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显从哈尔滨回来之后整日无精打采,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时常下山去喝酒,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有一次竟在街头露宿一晚,险些让伊万的马车踩死。
还有一次在山场采伐,兄弟们大喊了几声顺山倒喽。一棵被锯断的百年大树呼啸着向锯口下碴的方向砸下去。大树断根处最后的撕扯声犹如天雷滚滚,慑人胆魄。马显像没长耳朵一样,傻愣愣地就是不躲,有个兄弟飞身一跃将其扑离原位,这才保全了他的小命。
在山场干活,后脑勺上也得长只眼睛,危险无处不在,采伐木,风倒木,站杆木(站立着的枯死树),吊死鬼(树杈),被哪一样够到,轻者伤重者死!
睡梦中的马显尽显淫相,口中喋喋不休地叫着瓦莲京娜,双腿紧蜷,下身紧紧地蹭着裹在两腿间的棉被。与之邻铺的康存厚发现了这个秘密,这个失常的家伙原来是在发骚,他的魂魄被洋婆娘勾去了。白日里康存厚便笑问他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洋婆娘?马显死不承认,还脸红脖子粗地与康存厚叫喊,险些动起手来。
马显觉出兄弟们看他怪异的眼神,兄弟们在渐渐疏远他,甚至干活儿的时候没人愿意和他一组。他就更来气,愤愤地骂道:“狗日的,不跟老子搭伙才好,老子自己单干!”他就甩开膀子抡圆了开山斧自己放树……
晚上收工的时候,他也随着家室在本地的人流下山去。把爷明知道他去烟花风月之地跑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嘛,不让他泻了裤裆里的那一股子虚火,能烧得满嘴起大泡两眼冒血,能烧死个人。
这日马显下山闲逛,照例是日头将要落山的时辰,与街上一个陌生女子相撞,说是相撞,看起来倒像是那个女子故意跌进他的怀里。马显搀住那个女子,四目相接,马显的心重重地揪了一下。眼前的女子生得面目清秀,身上的胭脂味也淡淡地,香的恰到好处。最让人惊奇的是,这个女子生得一副高鼻梁,眼睛也略显深陷,竟和梦中的瓦莲京娜颇为神似。马显倒显得拘束起来,跟女子说起话来嘴都打了飘。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会脸红。女子的一句话好似当头泼了一桶凉水,让他的脑袋清醒。女子娇嗔地说:“大哥,看你走得满头汗水,歇歇脚吧,玩玩吧大哥,便宜。”
马显身上的汗毛立时竖了起来。镇子上和这个陌生女子说同样话的是一个年龄更小的丫头苏巧儿,马显也是照顾苏巧儿生意最多的人,马显觉得与本地翠烟楼的姑娘比起来,苏巧儿既不输长相,也不输年龄,在价钱上还照翠烟楼的姑娘少十几倍,相当划得来。苏巧儿就似一朵芬芳的小野花,野味十足。本来他急匆匆地就是在寻找苏巧儿,不想碰到了另一个“苏巧儿”。
镇子上的人日益多起来,多个把人是没有人会在意的,唯一在意的,就是做同类生意的人。比如多了一绸缎庄,肯定对这个绸缎庄最上心的是本镇原有的绸缎庄。做皮肉生意的也是如此,巧儿很快发现了和她“抢饭”吃的陌生女子。并且很快知道了这个女子叫月牙儿,单凭这个名字就能让男人的腰先酥一节。这个女子无论在相貌、身材、肤色和招人的技巧上均不在巧儿之下,所以生意颇多。她与巧儿不同的是,不会与男子在露天的胡同做生意,而是将人带到原来巧儿的栖身之所,那个桥洞之下。她做生意的地方铺了厚厚的干草,干草上又铺了一床薄薄的麻布被子。
同行便是冤家,月牙儿与巧儿势不两立,两人见面互相轻视地嘲笑,谁的嘴里也不忘咕囔一句。比如巧儿骂她:“鸡!小婊子!”,月牙儿咕囔:“小母狗,逮哪在哪起秧子,呸!”
巧儿对于马显已不再新鲜,巧儿身上有几颗小黑痣马显都一清二楚。换换口味也未尝不可。马显便自然而然地跟着月牙儿走。七拐八拐,马显有些疲惫,有些火气地问:“到底去哪里?”月牙儿赔笑说:“去桥洞子底下,马上就到了,莫急啊大哥,俺脸小,要不是生活所迫,才干不了这样的行当,今儿个大哥是第一个生意,俺看大哥一脸善相,一看就可善良了,处久了大哥便知道了,俺这个人没别的,也是可善良了,待会俺好好伺候大哥,准让大哥舒服。
马显跟在月牙儿的身后,眼珠随着她的后胯一左一右的扭动。像发情的公狗一路嗅着月牙儿身上的香气。
到了桥洞下,天色已是灰蒙蒙一片了。桥洞下并不是只有月牙儿的露天铺,还有一些人,马显望望,都是一些老掉牙的乞丐。对此视而不见。
月牙儿让马显舒舒服服躺平。接下来,他幸福得要死要活,他感谢这美好鲜活的生命,感谢父母生养了他,感谢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如果带着这种美好死去,他愿意一直在死亡的途中。他的眼睛湿湿的,随后止不住地泪花横流。他紧紧地将月牙儿揽在怀里。月牙儿说:“大哥,幸福了没?”
马显哭得说不出话来,这哭声代表了一切。
马显说:“月牙儿,你待我真好,我要你只对我一个人好。”
月牙儿笑,笑着说:“傻样,那你养俺?”
马显不语。
月牙儿说:“大哥,俺吃的不多,一顿二两米就够了。”
马显伸手遮住她的小嘴:“别说了,我的心都碎了,可我只是个出苦力的木把,如果你不嫌弃我?我愿意把你供上天,把你当月里的嫦娥供着。”
月牙儿的小脸红通通热热的,月牙儿说:“木把咋了?木把实在!只要大哥对俺好。”
“俺发誓!”
月牙儿伸手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月牙儿说:“大哥,你不用发誓,俺看得出你是个可善良的人了,俺也是,俺也可善良了。”
月牙儿又问了马显做工的情形,又问了他的住处。
马显告诉他,他住山上,住的是一百多人的大帐篷。
月牙儿眼里闪着亮光,“好家伙,一百多号人住一个大帐,那可真是热闹死了。可你总不能让俺跟一百多号男人住一起吧?俺得有个窝,俺在窝里给你暖被窝。”
马显系好裤子,坐起来和月牙儿说话。马显说:“我在镇子上给你租个房子,每天一收工我就下来找你,你在家温好酒热好菜等我。”
月牙儿摇着他的身子,激动地说:“大哥,你说得这种日子可真是好日子,让人羡慕得流口水。”
马显说:“我就是要让你过这样的日子,以后我拼了命的赚钱,啥赚钱弄啥,让你过好日子。”
月牙儿笑得像朵花,用力点头。月牙儿说:“大哥,你说得这个好日子咱慢慢来,眼下咱们还不能租房子,若是那样,你挣那几个苦力钱就都给了房东了。”
“那咋办?”随着月牙儿乱摸乱碰的小手揉搓,马显的声音变得急促而颤抖。
“大哥,俺想好了,俺跟你上山,俺就是你那一百多好汉里的孙二娘。”月牙儿咯咯地笑。
“真的假的?你跟我上山,你不怕那些臭男人生吞了你。那些男人可如狼似虎,见了女人就像猫逮着了荤腥,叨住了可不撒口!”
月牙儿不笑了,一脸严肃地说:“大哥,为了你,刀山火海俺都不怕,俺会做饭,会缝缝补补,到了山场,你给俺找个活路,等赚足了些钱,俺们俩在山下买个房子住,过你说得那种日子。”
马显翻身起来,从坐在那里变成了跪向月牙儿,哆嗦着嘴唇说:“月牙儿,委屈你了,我听你的,都听你的,从今往后,你让我做甚,我就做甚,你就是让我去死,我也没有二话。”
月牙儿笑说:“俺叫大哥好好活着,好好赚钱,过好日子。”
马显的眼睛又湿湿的,重重地说了一句:“嗯呢!”
月牙儿看马显还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缘由?
马显就简单跟月牙儿说了女人不能进山场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月牙儿说:“规矩都是人定的,况且不让女人进山还不是山规,这山俺进定了,就是火焰山无底洞俺也跟你闯一回!”
马显紧紧抱住女人,女人来不及抽出那只乱放的手,只用单臂和他相拥。女人说:“大哥,妹子有一个小计,保管有用!”
马显依着月牙儿的计策行事,果然奏效。月牙儿住进了把爷的大帐,把爷和臭哄哄的木把挤在大帐里睡觉。这恐怕成了山场有史以来开天辟地的头桩新鲜事。
月牙儿性格好,人又勤快,除了帮韩秀才打下手做饭外,还义务当起了织补工,木把们的破衣烂袜子经月牙儿的巧手一摆弄,立时变了样。月牙儿还给木把们当起了洗衣工,以前木把们干活的衣服还有大铺上的铺盖是经年不洗的,磨得油光锃亮。月牙儿将这些衣物全部泡在大木盆里,挥汗如雨,利用一周的时间让这些流臭汗的爷们旧貌变新颜,个个变得爱干净起来,个个变得精神抖擞。
韩秀才做的饭菜是好吃,能将毫不起眼的食材做得有滋有味,但自打月牙儿加入后厨后,这喷香的饭菜里更平添了一种秀色可餐的佐料,这佐料便是女人味。
木把们干半天的活儿,流了一身的臭汗,只要进了大帐看见月牙儿的裙摆,看见月牙儿扭着屁股在大帐里走来走去,身上的劳累便烟消云散了。女人可真是个好东西,包治苦累的好东西。
山场的兄弟们哪里过过这样的日子,干活也越来越有劲。这样的日子过得舒心,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
抽闲时,把爷问马显,“说说吧,你对月牙儿到底有个啥想法?”
马显羞羞答答低下头,说:“把爷,我挺喜欢她的,肯定是想着和她好好过日子。”
“那她是个啥想法?”
马显抬起头回话:“把爷,月牙儿对我没得说,对我好着哩。”
把爷舒展开眉角,拍了下大腿,“那就好,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既想着跟人家好好相处,以后不该去的地方就不要去了。”
“放心吧把爷,以前我就是一匹没有缰绳的马,散淡惯了,现在有了提疆绳掌方向的女人就不会胡来了。”
把爷说:“如此甚好,咱不亏你的女人,她在咱这做饭期间,咱每个月给她开两块大洋,和兄弟们的工钱一样。”
马显跪地磕头谢过把爷。
不知从哪一天起,马显的脸又长得跟驴一样,但在把爷的面前,马显尽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一天马显和月牙儿在林子里亲昵完,得意地哼起小曲,马显说:“这古人说得有多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真是说得一点也不假。你见天的在老子的眼前晃悠,老子的脑子里想得都是你白晃晃的身子,现在腿也软了,英雄气也磨平了,见天的只想和你腻在一起!”
月牙儿咯咯地笑,说他:“一个大男人说这话,臊不臊得慌。”
马显不无担忧地说:“月牙儿,你可得注意着些,将裤腰带可得系紧了,松一点就被那群臭男人钻了空子。”
月牙儿口中衔着根节骨草,贝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愈加调皮可爱。马显将月牙儿的一只小手牵在手里。月牙儿在马显的耳边呢喃:“大哥,俺有个事正想和你合计一下。”
马显说:“我早说过了,日后便听你的话,你说甚便是甚,没啥好商量的。”
月牙儿说:“毕竟大哥将俺带进这衣食无忧的地界,俺不跟大哥商量跟谁商量。”
马显闭着眼睛享受着。
月牙儿说:“大哥,日下俺们俩还是个穷光蛋,照这样下去,活命不成问题,但想有个自己窝窝的小日子那是难上加难。你再放眼望望,这满山的木把兄弟也都是穷光蛋,有了家室的,靠这几个苦力钱养着家,没家室的,有了点工钱便填了窖姐的无底坑。你们这些木把就是干一辈子,干到死,也置办不起一份真正的家业来!”
马显越听越迷糊,听不明白月牙儿到底要说啥。
月牙儿的那只手又用了些力气,弄得马显脑袋上也淌出了虚汗珠子。月牙儿说:“大哥,与其让那些白花花的大洋淌进山下那些窖姐的兜里,不如咱们近水楼台,直接淌进俺们俩的钱袋子。木把们虽穷,架不住多,咱在一个人身上赚一块大洋,那就是一百多块大洋,有了这些大洋,俺们俩就可以在山下置办个有模有样的大砖房。”
话说到这个份上,马显要是还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但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月牙儿的口中说出来的。自打和月牙儿有了夫妻之实,便一心想着与她共度余生,将月牙儿这个女子当作生命里的最后和唯一。哪里曾想到,月牙儿竟藏着如此龌龊想法。他呆呆地盯着月牙儿半天,似乎一下子不认识这个人了。人都说女人的心海底的针,看来此言不虚,那日还海誓山盟,今日便要曲终人散。马显已经想到,她既然这样说,便不怕他的拒绝,大不了月牙儿离他而去。四条腿的蛤蟆难找,这满山遍野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
马显道:“妹子,你的苦心大哥知道,你也是想着为了咱俩的将来,可你想过没有,你若做山场这些兄弟的生意,他们如何想我?我岂不是颜面无存,以后无法在山场立足了!”
月牙儿说:“大哥,你活了四十岁,你可曾活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哥休怪妹子说话直白,你活了四十岁楞是没有活明白,哪朝哪代不都是笑贫不笑娼,等俺们俩有了钱,俺们俩住进了大砖房,哪个还敢看不起俺们俩?大哥你再往远了看,这柳如是、苏小小、李师师、陈圆圆哪个不是妓院出身?这几个人放在当下你又敢小看了哪个?放在当下,哪个又能轮得上你一个木把的份?只怕是王宫大臣们也得排着队的献殷勤,怕只怕等到死也未必能见得了人家一面吧?大哥你想想吧,等俺们有了足够的钱,等俺们过上了有滋有味的小日子,谁还笑话谁?”
马显耷下了头,蔫蔫地道:“可我总觉得这个事儿不妥,再说,如果让把爷知道了,他饶不了你我……”
“大哥,你这话俺就听不明白了,把爷许兄弟们下山去睡女人,就不许女人送上门来做生意?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章法?”
一句话说得马显哑口无言,又一次领教了这个女子的非凡口舌。心中虽一万个不愿意,但又无计可施,想想,本来两人便是萍水相逢,又不是娶过门的媳妇,何以管人家?何以管人家的身子?退一步讲,月牙儿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马显哆哆嗦嗦地说:“月牙儿,那赚够了一百块大洋,咱就下山买大砖房,你就做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婆娘如何?”
月牙儿说:“大哥,这条你依了俺,俺日后就全依你的,等赚够一百块大洋,俺们两个就去过红红火火的小日子去。”
马显的泪珠又淌下来,再看月牙儿时,她已然哭成了泪人。
从那日起,马显便当起了月牙儿的放哨人,说是放哨人,其实主要是看着把爷,若把爷前来巡视,就给林子里月牙儿打个响哨。
从那日起,月牙儿在后厨帮工的时间越来越少。马显怕韩秀才去把爷那里告刁状。马显太了解韩秀才这个人了,一脸穷酸相,倒长了一身文人的傲骨,在山场里能驯服他的怕只有把爷一人。马显把这个担忧告之了月牙儿,月牙儿反过来安慰马显:“大哥,你只需替俺小心着把爷,其他的人,妹子自有道理。”
马显的心并未因月牙儿的话而放下,而是天天悬着,细着心,观察着韩秀才的一举一动。有时韩秀才和把爷说话,他就故意凑到不远不近的地方,偷听二人的对话。并未听见韩秀才搬弄月牙儿的是非,一段时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月牙儿的生意忙起来,马显自然就闲了下来。马显和月牙儿相处亲昵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天的时辰就那么多,实在是难以挤出富余的时间,再者月牙儿分身乏术。有时见月牙儿劳累了一天,走路都叉着腿打晃,心里也生生地心疼。月牙儿是如此的善解人意,生怕冷落了马显,只要有拽着猫尾巴上铺的力气,便将头埋在马显的肚脐下。
月牙儿舔油炒面碗似的呵护着这个将她带上山的男人。马显抚着月牙儿那一头乌拉拉的黑发,仰面对着繁星无限的夜空,幸福得死了又活……
白日的活计没有人敢耽搁,木把们借着大小便的由头往林子深处钻,只有这一个钻出林子,下一个才能钻进林子。这种挖肝挠心揪心似焚的等待让人难以承受。木把们干裂的嘴唇显示着焦渴的心绪,只怕多等一分钟身体也会自燃。于是便有了谩骂嚎叫声。时间过长的人返出林子,木把们恨不得杀了这个人。可一旦自己钻进林子里便想腻死在里面,任凭骂娘声铺天盖地,我自充耳不闻!
马显成了专职的放哨人,放大木头、抬大木头的活儿,兄弟们不再让他动一根手指,他已然是兄弟们心中的英雄,一个将自己女人奉献出来的英雄!一个舍自身、顾大家的英雄!
马显沉默不语,静静地坐在一截大树墩子上。马显学会了抽大烟袋,他抽出别在后腰上的大烟袋,兄弟们便会抢着划着洋火点着。马显成了山场上除了把爷外神一样的人。
年纪轻的木把看见月牙儿泛着白光的身体,激动得直流鼻血。月牙儿善解人意地说:“莫急啊小兄弟,慢慢来。”小木把如愿以偿。月牙儿配合地哼哼着,牙疼一般……
月牙儿定了规矩,亲兄弟明算账。所以,一次一清账,不存在赊账这个说法。每一个木把过来,先交了生意钱,然后再交易。月牙儿数着铜板,将铜板先塞进身边的布包包里。然后再做。
还有个别的木把,不知是身体真得有毛病,还是紧张过度,折腾了好半天,根本就一事无成。汗珠子掉地摔八掰,懊恼地撕扯着头发,还有啪啪扇自己耳光的。月牙儿看着心疼,索性丢了对马显的承诺,将头埋下去。木把发出狼一样的嗥叫!
木把觉得他的生命从这一天才真正活过,以前活着的不过是一个骨架套着一具粗糙的皮囊。在今天才活成个人,真正的男人。
最奇葩的就是来赊账做生意的。月牙儿的柳叶眉挤成疙瘩:“俺说过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你想让俺坏了规矩?你听说过做这行生意有赊账的吗?”
木把抽抽搭搭,说实在是没有钱了。月牙儿说:“等有钱了再来,俺又不走,急个啥。”
木把就扑通跪在了月牙儿的身前。月牙儿无动于衷。木把就当当当地磕头,磕个没完没了。月牙儿就大叫着:“好了好了,别磕了,没出息的样,出了林子不许说赊的账,你这次的账俺也不收了,俺绝不能坏了这一行当的规矩,俺是用命在赚钱!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
“听见啥了,对俺再说一遍!”
“出了林子,绝不提是赊账做的,是给了钱的。”
月牙儿的怒气消了一半,一面招手让胆怯的木把过来,一面还在埋怨:“没出息,猴急成啥样,就不能等领了工钱,可让俺咋整,快点啊,别耽搁俺赚钱。”
木把又磕头作揖千恩万谢。
月牙儿深有感触地说:“木把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儿,见天的没个女人陪那还叫个男人?俺放眼看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路,要不是你们这些筋骨比铁还硬的木把兄弟,要不是你们窝在大山里放大树,要不是你们的铁肩将大木头抬下山,那铁路还修个啥?”
木把们排着队的一个一个往树林里钻,木把们开始魂不守舍,木材产量也一天比一天少,最让人恐惧的是,死亡幽灵般笼罩在林子的上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有两个木把被大树拍死。
把爷放声悲哭,声动山林,惊飞群鸟。木把们反过来安慰把爷,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把爷用鹰眼刺探着马显:“是这样吗兄弟?”
林子里每一声的撞击声都深深地撞在了马显的心上,他的心碎了一地。马显恨得牙根痒痒,死了人,他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欺负月牙儿的人都该死,死绝了才好。马显想显示出一丝悲意来,但听到兄弟的死讯后眼里透出的那一抹明亮的光,让把爷心有余悸。
把爷仰望长空,他分明看见头顶高悬着一股浓重的戾气,兄弟们的阴魂在空中久久徘徊,挥之不散。
“哎,女人,祸水,兄弟们的魂都被勾走了,你不死,兄弟们都得死!”把爷连连摇头,挥起手中的开山斧劈下去,月牙儿的脑袋开了瓢,红白的脑浆迸射出来,喷溅了马显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