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把爷亲自找了伊万拖欠木把工钱的事儿后,吓破了胆的伊万倒也识相,没用把爷再催过工钱,都是足月足额的发。
这天发了工钱后,小桌子揣着亮晶晶的四块大洋一路飞奔下山。有两块是他的工钱,有两块是郭荣的工钱。小桌子心道:如果不是把爷豪横,拿得住那些大叫驴似的洋人,哪敢想瘫在床上睡大觉的人还有工钱的好事?做梦去吧!遂对把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撞进了家门,看见男娃女娃在院子里玩泥巴,弄得浑身上下都是。小桌子心下来气,训问:“你两个熊孩子也不知道个干净埋汰,你娘呢?”
女娃翻了下眼皮,往屋里跑,边跑边喊:“娘,二爹回来了。”
男娃说:“俺爹让俺跟俺姐在院子里玩,俺爹说跟俺娘有要紧话说。”
小桌子站起身,随之一股火也窜到了头皮。他先是一脚踢翻了男娃,男娃哇地大哭起来。然后又一脚踹翻了堵在屋门口的女娃,踹中了女娃胸口,女娃的脸憋得紫青,半天才哇地哭出声来。
女人跌跌撞撞跑出房门来,看见凶神恶煞般的小桌子。女人衣衫不整,头发也凌乱不堪。女人的脸色变得苍白如雪。女人惶恐着,去扶跌倒的女娃。女娃委屈地抽噎,勾住女人的脖子不撒手。男娃也跑到女人的怀里,哭叫着告状;“娘,俺二爹打俺,疼死俺了。”女人给男娃抹去脸上的泪痕,哄骗道:“我娃乖,不哭啊,不哭。”女人抚着这个抱着那个,泪珠子滚滚而落。
“去给爷炒几个小菜,爷要喝酒。”小桌子板着死人脸,一脚踢开房门进去。
“哎。”女人放下两个娃娃,跑颠着进屋弄菜。女人动作麻利,片刻的功夫弄上四个小菜,温了一壶老酒。
“去,把酒坛子捧来。”
女人怔住。
小桌子杀人似的眼睛横着她。女人吓得要死,赶紧捧了酒坛子来。
小桌子自斟自饮,吃了两口菜,喝了半坛酒。喝得眼珠血红。小桌子喷着酒气吼道:“贱人,去你大哥的炕上去。”
女人心惊肉跳,陪出笑脸哄他:“心尖尖,俺才不去,俺是你的女人,俺只让你睡,再不会理那个人!”女人抚着小桌子的胸口,帮他顺气。
“贱人,我的话你听不懂,快去那屋!今天,我就要在那个废人的眼前睡你!”
女人吓得心快吐出来,哭叫着:“心尖尖,可不敢这样祸害俺,心尖尖,你咋弄俺都依你,可不能干那缺德的事。你那样做,就是照你大哥的心尖上捅刀子啊,你让他没个活路了。”女人哭得很凶,慢慢缩下身子,跪在他的脚下。
小桌子薅住女人的头发,照脸上啪地一声抽了个响亮的耳光,女人的脸眼瞅着肿胀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女人哭叫:“心尖尖,只要你能出气,打死俺
都成,你打吧,你往死里打!”“贱货,敢顶撞老子了,老子咋说你就照做!不做老子弄死你,弄死你全家,老子可是背着人命官司的人,可不怕多弄死几口!”
女人抹着泪花,撇着嘴呜咽。小桌子去厨房拎着菜刀出来。女人吓得哇哇怪叫起来:“心尖尖,你放下手里的刀,俺听你的,俺去那屋炕上。”
女人爬到大哥的炕上。
郭荣痴痴地傻笑,还不时偷瞄两眼。
小桌子嘎嘎大笑,向郭荣道:“大哥,你不是想看吗,我今天就让你看个够,你教得冷热水浇命根子果然管用,你看,咱的命根子比抬杠还硬实呢。”
郭荣嘻嘻地笑,身子像蚯蚓一样缩向炕里,给小桌子腾出足够的地方。
女人咿咿呀呀地哼叽着,说不上在哭还是在笑。
郭荣嘻嘻地偷着乐。笑得像个玩泥巴的孩子一样开心。
小桌子仰面嘎嘎大笑。
一条鬼影忽然从炕上一跃而起。女人感觉到了异样,她的身体停止了晃动。她转过脸,看见小桌子的脖子上顶着那把油乎乎的菜刀。郭荣像恶狗一样将猎物扑在了身下。郭荣开始放声大笑,笑得身子乱颤,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娃他爹,可不敢乱来,你把菜刀放下,放下!”女人叫喊着。
郭荣的一条长臂像掐勾一样死死勾住小桌子的上身,小桌子的两个臂膀动弹不得,也不敢动弹。郭荣的另一只手攥着菜刀,菜刀就横在小桌子的脖子上。
“狗日的,算你还是个男人,你让爷也瞧得起你一回!有种你就往下摁刀子,来啊!”小桌子的脸胀得紫红,疯狂地向郭荣叫喊。
“娃他爹,可不敢害人的性命,你把刀子放下,放下!”女人跪行着,慢慢凑上前来,试图去拿掉那把油乎乎的菜刀。
“狗日的,可算让俺逮到你了!”郭荣叫喊道:“你拿俺不当人,俺啥也不说,俺现在就不算个人。你拿俺女人不当人,拿俺娃还不当人,那俺可就容不得你了!”刀口紧缩,脖子涔出血来,血丝嗤嗤地窜出来。
“大哥饶命,大哥饶命,我知道错了——”小桌子拼了命地嘶叫。
刀子不快,很钝,钝刀子割肉的声音,脖子上的皮肉绽开,血咕咚涌出来,喷了女人一身,红红的血液淋在了女人白皙的身体上。小桌子的身体像刚被钩甩上岸的鱼一样抖动不止。片刻后归于平静。
女人的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女人再醒过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站了一堆人,有穆郎中,有他的徒弟甘草石斛。
原来方才发生的血腥一幕,全被窗外的女娃看在眼中,女娃已然懂事,忍着不哭,转身跑出大门,竟叫来了茯苓堂的郎中。
穆川芎师徒几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摸了摸小桌子,早已没了气息。又用银针在女人的人中穴提插了几下,女人苏醒过来。
哪里经历过这样血腥的杀人场面,甘草和石斛在穆川芎的身后瑟瑟发抖。穆川芎喊了好几声,甘草才缓过神来,打开银盒包,将银针递给了师父。穆川芎吩咐石斛去报官。不多时,官府的人也到了。这期间,穆川芎让女人穿好衣裤。穆川芎神色肃穆,只说了一句:“准备料理后事吧。”
官府来了人,问了话,录了口供。女人这时也稳定了情绪,只说这个木把喝多了酒来耍酒风,要杀我们母子,被丈夫抢过刀子反杀了他。
官府派人将把爷请来。把爷一听,风尘仆仆地赶来,身后跟着王羽等十余个木把兄弟。满屋的血腥。把爷沉默了片刻,明白了一切。
把爷压着心绪,表面平静地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小桌子已死,一切恩怨就此勾销,说到底,小桌子也是咱们的木把兄弟,兄弟们,将咱的兄弟抬回山里,埋到石砬山入木把坟!”把爷最后这一声说得响亮,振聋发聩。
石砬山有一处地方埋葬着各种原因死去的木把,称作木把坟。按把爷吩咐,兄弟们料理了小桌子的后事。王羽按照把爷的吩咐勤来探望,安抚受了刺激的郭荣,让他宽心。王羽来的时候从来不空手,给两个娃娃买些糖果之类,他还告诉郭荣,“官府那,把爷已经摆平结案,从今后你们一家就好生过日子吧。”
郭荣趴在炕上,用头撞着炕给王羽磕头。王羽拉住他,说都是一起扛过大木头的兄弟,何必这么见外?你要说谢,也得谢把爷,谢我作甚?
王羽道:“把爷的大恩自然要谢,但王大哥也必然要谢,长久以来,俺这一家子的破事多亏了王大哥从中周旋,俺的日子才过得下去。”
王羽挥挥手:“往事莫再提了。”
出了事后,再也没有端过酒杯的郭荣那天竟然端起了酒杯,连干三杯敬了王羽。郭荣下身没有知觉,坐不住。王羽便将他扶起,让他身子靠在墙上,这样便可以坐住。
郭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王大哥,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你王大哥的情俺这辈子怕是还不完了。”
王羽笑道:“郭兄弟说得哪里话,今日郭兄弟也端起了杯,那兄弟我也不做假了。”说完也连干了三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郭荣向女人递了个眼色,女人将两个娃打发下桌,让两人出去玩。女人不停地给王羽夹菜。王羽道:“弟妹莫要这般客气,只要将我兄弟照顾好便是。”哪知女人并不听劝,红着脸颊仍给王羽的碗中夹菜。女人不胜酒力,但也陪着喝了一杯,烧酒下肚,脸上火辣辣地烫。
郭荣见时机成熟,端起满杯酒道:“王大哥,小弟心里有句肺腑之言,今日必一吐为快。”
王羽道:“兄弟有话直言。”
郭荣看了看脸颊泛红的女人,眼窝子立时淌下泪来。郭荣道:“王大哥,你弟妹自嫁俺以来,没跟俺享过一天的清福,倒给俺生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娃娃,俺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便是你弟妹了。”
女人轻声地啜泣,用手帕拭泪。
王羽感叹了一声,没有言语。
郭荣道:“自从俺出了事以后,你弟妹更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累坏了身体操碎了心,俺这心里比死了还难受。说真话王大哥,俺要是不看在两个娃娃还未懂事的份上,俺早就了结了自己。”
王羽攥住郭荣的大手,轻声道:“兄弟,以后莫再说这样的话,日子会熬过来的。”
郭荣道:“王大哥,俺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天底下最好的大哥,俺知道你的底细,你过去也跟俺无话不谈,一直到现在,你也没成个家,大哥,可否说说为个啥?凭大哥的为人,寻个好女人不是难事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话戳到了王羽的心窝子上。王羽自干了一杯酒,眼睛里的血丝也泛红起来。王羽道:“兄弟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也不拿弟妹当外人,说说我自个的事也无妨,其实在老家我原本有过一房媳妇,可是家里闹饥荒闹得厉害,我那可怜的媳妇生生的连饿带病就死了,所以兄弟我只身闯了关东。到了这,温饱是解决了,但兄弟知这活路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路,就一天天的拖下去,拖到了如今,便不再有这样的想法了,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但也不错。”
郭荣道:“大哥,你年富力强,身体无恙,应
该再娶一房媳妇才是正理。” 王羽道:“兄弟已然四十出头,已不再想此事情,郭兄弟就不要再提此事了。”郭荣道:“王大哥若不嫌弃,日后就将此地当作自家如何?”
王羽猛然一惊,撂了酒杯。
郭荣解释道:“大哥千万莫误会,小弟的意思,大哥不忙下山时,便来家中
喝酒休息,好歹进屋能吃口热饭,能有一铺暖炕睡觉。”
女人又给王羽斟满了酒,王羽脸色赤热,已有五分醉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郭荣动情地说:“大哥,小弟家的情况你最清楚,小弟家没个男人照应是万万踢不开的,这日子也过不长,小弟恳请大哥常来照料一下我这个凄苦的家,若大哥不嫌弃春芳,小弟就叩请大哥和春芳住在东屋,还请大哥不要推辞。”
女人偷偷瞄着王羽。王羽额上青筋怒张,猛地将酒杯墩在桌子上。王羽喝道:“郭荣,照应你的家是把爷关照过的,再者你我是兄弟,理所应份。你刚才说得啥混账话!再若说那些混账话,别怪兄弟翻脸不认人!”
郭荣刚要作声,女人跪在王羽面前,“王大哥,按理,俺一个妇道人家不该插男人的话,但俺也一直未拿大哥当外人,所以,也请大哥听俺说上两句心里话,方才郭荣所言,句句肺腑,大哥,帮帮俺,俺们并不是想栓住你,你没事就过来看看,有些大力的活儿春芳干不来,你帮着搭把手,有些解决不了的事儿,你给帮着出个面。大哥可随时来去。大哥若有家室,俺们自不敢多说话,但大哥孤单一人,所以,俺和郭荣恳求大哥,答应了此事吧。”女人声泪俱下,长跪不起。
王羽扶起女人,他已是醉眼朦胧,舌头笨拙地对郭荣和女人说:“我是郭荣的兄弟,帮你们那是没说的,除此之外,再莫说别的。再说,你我就不再是兄弟!”
郭荣连忙道:“不说不说,大哥请息怒,坐下喝酒。”
又喝了一杯,王羽头重脚轻,眼睛已然睁不开。郭荣道:“大哥今日就在家休息吧。”王羽挥挥手,怒道:“还说那些话!既是兄弟,岂有在兄弟家睡觉的道理!”
王羽踉跄着出屋,推开一扇门,却看到一副白晃晃裸的女人身子。王羽疑是眼花,揉揉眼睛,女人便站在他的面前,笑靥如花。王羽登时酒醒一半,丢下女人,夺路而去。
一顿大酒打乱了王羽山下的行程,本该去和樊小妮的私会也泡了汤。心中懊恼,更为郭荣一家的处境犯愁,果然是举杯消愁愁更愁。王羽走后,郭荣和他的女人哭作一团。郭荣反倒更敬重王羽,他抹干了泪痕对女人道:“春芳,莫伤心,这说明咱没看错人,咱只要诚心实意待大哥,大哥会想通的。”女人泪汪汪地看着郭荣,“果真如此,也是难为你了娃他爹。”郭荣笑着淌泪,“莫说那傻话,大哥若真答应,便是俺的福气,俺心里不委屈。”女人在他的胸脯撒娇扭捏。女人说:“大哥没要俺之前,俺还随你使唤,只是你轻些祸祸俺,弄得俺一身瘀青,好像俺不是你的亲婆娘。”窗外随即响起一阵天真的笑。是两个顽皮的娃娃在偷看。女人掩着脸,说羞死了,骂着嚷走娃娃……
王羽走出郭荣的家门,一晃多日未再去过。郭荣想:怕是王大哥真得生气再不来了。懊恼那事办得急了些。其实王羽迟迟不去,并非真得赌气,实在是事出有因,这段时间并未再下山。而且下不了山的不止王羽一个,所有的木把全部被把爷封在山上。
供应木材加工厂的木材产量一直稳中有长,即便是不长,也是稳中求稳,每日保底下山多少木材,就如太阳东升西落是铁打不变的,可是在这二十几日里,这个规矩似乎被打破了。木材产量破天荒的连续多日完不成任务。事情还得从把爷几人从哈尔滨回来之后说起。
把爷三人从哈尔滨回来没多久,忽然有一天马显扛进山里一个女子来。马显的这个举动震惊了山场,震惊了把爷,震惊了所有木把。多少年来,没有人敢把女人带到大帐里来。马显这是吃了虎心豹子胆,竟干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大事来。
人带回来了,把爷犯难了,把爷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马显。问题是山规中并没有写明犯此戒规的人应如何处置。这条没有写进山规,也并不是历届山把头的疏忽,不能把女人带进山这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甚至更长。把爷知道,至少打明朝起,在山里放大木头的木把就不能带女人进山。那时的人们就认为女人是不祥之物,带进山便能惹怒山神,山神降罪会让木把死于非命。
把爷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拍着桌子问咋回事?
把爷一拍桌子,将女子吓得呜呜直哭。女子约二十大几的样子,衣衫破烂,脸上脏兮兮的,似乎多日未洗过脸梳过妆。把爷让人给女子弄了吃的。女人饿急了,吃了三大碗白米饭和一碗红烧肉。看得木把们瞠目结舌。
把爷质问马显。马显说:“这个女子是我在进山的路上看到的,见着她那会,她正在地上抽搐呢,是我掐了半天的人中才掐活的,不信你看看她的人中。”大伙抢着看,果然女子的人中红红的似乎还起了皮,可见当时马显使的手劲有多大。马显继续说:“把爷,你看看,这外面的天都黑了,我能眼看着一个人冻死在路上?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把人往哪送啊,没办法,只好将人扛回来了。”
把爷一听,这是冤枉了马显,人家这是做了积阴德的好事啊,佛家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把爷拍了拍马显的肩膀,说:“那好,赶明一大早,你将人再送下山去,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马显说:“好了把爷,明日我就照你的话做,把人送到来时的路口。”
女子闻言,忽然啜泣起来,而且越哭越凶,越问越哭,弄得一群大男人手足无措。女人哭得人心翻江倒海了,才拭着泪说:“人都言把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未必是真!”
没等旁人开口,马显怒道:“你这个女人怎么不知好歹,如何骂起把爷来了?把爷让你吃饱喝足,难道就为了让你反咬一口?”
女子仍旧委屈地抽抽嗒嗒,女子道:“把爷是赏了俺几碗米饭,这个情俺记下了,可把爷也不问俺的来龙去脉,生硬着就要将俺一个无家可归的弱女子赶走,就是一个流浪的猫狗到了家门口,如若不嫌家贫,主人恐也不忍心拒之门外。俺一个活生生的人竟不如猫狗,既如此,你们还救俺做甚,还不如饿死在路边的好。”
这个女子倒有几分姿色,说起话来可是满口的道理,竟把大家给震住了,木把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把爷,似乎把爷真做了对不住女子的事。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把爷,把爷还真有点儿乱了阵脚,刚想说咱们有山规不能容留女人在此。可一想,哪条山规也没这么说过啊。想想还真是犯了难。
把爷竖起凌厉的鹰眼,似乎要看清女人是何等妖物变幻的,把爷问:“那你就说说吧,你打哪来,要去哪?”
女子名叫月牙儿,将身世简要说了几句,大意也就是从南边来的逃荒之人。重点是她无家可归,无人可依。女子哭诉完身世,猛地给把爷跪下磕头。女子道:“小女子不才,手无擎天之力,但小女子会烧饭,会缝补衣裳,小女子别无所求,只求在兵荒马乱之年有个安身立命的地儿,把爷若现在撵俺走,便是往死了逼小女子,小女子自幼就丧父,七岁又丧了母……”
把爷无言以对,被女子说得心绪不宁,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把爷瞪着眼珠子,大叫着韩先生,韩先生,韩先生呢?
有人把韩秀才叫了过来。韩秀才的脸像花猫一样,蹭了一脑门的锅灰,韩秀才问:“把爷,有何差遣?”把爷说:“你忙活啥呢,没见大帐里这么热闹吗,也不过来出出主意。”韩秀才两手一摊,戏笑道:“把爷冤枉啊,现如今就我一个做饭的,我不在后厨做饭百十号兄弟吃啥?”把爷拉他坐下,说行行行,你别跟咱扯大道理,咱也扯不过你,咱问你,历朝历代山场有过女人吗?
韩秀才说:“这倒是新鲜,好像没听过。”把爷哈哈一笑,对月牙儿说:“你听听,这是咱大帐最有才的才子了,他都闻所未闻,所以月牙姑娘,你也别难为咱了,咱给你盘缠,多给你一些,明日你就下山去,到哪里谋生都可以活人,唯独咱这个山场不行!”
月牙儿嘟着嘴,捎带瞪了韩秀才一眼。月牙儿踱到韩秀才面前,盯着他问道:“韩秀才是吧,小女子不才,听到过孔子说过的一句话,那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敢问韩秀才这是何意?”
论抬大木头韩秀才肯定是手下败将,论学问,那是在韩秀才面前班门弄斧,韩秀才不用摇头晃脑便说:“孔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即便早上知道了天地万物的真理,晚上就死去,人生也无遗憾了。”
“那好,韩秀才既说山场有女人是新鲜,那请问韩秀才,山场如何就不能有女人的容身之地?偌大天地如何就不能有一弱女栖身之所?请韩秀才说出个一二来,让小女子朝闻道夕死可矣。”女子所言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直问得韩秀才额头冒汗。
韩秀才生平第一次让一个弱女子给难住了,脸色紫白。韩秀才说:“我说不出来,但这是山场不成文的规矩,没有不遵循的。”
月牙儿冷声一笑,随口道:“纣王残暴,酒池肉林,臣子无不恭维其是开一代天河的帝王,结果被武王所灭!隋炀帝玩弄天下女人,他说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其无不可。整个天下无人敢驳,结果呢?隋被唐取而代之!关羽说荆州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固若金汤,蜀国的人没有不信的,可结果呢?还不是被吕蒙一举击溃!韩秀才,你所谓的不成文的规矩,比起那些千古封神之人当时不成文的规矩应该算不了啥吧?那些千古封神的人物均可灭,你的那点不成文的规矩又能撑多久?”
这一连串的诘问击得韩秀才毫无还手之力,不是不想据理力争,实在是无懈可击。韩秀才面红耳赤地败下阵来,转着圈的要回后厨做饭,直说粥锅快糊了。
木把们看出来了,这实在是一个不简单的女子,已经不是用伶牙利齿可以形容的了。正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把爷被两人的话绕得脑浆子疼,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说来说去,这个女子也就是想赖在山上过把山大王的瘾。把爷想:呆就呆几天吧,也就几天的新鲜劲,过了这个新鲜劲,你就是天天给她吃鹿茸熊掌,人家也不可能呆下去。这还是啥好地方吗?是瑶池仙境还是花果山?这么想,把爷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一挥手,扯个嗓子问韩秀才:“人家姑娘问你话呢,你跑个啥?答不答得出来给句痛快话!”
“答不出来!”韩秀才倒也坦然。
“答不出人就交给你!”
“啥?把爷,您可不能这么难为我。”
“噢噢——”
木把们起着哄,大帐里像炸了锅。有人笑说:“韩秀才这下走桃花运了。”大伙哄堂大笑。
把爷制止了乱哄哄的吵闹声,走到韩秀才身边对他说,“咱把人交给你后厨了,从今起,她就是你的兵了,听候你的调遣。咱给你派了个兵,你应该感谢咱才对,啊哈哈——”
月牙儿也笑了。
把爷说:“咱的大帐你去住吧,咱跟兄弟们睡大帐。”
轮到月牙儿不自在了,她面露难色地说:“把爷,小女子如何承受得起?”
把爷瞪起了眼珠子,意思说你难道想住大帐不成,还是想睡到树林子里与虎狼为伴?
月牙儿知错,伸了下舌头,老实地静待把爷训话。把爷说:“你既想留在山场,便要听咱的命令。咱有言在先,其一,你无家可归,暂容留你在此。其二,待咱在山下给你谋个活路,你就下山去。其三,呆在山场的时日须安分守己,不准惹事生非。你应得下这三条,咱才能留你在此。”
月牙儿满口答应,跪地磕头谢过把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