪啦炸锅了。穆黄连百思不得其解,她的嘴里咕咕囔囔背过这些歌诀是不假,小豆子也就是听过那么几遍,如何能记得住这么多的歌诀?穆黄连鼻尖上的香汗凝成汗珠,看着趾高气扬的小豆子毫无办法。
甘草出来“救驾”,随口道:“小豆子,你听好了,我背个简单的《五积散》,你来茯苓堂总听我念叨,恐怕耳朵也听出老茧了,五积散治五般积,麻黄苍芷归芍芎。枳桔桂姜甘茯朴,陈皮半夏加姜葱。后四句你接下,你接上了,我认你做师,你接不上,就滚得远远的,从此再不能踏茯苓堂半步!”
围观之人将目光投向小豆子,小豆子怒道:“你哄骗人,你这个《五积散》我以前闻所未闻,如何背得出?”
“哈哈,蠢就说蠢,何必找理由。会背两句歌诀就装神弄鬼,背不上又耍泼皮无赖,乞丐就是乞丐,永远上不了大雅之堂,赶紧滚得远远的,再慢些小心我打爆你的头!”
小豆子叹了口气,也不搭理甘草,盯着穆黄连问:“没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吧?”
其实穆黄连还在一团迷雾里,他真地被小豆子不凡的记忆震住了,以至于小豆子说了些啥,她根本没有听到。小豆子转身就走,还不忘向甘草做个鬼脸,气得甘草要伸手打人。
“孺子可教也!”穆川芎从人群里走出来,牵起小豆子的手进了茯苓堂的门。穆黄连和甘草低头跟了进去。
“穆先生。”小豆子笑着叫了声。
穆川芎坐定,问小豆子:“你说当一个乞丐好?还是当一个郎中好?”
“当然是当郎中好!”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小豆子随口便出。
穆川芎说:“你识些字,愿不愿意来茯苓堂做学徒?”
小豆子眼里放出光来,眉开眼笑:“当然愿意。”
穆川芎抚须而笑。这又是穆川芎难得的笑容。让甘草气愤的是,师父的笑似乎全是给了小豆子。更让甘草没有想到的是,穆川芎竟要收小豆子为徒!这可真是荒谬之极,一个无赖乞丐摇身一变就成了自己的师弟。甘草心不甘,扑通跪地:“师父曾教诲徒弟,说学医者必须品行端正,医德为先。小豆子终日伸手要食,不劳而获,这是其一。身为乞丐,不但不同情弱者,还以取笑无腿乞丐为乐,这是其二。自甘堕落,终日与小妓女厮混在一起,无人不知,这是其三。此人的品行实在低下之极,请师父勿被他的小聪明小把戏蒙蔽了眼睛。”
甘草说这些话时,小豆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实事求是的讲甘草说得全是实情,他向上翻着眼皮,偷偷瞄着穆川芎。
穆川芎将戒尺啪重重拍在桌子上,让人惊心不已。“放肆,为师如何行事何时轮得上你指手画脚,去,将《上古天真论》抄上三遍,不抄完不许出屋!”
《上古天真论》出自《黄帝内经·素问》第一篇。是学医者跨不过的必读经典,品读者不计其数,品读几千年,品出奥妙无穷的诸般真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医学宝库。
罚即是爱,爱也是罚,这其中的道理甘草自然品得出,其实不用师父说他也愿意抄上十遍八遍,只是在此种场合师父说出此言,就是全盘否定他的话语,丝毫不给他留下脸面。甘草恨恨地瞪了小豆子一眼,兀自退下。穆黄连一声不语,静静地听着父亲训话。
穆川芎对小豆子说:“你来茯苓堂帮忙,想拿多少工钱?”小豆子双膝跪地说道:“先生只要肯赏我口饭吃便可,我不要工钱。我要跟先生学习本领。”
穆川芎对小豆子的回答十分满意,几乎无可挑剔,但他却说:“你先不要应声的这样快,学医并非易事,非拼尽一生之力不足以有所建树,再者人命关天,不存仁者之心也断无出师可言。所以,你应想清楚,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言必信,行必果,慎之又慎。”
走出茯苓堂,小豆子飞起来一样奔跑在风中。他太开心了,开心得要死,他要找个人分享他的喜悦,这个人只能是巧儿。他碰到了一瘸一拐的巧儿,巧儿步履艰难,像是一条腿断了,两条腿合不上,拖着地走。这样走姿的巧儿,小豆子并不鲜见,这是做生意累的。小豆子莫名的心酸,上前扶住巧儿。巧儿对他笑,小豆子觉着她那是装出来的笑,这反倒让小豆子更难过。小豆子弯下腰,要背巧儿走。巧儿才不让他背,笑骂他:“傻子,老姐好着呢,用你背啥。”小豆子就撅着屁股不走,巧儿实在拗不过他,就趴在他的背上。趴在他那并不宽阔的背上却觉得好温暖好舒服,好想就这样睡一觉。树叶那么绿,花儿那么香,天空那么明亮,鸟儿的歌声那么清脆,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小豆子背起巧儿,一步两步,渐渐地,他奔跑起来,巧儿趴在他的身上,他却并不觉得累,她轻得就像一只小鸟,一只折断了翅膀带血的小鸟。他的泪淌在风中,风又吹干了他的泪痕。
他们在那个小小的窝棚里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有充足的馒头,还有一点熟食。这是巧儿出了五个铜子让小豆子买回来的。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又哈哈笑着同时倒在草铺上。两人竟在一天之中出现好事,实在值得庆贺。
“你先说。”
“你先说。”两人又同时推让起来。
“好吧,那我先说。”巧儿抑制不住喜悦,“你猜猜今天我碰到谁了?伊万先生,那个大鼻子俄国佬。”
“碰到他也算好事?你别忘了,咱们还欠他五块大洋呢。”
“我跟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原来近日巧儿生意惨淡,这日便顺着马路一直走,从偏僻的小巷走向繁华的大街。这时一驾洋气十足的马车从身边经过,马车在巧儿的身边停下,有一个土洋结合的声音传来:“这不是漂亮的巧儿小姐吗?”
巧儿笑道:“真巧,伊万先生。”
“是的,感谢全能的上帝,你没有把我这个糟老头子忘记了。”伊万发挥他特有的幽默。见到漂亮的女士,他全身每根毫毛都为之一振。噢女人,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物种,他在胸口划着十字,开心地笑到身子一并抖动。
巧儿说:“我怎么可能忘记伊万先生的慷慨解囊,我正要找您去还大洋呢。”
伊万不悦,“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就不要谈这些俗事,这会让我们美丽的相遇变得俗不可耐。”
巧儿笑笑,将风吹乱的一绺头发弄好。
“你要去哪里,坐我的马车吧。”伊万又撇着大嘴露出笑意。
“不用了。”巧儿推辞。
“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
“我是说我不去哪里,就随意转转。”
“这样啊,那去我的木材加工厂参观一下如何?”
巧儿牙齿咬着唇,略思后说:“好啊。”
生活在这座镇子里,巧儿还不知道在镇子里藏着这样一座规模宏大的工厂,真是别有洞天。首先从外面看,一车车的木材络绎不绝的拉进厂子来,人声鼎沸,车马嘶鸣。数不过来的工人又在机声轰鸣中将一棵棵粗壮的大木头一分为二,再一分为二,最终破成方方正正的四方形枕木。一垛垛的枕木堆积如山……
无数的人向伊万点头哈腰,有黄皮肤的中国人,有黄头发蓝眼珠的俄国人。
巧儿不免感叹:“真气魄!”
尘屑飞扬车马喧杂显示着伊万事业有多么火红。
伊万做出请的手姿:“巧儿小姐,请进我的办公室。”
一进门,漂亮的阿加塔便过来打扫伊万的衣服,动作娴熟而稳妥。她对巧儿的到来视而不见,似乎眼中只有他的主人。
伊万说:“巧儿小姐请不要客气,随便坐。”随后他又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噢天啊,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这到处尘土飞扬。阿加塔快点收拾一下,争取在两个时辰内将屋子打扫出来。巧儿小姐,我还有另外一间办公室,我们去那里休息。”
巧儿想说不用了,这里已经很好了。说实话,巧儿已经被他高大奢华的办公室震惊了,虽然她只瞥了那么几眼,但已经看到如此多的名酒摆满贴墙的柜子里,墙上还挂着巨大的木板画,还有大熊的脑袋做成的吓人标本,还有长长犄角的麋鹿头标本,似乎应有尽有。他的办公室就像一座工厂,好浪费。巧儿被他推拥着到了另外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似乎很隐蔽,七拐八拐,像个迷宫。巧儿嗅出了女人胭脂的气息。这里一定有女人时常光顾。
“巧儿小姐,你请坐,你方才说什么来了?瞧我这记性。”
“我说话了吗?”巧儿没明白他的意思。
“啊,让我想想,你好像说大洋之类的话题,说句实在话,我很讨厌和朋友谈论钱财有关的话题。”
巧儿明白了,从兜里掏出三块大洋放在明亮的大木桌上,“伊万先生,我现在只有三块大洋,剩下的两块用不了多久就会还您。”
伊万已经端着两杯红酒过来,递给巧儿一杯,不容分说的和巧儿碰杯。巧儿想说不会喝酒,可是她看出伊万的热情,那种热情由不得她拒绝。她也学着伊万一饮而尽。一种甘甜如饴的滋味从唇齿香到胃里。有钱人的生活原来如此美妙。她有些飘飘然。伊万神乎其神地又端来一杯红酒,两人当啷清脆的碰杯后一饮而尽。她感觉头顶上有云在飘,云在飞,她想飞起来。伊万紧紧地抱着她的小腰,她将手勾在他的脖子上,他娴熟地解开她的衣扣,伊万抱起她,将她丢在纯木质的带着野花瓣的浴池里。水花四溅,巧儿兴奋地叫了起来,伊万也叫了起来,两人在浴池中尽情地戏耍,他们竟然泼起水来,水花四溅,云蒸霞蔚。
巧儿突然感到身体被撕裂的痛楚,这种痛是她之前从未遇到的,这种痛来得生猛粗野,迫使她更紧紧地抱紧伊万。她的心肝脾肺肾被搅动起来,彻底移了位。她在水中站立不稳,身体都是飘着的,她努力够着木盆,要不然她的头就会栽在木盆里。她的身体被这只大狗熊撞击得七零八碎。她的心口发闷发紧,喘不上气来,连喊的力气也被剥夺了。她终于从河里被拖到了“岸边”,那头大狗熊仍旧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她拼命的叫喊,声音只在嗓子里打转。大狗熊的熊爪结实地抓在她的肌肤上,抓出无数条血印。大狗熊更加亢奋,窗棱震颤,牢不可破的大床发出吱嘎的求救声。大狗熊在发出中枪般的嗥叫后甩脱了巧儿,大狗熊呼哧呼哧喘上半天,心脏的节律变得缓和后心满意足地穿好西服。
穿好西服的伊万变成了仁慈的上帝,目光柔和,他抚摸着巧儿伤痕累累的肌肤,生出万般怜爱。伊万将三块大洋收下,强调将两个大洋的账一笔勾销。还强调这并不是交易,这是友情,是爱,是上帝赋予了他们共享美好时光。
巧儿将她和伊万做生意的事只字未提,只说了结果,她说伊万先生为人慷慨,只收了三块大洋,剩下的两块大洋不要了。
小豆子这才明白,她所指的高兴的事就是此事。这也确实是一件高兴的事,毕竟两个大洋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现在说说你的好事。”她笑着给小豆子夹了一块熟食塞到嘴巴里,小豆子嚼得满嘴是油,可是却没嚼出半点滋味。他能想象到那头大狗熊对巧儿做了什么,巧儿的脖子努力缩在衣领里,可是血色的抓痕仍十分刺目。巧儿坐在那里并不敢坐实,是欠着屁股,她哪里都疼,身体像一直在燃烧着。小小的蜡烛将他的窝棚照得明亮,他看得见她额上布着毛茸茸的细汗。她虽然一直在笑,但在他看来,那些笑恰似张着血口的刀伤,那么触目惊心。
小豆子情绪低落,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神采飞扬。
巧儿摇着他胳膊,“你咋了,说话啊。”
小豆子却不知如何开口。他觉得此刻的他更像是个战场上的逃兵,他将巧儿扔在了血淋淋的战场上,自己逃得无影无踪。可是他又觉得这样想是不对的,他跑出那个血淋淋的战场不是逃避,而是为了更好的让他们共同逃离那个战场。他鼓起勇气说:“巧儿,穆郎中想收我为徒,我还没有答应他,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巧儿咯咯地笑,一笑嘴皮子就疼起来,那里被大狗熊的獠牙豁开了一个口子,笑得厉害就往出冒血水。巧儿说:“你做梦了吧?穆郎中收你这个乞丐做徒弟,天下的男人死绝了吗,哈哈哈——”
小豆子没有笑,一直看着巧儿。
巧儿忽然停止了笑声,她说:“这么说,是真的了,他真的收你做徒弟!”
小豆子点点头。
巧儿又笑起来,嘴皮子涔出血来也不在意,用手一抹了事。巧儿笑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咋像死了人似的,你快扶我一把,我得到外面唱一曲,给你助助兴!”
小豆子扶起巧儿,巧儿叉巴着双腿走到窝棚外,扯个嗓子吼了一段歌,她想拼命地叫喊歌唱,可是嗓子哑得发不出声来,越喊声越小,像个哑巴……
二日一早,小豆子进了茯苓堂,他去得早,茯苓堂的大门刚打开他就冲了进去。见了穆川芎倒头便拜,“先生,我能吃得了苦,这世上还没有我吃不了的苦,我要学医,跟先生您一样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穆川芎稳稳地坐好,“既如此,你应该叫我什么?”
小豆子憨笑,当当当地磕了三个响头,更响亮地喊了声:“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拜师的过程穆黄连和甘草都在一旁,两个人的眼神也各有不同。
穆川芎扶起小豆子,叫他拜了穆黄连师姐,又拜了甘草师哥,穆黄连还礼,甘草也心不甘情不愿的还了礼。
穆川芎又让小豆子随他去后堂拜了药王孙大真人的圣像,孙大真人就是药王孙思邈。后世医家已将孙思邈视为羽化成仙成道的药王。
穆川芎说:“既归到我的堂下,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茯苓堂的人,从今日起,你便与过去一刀两断,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小豆子给穆川芎磕头,说谨遵师命。穆川芎说:“从今日起世上再无小豆子这个人了。”说这话小豆子心下一惊,穆黄连却吃吃地笑。甘草撅个嘴,像有人欠他八百吊。
穆川芎接着说:“从今日起,你就叫石斛吧。石斛自古为药中珍品,皇家特供药材,今虽普及大众,但仍是上上之品,其身价高贵,其医人之理更是贵不可言!”
小豆子重新跪拜,谢师父再造之恩。小豆子说:“从今起,世上再无小豆子,只有茯苓堂的学徒石斛。”石斛给穆川芎敬茶,穆川芎双手接过,品着香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穆黄连将石斛叫到一边,塞到他手里几个铜子。穆黄连捏着鼻子说:“你身上太臭了,衣服臭人也臭,看不出个人模样,现在去对面澡堂洗干净,再去剃头铺修修边副,这叫洗心革面,咯咯咯。”
石斛挠头笑,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走,穆黄连叫住他,“等等,拿着这身行头,这是我爹让人做好的新衣新袍新鞋。一会儿洗干净身子后把身上这身全扔了,里里外外穿上新的,精精神神地当好我的小师弟,听见没?”
“知道了黄连。”
“叫我什么?”
“知道了师姐,嘿嘿。”
“小鬼头,以后记清楚了,不听我的话,师姐可以随时教训你。”石斛吓得捂住了头,穆黄连又咯咯地笑。
两个多时辰后石斛回到茯苓堂,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俨然一个翩翩美少年。穆川芎几乎不敢认,人在衣着马在鞍,真是判若两人。
穆黄连也呆呆地看了半天才敢伸上手来,确认眼前这个翩翩美少年是那个原来叫小豆子的家伙。穆黄连在他的额头上、鼻子上、胸前、后背甚至屁股上摸了摸拍了拍,向他嘻嘻笑,说不错不错,这才像我的小师弟吗。这一切是避着穆川芎的,但是逃不过甘草的火眼金睛,他的眼睛里真能喷出火来。他的恨还不仅在于此,更可恨的是师父竟然把石斛安排在他的卧室里,以后他们两个要夜夜睡在一个屋檐下,夜夜呼吸在同一个小屋里,这可真叫人无法忍受。甘草觉着叫花子就是叫花子,你就是给他只金碗,他也随时能伸出碗去管人家要吃的,他也能随时将金碗里盛满狗食。有这样的师弟实在是丢脸,师父也实在是人妖不分!
快到中午的时候巧儿跑进茯苓堂,虽然腿还合不拢,还很疼,可是进茯苓堂的时候她将腿尽量并直,脸上溢出一脸阳光来,进门就喊:“小豆子呢?快出来,你看我买了啥,快回去炖鱼吃。”
堂里看病的人还不少,石斛正在帮着抓药,可是听见巧儿的声音还是跑到她的身前。石斛笑着问巧儿“你看,我穿这一身好看吗?”
“你是?”巧儿后退了两步。
“嘿嘿,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小豆子啊。”
巧儿一脸的喜气没有了,她的脸涨得红红的,她大叫:“你骗人,你才不是小豆子呢。”
“咋说话呢,大活人就站在你面前呢,你再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小豆子?”
巧儿泪流满面,叫喊声惊动了穆川芎和整个来茯苓堂看病的人,巧儿仍不罢休,指着他的鼻子大喊:“你就是骗人,你才不是小豆子呢。”说着话用力一扔,一条鱼扔在了他崭新的长袍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