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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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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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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追梦人》连载

第九章

离开学校前,我要见一见我的学生。

上课前,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了教室。

我不知道,我的脚步,为什么如此沉重,脚上就像挂了千斤的铅,就像一个犯人,戴上了坚硬的脚镣,每走一步都这么艰难。从办公室到教室,只有几十米的路,我觉得有几百里似的。我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难受,没有如此伤感。我的心,就像被许多怪物,张着大嘴,伸开利爪,疯狂地嘶咬着。心被撕烂了,一块块的粘在怪物的爪子上,含在怪物的嘴里,滴着鲜红的血。

面对就要离去的校园,我的泪水在眼里直个劲地打转转,盈满了眼眶,又泉水般地涌出。我不敢抬头,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看着自己脚上,那天参加高考时,在大雨天泥泞的路上,挣断了一根带,后来又缝上的凉鞋,看着屋檐下,铺在路上,缺边少沿的红砖,一步步走向教室。

我走得很慢,好像生怕踩死地下的蚂蚁似的。

天气灰蒙蒙的,似乎看不到阳光。周围一片昏暗,校园里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往日的色彩。那些绿绿的树,那些绿绿的草,也都像死了一般,低垂着忧伤的头。平时吱吱啦啦一声声鸣叫的知了也都哑巴了。

校园里,孩子们,那天真烂漫的笑声,变成了令人窒息般的沉寂。教师的办公室里,往日里友好亲切的笑脸,换上了一张张难以琢磨的复杂的表情。

我从心里说:可爱的校园啊,你这个让我迷恋的神坛,你这个令我神往的圣地,我如今就要离开你了。可是,你这个无情的家伙,好像至今没有感受到我的存在似的;好像在这里,有没有我,都是无所谓的。对我的到来,你没有做过什么表示;对我的离去,你又是这样无动于衷。这些学生,这些老师,好像也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好像我是一个怪物,是一个千奇百怪的东西,好像我是一个外星人,是一个丑八怪。他们谁也不主动和我说话,都在看我的笑话哇。

起风了,风刮得树枝呜呜作响,吹得人睁不开眼。粗大的树枝都疯狂地摇摆着。脆弱的败枝、原有的枯枝掉到地上。地上的尘土飞起老高,在空中打着圈。我的衣服整个地抖动着,后襟被掀起,前襟被撕开。风越来越大,这是撕肝裂肺的风声。

这不是风声,是笑声,是野兽一样怒吼的嘲笑!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怪兽跳到高高的房顶上,伸长脖子,露着狰狞的牙齿,瞪着寒光逼人的红眼睛,面对着我。

他奶奶个臭腚的,太阳咋也这么无情呀,也像个怪物,故意把我的身影弄得歪歪斜斜,半死不活地躺在路上。

走到教室的门前,我突然站在这儿。门是关着的。门漆黑黑的,鲜亮鲜亮的。

这门漆,是我亲手给学生油过的。

那天,见教室的门漆脱落得不成样子,我骑着自行车,到附近的商店里,买来油漆,找来刷子,找来一只破碗,拧开瓶盖,把油漆倒进碗里,又找来一点汽油,倒进去,调匀,蘸着漆,轻轻地均匀地刷在门上。

那是一个中午,太阳的光线,照在我的脸上,我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身影,映在墙上。快乐的脸,把所有的微笑,投进漆里,把所有的柔情,投到门上。油完了门,鼻子再贴近门漆,闻了闻,竟觉得那么香那么甜。油完了漆,这个门就成了一个少女。她张开一张美丽的笑脸,看着我,亲切地对我说话了。我听到了这声音。她说我可爱,说我高尚。

现在,这个美丽的少女,咋变脸了?还变得这么丑陋不堪。它好像变成了一个无耻的,奇丑无比的男孩子。他的鼻子是歪的,眼睛是瞎的,嘴是斜的,身上散发着臭味。我想杀了这个男孩子。让他的污浊的血偿还我的一切。我想放一把火烧了这个门,让熊熊烈火连同这个教室,以及整个学校的房子,全都化为灰烬。于是,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片血,出现了一团燃烧的大火。这血,这火,叫我开心,叫我解气。

门旁的墙角上,还有用水擦洗过的痕迹。这里,原来一些坏学生,写下许多的粉笔字,花里花骚,难看至极。前几天的一个傍晚,在明亮的月光下,我拿着块布,蘸着盆里的水,蹲下,站起,挺身子,撅屁股,把这些擦干净。

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看不出来了。可是,现在我却想在它的上面泼上一桶大粪。让那流着尿汤子的腥臭的大粪流满墙,流满地,流满整个学校的大院。于是,我的脑海里,便闪现出一个男孩提着一桶大粪,高高地轮起来,泼向这个门的场景。这场景,叫我深深地出了一口恶气呀。

门上的那块玻璃很光,很亮。前几天,一个坏小子把它打破了,我量好尺寸,掏自己兜里的钱,跑了老远的路,在一个玻璃店里,让人家割好,给学校的彭会计要了几个订子,亲手把它换上的。彭会计是一个憨厚的人,善良的眼睛,见人不大说话,总是嘿嘿的笑。要订子时,彭会计说:玻璃多少钱?我给你报了吧。还有,油教室门的漆,也给你报了吧。我说:不用了。彭会计说:干嘛要这么傻。我说:玻璃是我的学生弄坏的,责任在我,理应我赔,不给学校添麻烦。油漆是我自愿买的,没有给领导说,也不应该学校报销。彭会计说:叫你报,你就报。没有几个钱,我说了能算。不用校长同意。我说:谢谢您,我不报。彭会计叹了口气,站起身,拍拍我的头顶,又拍拍我的肩,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孩子。我说:我不是孩子,是大人。彭会计说:大人也没有长大。我觉得我的自尊心,有点被伤害,就不再说话。

现在,我却想一拳头,重新把这块玻璃砸得粉碎,让玻璃片子,飞满天,落一地,才能吐出心中的这口恶气。

教室里很静,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我一手扶着教室黑色的木门框,一手扶着门旁红砖的墙角,半死不活的头又低下去。我一副痴呆呆的样子,傻子一般地站在这儿。

我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最后一次走进这个教室。我是那样灰鼻子灰脸地来的,如今又是这样灰鼻子灰脸地离开。我实在没脸面对自己的学生。过去的我,还真没有想过,那些灰鼻子灰脸,还是红鼻子红脸的事,从来都是那样自信,那样神气十足,挺着胸,昂着头,走进这个教室。

这会儿的我,却像是在战场上,刚刚打了败仗的士兵,一身的伤,落了队,丢了枪,没了粮,也迷失了方向,半死不活,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更像是一只被主人从家里赶出去的狗----丧家的狗,丢人的狗,耻辱的狗。

我的眼前闪现出一只狗。它不是像我一样的丧家狗,是小时候我家养过的那只活泼可爱的小狗。小狗的个子比猫要大一些,褐色的毛,大耳朵,黑鼻子,白眉毛,一对亮亮的大眼睛。我走到哪里,它都像我的尾巴,一步不停地跟着。我和伙伴一起玩,不喜欢它跟着,向它喊:回家去。它停下来,眨着眼,蹲坐在地下,像个小大人,委曲地轻轻地从喉咙发出细小的吱吱声。看它不走,我就拾起土坷垃投它。它就站起来,把尾巴夹在腚下边,一步一回头地往家跑,去找我的娘。吃饭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坐在炕上。小狗蹲在炕下,蹲在我家的木柜前,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们,尾巴伸进柜前的长凳下。我看它可怜,把嘴里的一口干粮,吐出来,扔给它。它张开嘴,一跳,就接在嘴里,咽下去。可能是对我表示谢意,吱吱,从鼻子眼里发出了一点轻轻的声音。我觉得它很懂事,对它的行为给以鼓励,就又扔它一口干粮。它心里高兴,叫声从嘴里出来了。那以后,吃饭时,它就不停地叫。一叫,我和二哥,两个妹妹,就不停地喂它。它太聪明了,知道这样叫,就有食吃。那叫声就更响亮,也更动听。还一边叫,一边摇头晃脑摆尾巴。晚上睡觉,它也要爬到土炕上,钻进我的被窝里。它小的时候,爬不上来,也是在地下叫。我就把它抱上来,放进我的被窝里。起来抱它,觉得冷,也懒得动,我就睡前在炕前放个凳子。它能自己跳到凳子上,再从凳子跳到炕上。这样,晚上钻我的被窝,就像钻它自己的被窝一样随便了。它很乖,钻进来,还要钻进我的怀里。晚上睡觉我就总是这样搂着它。它睡得舒服,也不打呼噜。我愿意搂着它睡。它的毛很暖,冬天在我的怀里,就是一团火。没睡着的时候,我喜欢把我的手指头放到它的嘴里,它添我的手,也添我的脸。它通情达理,拉屎撒尿,就从被窝里爬出去,跳下炕,从门下的空空里,钻到院子里,回来的时候,它会抖一抖身子,不把寒气带进来。有一天,我到地里去拔草,也没有带着小狗。小狗跟着我娘玩。我娘站在村头,看到小河边有几只小狗在玩耍,对小狗说:小狗哇,到那边,跟你的小朋友们玩吧。小狗很听话,就跑到了小河边,和那几只小狗,在一起欢蹦乱跳地玩起来。村里河东有个人,突然走到娘面前,说:大婶,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你家的小狗呀。娘说:俺的小狗在河边玩。他说:你家的小狗真好。娘说:你也喜欢俺的小狗?他说:忒喜欢了。你喊它过来,我看看。娘就喊:小狗哇,孩子,回来,有人想你呀?小狗就从小河边,蹦蹦跳跳,跑到娘跟前,摆着尾巴撒欢,亮亮的会说话的眼睛,快乐地望着娘。这人的棍子突然从袄袖里伸出来,狠狠地砸在小狗的腰上、头上。小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娘紧紧地抱住了小狗,叫了一声,俺的孩子!充血的眼睛瞪起来,怒斥这人:你说喜欢俺的狗,干嘛要打死它?这人说:对不起,婶,上边传的令,最近出了狂犬病,叫打狗哇。娘眼泪纵横地说:这是一条生命,就跟俺儿一样亲,更是俺孩子们的宝贝。这人说,婶,俺也不愿做这事。支书叫俺打,俺得打呀。不打,不光不给俺记工分,还得罚俺哇。他又用类似的方法,打死了和我的小狗一起玩的几只狗和村子里所有的狗。娘哭着把我的小狗抱到家里,放到我家小西棚子前面的厕所旁。娘以为小狗死了,在院子里拿了块破席子,盖上了它。午饭时,我们一家人都从地里回来了。我问娘:小狗呢?娘指指那块破席。我把那块席拿开。小狗身子不能动,可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尾巴还在不停地摆。我抱住小狗,亲着它的脸。我刚刚把它放到地下,爸爸说:它活不了啦,别再叫它受罪了。爸爸就拿起墙下那把镢头,举起来,砸在小狗的头上。小狗没有叫一声,尾巴就不再摆了。小妹哎呀呀地狼嚎似的叫了一声,哇地大哭起来。爸爸说:把它的肉吃了吧。我说:不能吃。爸爸说:吃了它的肉,它会一直活在咱的心里。爸爸就把它的肉炖在锅里。那天,我们一家人泪流满面地吃了它的肉。

现在想起这些,我觉得,可能是那天我吃了小狗的肉,老天惩罚我,现在才让我变成一只狗的吧。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幻觉:我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狗。我这只狗,缩着身子,爬到这儿,可怜巴巴地张着流泪的眼睛,像我家那只可爱的小狗一样,来看一眼亲爱的主人啊。还没有看到主人,一群人就在我的身后,挥着棍棒,嘲笑着,呐喊着:打啊,打死这只臭不要脸的狗!他们不是像我爸爸那样,心存善念,才一镢头打死小狗的,而是对我充满了敌意和嘲弄。我夹着尾巴,瞪着惊恐的眼睛,嗷儿嗷儿地叫着,拼命地跑啊,跑啊。可是前面再没有路,只有一道河,河水哗啦哗啦地流,还散发着腥臭。我只能跳下去。刚刚跳下,一群魔鬼样的东西,向我扑过来,摁着我的头,抻着我的腿,咬着我的脖子,它们把我咬得鲜血淋淋,我挣扎着,摆脱它们,潜入水底,再浮上水面,我在又脏又臭的河里,游啊,爬啊,终于挣扎着爬上了岸。还没有来得及抖一抖我的狗毛,又过来一群人大叫着:戳啊,戳下去,别叫它上岸。那棍棒一根根戳在我的身上,戳在我的头上,戳在我的腿上。我终于又被人们戳进水里了。我就要死了。等我死了,他们也不会像爸爸那样,心存善念,才吃小狗的肉。他们会哈哈大笑着,扒了我的皮,再吃我的肉。我在水里又嗷嗷地尖叫着,一双流泪的眼睛,向他们祈求着:不要这样啊,我是一只落水狗,但我像我家养的那只小狗一样,是一只忠诚的狗,善良的狗哇。我要见一下我的主人。我就又爬啊,爬啊,总算爬到主人的家门口。

噢,这不是主人的家门,这是教室的门哇。进了教室,我看到了亲爱的学生,这学生是谁?是主人家里亲切的孩子吧。我便摇着尾巴,扑到孩子的脚下,亲吻一下他们的可爱的脚,叼一叼他们可爱的裤腿,也在学生面前抖一抖我身上的狗毛。这一抖,我好像变成了个人。

对啊,我确实是一个人。我想起,我原来的身份是教师,是一个代课教师,应该走上讲台。

我在讲台下,抬了抬腿,想迈上这个讲台。可是迈不上去。我只能站在讲台下,把这张死人一般厚厚的脸,放在了教室,放在了学生面前。

我再没有资格登上讲台,也没有勇气登上讲台,只是在讲台下,呆呆地站着。娘的,光这样站在这儿,又算干什么吃的啊?

我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想摸摸学生的小脑袋,想瞅瞅这些阳光女孩可爱的眼睛,想看看调皮男孩的可爱的小脸蛋,想拿一拿学生们摆放在桌上的书。手伸出来,又缩回去。眼睛连扫一扫他们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发呆地看着教室的房顶,看着暗淡的光线照在教室的窗子上。回想着这些日子,我给他们讲课,和他们在一起说过的那些温馨的话,还有那些像朋友一样亲密无间的交往。我和他们在操场上奔跑,和他们一起笑,一起喊,一起叫。

我看了看最后面座位上的王强,在心里说:亲爱的学生,亲爱的王强,以后我再也不能接送你了,对不起,对不起了呀!!

我看了一眼教室后面的大黑板。黑板上那篇学生作文,是我才为学生改好,亲自抄在黑板上的,板面的花边,还有那上面的小太阳,是我精心设计的。每次学生的作文,我都要选出一篇最好的,一字字地改成范文。

有一篇学生作文,我竟然改了一个通晓。这范文,有时抄在黑板上,有时刻在腊纸上。

刻腊纸时,刻板放在桌子上,蜡纸铺在刻板上,抻得平平的,我端端正正地坐好,左手摁着腊纸,右臂悬浮在刻板上,刻笔一笔一划地刻下去。我的心血,我的忠诚,我的爱心,就像泉水一样在笔尖上唰唰地流出来,化作一个个工整的汉字,化作一篇优美的文稿。刻好的腊纸,我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有个字刻错了,我小心地涂上腊油,张开嘴,轻轻地吹干,重新把字刻下去。然后再重新看一遍。总算没有错了,满意了。我双手捧起腊纸,在自己的鼻子上闻了闻,晃动一下我可爱的圆脑袋,站起来,伸伸腰,快活地跑进油印室。打开油印机,在小网子上均匀地涂上印油,小心翼翼地把腊纸贴上去,拉平,夹好,拿过油滚,弯下身子,小心地,用力地,均匀地,一下下轻轻推下去。一张张纸印好了。一篇范文,光亮地,优美地,带着我的希望和爱心,落在了白白的纸上。我的双手粘满了油墨,脸上身上也是油。我像个快乐的小狗熊,跳起来,嘴里还糊乱地哼唱上两句。又把这范文,一张张地发给学生。我站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充满激情地读给学生听,入情入理地讲,内心深处就像开了一朵朵美丽的花。那花是神奇的,芳香的,鲜艳的,美味的,在金色的阳光下,在和煦的春风中,含苞待放。那花的上面,有小鸟和美丽的花蝴蝶在飞,花瓣上有蜜蜂亲吻着他们的脸,在辛勤地劳作。

现在我心中的花败了,再也不能开放了。花儿化作了泥土,化作了泪水。这是辛酸的泪呀。

我抹一把眼里的泪水,走到窗前这片阳光下。阳光透过玻璃,歪歪斜斜地射到我的身上,射到我苍白的脸上。

我还是想对学生们说几句话。于是厚着脸皮,抬起脚来,向着这个神圣的讲台,迈了一步。

可是站在这个讲台上,我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是拼命地吸着气,不让眼里的泪水流出来,终于吃力地说出一句话:“同学们,对不起,今天我就要离开你们了......”

王强这个一向坚强又调皮的男孩子,突然间抽抽囔囔地哭起来。

我走到王强的身边,拍着王强的肩膀说:“对不起,放学的时候,让同学捎个信,叫家里来个人,接你吧。”说完这句话,我恨不地找个地洞钻进去。我要把我的头,我的身子,我的手,我的脚,连同我的尾巴根子,全都藏在这个洞的深处,让人摸不到,也看不到。

可是我内心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却喊出了一句:“等着吧,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的!!!”喊出这句话,我又觉得自己很狂妄,很无耻。所以,我不再说话,低着头,默默地走出教室。但我回过头来,却看到,学生和老师们在教室和办公室里,一个个隔着玻璃窗子,手扒窗台,翘腿,瞪眼,拥着,挤着,推搡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走出教室,我就要去看李老师,和她道个别。她是我一生的恩人辛老师的爱人。

就在我上师范的第一年,辛老师因为突发性心脏病而去世了。还是学生放暑假的时候,我没有回家。听同学回来告诉这个消息,心里很难受,独自站在师范教学大楼前的一棵柳树下,竟然把那棵树,踢下一层皮。辛老师走后,李老师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大儿子上高一,她怕大儿子吃不好,经常一个人步行去县城,把自己锅里蒸的窝窝头、馒头送到学校去,煮熟的鸡蛋,也要亲自交到儿子的手里。她的孩子们都像辛老师一样,一个比一个聪明。但都不是省心的孩子。大儿子有一次放假回家,李老师不知道批评他什么了,晚上十点多,哇哇地哭着,跑到学校的大门外,我劝了半个小时才回来。老二上初中,学习成绩也那么优秀,对同学对朋友都是好得不得了,可对自己亲爱的母亲却总爱耍性子,就像我总爱对娘耍性子一样的。老三才几岁,有一次李老师去辛老师的老家说事情,晚上没有回来。他疯一样地哭,把门踢得乱响,被子也扔了一地。晚上睡觉,我把他放在被子里,拍着他,守着他,他一次次娘啊娘的哭着,光着屁股跑出来。我钻进他的被窝里,紧紧地搂着他,抱着他,他才撕着我,咬着我,抽抽囊囊地哭着睡着了。

现在,我心里酸酸地,望着东边的太阳,觉得我的辛老师,就在太阳下面,我好像还能看到他那张微笑的脸,看到他给我换淋湿的衣服,半蹲下身子,给我挽起那又长又宽大的裤腿,看到他那温暖的大手摸着我湿漉漉的头,看到他微笑地坐在大树下,满脸爱意地听我读报纸,看到他站在讲台上谈吐幽默地给我们讲课,看到他用热包子换我的红高粱饼子,看到他站在县文教局那个小房子里,给招生办主任打电话。可是我只向李老师的办公室走了两步,就又停下来。我蹲着身子,抓起地下一把土,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我觉得自己太丢人了,还有什么脸去见李老师呀,就转过身,抹了一把眼里的泪水,独自一个人,把自行车、被褥,放在接送王强的小拉车上,拉着小拉车,低着头,张着嘴,流着一脸的泪水,走出了学校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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