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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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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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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菡与吴明》连载

第一十七章

2002年二月初,春节刚过,罗平大地还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假期刚结束,刚收假这段时间,在单位上班的人懒心无肠,整日心不在焉,办公室里死气沉沉的,没有丝毫春的气息。村子里的人无所事事,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伸伸懒腰,打打哈欠,等着阳春三月的到来。外出打工去的人们,面带喜悦,满怀新的希望,告别家人,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家乡的土特产,火急火燎地赶往火车站,拼命挤上拥挤的列车,奔向远方。

跟随火车西行的长长身影,在白腊山东麓的山脚下,有一羊者窝村,村子西北的山窝里有一水库——羊者窝水库。水库藏在山谷中,虽不大,但深数十米,水幽深碧绿。水库三面环山,中间有两个像如胶似漆的情侣一样依偎在一起的小岛。一岛略大,突兀,雄奇隽秀,岛上树木繁茂,极像一个英姿焕发的年轻美男子。一岛略小,精致,细长平缓,岛上桃花吐蕊,好似一个粉红娇嫩得清香四溢的奇女子。水库东面有一小山丘,山上森林茂密,全像撑天的柱子一样挺拔的巨杉。北面尽是像翻滚的波涛一样连绵起伏的低矮小山,一直向北延伸至县城,长达四五公里。西面即是高耸入云的白腊山,山上云雾缭绕,显得分外壮丽。水库上方数百米处,南昆铁路悬挂山腰,不时有火车鸣着长笛,像巨龙一样钻进山肚子里后不久,又驶过横跨山谷的百米大桥。在水库和铁路之间,是那翠绿跌宕的茫茫林海,大风吹过,树木摇曳,层叠起伏犹如海浪奔腾。林海深处,鸟虫在欢鸣,松鼠上下跳跃,兔子蹑脚蹑手地一闪而过,山鸡悠闲自得的觅食……

雅菡站在坚固的水库大坝上,盯着水中繁茂的小岛发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伸手拉了拉站在一旁的吴明说:“我看这水库有点怪异!”

“啊——”吴明惊得嘴巴大张,忙问:“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看着这幽静的山林,透着绿光的水,就有些不安,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脊背发凉。尤其是看着那个长满树木的小岛,黑漆漆的,我就惊悚,但又忍不住想盯着细看,好像它会摄人魂魄一样。”雅菡眼神游离,指着水中突兀的大岛忧郁地说。

“也真是奇怪,你怎么也会有这种感觉?”吴明说,“阿炳去年来这里玩的时候,也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是吗?他是什么样的感觉?”雅菡好奇地问。

吴明没有正面作答,而是惋惜说:“在你刚才说的那个小岛上,曾经发生过一起悲剧。几年前,一对深爱着对方的情侣,因为双方父母的极力反对,在这里殉情了。他们死的时候,赤身裸体紧紧抱在一起,以致于后来没有办法把他们掰开,只得将两人装殓进一个棺材里,草草安葬在了那边的山岗上。”

“啊——”雅菡一声惊叫,神色惊恐万状,“他们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轻率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不知道。我想这也是爱情的一种表达方式,他们用生命做最后的抗争!”吴明回答说。

“他们这样做值得吗?”雅菡又问。

“在我们看来或许是不值得,但在他们看来却是值得的。”

“他们难道就没有其它选择了吗?”

“选择肯定是有的,只是他们不愿意。他们用这种特有的方式证明他们爱之深切,爱之伟大!”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雅菡低声吟诵道,“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大到可以为之去死!”

“致敬爱情,有了爱情,这个世界才更多姿多彩!”吴明傻傻地感叹说。

“没想到生命在爱情面前竟是这般脆弱。”雅菡感慨说。

“生命原本就很脆弱,生死无界,生死往往一线间。此时此刻还好好活着的人,可能瞬间就会死亡,谁也无法预知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吴明坐卧不安说,此时他眼前又浮现沙皮溺水时的场景。他仿佛也看到了小岛上那对情侣在一番云雨后,双双服下剧毒,然后彼此抱住对方,强忍着剧痛直至毒发身亡。死后,据参与收殓的人说,他们十指紧握,指甲深陷在肉里,双手血肉模糊。

“这得下多大的决心?得有多大的勇气?死神降临前,他们会说些什么?又会想些什么?他们会恐惧吗?”吴明暗想,“不是这样的,他们应该是幸福的,相约此生无望,来世再做夫妻。”

“他们是赤裸裸的死?”雅菡问。

“据说是!”

“为什么会这样?”雅菡又问。

“这样不好吗?世间再无彼此,了无牵挂!”

此后,吴明和雅菡均沉默不语,像受了惊的小鹿一样惴惴不安地离开水库返回县城。

这一夜,雅菡睡梦中喃喃自语:“我不要你离开我,你不要走!”说完,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冷汗如雨,满脑子都是羊者窝水库中间的那个小岛。

大年初八阴雨绵绵的清晨,天蒙蒙亮时,雅菡就背着一个深蓝色的背包,悄无声息地离开家,进了县城,搭车去了火车站,坐上开往罗平的火车。等她爸爸看到她留在书桌上的字条时,她已经上了火车,去了罗平。

初七晚上,她和爸爸妈妈围坐在火炉旁一边烤火,一边拉着家常。

“雅菡,这日子也好混,一晃眼,只有一个学期你就要毕业了,我们马上也能松口气了。”她妈妈说。

“是的,妈妈,今年七月就毕业了。”

“你在学校要好好读书,认真准备。今年我们县要实行竞聘上岗,根据考试成绩择优录用。”她爸爸说。

“爸爸,我会的。”

“你现在的主要精力是读好书,个人问题必须先放一放!等回来了,竞聘上岗后,分配了工作再说。”他接着说。

“我没有。”

“我不管你有没有。我只是提醒你,现阶段以学习为重,一切都为了分工!如果你不能通过考试,分不到工,我们的一切付出和你所有的努力都白费!”她爸爸语重情深地说。

“这我知道。”雅菡回答说。

“你现在交朋友不现实,你们早晚都要各奔东西,等你们一毕业就得分开。”她爸爸见雅菡低头不语,劝说,“你们早分开早好,长痛不如短痛。”

“我没有交朋友!”雅菡低声说,显得底气不足。

“你不要骗我们了。我们早知道了。我们还知道他是谁。”她妈妈在一旁插话说,“你爸生病住院时,他不是还来医院看过你爸吗?”

雅菡大吃一惊,暗想:“难道他们真知道了?这不可能啊?”

她爸爸说:“罗平那个小伙子,虽然人不错,但是你和他不可能在一起。你考虑问题要切合实际。”

“为什么不可能?”雅菡听他这么一说,也顾不了许多,突然说。

“他是罗平的,终究要回罗平。”他提醒她道。

“他才不会回罗平。”雅菡回答得很坚决。

“他不回去?他能去哪?他不要工作了?难道他可以放弃当老师这个铁饭碗?即使他可以,他父母能同意吗?”她爸爸大声质问说。

“世界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他容身之处?难道他除了当老师,就不能做点别的?”雅菡反问。

“他不当老师,他能做什么?那他读师专还有什么用?”

“爸爸,他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他不甘心当一个老师。”

“理想能当饭吃吗?”他厉声问。

“人没有理想,那还是人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雅菡毫不妥协地问。

“你们能不能心和气平的说话,大过年的。”她妈妈见势不妙,在一旁瞪了她爸爸一眼,又扯扯雅菡的衣服说。

“我不和你纠缠这些无用的东西。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可能性。我不能接受我未来的女婿没有稳定的工作,永远都不能!”他说。

“结婚是我自己的事,是我和他过日子。选择谁,是我做主,不是你们!”雅菡动了气,非常不满地说。

“你错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全家人的事!没有我和你妈同意,谁都别想进我们这个家,你也甭想嫁出这道门!”她爸爸大声说。

“你们这是威胁!非要把你们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你们就想找一个女婿上门,只想要我继承香火。”雅菡怒说。

“这事你没有任何选择!”她爸爸武断地说。

“我不愿意!我不是你们的棋子,也不是你们的牺牲品!我有我的追求,我的幸福,有我所爱的人,你们无权干涉!”

“反了你了?有你这样和爸妈说话的吗?”她爸爸厉声喝道,举起厚实的手掌就朝雅菡打去,她妈妈见状赶快伸手挡住,大声质问说:“你要打她?”她爸爸这时已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连忙将已像老法海法杖一样高高扬起的手又缩了回去。

“我爱他,我非他不嫁!”雅菡委屈地哭了,扭身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啪的一声重重关上房门,扑在被子上呜呜大哭起来。

她妈妈隔着房门喊她开门,她不理不睬,急得她像被玻璃窗困住了飞不出去的苍蝇一样在门外团团转,一个劲埋怨她爸爸说:“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现在长这么大了,你居然还打她?”

她爸爸这时也慌了神,生怕她在里面出什么事,低声叹气说:“我这哪里是要打她?我是一时性急,才会这样的。再说,我怎么舍得打她嘛?”

“孩子长大了,不能硬来,”她妈妈说,“我看她是真心喜欢罗平这个小伙子。”

“我知道她喜欢,但是这不现实,也不可能。我们家的情况很特殊,老大已经嫁出去了,现在只有她在家,她只能招一个人来家里。”她爸爸无奈地说。

“这都怪我,没有给你们刘家生个儿子。”她妈妈不无伤感地说。

“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只能想办法做她工作,让她回心转意。”她爸爸说。

“委屈这孩子了,”她妈妈边说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接着说:“对女儿,不能像你这样,得讲方法。”

“那你说该怎么办?”

她妈妈对着她爸爸的耳朵窃窃私语,如同智多星吴用向及时雨宋江进献妙计一般,她爸爸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正午时分,一列长长的绿皮火车在汽笛长鸣声中缓缓驶入车站,停了下来。雅菡缓慢下了车,夹在像潮水一般的人群中出了站台,远远的就在出站口的接车人群中看见了像长颈鹿一样伸长脖子翘首以盼的吴明。他也看见了她,朝她兴奋地挥舞着瘦长的手臂。

当列车驶过师宗地界,咣当咣当地穿行在云遮雾罩的白腊山山麓,钻过若干隧道后,就进入了罗平县境。一进罗平,车厢里哗的一下就沸腾了,大家纷纷涌向看得见罗平大坝子的窗边,看着坝子里美不胜收、金灿灿的油菜花海,无不发出啧啧称赞声。雅菡虽然就坐在靠近坝子一侧的车窗旁,但她脑子里还在想着发生在昨天夜里令她伤心不已的那一幕,情绪非常低落,脸上阴云密布,一路上悒悒不乐,哪还有半点欣赏世界最大花海的心思?

雅菡出站见到吴明的一刹那,她突感鼻子一酸,两眼一热,就潸然泪下了。她不管不顾地跑上去,一下子扑在他怀里低声啜泣。

雅菡出乎意料的这一举动,吓了吴明一大跳,忙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答,继续哭泣,过了好大一会,才慢慢止住哭声,说:“好久不见你,见了你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想哭。”像个傻蛋似的吴明信以为真,再也没有深究。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我三孃家?”吴明问。

“我猜的。刚过完年,我想你应该会来看你爷爷,所以就打电话试试。”

“你这么早打电话来,我还睡着呢!”吴明不好意思地说,“真没想到,你会来罗平找我。”

“过完年,我在家没事,闲得发慌,就想来罗平看看油菜花。”

“原来你是来赏花的!害得我白白高兴了一场。”

“赏花为主!顺道瞧瞧某人。”

吴明故作伤感样说:“看来某人还不如花。”

雅菡说道:“众生平等,为什么非要分个高下?”

吴明无言与对,忙转移话题道:“你爸妈知道你来罗平吗?”

“我没有说。我只说要出来找同学玩几天。”

“他们同意了?”

“不同意我能来吗?”雅菡谎称道,对于昨夜家里发生的事情,她只字不提。

吴明和雅菡顶着下午的暖阳,沿着羊肠小路费力地爬上了金鸡峰丛的一座小山顶。他们站在山顶一块有着万年海龟龟壳纹理的灰色巨石上,放眼四望,满眼皆是金黄色的油菜花海,一望无垠。波澜壮阔的花海间,像新鲜血斑一样裸露在外的红土地,仿佛刚被人用红花饼浸染过一样,十分扎眼。

金鸡峰丛的山,全是一座座小巧俊秀的山峰,它们或圆润如白面馒头样,或挺立似妙趣横生的石笋状,或低矮得像刚出土的土豆,或又如变化多姿的云朵。远远看去,这些孤立无援的小山峰,又像下国际象棋时用的黑色棋子一样矗立在金色花海间,十分巧妙、自然地分布在这犹如黄金铸成的金色棋盘上。

这里的山很奇特,全是石头山,无一座土山。山上的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层薄薄的砂石土,上面长满了像幼儿头发一样枯黄的杂草。在石山的石缝中,又稀稀落落地长着些灌木、荆棘和几棵孤单单的小树,从远处看,颇像被理发店的学徒东一剪西一剪剪出来的头发一样惹眼。

此时,正置花期,油菜花开得正旺,全国各地蜂拥而至的养蜂人,早在一两个月前就携家带口,拉着一车车蜜蜂赶来,在田间地头安营扎寨。天气晴朗的下午,是蜜蜂们采蜜的绝佳时机,它们密密麻麻地在花丛间飞舞,嗡嗡声不绝于耳。

“吴明,你们这里的油菜花真的很壮观,气势恢宏,又极为隽秀,静谧中舞动着一只只可爱的蜜蜂,阵阵花香迷人,我完全真实感受到了什么叫‘乱花渐欲迷人眼’。”

“可惜才初春,还没有‘浅草才能没马蹄’。”吴明接话说。

“我很喜欢这里的石头山,它们既有灵性,又有个性,很像你的性格,既有石头山的坚韧,又像这山形一样多变。”雅菡指着花丛中的一座座山峰说。

“我也喜欢这山,但我不是这样看这些山的。”

“那你是怎么看这山的?”

“你仔细瞧瞧,这些山像什么?”

“像窝窝头;像小笼包,山顶有馅口;像奶油小馒头,圆的、椭圆的、还有下方上圆的;像刚破土而出的甜笋,尖尖的;还有人面像,有云朵,有各种动物……”

“雅菡,你说的这些都对,但你再看看到底还像什么?”吴明在一旁坏笑说。

“我看不出来它还像什么了。你说它们像什么?”

“提示你一下,和女人的身体有关。”

“头发?眼睛?鼻子?嘴巴?脸?耳朵?都不像啊?”

“你看,它们像不像女人的胸,”吴明随手指了几座山峰笑说,“形状各异,大小不一!”

“你真坏!不过还真有点像!”雅菡红着脸说。

忽然,吴明低声对着雅菡耳语说:“你看,那一座像不像你的,既圆润又坚挺,不大不小正合适,山顶还有凸出的圆点,像不像你的……”

雅菡未等吴明说完,就朝着他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羞得低头轻声说:“你真坏!”她心跳更快了。

过了一会儿,雅菡的心才平静了下来,愁眉锁眼说:“吴明,我爸和我妈想让我招一个女婿上门。”

“这我知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很多次了。”吴明并不急于回答。

“想出了什么结果?”

“暂时还没有?”

“你不愿意?”

“不是我不愿意。”

“那是什么?”

“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那还不是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是还没想好怎么和他们说。”

“没关系的,你即使不愿意,我也不怪你,”雅菡难受地说,“我能理解你,哪有人愿意当上门女婿的?”

“我没有说我不愿意,我是说我不知道怎么对他们说。不说还好,一说肯定得炸锅,就有人要寻死觅活,我不想把事情闹这么复杂,我想简单处理。”

“怎么个简单法?”

“生米煮成熟饭——成了既定事实后再告诉他们,那样他们就没有法子了,即使反对也不起任何作用。”

“什么叫生米煮成熟饭?我可不敢!”雅菡很是惊骇,用不解和满腹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你想多了。我是说我们先悄悄把婚结了再告诉他们。”

“你真这样想?”

“我就是这样想的。”

“你不怕你爸妈?”

“没有任何人管得了我的事,尤其是我爸。他叫我往东,我一定是往西的。他让往西,我一定是往东的。”

“你也忒叛逆了!”雅菡感慨说,“这样的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

“反叛是我的天性,我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都是又臭又硬的。”

“说来也怪,我怎么就喜欢你这股桀骜不驯的性格。”

“这还不简单,这叫夫唱妇随,”吴明边说边哈哈大笑,“也叫臭味相投!”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雅菡笑骂。

早春时节,风和日丽的多依河畔,吴明蹬着一辆红色的脚踏自行车载着雅菡,缓慢骑行在观景路上,顺河而下。

多依河,藏在滇黔桂三省交界处的大山深处,这里海拔极低,沿河而下十余里就到了滇、黔、贵三省交界的万峰湖三江口。多依河起源自哪,无人知晓。当地人只知道它是从多依河四周耸立的大山深处而来,陡峭雄伟的高山上森林茂密,无数涓涓细流流到山谷,在谷底形成一条条小溪,最后汇聚在一起,渐渐形成了一年四季河水碧蓝的多依河。

多依河沿岸半山腰的树丛和竹林间,散布着若干布依族村寨,它们大小不一,少则三五户,多则数十户,很少有上百户的大寨子。村寨四周山脚下,四季常青的多依河两岸是一丘丘弯弯的梯田,田里一群群自然放养的鸭子悠闲自在的在觅食。村寨四周的半山腰上,还零散分布着很多的山地,地里种着大片大片的甘蔗和芭蕉。甘蔗才发芽,一簇簇地伸着细长的嫩叶。山的上半部分或顶端是茂盛的树林,远远望去,它们颇像光着上半身、留着锅盖头的质朴布衣少年。村寨里很少通车,唯有驱赶骡马行驶在曲折的山间小路上。他们烧砍伐自山林的柴禾,住竹木建成的吊脚楼,穿自家织染的布衣,吃五色花米饭和粽粑,还有河鱼、小虾及山茅野菜。

多依河的水非常清澈,水浅的地方,刚没过人的脚面,水紧贴着河底长满青苔的鹅卵石翻滚而过,它们在俏皮嬉笑间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浪花,仿佛天空洁白的鱼鳞云掉进了河底一般,任凭你怎么捞都捞不掉。河水略深的地方,水碧蓝,河底的小鱼像无忧无虑的孩童一样欢腾地游来游去,水草在河里轻盈地浮动,好似婀娜多姿的少女在舞动芊芊细腰。河湾深潭处,水碧绿深幽,犹如智者深邃的眼睛,又平如绿镜。天上的蓝天白云,像耍杂技似的一动不动地倒挂在水中,静悄悄的。河边上,一架架像巨型木轮一样的大水车随处可见,水车有些破旧了,上面青苔密布,水珠滴答。它们在流水的冲击下,嘎吱嘎吱的日复一日转动着。河堤上,一株株树干粗壮的百年古树,好像神采奕奕的白发仙翁一样逍遥自在地横卧在河面上,它弯曲的树枝上长满芽苞初放的嫩芽和一片片苍翠欲滴得像翡翠叶子似的嫩叶。

“人生就像这古树逢春般的别致,总会有意外惊喜!”雅菡指着一株空心的古树笑说。

吴明并没有接话,而是说:“雅菡,你猜猜我最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你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你应该不会过陶渊明追求的那种桃源生活。我想你应该过一种热热闹闹的生活,滚滚红尘中来,又回到滚滚红尘中去。”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难道是吃香的喝辣的,除了玩还是玩,无事找乐子,又嫖又赌的生活?”吴明用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故意说。

“我呸,什么人啊?尽想这些歪门邪道!”

“我最想过的生活,就是五六十岁以后,找一山清水秀之地,足不出户,每天喝喝茶,读读书,写点东西,练练书法,吃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

“就你?能过得了这种清贫的日子?哄鬼还差不多!”雅菡笑说。

“这是我内心渴求的生活。”

“这种生活不难,关键是你是否耐得住寂寞。”雅菡说,“你想过没有,我们以后怎么办?”

“想过。”

“我们过什么样的生活?”

“雅菡,先说你吧。你毕了业,就回去考试分工,去学校上班。我呢,是一个回不来的人了。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的英语到现在都没有过级,毕业前只有最后一次考试资格了,考不过就拿不到毕业证,没有毕业证也就回不来了。另一个是我得远离这个地方,我既然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我得远离我父亲,离得越远越好。”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我毕业后,如果没有毕业证,只有一条路走——打工!如果有毕业证,我或许可以去私立学校教书,还能继续当老师。”

“你如果去打工了,那我们怎么在一起?”

“只要你愿意,我不会离开昆明。这样我离你也很近,每个周都能到石林找你。当然,在外面打工也不是长久之计,早晚我还得到你在的地方去做点事,做点生意什么的。”

“我爸妈接受不了你没有稳定的工作。”

“我早猜到了,所以如果我们要想在一起,就得面对巨大的阻力,你就得受委屈,得为我牺牲很多很多,弄不好我还会拖累你。”吴明平静地对雅菡说。

“我已经想好了,无论阻力多大多难,我都要和你在一起!”雅菡斩钉切铁说,“你要是能顺利拿到毕业证就好多了,至少你可以找份稳定的工作。”

吴明笑答:“这没有任何差别,有了毕业证,他们非得逼着我回来。即使我不回来,仅凭一个大专文凭,我也没有办法在昆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当然,你们石林也不会要我,除非我拿到的是本科文凭,这还有可能。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只能在昆明飘荡。雅菡,你得想清楚,这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

“吴明,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来罗平找你吗?”

“看油菜花啊,”吴明笑呵呵说,“人不如花嘛!”

“我是偷偷离家出走的!”雅菡低着头小声说。

“什么?”吴明一把捏住刹车,猛地跳了下来,惊惶地问。

“他们不知道我来找你。”

“你怎么能这样做?你这会急死他们的。”吴明大声说道。

“我给他们留了字条,告诉他们不用找我,我出来玩几天,过几天就会回去了。”

“那你也不能这样做!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这样嘛?”吴明诘问说。

“你怎么也这样骂我?我来找你,我哪错了?”雅菡委屈地反问道。

“我不是说你错了,更不是骂你,但你这样背着他们偷偷溜出来,他们会急死的,会到处找你。”

“我知道,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出来的吗?还不是因为他们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我气不过,和我爸爸大吵了一架,这才跑出来的。”雅菡恼怒地说。

“现在先不管这些了,我们赶快去找一个电话,你打个电话回去,先报个平安。”

“我才不打!你不知道,我爸爸居然要打我!”雅菡说,“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打过我,这回竟然要打我?”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面对。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这样贸然离家出走,他们会担心死的。你真不该这样做,他们都是为你好。”吴明劝说道。

“我不敢打这个电话,也不知道怎么与他们说,我爸爸肯定会骂死我。”

“你不要担心,电话打通了,我先和你爸爸说。如果他不骂你,你再和他们解释清楚。如果他骂你,我就告诉他们你都很好,请他们放心。这样总行吧?”

“嗯,”雅菡想了想说,“我之所以跑出来,就是要告诉我爸我妈,我为了你,我会义无反顾。我才不会任由他们安排和摆布,我要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你不是常说,你的人生你做主,你自己的路你选择。你走你自己的路,何必在乎他人的感受?我为什么就不能做我自己?走我自己的路?自己决定我的未来?”

“雅菡,你的心我都懂!”吴明感慨万千说后,心又想:“这注定是一场鏖战!”

吴明骑上自行车,驮着雅菡继续前行。雅菡搂着吴明的腰,头紧贴在他背上,闭着眼,迎着清风,听着潺潺水声,闻着淡淡的山花香,露出浅浅的小酒窝,幻想着她和他的未来。

多依河景区一个红色的电话亭前,雅菡正拨家里的号码,吴明拿着黄色的话筒站在一旁。

吴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雅菡的心情也很复杂,她多么希望此时爸妈不在家,家里的电话无人接听。这个电话一旦打通,就意味着她的压力会倍增,吴明也将成为她家的矛盾焦点。

“您好,叔叔!”电话接通后,吴明紧张地说。

“你是谁?”

“叔叔,我是雅菡的朋友,我叫吴明。”

“哦——”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一阵沉寂。

“小吴,你好!我是雅菡她妈妈。”

“阿姨,您好!”

“你是罗平的小吴?”

“阿姨,是我。”

“小吴,雅菡不在家。”

“阿姨,我不是找雅菡,是找您们有事。”

“你找我们有事?”

“阿姨,我打电话给您们,就是想告诉您们,雅菡前天离开石林,来罗平找我了。”

“啊!她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是的,阿姨。不过请您放心,您也别着急,她很好!”

“这个死丫头,去哪儿也不告诉我们,让我们这几天好找,都快急死了!”她妈妈说,“小吴,你让她接下电话。”

“阿姨,她知道错了,这样做不对。她怕您和叔叔骂她,不敢给您们打电话。”

“小吴,你告诉她,我们不骂她。她爸爸这几天又急又悔,肯定也不会骂她。”电话又是一阵寂静,过了一会,电话那一头,远远传来她爸爸瓮声瓮气的声音说:“你告诉她,我不骂她!”

“小吴,您都听到了,她爸爸刚才说的话?”

“阿姨,我都听到了。”

“那你叫她接电话!”

“阿姨,我想对您们说,我和雅菡是真心相爱的,我们都深爱着对方。我在这里向您们保证,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对雅菡,细心呵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恳请您们不要为难她,请您们成全我们。”

“小吴,你们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这事以后再说,你先叫她接电话!”

“喂,妈。”

“雅菡!”她妈妈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妈,你别哭。”雅菡在电话这头也哭着说。

“你这几天都跑哪去了?”

“我出来找同学玩了,我不都告诉你们了吗?”

“你在哪?都好吗?”

“我好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玩几天就回来。”

“你是不是去罗平了?”

“你们都好吗?”

“都好的,就是担心死你。”

“妈,都是我不好,惹你们生气了。”

“你和他在一起?”

“我过几天就回来。”

“我和你爸都想通了,只要你喜欢,你和谁在一起我们都不反对。”

“你说的可是真的?”

“让你爸亲自和你说。”她妈妈边说边朝她爸爸使着眼色。

“雅菡。”

“爸,对不起!”

“爸爸也不对,不应该逼你,更不应该动手打你。”

“爸,你们都是为我好。”

“爸爸想通了,你喜欢谁都行,只要他对你好就成。爸爸不逼你,你个人的婚姻大事都听你的,你说了算。”

“爸,你说的当真?”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喜欢就行!但无论是谁,你都应该带来家里,让我们见见吧?”

“谢谢爸!”

挂断电话,雅菡乐不可言地搂着吴明说:“我爸我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挂断电话,雅菡爸和雅菡妈心有灵犀似的相视笑了笑,随即小声嘀咕了半天。

油菜花盛开的季节,罗平县城大街小巷的空气里无不弥漫着淡淡的油菜花香。

此时,虽已入夜,但花香依然四溢,依旧沁人心肺。吴明和雅菡出了一砂锅饭老店,像欢歌的喜鹊一样轻快地走在街道上。他们从多依河景区返回县城后,吴明即带着心情大好的雅菡直奔城里最负盛名的一家砂锅饭店,品尝当地的一道特色美食。

这是一座还十分破旧的小城,灰暗、低矮的房屋陈旧不堪,混凝土浇筑的街道非常拥挤,还很脏乱。街道两旁的行道树既小又矮,树旁矗立的路灯原本就灰朦朦的,在黑夜中更是昏暗无比。吴明拉着雅菡温软的手走在街道上,偶尔抬头看向远处时,空中凌乱的电缆线看得他眼花缭乱,它们像黑色的蜘蛛网一样网住了整座城,令它动弹不得。他们走过狭窄的街道,右转即上了城里的一条主街——文笔路,街上每隔数十米就张灯结彩地悬挂着一排排红彤彤的大灯笼。它为这座了无生机的城添了点色彩,带来了几分希望之光——火红的。

“这家砂锅饭,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老字号,做得这么好吃。”雅菡说,“你看新鲜稻米加一点水装在砂锅里,炖火上,用大火煮至八成熟,再在米饭上加上几片切得薄薄的鲜肉、火腿、午餐肉及一个煎鸡蛋,再用文火炖熟。这样油和肉汁在水蒸汽作用下,慢慢渗入米饭中,饭不仅松软,还清香可口,又不油腻。吃的时候,又配上这么多小吃。你瞧,有素豆花、南瓜汤、豆米汤、青菜汤,还有折耳根、木耳、黄瓜、豆腐皮、海带、仔姜片等凉拌菜,加上花生米、油炸阴辣椒、卤腐等下饭菜,不仅品种丰富,还能满足不同人的口味需求。”雅菡滔滔不绝一口气说完,如数家珍。

“咦——不错啊,这像是罗平人的儿媳妇了。”吴明笑言。

“你们这里的蒸饵丝也很好吃!”雅菡边走边说,“饵丝切得像新鲜切面一样匀细,用木甑子蒸熟,挑到大碗里,舀上一小勺化好的猪油,加上杂酱帽子,浇上一点油辣椒,撒些葱花、芫荽,放上少许花椒油、盐巴、味精、酱油和醋,就这么一拌,居然这么入味,细滑爽口不说,还又香又有一点微辣,真是好吃得不得了。”

“看来你对我们罗平小吃情有独钟?”吴明笑问。

“这叫入乡随俗,以后这也是我的半个家乡了嘛!”雅菡笑说。

“送你到宾馆后,陪你坐会我就得回去了。”吴明说。

“坐一会就回去?”

“回去晚了,我爷爷会说我的。”

“你就不能多陪我会?”

“回去晚了不好。”

“多陪会嘛!”雅菡撒娇说。

“那就多陪一小会。”

“晚上我怕怎么办?”

“开着灯睡,不要关。”

“昨天晚上我做噩梦了,半夜里吓醒了,吓得下半夜都不敢再睡。”

“你怕?”

“嗯。”

“要不叫柳青来陪你?”

“你陪我不行吗?”

“我怎么陪你?我睡哪?”吴明傻乎乎地说。

“我睡,你坐!坐着陪我!”雅菡红着脸细声说。

“那好吧,”吴明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说,“你睡,我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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