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去清华读大学了,娘带着一脸的笑,把我送到村口。可是刚到清华两个多月,小妹就拍了娘病危的电报,叫我回家。
我回到这个亲爱的小土屋子,娘拉着我的手,好兴奋。
就是这个小土屋里,小时候,我和爸爸、娘、大妹、小妹五个人挤在这个土炕上。那时,这个小土房里有很多臭虫。这臭虫是吸人血为生的寄生虫,体偏宽,红褐色,有臭腺,能分泌出特殊臭味的物质,爬过的地方留下难闻的臭味,故名臭虫。大概有红豆那么大。它吸了一肚子我们的血,在炕上、墙上爬的时候,那颜色也像红豆一样红。晚上熄了灯,臭虫成群结队地从墙缝里爬出来,吸我们的血。娘一个晚上要起来很多次,点上灯,捉臭虫。灯一开,炕上的臭虫,鼓着红红的肚子,排着队,往墙上爬,往被褥下面爬。娘在土炕上,在墙上,在被褥上,用力地拍打,墙上被褥上都是一片片的带有臭味的血,手上也沾满了血。娘对爸爸说:臭虫太多了。打是打不完了。听说臭虫怕羊粪味,咱用羊粪抹一遍吧。爸爸就在院子里把羊粪和土调在一起,倒上水,挽起高高的裤腿,光着大脚,跳进泥水里,一遍遍地踩。和好的泥,爸爸拿着泥板,细心地往墙缝、炕缝里抹。爸爸一边抹,一边自语着:憋死你们,熏死你们。叫你们再敢出来咬人!爸爸抹完了屋子,自己的鼻子、脸上沾满了泥,身上也沾满了泥,还弄得屋里到处都是熏死人的羊粪味。可是臭虫还是会出来,还是会鼓着圆圆的大肚子,在炕上爬,钻进我们的被窝里,张开大嘴,凶神恶煞般地吸着我们的血。我们时常被咬醒,哇哇地哭叫着从被窝里爬出来。
就是这个小土屋里,那时不光有臭虫,还有很多虱子。这虱子灰白色,体狭长,成虫大概有米粒那么大,平时藏在内衣领襟、腋下、裤腰等处,白天人活动身体发热时,虱子就从衣缝里,爬出来,吸人血。晚上娘常常等我们钻进被子里,把我们的裤子和袄翻过来,靠到灯下,在衣服缝里捉虱子。那虱子吸了我们一天的血,肚子红红的,躲在衣服的褶缝里美美地睡大觉。娘用手捉不出来的时候,就张着大嘴,嘎嘣嘎嘣地咬。娘咬得我们的衣服上都是血,满嘴也都是血。娘说:你们这些吸血鬼,你们这些害人的东西。你们不光吸大人的血,还吸孩子们的血。欺负大人,你就欺负吧,干嘛还要欺负俺的孩子呀。我要咬死你们,咬死你们,把你们全咬死。总有一天,你们会死绝,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你们这些害人的东西,我们庄稼人的日子就好过了。娘咬着咬着,就停下来,把衣服举起来,往地下抖。娘说:俺知道,你们和穷庄稼人一样不容易。你们也可怜俺们,到别处去生活吧。娘还求菩萨把虱子和臭虫赶走。娘的祈求真的显灵了。这虱子臭虫后来真的在我们家就没有了。整个村子也没有了。几乎在地球上也找不到了。村子里的人应该感谢俺的娘,全地球的人也应该感谢俺的娘吧。
就是这个小土屋里,那些年的冬季很冷。大地冻得裂大纹,河里的水结上厚厚的冰,我们穿着开裆裤,小手冻得和发面馒头一样,还在野地里,在冰上,戏笑打闹摔跟头。这个小土屋里没有炉子,一个火星都没有。我们跑回家,娘把我们的手脚,放到她的怀里暖。娘紧紧地抱着我们,就像一只老母鸡,把这些小鸡,抱在怀里一样。娘狠不得把自己身体里所有的热量都传给我们。娘这样抱着我们,还摸着我们的头,亲着我们的脸,娘一直把我们这块冰,暖成了热热的水,才松开我们。所以那个时候,从心里就觉得,这土坯垒的房子,很温暖,更觉得睡在这个到处都是臭虫和虱子的小屋子里,很温馨。
现在,娘见到了儿子,好像不再是一个病人,说了很多的话。
娘说:“儿啊,娘刚才做了一个梦。娘梦见俺儿带着娘坐飞机飞到天上去,坐地铁钻到地下去。娘梦见俺儿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轻轻一点,天上就能下雨。”
娘的话叫我泪流满面。我想到,虎子也做过这样的梦。1972年,虎子在生产队开柴油机,我也想跟他学学开柴油机,可是,撅腚爬叉,费劲巴力,就是玩不动它。他却弯下身子,一手摁油门,一手转摇把,哗啦啦的几圈,柴油机就咕咚咚地响了,冒出一串串的黑烟,脚下的大地都震得一颤颤的。那天晚上,我和村里的姑娘和小伙都带着一腿的泥,站在泥水里浇地。他却悠闲地躺在柴油机的旁边,望着天上的星星,望着天上的月亮,倾听着柴油机哗哗的响声,倾听着从机井里抽出的流水声。躺着躺着,虎子竟然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我走过去,拿了一棵草,塞进他的鼻子里。他啊铁一下,醒了,说:哥,干么呀,俺正在做梦。我问:啥梦?他说:俺梦到,俺睡在家里暖暖的土炕上,手里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摁,能看到柴油机,能看到柴油机旁绿绿的庄稼,一摁,柴油机关了,再一摁,柴油机开了。我不知道他梦到的就是遥控,抓起一把草盖在他的脸上,说,你再接着做梦吧。说着,我踩着水和泥,扑哧扑哧地跑向田地里,在月光下,扒开一个个的垄沟,挡下一个个畦口。一锨锨的稀泥,在我的脚下滑过,哗哗的流水,在我的脚下流过。凉凉的秋风吹过来,我赤着脚,挽着裤腿,站在水里泥里,看着在柴油机下继续做梦的虎子,想起,他和我一起拉大车,他架着车辕,和我们在田野的小路上奔跑;想起他和我去挖大河,推着小车在海河工地上奔跑;想起他和我一起下地收割庄稼,一脸汗水的样子;想起夜晚他和我去生产队的地里看秋,一起睡在玉米秸上,地当床,天当被,露宿在野地里的日子。再想着,虎子做的这个奇怪的梦,笑得有点肚子疼。现在,我读清华,知道娘梦见的小东西也是遥控。我想:我一定要在清华好好读书,做一个最优秀的清华人,长本事,长能耐,要让我们这个国家遥控的时代快一点到来,要让虎子的梦、娘的梦,尽快变为现实。
现在,我在心里说:亲娘啊,你活着,一辈子不容易。将来有一天,儿子会让你的亲人们,都过上好日子,都像城市的孩子和老人一样,住上高楼,坐上自己的轿车,孩子们也走进最好的学校,老人也都像城市的老人一样,颐养天年,不再有像我的亲娘这样看病难的问题。娘啊,儿子要和我们的国人一起,让我们这个国家,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镐锄镰割牛耕的时代尽快结束,让人们尽快过上机械化、电气化的生活。到那时,庄稼人耕地有旋耕机,种地有播种机,收粮有联合收割机。机器往地里一开,粮食一下子装进口袋里,秸杆全粉碎在地里。机井一开,人们只是拿把锨,在地里,看一看,转一转,地就浇一遍。地浇完了,再凉一凉,旋耕机往地里一跑,地就翻一个个。地耕完了,播种机往地里一开,庄稼又种上了。手机一点,就能通过大数据、云计算进行智能灌溉、精准施肥,还能水肥一体化控制,实现智能化的“金戈铁马”,太阳能杀虫灯像卫士一样挺立在田埂,数百亩的大地,只见农机不见人。娘啊,那个乡村振兴的时代,很快就要到来了。娘啊,大哥刚上大学时,描述的“有一天,打电话,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也能看到对方的神情举止”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到那时,不论偏僻的山区还是小小的乡村,不论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是四五岁的小孩,都会用手机视频聊天,亲人们不管在多远的地方说话,都像坐在一个屋子,坐在一个桌上,面对面说话一样。付电费、水费、电视费等生活费,网上购物,手机轻轻一点就行。到那时,在街上,不论是小地摊,还是大商场购物,也很少有人再用那些又脏又麻烦的纸币,支付宝、微信一扫码,钱就付了。娘啊,在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中,我们曾和古巴比伦人一样铸造青铜,和罗马人一样开疆扩土,和阿拉伯人一样富有。有一天,随着现代化、信息化、网络化、数字化的到来,我们这个国家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就会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强起来,我们会像一头雄狮一样,傲然屹立在世界的东方。到那时,一个伟大的信息技术、科学技术的革命风暴就会到来。它会踏着汹涌澎湃的巨浪,蹬上世界东方这片神奇的土地,年轻的一代人,又在这里奏响人生奋斗和人类梦想的凯歌。尽管我们前进的路,还异常的艰难和曲折,那个高度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国家,一定会实现。
这样想着,我流着泪,大声说:“娘啊,你要好好活着,儿子会好好孝敬娘,儿子会让娘过上好日子!”
娘又和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我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娘不说话了,却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再大声地喊:“娘,娘,娘!”娘已经没有了回音。
娘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直到二哥先哭了一声娘,我这才确定我的亲娘真的去世了。
娘是睁着眼睛,看着我走的。我搂着娘,轻轻把娘的眼睛慢慢合上。我在心里说:我的亲娘啊,你真是死不瞑目啊,一直到死,您还放不下您的儿女,放不下您的亲人啊。我慢慢放下娘,跪在娘的头前,放声大哭。我的头用力磕到地上,头在地下磕出了血印子。
给娘出殡这天,突然间,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所有的人都浇成了水人。大哥举着白幡,二哥抱着罐子,我,嫂子、妹妹、还有娘的孙子孙女们,随在身后。我们都跪在水里、泥里,淋在雨里,哭叫着给娘磕头,给乡亲们磕头,给前来吊唁的人们磕头,给所有的人磕头。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苍天动容,是不是苍天也为我亲娘的去世泪流成河。只是这一天,所有的人都在哭,所有的人都这样说。
我不相信亲娘会走得这样早啊。就在娘去世的前几天,娘还让小妹扶着到院子里喂鸡。娘抓起一大把的玉米撒给鸡,那玉米高高地飞向空中,大片地散开,落在地下,落在鸡们的身下。娘看到鸡们香甜地吃着,围着娘扑拉着翅膀,喳喳地叫着,还微微地笑了。娘一生很喜欢养鸡,家里那十几只鸡,平时娘不知道要数多少遍,不知道要叫多少遍。对那些鸡,娘就像对她自己亲生的儿女一样热心。娘在院子里追着那些鸡:咕咕咕!咕咕咕!还给鸡们说着话,吃吧,吃吧,吃得饱饱的,好给俺下鸡蛋。每次回家,听到娘那咕咕地叫鸡的声音,听到娘给鸡说话的声音,我总是感到那么亲切。每次回家,看到娘瘸着腿,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鸡窝前,弯下身子,到鸡窝上方,那几个鸡下蛋的草窝里,去拾鸡蛋的时候,我的内心里,就有一种充实感。可是娘这次住院回到家,就常抱着鸡发呆,娘还轻轻地摸着鸡美丽的羽毛说:可爱的鸡啊,俺就要走了,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就要离开你们了。俺走后,你们会想俺吧。俺不放心你们,怕你们没有人管啊。俺的儿女,都粗心,他们忙,也没有时间管你们呀。俺走了,你们就成了没有娘的孩子了。娘说着,老泪一滴滴流下来,流到地下,也流到鸡的羽毛上。就在娘去世前的那个晚上,娘还嘱咐小妹:天黑了,堵上鸡窝。
娘去世了,我就再也听不到,娘那亲切的声音了,再也听不到,娘对儿子一声又一声亲切的呼唤,再也看不到,娘那亲切的身影了。我们的头顶上,再也没有娘那温暖的抚摸的手,我们的身边,再也没有娘那样的关心和疼爱。从小到大,每次上学,放学回家,走进这个院子,书包没有放下,我都会大声地叫一声:娘,我回来了!从小到大,每次去地里拔草拾柴禾,走进这个院子,草筐没有放下,我都会大声地叫一声:娘,我回来了!从小到大,每次去地里干活,走进这个院子,锄头铁锨没有放下,我都会大声地叫一声:娘,我回来了!从小到大,每次出远门,走进这个院子,身上的行礼没有放下,我都会大声地叫一声:娘,我回来了!每次娘都大声地应着,迎着儿走出来。即便不回家,不管在哪里上班,不管在多么远的地方,只要想娘了,轻轻地呼唤一声娘,相信自己的娘都能听到。在人生奋进的路上,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和挫折,只要想到娘,浑身上下就充满了无穷的力量,激情就会在胸中升腾起来,热血就会在每一根血管的小河中奔流。如今,走进这个院子,我再也不能叫一声:娘,我回来了。
娘是我心中的太阳,是支撑我人生信念的大厦。现在,娘走了,太阳落下去了,大厦也在一瞬间倾倒了。我只有趴在娘的坟坑前,望着娘的这口大棺材,一声声哭叫着娘。
娘啊,您这一辈子,活得好累啊。您不该,不歇歇脚就这样走了哇。至今我的眼里总是闪现着,我小时候娘整日在田野里劳作的身影。那时候,娘年轻,有力气,夏天大热的中午,娘常背着我,到地里去拔草。我在娘的背上,筐在娘的身边,镰刀在娘的手里,太阳挂在天上,娘的汗流到地上。一把把的草,割到手里,装进筐里,娘割了大大一筐草,足有百斤重。娘就把我放到地上,弯腰背起筐,伸手抱起我,大汗白流地往家走。娘的汗滴进土里,砸起地上的一个个深窝,娘的汗也滴到我的脸上,流到我的胸膛上。娘对我说:你要好好长,长大了,娘就会有盼头。我似懂非懂点着头,伸出小手,去摸娘的脸。娘满是尘土的脸,亲着我的脸。娘可能是受累受惯了,受罪受惯了。从小到大,我看到的,一家人的吃喝拉尿睡,都是娘管,连家里泥房这样的活,娘也跟着干。我都成了大人了,娘已经老了,我用扁担往房上提泥,娘那么瘦小的身子,还弯着腰,挥动着细细的胳膊,锨把握在手里,锨头贴着地面,插进泥里,一次次地除起泥,放进桶里。娘颤颤抖抖地把泥桶提到屋檐下,又撅起屁股,帮我挂好桶,还要伸手帮我举一举。我说:娘,您闪开。我已经把那桶泥提到半空了,娘还腆着脸,仰着脖,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桶,盯着他的儿子,站在那儿,两手高高地举着,做着举桶的动作。娘举桶的那慈祥的眼睛,那苍老的面容,那颤颤抖抖的细又黑的手,到现在还在我的眼前闪现。在儿女面前,在家人面前,娘从来没有说过一声怨,叫过一声累。在娘的脸上,儿子看到的,只是慈祥的微笑。娘啊,您的儿子需要您啊,您的女儿需要你啊。您不该,在这个时候,就躺在这里啊。
俺的亲娘啊,您走了,您就这样走了哇!您的要强,远远超过了那种常人的要强啊。在省医院里,娘病得那样,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可是在儿子面前,还是那样硬硬地挺着。娘还紧紧地抱着儿子,安慰着儿子。娘啊,您不该那样要强啊。您是不知道啊,您那样要强,如今您走了,叫儿想起那一幕幕的情景,心里好难受啊。如今您走了,您就是这样地走了,可是叫儿什么时候能够放下娘啊。儿子放不下您,放不下娘啊,儿子难受啊,儿子没有好好地伺候娘啊,儿子没有好好地孝敬娘啊。儿子不该,叫娘这样硬挺着腰板,一个人走了哇。
俺的亲娘啊,您走了,您就这样走了哇!您这一辈子活得好苦啊。为了儿女,为了这个家,儿至今也想不起,娘穿过一件像样的新衣服。娘常穿的就是一件斜对襟的黑上衣,扎着布带子的灰裤子。烧火做饭穿它,下地干活穿它。娘活着的时候,儿多少次发誓要为娘买件新衣服,可一直到娘去世,这个愿望也没实现。娘一辈子没有向儿女要过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叫儿女给予什么。只是在医院里,娘给我要过一把梳子。可是就那样一把梳子,儿子流了那么多的泪,竟然没能给娘买成啊。
俺的亲娘啊,您走了,您就这样走了哇!儿记得,1976年7月的一天,儿还在上师范,大雨过后,娘摔折了腿,住在衡水镇医院。手术完,娘看到儿子,那样快乐地笑。那个时候,儿子每天都从师范打了饭,端着饭盒,走向衡水镇医院。每次把饭放到娘的手里,娘都是那么幸福地微笑着,把儿拥入怀中,亲切地摸着儿的头。娘出院那天,儿子在学校找了个小拉车,把娘拉到汽车站。那天,娘坐在儿的小拉车上,儿子昂着头,大步在街上跑着。儿觉得,满大街的天空,高高的大楼,矮矮的平房,路边绿绿的树,鲜艳的花,嫩生生的小草,都向我露出笑脸。这应该是儿子一生中,为娘做过的,唯一的一件事吧。娘在小拉车上坐着,也露出幸福的微笑,说:还是有儿好啊。
亲娘啊,儿子忘不了,每次儿子出远门,您那撕心裂肺般地思念儿子的情景。儿子忘不了,您为了您的儿女,为了咱一家费尽的苦心。儿离不开亲娘啊,儿对您的恩,还没有丝毫报答啊,您怎么会就这样走了哇?!
亲娘啊,您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甚至连您的名字,村里也很少有人知晓。人们只知道,您是我的亲娘,人们只知道,您是爸的妻,人们只知道,您是老刘家的。
记住吧,请记住吧,我的后代,我的子孙,我的每一位亲人,我的每一位乡亲,请记住我的亲娘吧,她是天下所有的母亲中,最最伟大的母亲!!!
我这样悼念着亲娘,一声沉闷的响雷,一道惊人的闪电,劈开了天,劈开了地,劈下了铺天盖地的大雨。在一片穿白带孝的亲人们的呜咽中,在满地里前来送葬的乡亲们的哭喊中,我趴在娘的坟前,看着娘的这口棺材,让十几个人前后左右地抬着,放进了这个深深的大坑。
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娘啊,俺的亲娘!!!胸中的郁闷和痛苦,刀绞般地翻动着,化作一团浓浓的痰,带着一摊黑黑的血,从口里喷吐出来,吐在一片片脚印的黑土地上,吐在浑浊的雨水中,吐在被泪水淹没的烂泥里。
这样哭喊着,我像个疯子似地大声唱起来:
娘啊,儿就是四月的紫藤,
在您的百般呵护下萌芽,
攀附着您的爱长大,
如今您却躺在这里,
儿的泪泉水般地流下。
俺亲爱的娘啊,
结在紫藤上的泪晶莹饱满。
它终将会长出蝶的羽翼,
飞向梦的海洋,
为您挽起一朵又一朵洁白的浪花。
俺亲爱的娘啊,
在您的眼里,
儿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娃,
需您庇护,
需您鼓励,
需您不断地修剪枝丫,
才能开出娇艳的花。
俺亲爱的娘啊,
儿在您的脊背上攀附无数春秋冬夏,
享受阳光雨露、雪月风花,
您却被霜浸染了白发,
让岁月佝偻了身躯,
如今您卸下沉重之负,
却安然地躺在这里呀。
俺亲爱的娘啊,
小紫花也开了。
她爬上儿的脊背,
那么小,那么轻盈啊,
却让儿尝遍了酸甜苦辣。
俺亲爱的娘啊,
原来,
您这一生无怨无悔的付出,
需要这样顽强的毅力,
需要海一般宽阔的胸怀,
才不致于让我们倒下。
俺亲爱的娘啊,
您用这密密的紫藤,
用伟大的母爱,
为儿女构筑了温馨的家,
为儿女构筑了相守、相知、相亲、相爱的家啊!
俺亲爱的娘啊,
您用这密密的紫藤,
用伟大的母爱,
挺起儿子永远不屈的脊梁,
升起儿子心中永远不落的太阳,
撑起儿子奋斗不息,
自立图强,
勇往直前的,
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的,
理想和信念的大厦!!!
俺亲爱的娘啊,
您就安静地躺在这里吧,
总有一天,
儿子会让您看到,
我们乡村振兴的,
那道金光四射的,
美丽的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