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就到了五月中旬。这天傍晚,吴明坐在图书馆一楼灯火通明的大自习室里,在座无虚席、鸦雀无声的人群中认真拜读着《沈从文文集》。
这时,田倪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圆领短袖T恤款款走了进来,在自习室正中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打算再检查一遍她的毕业论文。她进来时,眼睛四下扫了几圈,也没有发现坐在最后一排最不起眼一角落里的吴明。她失望地坐定后,又前后左右连看了几遍,还是没有发现吴明那熟悉的身影。此时,眼睛都快掉在书里的吴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田倪的到来。当然,他更不会想到,田倪今天晚上是专程来找他的。
“还早呢,他应该还没有来。”田倪暗自思忖,如坐针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直到一小时后,吴明起身外出回来时,田倪才看见了他。随即她草草收起论文,移步到他身旁坐下。
紧接着,她用看小丑玩杂耍似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番后,失声笑道:“小样的,你以为换了一件马甲我就不认得你了?”
吴明不甘示弱,笑说:“你把马甲脱了我照样认识你!”
田倪笑说:“你穿新马甲了?这么鲜艳的红T恤。你瞧瞧,前面还有一只这么潮的卡通猴子,跟你一样挤眉弄眼的,一点都不安分。”
吴明瞪了她一眼,嬉笑说:“你把马甲脱了?你真别说,你把灰色防风衣一脱,单穿这件T恤,还真像只白天鹅,既高贵又冷艳。”
“有你这样比喻人的吗?”田倪不高兴地说。吴明含笑不答。
田倪凑到他跟前看了看书的封面,说:“《沈从文文集》,你在读这部大块头?”
“沈从文先生是我最喜爱的中国近现代作家之一。他自学成才,大器晚成,他和夫人张兆和挚爱之情令人向往。即使现在来读他们的书信,还能感受到他们当时浓郁的爱恋之情——温馨中不乏浪漫,浪漫中又很活泼,朴实无华的语言中无不洋溢着暖暖爱意。”
“我只看过他的一小部分作品,我喜欢《边城》。”
“中国近现代作家,我看排名前五位的鲁、郭、茅、巴、老,应该排为鲁、茅、沈、巴、老。我想,明年我的毕业论文就写沈从文,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剪不断、理还乱——浅析沈从文关于国民教育的几点思考》。”
“我们今天不讨论沈从文好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田倪心不在焉,愁颜不展地轻声说。
“什么事?你说就是。”吴明眼睛盯着书本视若无睹地说。
“我们能不能到外面说?”吴明抬头看了看脸泛红晕的田倪,猜想她真有事找自己,也就点头同意了。
他们起身走到学校花园里的池塘边刚坐下,田倪就开口说道:“我保送师大中文系的事情定了。”
吴明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兴冲冲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值得好好庆祝,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事,”田倪扭扭捏捏说,“我只有一个多月就要毕业了,在校的时间不多了,我心里一直有个缺憾。”
“你学业有成,又被保送师大,还有什么缺憾?”吴明不解地问。
“我需要阳光、鲜花和雨露,”田倪深吸了一大口气后说,“我读师专三年,没有谈过一次恋爱,这不是缺憾吗?”
“呵呵,你说的是这个啊?”
田倪说:“你不是说过吗,大学时代,如不烈烈轰轰谈场恋爱,就不是完美的大学生活,就是人一生中最大的缺憾?”
“那是。我现在还依然这么认为。”
“我想在毕业前认认真真谈回恋爱。”
“你若真是这样想,那自然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时间不多了,但也还来得及,我一万个支持你。”
“可我没有男朋友,没有恋爱的对象。”
“不会吧?这么多追求你的人呢?不停地给你送鲜花、写情书的那些人呢?”
“他们都不是我喜欢的人,也不是我想要找的人。”
“这就没法了,我也帮不了你。”
“你可以的。”田倪死死盯着他,柔情似水的红着脸说。
“我?怎么帮你?”
“你和我谈。”田倪两颊绯红,像红而通灵的鸡血石。
“你是姐,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吴明顿时慌了手脚,急忙说。
“你说过,你愿意做驱散我黑暗的那一缕阳光,你愿意化为一丝清新的空气,洗涤我的尘埃。”田倪说。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吴明狼狈极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说,“田姐,谢谢你的垂爱!但我不能欺骗你,不想伤害你,也不想对不起你,你在我心中是永远的好姐姐。”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愿意为你受伤。”
“你是要去读师大的人,毕业后,你将会回老家,去县城里最好的中学教书。而我前途未卜,我是极可能回不去的人了,当然我也不想再回去。我将会在外面飘荡,居无定所,饱暖难料。”
“万一你回去了呢?”
“这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一年后,我回去教书了,我在老家等你回来。如果两年后,你也回来了,还没有遇到合适的那个人,你也不嫌弃我的话,我们就在一起。”吴明拙劣地使出缓兵之计想诓骗她说。
“那又何必非要等到那个时候?我们现在就开始不行吗?珍惜眼下,活在当下,难道不好吗?”田倪失望极了,她悲伤难掩,伤心地问。
“我现在做不到。我不能对不起你。你是个非常好的女人,你应该找一个更值得你爱,同样也深爱着你的人。”吴明叹气说。
田倪心有不甘,凄楚地问:“你是不是心里只有她?非她莫属?”
吴明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田倪一下子全明白了,深感已无挽回的可能了,但她尚抱有最后一线希望说:“我愿意等,一直等到你回头那一天。”
吴明断然拒绝说:“你不要等我,我不值得你等。”
“你何必如此决绝?你难道不怕自己今后后悔吗?”
“我的字典中,没有‘后悔’二字。”
吴明此言,使田倪又像吃了黄连一样苦不可言,她凄凉地说:“既然我们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再多说也无益了,那我走了?”
吴明缄默不言,东风吹马耳似的看着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受。
二人沉默一刻钟后,田倪这才又凄婉地说:“我真要走了!”
吴明听后,依然像呆若木鸡的蜡像一样一言不发。吴明的反应,让田倪大失所望、伤心欲绝。走之前,田倪做最后的努力说:“吴明,我一旦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心情沉重得像塞了铅块似的吴明,实在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所以,他连一句挽留和安慰的话都没有。
田倪抬头看了看茫茫星空,长声叹息。她虽有不甘和万分不舍,但还是不得不万念俱灰地转身离开。看着田倪离去的背影,吴明顿感心痛,顷刻泪如雨下。他很想叫住她,让她别走,可他终究没有,这念头又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一别,他果真再也没有见到过田倪。这一刻,他还未意识到,一个深爱着他的女人已经远去,不再回首。但他似乎察觉到了,像今天这样的离别,今后还会在这里不断重复、上演。
时光荏苒,吴明饱经沧桑后,感悟道:“失去了的,或即将失去的,反而更让人留念,反而会察觉它的美好。反之,对于现在拥有的和时刻享受着的,反而不觉得新奇和珍惜。非要等到失去后,或即将失去后,才会悔不当初。可要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将其忘得一点不剩,继续重蹈覆辙。”
夏日微风送走田倪伤心离去的背影后,吴明又独自一人呆坐在池塘边好大一会,才将失去某样珍贵东西后的复杂心情平复少许。
离别的伤痛,他经历过很多次。他害怕离别,更害怕失去,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的。田倪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他不能再失去雅菡,一种想死死抓住雅菡不放的恐惧感像一股阴风似的席卷而来。他立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像短跑名将莫里斯·格林一样快速奔向宿舍楼,又像矫健的岩羊似的一鼓作气跑上五楼,最后像迅捷如飞的灵缇,眨眼间就冲进了宿舍,一把抓起电话就打。
“请帮我找下雅菡。”吴明像只刚从猎豹嘴里逃出生天的鬣狗,喘着大口粗气说。
“吴明,又找你家雅菡?我天天帮你接电话,叫她,你是不是得好好感谢我?”柳青听出是吴明后,和他开玩笑说。
“一定,一定。她在吗?”吴明上气不接下气说。
“那你先得说说,怎么谢我?”柳青笑说。
“改天买一大堆零食给你,好堵住你的嘴。”吴明笑说。
“可是你自己说的,千万别反悔?”
“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定买。”吴明催促她说,“快帮我叫下雅菡。”
“一天到晚不见人,你跑哪去了?”雅菡不满地问。
“图书馆看书。”
“干嘛喘这么大气?喘得像牛一样!”
“我怕你走了。”
“好好的我能走去哪?”
“你不要走,不能离开我。”
“你是不是中邪了?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你?”
吴明心安了,冲着电话呵呵傻笑。
雅菡压根不知道刚才在学校花园里的池塘边,吴明和田倪之间发生的事。她也不知道,前段时间他们本来约好去金殿游玩的,他怎么就突然变了卦,说是要回去帮家里收割油菜籽。他才回去三天,人就晒成了黑旋风李逵——黑了一大截,手心还磨起了七八个水泡,害得她心疼地哭了一回。
盛夏里的一天下午,炎炎烈日高悬屋顶,晒得大地万物像流浪的土狗一样耷拉着脑袋。
石林县城西郊七八里地开外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山村内,雅菡正端坐在自家小院里枝繁叶茂的柿子树下,一边乘凉,一边喝着汤色像红葡萄酒一样韵味十足的陈年普洱,手里捧着一本厚重如方砖的精装版《红楼梦》细读。在她身旁棕色的椭圆形藤编小茶几上,放着一套精致的猪肝色紫砂小茶具。
挂满枝头的柿子还是青涩的,一个个懵懵懂懂如神态迥异的萌娃一样招人爱。柿子要到冬天红透了才能吃,等到那时,它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好似甜蜜的爱情,令人回味无穷。
院门外,一条逶迤狭长的水泥路,一头直通县城,一头连着远方山脚下的村庄和农田。这时院子外面的菜地里,白菜、青菜、茄子、辣椒、韭菜、小葱、大蒜等已成熟,可以吃了。爬在架子上的豆角和黄瓜长势正猛,要不了几天,就能采摘了。
村子里零零散散的土坯房四周绿树成荫、瓜果飘香。放眼望去,随处可见高大的梨树上缀满了鹅卵形的火把梨,稍矮一些的桃树丛中红扑扑的水蜜桃一个紧挨着一个,嫩黄色的脆皮李子密密层层地挤成一堆,大有不把弯垂着细腰的树枝压折了就誓不罢休的感觉。
村外的旱地里,玉米长势喜人,已超过了人头一大截。高高的玉米秆上长着一个,或两个,甚至三个玉米棒,棒子尖尖顶着粉红色的玉米须,宛如一个个头扎红丝巾的少女一样可人。沿着绿草青青的地埂边或是在玉米垧之间的株距里,又套种着些黄豆、花生、辣椒之类的农作物。不远处,一丘丘七大八小、形状不规则的稻田五零二落地拼在了一起,仿佛谁人将一张巨大的渔网撒在了大地上似的。这个时节,茁壮成长的水稻才开始扬花授粉,离成熟还有一两个月。
“这是收获的季节。再过段时间,东庄里的人就该到贾府交租税了。”雅菡边看边想,脑袋中接着又冒出一句:“文学的美好,在于无穷的想象。”这是吴明不久前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吴明这个傻瓜现在会在干嘛?他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是不是把我忘了?对了,不是我不让他往家里打电话的吗?我不让他打,他还真不打?他怎么就这么傻?这也不对啊?他不是几天前才从石林回去的吗?他这才回去了几天啊?我怎么觉得好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他了?这也太奇怪了吧?”雅菡盯着书痴痴地想,她越往下想,越意马心猿。刚想一会,她就坐不住了,忽进忽出地忙乱着。到了傍晚,她妈妈叫她吃饭时,她硬说自己没有胃口,一点不饿,推说中午吃多了。
雅菡爸爸把她的这一细微变化全看在了眼里,但他默不作声。随即,他陷入了忧虑不安的深思中。
四天前,头戴一顶白色渔夫帽,身穿一件淡紫色圆领薄棉T恤,下搭一条灰白色七分裤的雅菡和头戴一顶灰色棒球帽,身穿一件米色方领T恤,下穿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裤脚高挽至膝盖的吴明,各自提着一双深蓝色的情侣休闲鞋,欢欣地踩着长湖边松软的水草,像对形影不离的鸳鸯,慢悠悠地朝湖的尽头走去。
亮晃晃的太阳下,吴明目光所及之处,长湖四周唯有他和雅菡。除此之外,就只听见躲藏在丛林深处的知了热得直叫唤,只见数不胜数的蜜蜂和蝴蝶在漫天遍地的白色花丛中飞舞。在湖边平缓起伏的山坡上,卷起绿叶的灌木丛下,裸露在外的红土像血染过的一样刺目。
这是个无风的下午。清澈的湖水深不可测,漂浮在湛蓝的天空中一动不动的瓦片云,原封不动地倒映在了风平浪静的湖面上,乍眼一看就像彩印在上面似的。
“天上瓦片云,地上晒死人,”他笑对雅菡说,“这是我很小的时候,我奶奶告诉过我的一句谚语。我们今天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热死人了。”
“心静自然凉。我都还没叫热,你一个大男人就受不了?”雅菡接话说。
吴明笑问:“我二十才冒尖尖头,咋就成大男人了?”
雅菡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
吴明好奇地问:“难道有什么说法不成?”
雅菡红着脸说:“我们村子里的女人管自己的丈夫就叫‘男人’。”
吴明一听,噗嗤一声笑了。接着,他兴高采烈地说:“你说少了一个字,是叫‘我男人’!”说完,他咯咯坏笑,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经他这么一解释,一笑,雅菡的脸更红了,连脖子和耳根都红成了火鸡样,她故作生气状说:“有这么好笑吗?”紧接着,她又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一丛白色山花说:“你看看你,快笑成大碗花了——嘴都笑裂了。当心一不小心就把你的猴子嘴笑成了兔子的三瓣嘴。”
雅菡这么一说,吴明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雅菡急得逮住他就挠他痒痒,边挠边笑说:“我让你笑。”他们愉悦的笑声飘荡在长湖上空,最后消散在了弥漫着大碗花花香的清新空气中。
闹了一阵后,雅菡指着湖中两个绿郁葱葱的小岛对他说:“吴明,你看,这就是蓬莱二岛。”
吴明目不旁视地细看一会后,用手指了指浮在蓬莱二岛之间另外两个更小的岛问:“这两个岛又叫什么?”
“哪两个?”雅菡问。
“就是蓬莱二岛之间那两个,”吴明指着说,“你看,它们就像两个正在泅水的人,身子全在水下,只有芝麻粒般大的半个头皮露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
吴明灵机一动,笑说:“我替它们想了一个名字。”
雅菡好奇地问:“叫什么?”
“左手边稍大这个叫‘吴明岛’,右手边最小那个叫‘雅菡岛’,它们就这样面对面的长相厮守,永不分离,直至海枯石烂。”吴明边说边笑。
“亏你想得出,”雅菡一听也乐了,笑说,“为什么大的叫‘吴明岛’,小的叫‘雅菡岛’,而不是反过来?”
吴明似乎早有准备,想都不想就说:“小的这个离蓬莱岛更近,几乎与它连在了一块。你不觉得它就像是守护蓬莱岛的仙童吗?”
雅菡大喜,接着问:“大的吴明岛,除了特指你外,还有什么深意吗?”
“没有。它就是我,我就是它。我要像它一样生生世世守护在你身旁。”吴明话音才落,脑袋瓜又一转,说道:“经你这么一提醒,我觉得倒是可以赋予它另外两个寓意——无名、无明。”
雅菡不敢肯定地问:“你说的无名,是无名之辈吗?”
吴明笑答:“嗯嗯。它还像我一样,无名无姓。”
雅菡不解,问:“你不是有名有姓吗?”
吴明反问道:“有名有姓不就是无名无姓吗?我们又何必执迷不悟,自以为是呢?”
雅菡豁然大悟,笑说:“我在说‘无名’,你却跑到了‘无明’。可世间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破除‘无明’?”
吴明随之陷入沉思,眼睛呆呆地看着湖中小岛不语,直到雅菡又问:“你知道长湖为什么叫‘长湖’吗?”
“它细长,但不宽?”吴明猜想道。
雅菡解释道:“传说这里是阿诗玛的故乡,是当地人心中的神湖,因为它有点长方形,像卧蚕,酷似新月,所以得名。”
吴明说:“我看它应该叫‘藏湖’,一个藏起来的湖。”
“为什么?”
“因为它藏在山中无人识。我说的无人是说外面的人不知道,除了你们石林人。你看我们来这一趟容易吗?交通极为不便。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满眼望去尽是荒芜之地,湖边压根就没有路。你想想,我们都是怎么进来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脱鞋蹚水才来到这。虽然这是自然的原生态,但也不用生态到这般与外隔绝?这就好比那些修道的人一样,越是道行浅的,没有得道的,越藏在深山老林中,过着避世离俗的生活。而那些道行深的,或是得道成仙的,无不如常人一般生活,而并不会因此有半点不适。”吴明胡编乱造说。
“你纯粹在胡诌。”雅菡笑说。
“这怎么会是胡诌?‘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佛家不是也主张入世修行吗?”吴明辩解说。
“好吧,我说不过你中文系的,巧舌如簧。”雅菡依然笑说。
“雅菡,你在你的雅菡岛上,我在我的吴明岛上。你手持长短双剑站在那,你看就是在那——岛上那棵树的树梢上,你像圣姑任盈盈,脚尖轻轻一点,忽地转身,诡谲的迎风飘出,长短双剑或虚,或实,缥缈无形,让人无从防守,招架不住。我就在吴明岛中的那个怪石上,手持一柄木剑,一声长啸,倏地飞出,练习我的独孤九剑。明月之下,你抚琴,我吹箫,十分惬意。当然,你也可以借着月光,略施轻功,像蜻蜓点水一样轻点一下湖面,纵身一跃飞到我在的岛上。然后我们手牵着手从湖面轻盈飘过,到江湖中行侠仗义,快意人生。”吴明在湖边指点着两个小岛,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你是金庸的武侠小说看多了,着魔了。”雅菡用欣赏的眼光注视着他,笑说。
“雅菡,你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能有这么一身好武艺,只要借助几块木头,就可以在湖面来去自如,随心所欲地飘来飘去,这不是很惬意的一件事吗?”吴明继续痴人说痴话,他还暗想:“如果真能这样的话,他要是再胆敢咒骂奶奶和殴打妈妈,我就从地上随便拾起一个小石子,轻轻用手一弹,立马封住他的穴位,让他动弹不得。我倒要看他还敢不敢逞能?我也得让他知道一下我的厉害。”
“你为什么这么钟情于《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和任盈盈?”雅菡问。
“他们的爱情故事,历经千难险阻,敢爱敢恨。他们爱得荡气回肠,让人如醉如痴,令人羡慕不已。”
“你就是个天生的理想主义者,爱幻想,我得让你清醒清醒。”雅菡说笑时,纤纤细指已掐向了吴明,轻轻的。
“我的妈呀,你轻点,疼死我啦!”吴明像头被劁的牙猪,夸张地尖声大叫。
“掐疼了?”雅菡忙问。
“我掐你试试?”吴明假装很疼的样子说,“你帮我看看掐青了没有?”
“哪有啊?大骗子!”雅菡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笑骂。
两人又在草地上打闹起来,吴明追上雅菡后,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的腰,二人顺势倒在草地上滚在了一起。
第二天上午,草地上的露水还未蒸发殆尽时,吴明和雅菡顺着石林大叠水瀑布险峻的山势,沿着近乎垂直的石阶,谨小慎微地从瀑布顶端向谷底盘旋而下。
陡峭的山崖上,嶙峋突兀的石缝中,生长着高矮不一、粗细不一,并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树木。大的足有一二十米高,繁枝茂叶,像一把把撑开的绿油伞,遮住了阳光和雨雾;一般高的也有七八米,树枝稀拉,树叶蓬松,好似一个个正在快速发育的毛头小伙,一副势不可挡的样子;小的则和人差不多一般大小,仿佛一群群饥肠辘辘的灾民,正伸长着脖子等待施粥一样拼命地往上窜,想争夺更多的阳光。
石阶的左侧,紧贴着轰隆隆奔腾而下的大瀑布。它高近百米,宽二三十米,远远望去犹如一道白帘垂挂山腰。它巨大的落差使得奔涌而至的河水忽地从高处掉了下去,跌跌撞撞地落到谷底摔得粉碎。瀑布掉落的瞬间,又溅起无数轻柔的水汽在山谷中徘徊,久久不散。用不了多少时光,它们又飘聚在一起,形成一颗颗细小得像白色尘埃一样的雾珠。多如牛毛般的雾珠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又形成一道道忽隐忽现的七彩小虹霓挂在山间,煞是好看。
吴明和雅菡顺着陡直的石梯下至谷底,走过潭边湿滑的羊肠小道,绕到瀑布对面绿草丛生的半山腰站住,远观瀑布英姿。
就在此时,一阵微风从山谷中吹来,像一丝丝甘甜吹进了吴明心里,他的心又开始活泛起来。
雅菡说:“吴明,起风了。”
“我感受到了,是香甜的风!”
雅菡问:“甜风香吗?还是香风甜?”
“甜风依旧香!”
雅菡说:“香风依旧甜!”
“香甜的风依旧。”雅菡与吴明异口同声道。说完,二人含情痴笑。
“雅菡,这瀑布虽不及罗平九龙瀑布雄壮俊美,还显得有些狭隘,稍感局促,但它更有灵气,仿佛有股仙气萦绕其间。”
“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雅菡问。
“我在想瀑布中间会不会也有一个溶洞。”
“你以为这是齐天大圣的花果山水帘洞?”
“若真有,我倒想纵身一跃飞进去瞧个仔细。”
“还真想当野猴王?”雅菡调侃道。
“你说洞里会不会住着一个千娇百态的仙女?”
“你是不是也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像董永一样和某位仙女创造一段人间佳话?”
“那倒不是。我有我的小仙女就足够了,还苛求什么?”
“谁是你的小仙女?快说!”
“偏不告诉你。”
“不行,你非说不可!”雅菡不依不饶问,边说边伸手来挠他。
“好,好,好。我说还不行吗?”吴明连忙求饶道,“一会你站到水边上去,低头往水里看,看见水里的那人是谁,谁就是我的小仙女。”
雅菡噗嗤一声笑了,说:“你真坏!”
笑过,雅菡连问:“那你去洞里寻仙女干嘛?为什么是仙女?而不是神仙老头?”
“我的童话世界里只有仙女,没有神仙老儿。”吴明不加思索说,“我去求仙女教我神通,只学一招。”
“你废了老半天劲才寻得,就只学一招?”
“一招足矣!”
“那你想去学什么?”
“要学就学一招‘指水为桥’。我只需用手指轻轻地在空中这么一划,瀑布就腾空飞起,在这两山间架起一道洁白无瑕的水桥来。” 吴明夸张的一边比划一边说。
话音刚落,他的贪欲又开始作祟了。如有可能,他还想讨要一仙丹,专治爸爸的那副烂德行,让他永远都不能再骂人,再打人了。只要他一想开口骂人,他的心就会滋滋作痛。只要他一想动手打人,他就会四肢麻木,而无缚鸡之力。对了,还要让他生活在对奶奶的无比自责中,此生不能自拔。
雅菡十分不解,歪着头问:“指水为桥?这做什么用?”
“搭起水桥后,我从瀑布那一头,像只无比自豪的大红公鸡一样高昂着头来到这里迎娶我的小仙女。我们将在瀑布上方的半空中举办一场举世瞩目的婚礼,看——就在那,水桥便是我们通向婚姻殿堂时走过的雪白地毯。当我们十指相扣地走到水桥正中央时,我一把将你搂住,然后在万目睽睽下与你激情拥吻。你想想,这场景要气煞天下多少有情人?”吴明神采飞扬地笑说,仿佛这一切都已发生,就像真的一样。
“我爱你!”雅菡送上一个香甜如蜜的吻后,羞红着脸说。
吴明笑问:“你不觉得这是很幼稚的想法吗?就像刚从穿金路菠萝村对面跑出来似的不可思议?”
雅菡咯咯笑了,说:“像!”可她立马话锋一转,又说:“你天马行空的样子非常可爱。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充满想象力——有想象力的人更具创造力。”
雅菡此言,吴明听了,心里那是一个“美”字了得。
“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吗?”雅菡红着脸问。
“不是。”
“那你觉得最浪漫的事是什么?”
“还没有想过,等哪天想好了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