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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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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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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连载

第四章 改变

(一)劳煎活

天待明,烈缰老汉听见院墙外一片“吱嘎吱嘎”的响声,便赶忙披上夹袄,走出门去。只见儿子庆东光脊梁,满背汗水,正伸长脖子拉着大车粪往地里去送。烈缰老汉不言语。他悄悄跟在儿子后面。村街上很静。远处飘散着雾气,路边桐树的叶子“吧达吧达”往下掉露水。这露水,砸在地上,像场雨打湿了地面。此时东边的天,红通通的一片。在红霞中,有七八只白鹁鸽,从那边瓦脊飞向这边瓦脊,又飞回去。红的天边,挤出一痕更红的边来,那边红,慢慢成女人的眉毛,又成为一盘圆盘,倏忽跳出来,孤孤的金亮着。庆东拉车已走进“二坡沿儿”田地。

“二坡沿儿”田地,在村子东边。只因须上一慢一陡两个坡才能达到,所以村里人就叫这块地为:“二坡沿儿”。烈缰老汉家在这块地里有一亩多的责任田,玉米收了,田荒着,原是打算犁了耙罢,种麦子的,因为路不好走,一直没送上粪。烈缰老汉爬上“二坡沿儿”,见地里堆起一堆儿一堆儿新出的草肥,便知这是儿子庆东早早起来送的。“嗨!”儿子庆东往上推架子车。只见他瘦弱的身子骨,散发着热气,冒着汗,几乎要被沉重的车子顶断。太阳,孤单地照下来,地里的湿气、雾气、还有农家粪秸杆的腐臭气,混合了这深秋土地的泥土气味,一股一股扑过来,使烈缰老汉打了个激灵,浑身满劲。他迈开腿紧走过去,帮儿子将高高大大一车粪推进地里。这时庆东身子发虚,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喘气。一只黑老鸹,在半空中升升降降,乌黑的翅膀被朝阳镀上一圈金边儿。烈缰老汉拉起车子,说:“孩子,饭要一口一口吃,活儿要一点一点干,啥事都要悠着劲儿,别硬撑。”

庆东用胳膊擦掉满额的汗珠,胳膊上落的粪渣便抹在前额上。他虚起眼,张着嘴,望望金太阳。这时,又有两只麻雀“肩并肩”飞过,忽然一只往高处飞,另一只没来得及跟上,便落在不远的粪堆儿上。庆东见此,内心一片悲凉。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昨晚,他烧掉了所有诗稿,从今天起,他要踏踏实实挣钱养家、让父母省心省力,做个的的道道农民!村里喧起一片牛哞与羊叫。几道炊烟,细细地升起,被风轻轻一吹,散得到处是。庆东跟在他爹的身后,垂着头,一步一步往回走。

深秋的村子,太阳一照,空旷又充实,树叶子落稀了,一户一户农家院显露出来,然而街路倒比往常臃肿许多,两边堆满豆秸、玉米杆和芝麻杆。各家院墙上、屋檐下,皆搭满或挂上成串红薯秧与金灿灿的玉米辫。三只五只黄的花的鸡子,跳上墙头,啄食或扬脖叫。庆东娘出来挑水,庆东接过来。他娘看一眼烈缰老汉,老汉说:“儿子想通了。”

“一大池粪都是今儿清早出的?”

“这孩子弄啥事都‘二驾儿’!”

“要好好说说他。”

“是要好好说说。”

这时,庆东挑着满满两桶水回来,往灶火屋水缸内倒了水,又要挑桶出去。他娘拽住扁担,“庆东,干活不是跟谁沤气,慢慢来。”

“不碍事儿。”

庆东挑起水桶来到井台边。裴艳娘出来喂兔子,见着庆东过来,就打趣道:“今儿这是咋啦,‘大学生’干起粗活来了。”

裴艳娘本意是夸他,庆东听起来却觉着剌耳,便没去搭理裴艳娘,只将水桶往辘轱绳上一别,“哗啦啦”一片声送下井去。裴艳听见,连忙跑出来,倚住院前枣树喊:

“庆东哥,你过来。”

“死妮子,没看人家挑水哩,回去!”裴艳娘嚷她。

庆东侧过头看看,裴艳手拿一卷书,他也没说话,只扭过身子绞起来水桶。裴艳却跑过来:“人家喊你哩,咋不理人家?”

“你娘不是让你回去呢。”庆东挑起水桶就走了。

裴艳惊得不吭一声,只将手中书握得紧紧。一片两片树叶掉下来,掉在裴艳头上和肩上。

很长一段时间,庆东上地或下地回来遇见裴艳,总是头一低就过去。裴艳心里气,占罢人家身子,就想甩人家,天底下哪有这样美气的事儿!裴艳决定找沈庆东好好理论理论。

裴艳打小就喜欢庆东,那是真的。上初中那阵儿,两人又一班,庆东学习好,裴艳也不差。裴艳时常有心跟庆东说说话,庆东埋头啃书本,根本不搭不理她。班上有一个男同学叫华陆平,插班生,年纪比其他同学都大,乃是褚河乡华殿昌副书记的儿子。华殿昌四十五岁得此子,十分娇惯。这孩子却不争气,贪玩,好谈恋爱,华殿昌有意叫他去当兵,年龄还不够,就托关系安排他去农村中学吃些苦锻炼一下。谁承想,离家远了,华陆平更自由。天天在班上不学习,还干扰其他同学,老师没办法,随便他去外面玩,只要教室清静就行。浪荡公子,自有浪荡公子的长处。华陆平在学校与同学教师处得好。裴艳长得齐整,学习好。华陆平便追求她。裴艳上莲城小师范去,华陆平在家等征兵,没事干,三天两头搭车去莲城找裴艳,还托一个副校长来裴艳家提亲,裴艳娘是个势利人,相中华陆平家庭条件,便许下这门亲事。裴艳大哭一场,拗不过娘,便默然无息,婚事不长不圆放在那儿。裴艳小师范毕业,华陆平当兵走了一年多,华殿昌两口子倒是挺相中艳艳这姑娘,找门路托关系,将裴艳安排进离城较近的金坡学校教初中。按常理,裴艳只有资格教小学。艳艳娘感激不尽,心满意足,觉得摊上了一门好亲戚。庆东落榜回乡,裴艳知道后,既高兴又伤心,高兴庆东哥离自己近了,伤心庆东哥要当一辈子农民,于是就常常回村来,想劝慰他几句。虽说两家院相邻,裴艳却很少看见庆东身影。裴艳知道庆东心里难受,定是窝进屋内不出来,本想登门去看他,无奈少女的羞怯又使她停下脚步。每一次从学校回来,裴艳总装作挑水,透过墙霍儿,往庆东家院眺望。沈庆东哪知裴艳真心待他爱他。他对裴艳只是发泄苦闷,莫名反抗,或者是证实与示威。-----能让村里吃公家粮的姑娘降服,能叫乡干部家将来儿媳妇征服,他巨大的自卑心理便得以安慰。然而那件事后,沈庆东反而陷进更大的痛苦与深沉自责的泥淖。在欲望与良知之间,他往往顺从欲望。我无能,我卑劣,我是骗子!沈庆东不敢再去面对裴艳,想从她身边逃掉。

“庆东哥,停一会儿,我有话给你说。”

沈庆东背着镂刚出家门,裴艳从身后跟过来。庆东脚没停,扭头看一眼,反而走得更快。

“沈庆东!”

庆东站住,没有回头。清早的太阳光,扑下来,红红的一片。人、房屋、树与狗皆红了,影子是黑的。红的裴艳踩着庆东黑的身影。庆东垂下头,能听到脖子的细响。一群白的鹅,扑扑腾腾,从柴门涌出来,有扬脖叫的有低头寻食的,滩了一地。地,便成一汪海,那鹅便是浪花。庆东是一帆,裴艳是一帆。两帆接近。

“我怀孕了,咋办?”裴艳说。

沈庆东沉默着。

裴艳停了一忽儿,猛转身,掩面跑开。一滴热泪,飞溅进庆东的脸上,灼疼。庆东伸手擦去,挺起头,往地里走去。

庆东一口气将一块地种完,瘫软在田头歇息。他爹靠了大桐树坐下抽烟。太阳老高,白白小小的跟枚银币似的,一朵云一朵云挤挤的似瓦脊,云下面,一架小飞机,转来转去。庆东躺在地上,虚了眼,看那飞机,看那飞机,一大圈一大圈绕飞,就想飞机上的人生活多自在,不料想着想着,他眼睛开始发栗,发绿,一种彻骨的饥饿感泛上来。他觉得自己空虚,像个空袋子,他抓起一把土往嘴里塞,又吐出来,他发疯地渴望那滴着脓血的“伤痂”!他像狗一样,流淌涎水。烈缰老汉看儿子突然犯“病”,想是连天干“劳煎活”累的。

“东儿东儿”,庆东爹忙喊着过去扶庆东。

沈庆东裂嘴笑笑,涎水滴拉下来,眼睛深绿。

(二)村里人的议论

庆东干“劳煎活”使出“怪”病,这消息在“枣树沈”迅速传扬开来。

-----人不能太有心劲儿,瞅瞅烈缰家那孩儿,一心巴望上大学,结果学没考上,回家干活还逞强,病了不是?人呀要是没那命再巴叉也不中。

-----可不是哩,坟上没那棵蒿子,硬顶要坏事!

------谁说人家烈缰家坟上没蒿子?人家那孩儿生下会喊娘,你家孩子会喊吗?!……各种议论,沸沸扬扬。

一大早,庆东他四婶端着汤碗来家了。庆东四婶叫丑妮,家住村东头。丑妮男人死得早,与儿子儿媳住一块儿。儿子孝顺没说的,但儿媳与她关系却是“两张皮”,因些鸡毛蒜皮事儿,总生气。前几年丑妮落上“心口疼”病,儿媳不敢给她吵了,怕看病花钱。虽说媳妇不吵,但得了病,时不时吃药打针的,丑妮心里也不是个味。一次去兴元铺赶集,遇见个信“主”的老婆子,要她信“主”。说是一信上“主”呀,“主”就会保平安,病就会好啦。丑妮就信。每星期去兴元铺礼拜一次,与一群信“主”的唱唱跳跳,“心口疼”病果然好了。丑妮逢人便说“主”的好,在她带动下,“枣树沈”已有好几个妇女老婆信“主”。

“烈缰嫂,要我说您与俺烈缰哥早就该信‘主’了。”

“他四婶,您坐您坐。”庆东娘搬个凳子放在楝树下。平时,庆东娘与四婶关系就好,四婶闲下来,常好找庆东娘给她拿火,四婶也早劝过庆东娘去信“主”,烈缰老汉不愿意,“信个啥哩,‘主’在哪?信信‘主’要是不吃饭就饱,我就信。”庆东娘怕生闲气,总是不敢信。这次孩子有病,她有心去信‘主’,见丑妮来家里,正好,劝劝这死老头子,让他支持她。丑妮坐下,吃一口饭,放下碗就说“主”的好。几只鸡子过来,啄她的碗。庆东娘撵了。庆东老汉接过话说:“信‘主’,都信啥?”

“信‘主’就是教人向善,做不违背良心的事,这样离上帝近了,‘主’给你常人得不着的智慧,还会保佑你。”

“保佑俺啥?”

“保佑你键康,保佑你不得病,保佑你死后上天堂。”丑妮说:“要是俺嫂子您俩早听我的,信‘主’了,这回庆东侄儿就不会得这病!你说说,得这算啥病?干干活,就会口歪眼斜,眼发绿。我整天干活,还是好好的,‘主’保佑着哩。”

庆东在西厢房都听到,“主”要是灵,你就不在西寨混了,早出国讲学去了,庆东翻翻身又睡下。这时,柴门外一阵狗咬。“烈缰婶,吃了吗?”是南头建财媳妇来到。

“吃了啦,吃了啦”庆东娘说。

丑妮见建财家的进来,端起碗,对烈缰老汉说了句,“俺嫂子您俩好好想想”,站起身走去。烈缰老汉心里毕清,这两个妇女是“死对头”,一个信“槐仙”,一个信“主”,井河不容。送走丑妮,庆东娘刚回院子里,建财媳妇说:“听说俺大兄弟病了,过来瞅瞅。”

“他也没啥病,就是干‘劳煎活’使着啦。”

“我说烈缰婶,您可别这么说,这是‘灾阵儿’撵着哩,早多少天,我就跟建财说,俺庆东兄弟要有‘灾阵儿’,不信,问您侄儿去。”

“你咋早几天就知了?”

“那天,俺几个拜‘槐仙’呢,庆东一边总笑,我就知道了。”

“咋不给俺说说哩?让庆东早防住。”

“给您说,您信吗?”建财媳妇说。

“建财嫂,哪凉快你那去歇着吧。”庆东在房里喊。建财家的听见,笑了说:“看看,现在给他说,他还不信哩,不信拉倒,不信拉倒。”说着,推故找猪娃,走了。

庆东在屋里窝了一心气。他一气起来,就想吃东西,吃“脓痂”。听建财嫂子走了,他窜出来,拿棍子打鸡。他爹他娘知道,他是想叫鸡子打伤了,弄些“脏东西”出来吃。

烈缰老两口,不敢去劝他,任庆东追那鸡子,硬打,只好叹着气,一前一后进灶火屋。

“东儿这吃‘脓’的病,要是这回瞒不住,讨个媳妇都难啊。”庆东娘小声对沈烈缰说。

“你不说,谁知道他吃?”

“看看,村里人传起来他有病了,乱问呢。”

“怕人家问?不怕!”烈缰老汉站起身,“有人问,说明咱孩儿能耐,西头喜旺没人问,傻鸟一个!”

“那是那是,谁不知你孩子是高中生。”老两口,话虽这样说,心里还是不够滋味。人人都看他们这个家是家,外表光艳艳的,却不知家里咋过的呀,庆东好时怪好,别看他吃“脓”,唉。“谁不是吃“脓”的?凡是官,都吃‘脓’!要不,那些乡干部、县干部俗话咋一一都称呼‘脓包’哩。看起来咱庆东有官命。”烈缰老汉抽起烟。老婆子还要接着跟他说叨,庆东走进灶火屋,说:

“娘,我渴。”

他娘一听,眼睛亮了,每次儿子“病”退时,就要闹口渴,从小到大,都这样。庆东娘忙从灶火屋出去,压碗井拔凉水,庆东捧着一口气喝精光。庆东将碗一搁,跑进茅厕,哗哗啦啦,一通大小便,出来后,好人一个!

烈缰老两口哭笑不得。

(三)好好谈谈

“病”好了。

庆东决定找裴艳好好谈谈!可还没来及找“谈谈”的机会,就又出了麻烦。

裴艳没过门女婿,华陆平,探亲回来了。这天,华陆平身着崭新军装,开辆锃亮三轮摩托,斗里装大兜小兜果子点心,还有新疆捎回的葡萄干、哈蜜瓜,来走亲戚。摩托早早在村口熄了火,他推着一路走来,遇见大人,掏“许昌”烟让一棵,碰见小孩,撒几只冰糖块,惹得一群小孩绕着他跑。裴艳娘大老远认出来,欢喜欢喜回家,唤闺女裴艳出门接。

这时,沈庆东从院里走出,正撞着华陆平过来。沈庆东吃了一惊,似乎有些胆怯,想躲开,来不及了,就扬脸硬着头皮走过去。

“庆东在家哩。”

“你来了。”庆东不冷不热。

华陆平忙从兜里掏棵烟让他。

“不会吸!”庆东扔下这话,匆匆走去。

沈庆东这是怕陆平问起他高考的事儿,一时恨不得有地缝钻进去,藏起来,华陆平看看他背影,莫名其妙,慢慢将烟棵装进盒里,摇摇头笑。

庆东听见他笑,更是受不了,没回头,心里却骂道:“当个兵有啥了不起,屁本事没有,还不靠你老子是个官,老子死了,看你指望谁!”,庆东将头扬扬,一路走去。这一切,被裴艳看到。裴艳是被她娘捞出院外,来接华陆平的。看来庆东哥还是喜欢我的,故意气气他,裴艳想着,就笑笑的接过华陆平递来的东西。沈庆东回身刚好看见这一幕,裴艳啊,跟你娘一鳖样,见钱眼开!沈庆东扭头拐过房山走掉。村口正聚拢着几个人,商量着“面三家儿”,叫庆东凑凑场儿,庆东说,“我有事”,就往地里去。谁知刚走到去菜地的大桐树下,艳艳翻过后地寨墙,抄小路走来。她臂弯里挎一只小荆篮,看样子,像薅菜去。天,不冷不热,刮小风。大块大块田里种上麦子,有的田里露出青莹莹麦芽,有的田还只见垅畦。田间小路几乎没人走。间或,过来一个两个骑车人,相互看一眼,也不熟。

裴艳轻声喊:“庆东哥----”

庆东没停脚步,反而,走得更快。

莫非真气了,裴艳心里嘀咕,活该!谁叫你整天假正经不理我。庆东不是这样想的,他不理裴艳,是不想讨好她。他对裴艳谈不上爱,真的谈不上。他对裴艳多是听命于欲望。生理的欲望。征服的欲望。裴艳已被他征服,所以,没有生理需求时,他是不想搭理裴艳的。甚至,还有些烦她。烦。然而,他见到华陆平之后,内心泛起一种类似决斗的欲望。华陆平算什么?学习没法提,不就有个好老子,就能骑摩托车、就能当城里人、就能大张旗鼓来相裴艳。“我为什么不能?!”沈庆东双拳往下一砸。华陆平今天这样体体面面的装束,在他看来,是挑衅。是嘲弄。是不友好的。他要以牙还牙,决不客气。裴艳又在后面喊:“庆东哥,等等我。”

裴艳的声音轻柔,像一丝蘸了蜜的花香,飘来,浸着他;又像一痕雨水,润湿他皮肤,渗进他,让他一激灵。沈庆东放慢脚步,没有回头。裴艳气喘吁吁走过来,“人家在后面一直喊你,走这么快,安的啥心?”

“没听见你喊。”

“少骗我!”裴艳的眼睛里有泪花。

“你要是有话说,为啥不跑快些?”

“还嫌我丢人不够啊,让村里人看见我跑着追你?”

这句话,剌中了沈庆东。刹那间,他就如被剥光了一样,有些羞愧。他看一眼裴艳,裴艳眼中的泪水,一珠一珠往下掉。我做得过份了?不该这样待她?可话一开口,却成了:“你就别骗自己,也别骗我了!你与华陆平上学时就好,现又与人家定了亲,今儿他来了,该多高兴啊。”

“沈庆东,你,你不是人!”

“那天下午的事儿,是我们的一场游戏,你心里毕清。”

“我毕清什么?我毕清,我喜欢的是你!”

“你该毕清,我是农民!你,而你是城里人!”沈庆东吼了一声,扭头要走。

离村子虽然有些远,但他们站在一起说话,还是能被村里闲人看到的。裴艳回头望了望,村口,有几个人正往这边瞅呢。

“沈庆东,今天你非要我在这里丢人丢尽是不是?”

“要怕丢人,就别再跟我走。”

“我人都给了你,还有什么怕的?只要你不怕,就中。”

沈庆东转身走了。他是有意转身走的,说白了,他是想让村人看看裴艳追求他的样子。更想让华陆平知道是裴艳在追求他。裴艳什么都没想,什么也不顾,跟在他身后,一脚一脚,走着说着。他们说什么话,村口的闲人不会听到,但他们一会儿走一会儿停,闲人却是全看到了。

其实,沈庆东要的就是这效果。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北地石桥边。沈庆东下坡钻进桥眼,裴艳就跟进桥眼。太阳,在小风里滚动。小河里的水,哗哗流淌。地里的一棵一棵白菜,裹着头,仿佛蹲着解手的小女孩儿,很胆小、很害羞,而那几只麻雀,偏偏飞来了,还落在它们中间,调皮地转动着圆眼。桥眼里的风,比外面要大,呼呼响。庆东靠住桥墩,笑了。裴艳也笑了,丢下荆篮,倒进庆东的怀里。

“庆东哥,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庆东抚着裴艳的长发,“这回,咱俩的事,可让村里人看到了。”

“才不怕呢,只要你对我好。”

“我会对你好的。”庆东吻了吻裴艳的额头,看着裴艳眼睛,说:“他咋办?”

“谁呀?”

“华陆平那小子,你该咋对他?”

“管他呢,他想来他长着腿,反正我不愿意。”

“看你娘倒很愿意的。”

“俺娘做不了我的主。”

“你娘没收人家的定礼?”

“收了他家祖传下来一副细金镯子。”

裴艳说着,双手勾住庆东的脖子,“不说他了”,便闭了眼,凑嘴过去。庆东伸嘴碰了,抱起她,两个人,在桥眼里,在呼呼风中,忘情地亲吻起来。他们拥抱亲吻的镜头,被放学路过的小学生看到。于是,没隔多久,庄里庄外的变压器墙上、水渠背上、电线杆上,到处是小孩子们用粉笔木灰写的“沈庆东与裴艳XX”“沈庆东X了裴艳”等字眼,他们的风流闲话,也是很快便传遍了三里五村。

然而,这一次华陆平来,却是在裴艳家住下了,且一住就是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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