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把爷接任山把头后干了几件名震山林的大事。
把爷能从官府的鬼门关死里逃生,有山神的保佑,更是仰仗木把兄弟们的全力营救,回到山里,把爷第一件事焚香磕头跪拜山神,第二件事就是给兄弟们敬酒谢恩,第三件事就是重立了六条“山规”。
把爷的初衷便是:报兄弟之恩,便是把兄弟带好。
王羽私下对把爷说:“把爷,要小弟说,当下有一件事比任何事都急迫。”
把爷抱拳请教。
王羽道:“万不敢当,以后把爷对小弟吩咐就是,若再这般客气,那就惹兄弟们耻笑了,山把头是这片山林的天,不但兄弟们得敬着,就是这山里的百兽也得敬着。”
把爷笑了,心说王羽这小子长得粗眉大眼的可还挺会说话。
王羽道:“把爷,你吃了官司,可知是哪个兄弟向官府告的密?”
把爷摇头。
王羽道:“把爷,这个人不查出来,窝在咱大帐里,就像个闷雷可能随时会炸响。”
把爷沉默片刻,说道:“咱不搭理他,看他能不能自己站出来说话!”
王羽道:“把爷,您来山里也并非一日半日,小弟知你菩萨心肠,做善人没错,但您现在是一山之主了,就不能再行妇人之仁了。”
“那兄弟的意思?”
“把爷,您无害人之心,但不可无防人之心,应尽快把那个人揪出来,找个由子除去祸患。”
把爷一面谢谢王羽兄弟的好意提醒,一面将此事压在心底闭口不提,他自有打算。
第一个破了山规撞上枪口的叫卫东顺。这个人的底细没人知晓,他来山里的时候只说打南边来,然后便没了下文。他皮肤黝黑,天生蛮力,干活是个好把式,但却十分滑头。老把头在场的时候干得尘土飞扬浑身冒烟,不在场的时候恨不得倚着大树就打瞌睡。那时不少木把对他心生不满,到老把头那里告他的状,可是老把头只知喝酒作乐,根本不理会这一套。
老把头的管理方式是:官府规定的木材任务完成了,该领工钱领工钱;木材任务完不成,全体挨板子,谁的工钱也别想拿。所以看在工钱的面子上,兄弟们尽管怨声载道,也只得将活儿干完。
山里的大木头,平平常常的就有牛腰那么粗,再大些的几个人手牵着手才能合拢过来。小一些的木头,众人肩扛人拖,大一些的木头,马拉棍撬。春夏蚊虫叮咬,寒冬冰天雪地大雪齐腰,伙食只有饿不死的苞米面大饼和土豆块。
老把头有专门的小灶,他挑出几个会打猎的去弄山里的狍鹿兔猪,去捉河里的细鳞鲶鱼。这些山珍部分独享,部分送给衙门官员,余下不好的边角料肉则扔到大铁锅里给木把们打牙祭。
不论是寒冬三九还是酷暑三伏,必须用尽各种办法将大木头弄下山。人累得吐血是家常便饭,累死的、放树时被大树拍死的也时有发生,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偷懒者是有多么的让人憎恶,可以想象得出。
把爷立下的这些山规并不是新鲜事,之前老把头的山规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把爷的第三条山规规定:不可偷盗公私物品,违者鞭十,再犯处死。以前的山规也有这条,初犯的处罚却是鞭三十,再犯处死。
兄弟想,还是新把头仁慈,一脸的菩萨心肠。所以把爷的山规在把爷的带领下兄弟们叫得震天响。
初犯卫东顺犯得正是第三条山规,他里应外合,将一些木材倒卖给了当地的财主。他是如何得逞的呢?把爷接任新把头后,卫东顺赶起了马套子车,往山下官府指定的木材厂拉木头。这些往山下运的车队是不计数的,只有拉进了官家开的木材厂,那里的人才给过数计量。所以胆大的卫东顺就跑偏了一车,他自认神不知鬼不觉,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到底有口风跑进了把爷的耳朵里。
把爷定的山规,执行也由把爷执鞭。
卫东顺被人褪了裤子,露出赤黑的屁股趴在大帐外的一根裸露的树根上。你可以想象这棵树有多么的遮天蔽日,一根裸露的树根鼓起地面便成了执行山规的刑床。这已经是历任把头传袭的刑床。
把爷脱掉上衣,露出健硕赤红的肌肉,拿起执刑的牛皮鞭,向着天空啪地一声甩了一个清亮的响鞭。把爷问:“你可知你犯了哪条山规?”
卫东顺回道:“知道。”
把爷接着问:“打你十鞭,你冤屈不冤屈。”
卫东顺回道:“莫说十鞭,就是三十鞭也不冤屈。”
把爷甩起牛皮鞭,啪地挥下。口中问道:“你可知悔改?”一鞭下去皮下紫红起包。只听受鞭之人口里发出嗡嗡地声响,龇牙咧嘴,并不出声。
鞭声再响,啪——
搅动山谷,鞭声回荡。
把爷再问:“你可知悔改?”
这一鞭下去,皮肤如泡透的麻纸,骤然裂开。受鞭之人叫喊一声,脸上沁满冷汗。
再挥一鞭,啪——
把爷再问:“你可知悔改?”
鞭落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受鞭人狼嗥一声,眼泪鼻涕横流,“把爷,小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这个时候旁观的人心跟着一揪一揪地疼,也才知把爷鞭下的威力。第三鞭下去,皮肉已经横飞,鞭中带肉。
把爷再挥鞭时便换一处地方,仍是三鞭,这块新皮肉仍旧血肉横飞。如此三次,屁股上三处血肉横飞,触目惊心的三条血口,像张着三张血口的恶魔。
木把们想象着九鞭已执行完,那最后一鞭打到哪里呢?把爷将鞭子丢给王羽。将光光的后背对着他。
把爷道:“身为山把头,手下有过,说明咱管教无方,理应受罚,这最后一鞭由咱承受。”众兄弟才知道,这第十鞭是把爷留给他自己的。
王羽领命,用尽全力挥出一鞭。
随着响亮的鞭响,啪——
最后一鞭已经落下,把爷的后背上立时现出一条血红鞭印。这一鞭下去,所有的人心里均咯噔一响。
把爷是真狠啊,对别人下得了手,对自己也下得了手,这十鞭震撼了山中百兽,更震撼了七扭八歪的人心。
虽然卫东顺是一个那样爱偷懒的家伙,但经历了这一次的鞭刑,木把们都从心底原谅了他,他受了大刑,遭了大罪,就连揭发的木把都为他抹了两把眼泪。
卫东顺本应痛改前非,但他将第一次的失手归结为大意失荆州,所以才有了第二次的受刑。
在同一件事情上绝不能犯同样的错误,如再犯,受的刑便是死刑。
直到卫东顺跪在那棵裸露的老树根前,还不相信把爷能杀了他,充其量吓唬一下而已。当时和卫东顺一样想法的人占多数,所以虽然木把们非常揪心地看着卫东顺,但看着把爷手里攥得是一把后厨用的菜刀时,心里并没有杀人的恐惧。行刑的刀具有很多,犯不着用后厨唯一的一把菜刀做抹脖刀吧?
把爷对着全体木把喊话;“卫东顺犯的是山规第三条第二次,所以执行死刑!”
话不多说,言简意赅。卫东顺的汗珠子从脑门上开始齐茬地往下滚,他斜过身看把爷拎起那把带个豁口的菜刀,终于撕心裂肺地喊出求饶的话:“把爷饶了我吧,我有个瞎眼的老娘,我还有两个没长成人的娃娃,把爷饶命,小弟再也不敢了,小弟给你当牛做马……”
任凭卫东顺嘶叫。
把爷端着菜刀走到他的身后。卫东顺被五花大绑绑着,只能乱喊乱叫,不住地摇头。那一刻山林静下来,兄弟们瞪着眼睛看着把爷的菜刀,他们还是不敢相信那把菜刀是断头刀。
把爷一只手抓住卫东顺的大辫子,往上一提,卫东顺的五官立时变了形,眼角也变成了吊眼梢,这时他的脑袋正了过来,无法乱动。把爷另一只手攥着刀,将刀口对着脖子,刀刃一点点渗进皮肉里去,刀口上出现血丝,随后迸出血珠。兄弟们才知道把爷并不是在吓人,是真得在杀人。胆小的吓得闭上了眼睛,更多的人垂下了头。老把头也执行过死刑,但和把爷的大相径庭。老把头没有强制木把们观看死刑,往往是他将人独自带到挖好的坟坑处,将人用刀处死,然后将尸体埋掉。整个从杀到埋的过程几乎只有老把头自己,最多带着两个兄弟帮忙。木把们虽然知道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魂飞魄散了,但并没有亲见血淋淋的场面,所以恐惧之心并没有那么深重。
“都给咱抬起头来!”把爷大喝一声,全体木把为之一振,吓得都将头昂起来,木呆呆地望着失了魂魄的卫东顺。
“疼啊——把爷——小弟服了——错了——别杀小弟了——”卫东顺流出血色的泪珠子,嘴巴一张一张地发出微弱的声来。
刀口继续往深处切去,血箭喷出来,脖子噗嗤地向外冒血沫。这时气管食管已经切透,把爷松了手。卫东顺的脑袋向下耷拉,还时有晃动,脖子下面的血窟窿不再咕咚地溢血,但还在噗噗地冒着血沫。
把爷从怀中拽出一条白布来,那布迎着风摆动,就像一块哭泣的孝布。把爷用白布擦试着菜刀上的血水,菜刀重新绽放了夺目的寒光。这时卫东顺仆倒在地……
把爷把菜刀交给厨子,仍旧用那把菜刀切菜,他的用意十分明显,他要让木把们时刻警醒,不要再犯山规。
把爷将带血的白布系在腰间,这时白布真正成了孝布。死者为大,把爷为闭眼的兄弟戴孝送行……
把爷命令,给执行死刑的兄弟家属每月仍寄大洋两块。这是之前所没有的事情,把爷不知和官府说了多少好话争取来的利益。对死者,对兄弟也算是一个交待。
大帐里能识文断字,能将人世间的大道理说得深入浅出的当属韩秀才。韩秀才说起来话虽然文绉绉的,但却不假惺惺酸凄凄。闲暇时,兄弟们愿意围着韩秀才坐,听他说话就跟听书一样有意思。韩秀才常说:“人是应该时常拜佛的,拜佛是让人去除傲慢之心,心怀感恩之心,心生敬畏之心。人只有对佛对神冥有敬畏之心才能不被迷了心窍。”
把爷特别尊重韩秀才,以先生相称,从来不对韩秀才说脏话爆粗口。
人都说山中无岁月,山中平和的日子过了半年。到了落雪的季节,有一天山下城里发生了命案,官府甚至将悬赏告示贴进了山里。
死者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死在一个林间小道。经衙门勘验,女子系被先奸后杀,扼颈而亡。衙门贴出告示,描绘出死者的外貌年龄等,以期有人认尸。同时悬赏目击证人捉拿真凶。
转眼半月有余,既无人前来认尸又无人撕榜指证罪人,成了无头悬案,便没了下文。衙门雇人将尸体装进一口薄薄的棺材埋了。坟前立了一块木碑,上书无名氏女子之墓。
话说一向乖巧机灵的木把小猴子近日举止怪异,异常反常,白天干活心不在焉,似乎魂不附体,几次险些被倒木砸中;睡梦中时常惊醒,随处乱指着叫嚷着有鬼。
有木把说:“这孩子一定冲撞了山神,必须设坛作法,将他的魂魄招回来。”
有木把就亲见那个作死的孩子将尿呲到祭拜山神的供桌上。
把爷暗中观察了多日,随后将小猴子独自领到无名氏女子的墓旁。把爷指着这块新墓问:“小猴子,可知这抔黄土下埋得是何人?”
小猴子满目惊慌,瘫软在地。
把爷长叹一声,“那个女子的尸身咱在官衙看到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女孩,年龄和你相仿,女孩背着一个布包,里面带着干粮,可见是远道而来,或是投亲,或是奔友,可怜入土也没人认领尸身。”
小猴子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
把爷的鹰眼猩红地盯着小猴子,“说说吧,你是如何做的孽!”
原来开了工钱的那日也正是小猴子刚满十六岁的生日,已经从男孩变成男人的他也跟随众木把去山下找乐。之前小猴子跟随木把下山只是去打打牙祭,从来不逛妓院,可眼下不同,毕竟已是成人,春心萌动,体内有一股无处藏匿的欲火到处流窜,必须释放出去。所以一狠心一咬牙去了妓院。时辰一过,木把们纷纷尽兴而归,唯见小猴子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有人调侃他:“咋地小猴子,咋这么蔫巴,不会忙活半天连眼儿都没找着吧?”
其他木把哈哈大笑。小猴子涨红着脸要打人,被大伙拉开。小猴子心火难平,对同伙的人说:“你们先回去吧,俺晚些上山,找个地方喝盅小酒。”
小孩子耍耍脾气,大伙没人在意,随他去吧。小猴子在一处饭庄坐下,要了两道肉菜,要是往日见了肉菜,早如老虎扑食一般吃个精光。可那日实在憋闷,除了灌一肚子酒外,肉菜几乎没动。小猴子还在回想方才在妓院的一幕,本来两腿间的家伙已经准备就绪,哪料一上得身去就如泥巴一般拿不成个,几次三番,被妓女呵呵地嘲笑。小猴子受不了这屈辱,便穿衣走人,还想管妓女要回嫖资。妓女掐腰骂他:“老娘被你戏弄半日,还没管你多要耍猴钱,你反倒朝我要起钱来了,我看你是活拧巴了,成心找打!”小猴子哪里见过这般阵势,还以为“买卖不成仁义在”呢?见对方发怒,羞于理论这种不成体统的事,便连声告饶,屁滚尿流地逃出妓院。
不喝酒倒罢,喝了酒,这股实火加虚火一起蒸腾起来,烧得他五内俱焚。那时已是初冬飘雪的日子,他竟脱下上衣,赤裸着上身,用胳肢窝夹着衣服往回走。走到山脚下,再往上一步就是回山里大帐的路了,这时竟碰到了一个背着包裹的女子,女子急急地跑过来向他打探路。要说女子小不谙世事,碰到这样的醉鬼避之不及,竟凑上前来搭讪。看得出女子是长途跋涉而来,累饿交加,体力已经严重不支。小猴子见到了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周身那一股子邪火又紧紧聚在裤裆间,不由分说将女子拖下道路,女子本来弱小,不敢挣扎,只得顺从着他为所欲为。可怜天寒地冻,女孩几乎被冻死过去。借着酒劲,小猴子竟然顺利地得逞。他在女子的身上又抓又啃,他把所有的不满和欲望全部发泄到胯下这具弱小的躯体上。小猴子飘飘欲仙,原来男欢女爱这般美好,他觉得他和女子就是恩恩爱爱的夫妻,他刚强勇猛,女子温柔体贴,真乃天作之合的一对。事后,小猴子竟然对女子说:“走,随俺入山拜堂成亲。”
女子的脸和嘴唇冻得青紫,已经说不出话来,牙齿咯咯地打架,不情不愿地跟在他的身后。一不留神,女子回身跑掉。小猴子恼火不已,冲过去将人摁倒,他的原意是将女子掐昏,然后扛起女子进山。
看来酒是令人意乱神迷的恶魔,还是少饮为好。
不能带女子进山,这是伐木这一行不成文的山规,早已约定俗成。不用规定,就像吃饭睡觉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无人不知,可是被酒迷惑的小猴子竟然梦想着扛女子进山成婚。他当时那样想的也是那样做的,可是扛了一段实在走不动了,大汗淋漓地将人放了下来,这时酒劲也醒了大半。一探女子,早已没了气息,这时才知后怕,赶紧用了吃奶的劲将死人扛回路上,匆匆放下,匆匆折回山里……
就这样,小猴子成了触犯山规第四条将要被处死的第二个木把。
小猴子跪在裸露的行刑树根前,那里曾是卫东顺被处死的地方,卫东顺被杀的血腥的气味还未散尽,第二颗人头又将落地。行刑还未开始,台下已有人泣不成声。
把爷手里端出那把杀人的闪着阴冷寒光的菜刀时,那个还被人称为熊孩子的小猴子就已经瘫软在地。小猴子根本跪不住,把爷叫上两个人来,由两个人架着小猴子,像个吊死鬼悬在树枝上,这才勉强算是跪着了。
把爷问小猴子,最后还有何话讲?小猴子眼中没魂地扫望着大伙,嘴角好像还在笑,根本说不出话来。把爷上去抓紧小猴子的辫子,与此同时,有人扑通跪在了地上。
是韩秀才,他哀声叫喊,像一只失孤的大雁,那么悲怆失魂。“把爷,请您念在他还是个孩子,念在他年幼无知,饶他一命,您打多少鞭子都成,只求您留孩子一条小命,让他当牛做马用余生赎罪。”
把爷一字一顿地说:“韩先生,亏你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老话讲: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知小猴子可怜,可是,那个埋在乱坟茔里的女子就不可怜?她也是父母生父母养的孩子。她的家人可还在日日夜夜盼着她归呢?韩先生,这半个月里,你听不见一缕冤魂的哀鸣吗?你看不见一缕孤魂就徘徊在咱大帐里吗?小猴子犯得是死罪,谁也救不了,就是咱的老子,咱也得依规处置!”
韩秀才似猛然觉悟,泪水纵横,磕头道:“我糊涂啊,把爷,您说得对啊”
冰寒的菜刀已经横在颈下。
兄弟们齐刷刷跪下。
把爷扫了一眼众兄弟,手下并没有停,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吼起一个声音:“慢着!”顺声望去,见是木把钟大力。这个人为人忠厚,平时不言不语,老实的掉渣。他似乎永远是一只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别人干不干似乎与他无关,他只埋头干活。他跪在地上锯树放树,一跪一天,连腰都舍不得直。他抬大木头累得吐了血,咽回肚子里接着干。他脚冻得像块石头,不吭不哈接着干。他是整个大帐里公认的怪人。别人说让他休息一下或是说他太傻,他也只会嘿嘿地憨笑一声。
这个人大吼一声叫停了把爷,犹如晴天霹雳打了一个惊雷。
钟大力跪行着走到把爷身前,憨憨地话音像从老牛口中发出的哞哞叫声,“把爷,这个娃是俺从关里带来的,他爹早年饿死,他娘无力养活他,就死活把孩子托负给俺,把爷,俺不识字,但俺也懂一个理,那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俺把一个囫囵个的人带进了关东,不把一个囫囵个的人带回去,那可咋成?俺没法向他娘交待啊!把爷,俺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俺愿代这个娃娃赴死,用俺的命抵偿人命,请把爷开恩成全啊。”话落叩头不起。
把爷暴睁着鹰眼,眦角涔血,指着钟大力大骂:“你浑蛋!以为就你心疼小猴子,咱一直把他当成咱的儿子来待,他就是咱的心头肉,你们不瞎,咱的小灶,哪次不让小猴子跟着咱一起吃!”把爷侧过身,一抹血泪抛下。把爷忍住悲伤的情绪,嘶声咆哮,“你想让咱背上个滥杀无辜的罪名吗?混账王八蛋,你这是陷咱于不仁不义!你这是陷咱逆天理逆公道而行!谁的过便是谁的过,岂有相抵之说?你听说过父债子还,可曾有父罪子偿的道理?韩秀才你说,你说有没有父罪子偿的律法和说道,你说!你要说有,咱立马放了这个娃,让钟大力抵罪!”
一线生机显现。
兄弟们眼巴巴地望着韩秀才。钟大力给韩秀才当当当不停地磕头,“韩先生只要您一句话,俺来生当牛做马报答先生……”
韩秀才向跪地不起的钟大力丢了句,“钟大力你好糊涂,你咋还执迷不悟!”转身走到小猴子身前,长舒一口气,对小猴子说:“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来去几十年,不应作贱了自己的脸面,既然做了,便勇于承受。”又对架着小猴子两只胳膊的人说:“你等退下。”再对小猴子说话,“小兄弟,你自己跪直了身体。带着怨气走,变成怨鬼!带着委屈走,变成屈死鬼!跪直了赎罪走,来生好做个堂堂正正的好儿郎!”
小猴子死灰的眼睛里忽然生出光来,他挺直了身体,抹干了泪痕,向韩秀才叩头,然后说:“谢谢先生指点迷津,小猴子白活一世,临到死才明白做人的道理。”再对身后的把爷说话,“把爷,让俺给俺娘磕几个头再行刑吧。”
把爷松开他的辫子,小猴子面向南方,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头皮血肉模糊,“娘,儿子悔啊,不孝儿子给您磕头了。”
小猴子又给把爷当当当磕了三个头,“把爷,小辈只求您一事,俺自小怕疼,只求把爷给俺来个痛快的。”
把爷重新抓起他的辫子,向上一提,他的眉梢高高地吊了起来,“小兄弟,好生上路吧,来生做个好人。”
噗——
当啷一声,把爷已然将刀丢在地上,转身离去。众人看去,小猴子白白的脖子安然无恙,正望着,脖子的半圈突然出现一道红痕,随即一道血箭窜出,小猴子一声没哼地仆倒在地。
死者为大,把爷从怀中抽出一段白布系在腰间。兄弟们眼淌热泪,一起跪下给把爷磕头。
这之后的数年,把爷又执行过十余次山规,但执行的都是鞭刑,并未再执行过死刑。应该说小猴子用死换来的教训让木把们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