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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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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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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连载

第七章 “大师”指点迷津

(一)得遇“大师”

这天,X年阴历X月X日清晨,当沈庆东面黄肌瘦,满怀郁悒,从南关住处出来,一路踢踏踢踏,为了生存,撕下面子,要去找老乡沈建发帮助寻找一份挣钱糊口的活时,梅园宾馆现任总经理,周羚女士,一手托了裘皮大氅,一手牵了小狗,笑嘻嘻地坐上奥迪车要往厦门游玩。按说,这一天,并非出奇日子,天色,一如往常,灰灰的。那枚小太阳,亦照旧浑当当的,在风云里左挤右挤,挣不出来。但天,却出奇的冷。冷得出奇。事后多年,沈庆东一想起这天,牙齿,还由不住打战。

“真它妈冷啊!斜了门儿的冷。”他脱口而出。

他袖起双手,耸耸膀子,像一只鸟将头夹进翅膀,他夹起了头,一步步往前走。

这时,出事了。

一辆黑色奥迪,“嘎”,在他身边骤止。

沈庆东惊得一跳,这一跳,那么迅猛、机灵-----“腾”起来了,又轻轻落地,姿态优美,以致后来周羚总是趴在他耳根说:“喜欢死你的机灵劲儿。”可沈庆东,那时,却是毫无知觉,他那一跳,让他后来春风得意的一跳,只是本能反应。

“妈的!找死啊!”司机摇下玻璃,冲他吼。

沈庆东回过神来,原是不小心闯了红灯!他手无足措,立在那儿。这时,一两声小狗叫,他回身看去,奥迪车后座玻璃摇下,娇美女人的脸,大耳朵黄狗的脸,一块儿露了出来。

“伤着你了没有?”女人问。

“妈的,站路中间,你拦路的啊?”司机骂。

接着,那小车中的狗,又叫了两声。沈庆东后退几步,那车,开了过去。那车,骄傲地开过去时,车中女人和狗一块儿回头,望了他一眼。望了他一眼。车,就一无返顾开走了。而那女人的脸,与狗的脸,一直在他心头晃悠,晃晃悠悠,再也抹不掉。

她是谁?

庆东仅仅想了一小忽儿,思绪,便堕入极度自卑与岔恨中去——我还不如一条狗,在这个世间,我活得不如一条狗。那狗,还能坐坐轿车,而我打生下来,甭说小轿车,连吉普车都没坐过啊。而那只狗,却能坐小车。狗,能坐小车。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一种思绪,一段奇怪的想法,就可能导致一个人一生的改变。狗,能坐小轿车。沈庆东脑子里,还在想这个事情。而他这次出门的真正目的,听取裴艳劝告,去找老乡建发寻挣钱糊口的活儿,却早已丢在了脑后。他在大街上茫然的走。狗,能坐小车。狗,能坐小车。他决计不再去北关找老乡建发了。没用。那样的活,还不如一条狗。然而,他终是没有办法的。他惟一的办法,就是在大街上,游来荡去。一个上午过完,他没有吃午饭,他没有回住处,他没有想到房屋里还有他的女人,裴艳,一个怀了孕的女子。他没有想到怀了他孩子的这个女人。他想的,都是:狗,能坐小车。

他没情没绪又拐进那条小巷。

他的眼睛发绿。空旷。他空旷,如一只吹了气的避孕套。小小的头,硬硬的,在圆柱子一样的身体上,犟强挺立。他立起犟强的小头,像只吹了气的避孕套。空空旷旷。到处游走。他没有再进太阳雨书屋。没有。他看见了一头猪。浑身长黑痂的猪。他摇摇摆摆,撑过去。轻轻盈盈,无声无息,如圆柱形的避孕套。他接近那头猪。接近那堆花花绿绿的山。他蹲下去。宛若,避孕套扎破口,慢慢泄气,他慢慢蹲下。猪,急慌慌跑掉。

“天生我才必有用!”

他咏出这句诗时,天上打起一阵雷。这雷声,整个阳城,就一人听到了。其他人全没听到。这雷声,隐隐滚动,如车轮子碾过阳城天空,轰隆隆响,这人听到雷声,揭帘而出。一轮小太阳,圆圆的小车轮子一样的小太阳,碾过屋脊。

这人,举起眼,看看太阳。这人,垂下眼睛,看见沈庆东。

这人看见了沈庆东。

沈庆东双手往上耸着,如一株开杈的树。

“年轻人,过来----你过来。”

沈庆东看看他,不认识、又好像认识-----他一袭青袍,陡然,像只立起的瘦猪,长痂的猪------他的头,分明是猪头。庆东高兴高兴,跳过去。那猪,笑笑的,转身放下棉帘子,进屋去。这时,沈庆东才看清门边斜插的一面镶边黄旗,旗上墨黑三字:相面馆。庆东揭帘进去。

屋里黑洞洞的。庆东,眼前一片黑,立在那儿,不动。

“坐吧”

那人的黑,与屋里空气的黑,渐渐分离。那人,一动一动的,是一片动的黑,而屋里的黑,不动。那动的黑,说了声:“坐吧。”

庆东坐下。屋里,亮了。

“我要吃饭!”

“我要活着!”

那人说:“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那人,不停说。那人说了很多话,那人的很多话都打在沈庆东的心上。他咋这么了解我呢?庆东痴痴看着他,慢慢竟看出了一行泪水。庆东,在黑的房里,成了一条明亮泪水。

那人说,我给你写一偈,你回去看;再给你一便条,你回去先不要看;等你悟透了此偈,再打开便条,至于,你需不需要这张便条,全是你自己的事了。

那人说完,埋下头写字。

沈庆东看着他写,一笔一笔写,突然一激灵:天呀,他,他不是当年满街哼谣的那个疯子嘛!

(二)“大师”的由来

沈庆东没有认错。

这个坐他对面,给他相面的人,正是当年穿“八路装”满街乱跑,随口哼谣的那个“疯子”!

这相面馆原来是他开的!

他怎么开起相面馆?沈庆东疑惑不解。这时,呼呼啦啦,七八个男人女人涌进来。男人女人走进屋后,各各怯怯尊一声,“大师”,恭敬地垂立两边了。

世事就是这样难料。三年前,沈庆东在阳城高中念一年级时,常于校门口、河堤碰见的这位疯子,转眼,变成了一袭青袍、骨格不凡的面相大师了。庆东怕认错,仔仔细细打量一下。没错。就是他。听他一会道一会佛,批讲开来,庆东愈发惊奇。他到底干吗的?道士或是和尚?庆东终是看不透,捏了“大师”递过的条子,问多少钱?

“不收钱。”大师微笑了说。

庆东惊讶。

不收钱就好。庆东讨了便宜,挤出屋子走了。要说清,昔日阳城街头到处哼谣的这位疯子,是怎样转变成“大师”的,还要从三年前,刚荣任阳城市委书记李克凡带领农口各部门负责人往乡镇视察工作的那一天,说起。那天,李书记看疯子着“八路装”在街上哼谣,不是打手机要农临办主任老王,负责调查此事吗。

正是老王调查,引起一连串预想不到的事来!

原来,这位疯疯颠颠、随口哼谣的疯子,叫李三。大家已经知道他是具茨山下散驾村,劁猪的;也已经知道他由于过具茨山谷,路遇“花神”疯颠的,还知道,他是一个“光棍”吧。但,他“疯”的深层次缘由,却是,因为他爹!

劁猪李三他爹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

李三爹名叫李石滚。李石滚年轻时是“愣头青”,年老了,还总爱管闲事。坏事就坏在,石滚老汉爱管闲事,这脾气上。

那年夏天,乡里计划生育小分队奔赴散驾村。

他们是来抓怀孕妇女的。开两辆大卡车。卡车两侧贴有“该流不流(流产),牵猪赶牛;该引不引(引产),绳绑锁捆;该扎不扎(结扎),扒房揭瓦”大字标语。凡有超生嫌疑的,小分队是见一个抓一个、见一双抓一双,然后捆绑起来,赶进大卡车,拉县城计生办看情况处理。计生干部一个个生龙活虎,做起工作来,不免用些武功。村民们虽有怨气,但是不敢吭声。其中一位妇女怀孕已五个多月,腆着大肚子,被干部们追来撵去、揪头撕衣。石滚老汉看不上去,过前劝说。一个干部大手一挥:一边站着去!“胳膊肘就那轻轻一拐,他就跌坐在地上了”事后,那位干部这样说,“这不是明显兑赖讹人的嘛”。打此以后,老汉吃喝不进,肚子慢疼,不到一个星期,撒手去了。李三见爹死去,多次奔走乡政府讨要说法,结果,不了了之。李三恨呀气也,恨自己无钱、气世道太黑,大病一场。不久,竟“疯”了。

农临办主任老王,将自己调查的情况,向市委李书记汇报之后,李克凡书记亲自批示:务必查清,严肃处理!这样,“疯子”李三家冤洗去,精神好转。可令李三想不到的是,经过这番调查,县上的干部,还帮他弄清了他的身世。

李三并不是李石滚亲生儿子。

他是李石滚路边拾养的!

他亲爹是一老八路!这消息,无疑晴天惊雷,李三一时难以接受,他更不相信自己竟与县城南关梅园宾馆总经理袁遂德,是同父异母兄弟!他真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的亲妹竟在中央一部委工作,妹夫官至副部级。然而,事实却是真的。李三,就是当年那位风流“老八路”遗弃路边的另一个儿子。天呀,一时间,李三直感天旋地转。可是,他很快平静下来,不声不张。他没有像当年袁遂德那样,知道亲爹是老八路后,欣喜不止。相反,他更多了一份对人生无常的深刻认识,遂研道学佛,抚慰平生。

他在这三官洞巷办起家相面馆。

相面馆,距太阳雨书屋,不过一射之地。前些日子,王俊卿他们要组建文学沙龙、办刊物,甚至深夜吟诗,这位李三早已耳闻。虽说,与俊卿平常日里过往不密,但对俊卿作派也了解一二,讪笑了之。以后几天,每每他见庆东清晨而来、夜深而去,便念起当年自家为养父之事的那般执着,与苦头,可谓同病相怜,又看庆东眉清目秀、出落不俗,于是,心下生出帮忙之意。便写了那张便条递与庆东。沈庆东携了偈语、便条而去。当下,他就喟然叹曰:“阳城至此要少一位书生了!”后来,因缘际会,李三到底去上具茨山永宁寺当起和尚,取法号:智慧大师。

(三)“偈语•便条”

沈庆东夹带了“大师”所书纸条,并没立即回家,也没往北关去寻建发,而是将信将疑,独独沿着石块小径北行,来至颍河石桥。石桥低矮,方孔四个,颍河从孔下慢流。这座石桥曾留下庆东很多美好记忆。现在,他却不愿回想。然而,那河畔的柳树、土崖的洞穴,又分明在牵引着他向往事里跌去。

“过得多快呀,她现在哪儿呢?”庆东低语一句。

风,呜呜咽咽;夕阳,林丛沉沦;一个村童赶着山羊,在远处的土崖上,边走边唱。那唱,和着水声与风,一段一段隐隐飘来-----“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沈庆东坐在石桥上。无助、狂热、无奈。“我咋会落到这一步!”他托起下巴,看河水,在薄冰、枯草与残雪间顽强蠕动。他有劲没处使,“噌”站起身来,握紧拳头,对着天空乱擂。忽然,他想起了纸条。人,在经受不幸时,都或多或少会有些宿命。沈庆东,近来太相信命了。这,就是他不知不觉去相面馆的原因。他不愿承认,但是事实。他按“大师”指点,先展开那窄的纸条来看,是一偈:

“功名利禄无数,

不可贪求无度。

一味追逐下去,

悔恨终是无补。”

“狗屁!功在哪?名在哪?利在哪?禄又在哪?还无数呢!世间无数的是不平,不公,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冻死骨’在哪?我不是就要快被饿冻而死了吗?”他撕碎纸条扔进河里。那碎纸,纷纷扬扬,如碎碎的白色的笑。围绕沈庆东,久久不散。沈庆东大笑了。妈的,老子现在就是要追求功名利禄!-----大丈夫处世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没有功名,就要当牛做马,就要遭人唾弃、受人奚落!什么狗屁大师,见鬼去吧!他正要伸手去撕另一纸团,转念又想,看看他还有什么狗屁说教。于是,展开了看。先是一纸小字:“年轻人:虽有梅之艳,却无春之缘,今引见一人,你去访他。火气熄熄,切记切记。”

接着是一便条:

“遂德吾弟:

今兄给你引荐一人,此人才华甚高,不妨一用。

散驾村人”

庆东看后,迷惑起来,这遂德是谁?看语气,不应是凡人,难道是南关富翁袁遂德?沈庆东听过袁遂德的名的。------阳城百姓,有哪个不曾听过袁遂德的大名?又有哪一个不知道袁遂德现为中央某部部长的丈人哥?可是,这位算卦先生,口口声声称为弟的这个遂德,会不会是袁遂德呢?如若不是袁遂德,那此遂德,会是谁呢?沈庆东,本想转回相面馆探究明白,惟恐人家笑话,又想起,女友裴艳教书多年可能会听说此人也不一定,再者,天色将墨,一天时间又要过去,便怀揣便条,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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