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这块滩地的时候,的确是有一个野水塘子的。那是一条小河在这里形成的回水湾,因为周边环境很好,的确有一些白鹤白鹭水鸭子什么的在这里栖息。为此,王总还多糟了几百万的银子,所以到现在才出现了银根吃紧的窘况。王总当时心痛得不行,那可是自己豁出身家性命,整天提心吊胆在山西开小煤窑挣下的血汗钱啊,每一分都来得不容易!不过,在周艳的建议下,让广告宣传特别加入了“在水一方”“青天白鹭”等元素,来报名咨询的预约户大大增加,的确为后来的开盘热销起到了推波助澜、锦上添花的作用。
王总虽然文化不高,一早就是个建筑工地的泥瓦匠。后来拉了一个建筑队,当了几年的包工头,然后就去山西承包小煤窑了。腰包鼓了起来,又正赶上这么一个飞速发展的好时机,他便萌发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理想——他也要成为一名“推动城市建设”的“房产大鳄”!现在,他的努力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他这个辉煌的梦想。
王总为自己的房产事业可谓呕心沥血、不惜血本,为它的健康运作和高速发展都花了不少心思。他在市区黄金路段租了两间敞亮的办公门面,而他自己,却经常是一个人躲在背街的出租屋里,嚼着花生米就高粱酒。他还为自己的楼盘请了省内一流的建筑设计师和园林设计师。他为自己的首个楼盘取名为“宜居小雅”,都是50-80平米的小户型。意思是说我这个房型虽然小,但是非常雅致,非常适宜居住,听起来既实在又温馨。主要是针对首次置业的青年人,还有那些儿女都已经“单飞”的空巢老人。
时值“中秋”“国庆”双节临近。周三,王总给吴小光打来电话,说:“钱打得快,事情也办得很神速啊,报社昨天就把我的宣传广告登出来了。”吴小光说:“那当然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嘛!”然后,两人一起约出来喝茶,共同商定了开盘当天的一些事宜。吴小光为王总出了很多点子,甚至具体到一些小细节。王总乐得点头啄脑,直夸吴小光:“吴老弟,你简直就是个人精啊!我那公司里能有一个你这么能干的人,我睡着了都要笑醒!”
凭着宣传到位,性价比高,虽然楼盘项目远在郊区,市政交通也还不很方便(只有一条公交线路,还要穿过一条土路),但这里有市政府正在新建和即将开工的多项民生工程,并且,早有一个更大的楼盘已经在路对面入住。所以,现有的资源也还算过得去。有一条小型商业街,还有菜市、小超市、幼儿园、中小学、区医院等,基础设施都还齐全,生活还是很方便的。所以,开盘当天就吸引了一千余组客户前来。而实际房源只有一百多套。
因为规定了特惠时间,之前又预报了开发商推出的“四重大礼”的优惠促销活动——一重大礼:支持首次置业,适当补贴契税;二重大礼:购房抽家电;三重大礼:购房业主可享受一年物管费优惠;四重大礼:开盘当日购房,免费提供午餐。所以,开盘的广告周二上午一登出来,下午的预订电话就打爆了。一时间,售楼部的小姐电话接到手软,嗓子说到沙哑。
周末开盘那天,场面火爆到令王总和吴小光都有点措手不及。套用宋丹丹在小品《说事》里形容的:那怎么能说“非常火爆”呢?那是“相当的火爆”!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把我都挤到桌子底下去了!
开盘还不到半天,就签售了房源的百分之七十。这在王总这个级别的房产商是不可想象的,这应该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奇绩!那些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倒是所向披靡,多半都如愿以偿了。可好多美女们的头发都挤乱了,老阿姨的鞋子也挤掉了,到最后还是没抢到。
有些人早上四五点就过来排队来了,到现在早餐都没吃。这会儿终于拿到号了,这才松了口气,拿出自己的干粮来狼吞虎咽地充饥。吴小光见状,赶紧让王总吩咐周春芳和空闲的售楼小姐为那些未来的业主送去了矿泉水和开水。让她们再次叮嘱他们:中午就可以在对面新开的“鸿运酒楼”免费吃饭了。客户们都很感动。有那些因种种缘故未能认购的人,他们都在急切的打听,第二批次的房源啥时能够出笼?王总给他们许愿说:争取“元旦”、“春节”期间吧。谢谢捧场啊!
但那天还是有细心的客人指出:怎么没看见你们宣传画上说的那些飞来飞去的鸟儿喃?王总就诚恳地解释说:那是因为施工的动静太大,鸟儿们都吓跑了。不是什么欺骗,等完工了,环境安定了,鸟儿们还会回来的哈。
总之,开盘那天,各路人马都是相互照应、齐心协力。到最后都是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尤其是吴小光,好像是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方宝剑,有点喧宾夺主地在那里“统领全局”、发号施令;姚诗艺带去的临时小楼模们,也卖力地把那助兴的场面气氛搞得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周艳也去了现场,她给各个场面和角度拍了很多照片,准备作为“宜居小雅”空前盛况的后续报道。表弟张大伟也去了,说是想看看销售情况,看看有无合作的潜力和继续“放贷”的必要。但周艳心里明白,他最想看的,其实是姚诗艺——因为他呆,总是放不下他的初恋情结。可人家姚诗艺对他还是一副“没感觉”的样子,让周艳看了很为他揪心。其实,周艳一直都在为他加油鼓劲。总对他说,别放弃,他们长不了的!
周艳的堂姐周春芳倒是早就去了,因为与王总已经初步说好了要做未来小区物管这一块的,所以现在来帮忙打杂,也算是半个主人。由吴小光穿线,从五哥那边临时组建的由黒娃带队的保安人员,一个个墨镜黑衣,打扮得煞有介事,跟那电影里“道上”的人一样,他们同时充当着楼盘这边和餐馆那边的“安全保卫”。
五哥新开的餐馆到了中午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反正最后由王总买单,一算下来竟也赚了个盆满钵满。总之,一切都旗开得胜、首战告捷:吴小光的“牛刀小试”、王总的楼盘、五哥的餐馆、为老同学何勇的舅舅推销的积压滞销家电,等等,一切都天遂人愿。
一切都顺利得行云流水,大大地超过了王总的预期。他拍着吴小光的肩说:“吴老弟,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叫我咋个感谢你喃?”他再一次诚恳地邀请吴小光为他的公司当专职高参,吴小光却笑着说:“我是不方便在外做兼职的。我也只能做点帮朋友穿针引线、搭句话的事情。最多挣点烟酒钱,别的可不敢奢望啊。”
王总立即会意地说:“懂得起,懂得起!忙完了这一阵我就给你兑现哈。”
吴小光呵呵一笑说:“说那些,你我乡里乡亲的,没有那个意思哈……”
安排客户们吃完中午饭,忙乱的高峰期就算是平稳地渡过了。
见楼盘和餐馆两边都没什么事了,吴小光就让四眼用五哥的面包车把姚诗艺请来的小演员们送回城去。他自己则开着上午从何勇那里借来的城管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周艳的黯然神伤和张大伟那无可奈何的注目之下,专门下车为姚诗艺拉开车门,并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他得意地向大家挥了挥手,就决定把姚诗艺拉到郊外的乡村公路上:“逗风去啰!”
平时很难摸车,吴小光在启步时还闹了点小笑话:他一脚油下去,车子并没有像别人开车那样哧溜一下顺出去,却像一只活蹦乱跳的蚂蚱一样,一蹦一跳的蹦达着前行。大家看着都笑了起来,就连车里的姚诗艺也“咯咯”地笑着说:“不熟吧?跟我的技术差不多啊。” 只有周艳,流露出嘲弄和幸灾乐祸的表情。
吴小光看在眼里,心里却不屑一顾:怎么,抢了你的“表弟媳妇”,不服?也不看看本人费心巴力花了多少功夫?别以为是银行的就了不起!别以为有钱就是万能的!
转念又自嘲地想,呵呵,当然了,没钱也是万万不能的!
每次,一想到自己那些捉襟见肘、钱袋比脸还干净的时候,吴小光心里还是很黯然的。
说起来,自己工资虽然不高,但平时间杂七杂八的“碎银子”还是挣得不少——外人一直都以为他吴小光整日东奔西忙的跑是个乐于助人的活雷锋呢,岂知自己完全是为了挣点零花钱在“摧眉折腰”哩,呵呵。
也许,一开始为别人牵线搭桥,是他吴小光天性开朗的性格使然,算是不图回报、乐呵呵的只想赚个好人缘。但到了后来,改革开放要搞活经济,一不小心地,就有人主动地、“强行”地要给他“介绍费”、“感谢费”、“小意思”、“稀稀碎”了。一个个还都诚恳得他都不好意思说“不”。别人还开导他说:“帮忙是帮忙,费用该收还是要收的。打电话跑腿托关系哪样都辛苦,喝茶打牌、请客吃饭哪样都是要花钱的。这可是合理开销,劳动所得啊,应该的!应该的!”还开玩笑说:就是帮人“点水”、“拉皮条”也是要抽成的嘛,呵呵呵呵。如果你硬要推辞,那就是“不配合”、不给面子不够朋友咯。让你自己都觉得,再要推辞,那就有“假惺惺”的嫌疑了。
说来也是这么回事哈——有这么轻松愉快的赚钱机会,为什么要拒绝呢?吴小光想,我又不傻,还用得着别人这么苦口婆心的开导吗?真是笑话!现在的人,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于是乎,吴小光当然就顺应潮流、欣然笑纳“恭敬不如从命”了。时至今日,本着风险均摊,利益共享的原则,大家相互搭台,配合默契。方方面面都还算顺风顺水,收获颇丰。
只是,钱挣了不老少,可每到紧要关头,又总是抓耳挠腮、翻箱倒柜也找不出几个“铜板”来。所以,到现在,他既没有买房子,也没有买车子。就连爹妈留给他的那六、七十平米也算三室一厅的老房子,他都没顾得上哪怕是做一个简单的装修。这是为什么呢?“我的钱呢?”这个问题,当然只有他吴小光自己回答了。
一早,吴小光一家还是过得很幸福,很滋润的。他们一家五口住在老爸重机厂的职工福利房里。当年他们家因为有祖孙三代,他和妹妹又是异性,所以,厂里才给他们分了一套只有厂长级别的人才能享受的三室一厅。而他的老爸,直到退休都才只是个车间主任。
大学毕业那会儿,因为被分到一个偏远山区的村镇上当文书,吴小光打死都不愿意去那么荒凉的地方。老爸说年轻人就该出去锻炼锻炼,他便以绝食抗议。弄得奶奶哭、妈妈怨,一家人除了老爸都为他凄凄惨惨戚戚的。最后,老爸顶不住老娘的哭诉:“我吴家屋头就这么一根独苗啊,你就这么狠心,把他丢到那个鬼不拉屎的地方去!”老爸只好厚着脸皮去找时任商业局副局长,他抗美援朝时期的老上级李光宗求情去了。后经协调,吴小光如愿调回了市里。因为会写几句小诗,还被安排在了局里宣传科做干事。
但这一切,却都是以老爸默认了老领导那嘴上谦卑客气,实则是一个硬性条件换来的:即娶了他曾被人“强奸未遂”的女儿李小倩。
也许,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发生逆转的。
一开始,吴小光不知道实情。见李小倩长得也还漂亮,他是打心里欢喜。心想,原来轰动一时的强奸案的当事人,就是我面前这个美女啊?难怪呢,正是因为她太漂亮了,所以才引人注目被人盯上的嘛。何况又仅仅个是“强奸未遂”,有什么可计较的?
然而,新婚之夜,吴小光就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自己充满期待迎接的“新人”,结果根本就不是什么处女,这让吴小光想想都觉得恶心!于是,战火从此点燃,永无宁日。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都是小事,却闹得全家都不得消停。
吴小光觉得自己吃了哑巴亏了,憋屈得不行。他没事就指桑骂槐,暗示李小倩一家仗势欺人,都是骗子!谁知李小倩也是个娇生惯养的老幺女,她也不甘示弱,时常冷嘲热讽地反击他,那意思就是:“姑奶奶要没这些破事,哪里还轮得上你这个‘下街娃’?我这叫‘下嫁’,懂不懂?你还有啥委屈的!”把个吴小光气得呀,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自己当时也是上赶着迫不及待要娶人家的,吴小光窝了一肚子的火,都不知道找谁去发泄。一家老小也从他俩的只言片语和相互仇视的目光中看出了端倪。虽然老爸也曾劝他:别不知好歹,一个女人,哪有自己的前途重要!但也都觉得,自己的娃儿肯定是吃了亏了(后来才从旁得知,李小倩还为她的前男友打过胎)。突然间大家好像都成了罪人——好像真的是大家合谋害了自己的亲人似的,一个个都诚惶诚恐地心虚起来。
从此以后,一家人对他更是小心伺候、百依百顺。老爸也知道“处女”在那个年代对一个初婚男人的重量,知道委屈儿子了。所以,不管儿子整日在家里怎么怨气冲天、在外面怎么胡作非为瞎折腾,他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他只能暗自哀叹:家门不幸啊!不过,他还不会想到,这仅仅是一曲悲歌的前奏,是他们吴家“家门不幸” 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有一阵子,吴小光突然安静下来了。一家人觉得很奇怪的,反而不太适应了。大家都暗中观察他,看看是不是精神憋出毛病了。结果,妹妹在偷看了他的日记以后,把他的想法统统给全家人汇报了。日记里说:考虑到岳父曾许诺,只要他在位,一定会一步一步地安排好他的前程。他就想,既然这是一个交易,那就得把利益做到最大化。这个利害关系一定要搞搞清楚,绝不能因小失大落个“偷鸡不着蚀把米”的结局!所以他决定,暂时偃旗息鼓,忍气吞声。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我今后站稳脚跟怎么收拾你们!”一家人大眼瞪小眼,诧异、惊愕,没想到他的仇恨已经积累到这个地步。虽然都为他担心,但眼目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由他去了。大家也便小心翼翼地跟着安定下来。
谁知道,吴小光的“十年计划”刚刚起步,他“尊敬的岳父大人”就因为自知理亏,面对女儿三天两头回娘家的告状和哭诉,“老糊涂”无从应对。本来就有“三高”的基础病,再加上忍气吞声积郁成疾,结果就突发脑溢血一命呜呼了。吴小光在欢呼“老天报应”之余,也猛然醒悟:自己的美好前程从此也就化着一枕黄粱了!
前途已断然无望,这下吴小光再也没有一点耐心和顾忌。他开始报复了。首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休掉了“红颜祸水”李小倩。然后,他整日不回家,倾其所有,全身心投入到吃喝嫖赌的行列——以此来惩罚“合伙谋害自己”的家人。其结果就是:老爸一病不起,慨叹自己教子无方,觉得孽子忘恩负义,对不起自己的老首长。从此以后,老爸终日长吁短叹:“作孽哟!作孽哟!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人家李光宗哦!”加上又觉得这家丑不可外扬,都没办法去跟别人倾诉。他便一直憋气,最终也因怄气伤肝,半年之后得肝硬化病逝了。可怜吴小光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哪里经得住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致命打击,儿子走了还不到两个月,她就伤心而亡,紧跟着找儿子去了。这一连串的打击,让吴小光的母亲也差点一病不起。她在勉强支撑了一年,把女儿嫁出之后,她就毅然决然地去庙里做了居士,从此四处云游再不回家了。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败了。
这个家破人亡的结局是吴小光万万没有料到的。虽然他常常自我安慰“乐得轻松自在!”可这“生命之轻”也并不好承受。往日的热饭热菜变成了如今的冷锅冷灶;曾经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家,现在就像一座坟墓,荒凉而阴森。从此,吴小光再也不愿意在家多呆。更是变本加厉的沉溺于赌场。市里几个地下赌场时常都能发现他乔装打扮的身影。后来因为怕人告发丢了饭碗,安全起见,吴小光开始转战郊区和邻县的赌场。
打小聪明的吴小光,自从上小学打扑克赢了同学五毛钱后,他大受鼓舞,以为自己在赌博上很有天赋。结果,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他,却常常被隐蔽的老千“砍得血流成河”,把自己那几个“可怜的稀饭钱”输了个一干二净。有时候实在气不过,就匿名举报,把那赌窝子一锅端了。尽管如此,他自己却并不会及时收手“回头是岸”,只不过频频转移战场罢了。
就这样越赌越输、越输越赌。结果就是,平日里捞了那么多的外快,到头来却落得个决堤的洪水——来得越快,去得更快!
一切都无法挽回,这是吴小光始料不及的。就算他不想破罐子破摔,他这“没有港湾的孤舟”,也只好随波逐流,一泻千里了。直到他遇见了让他一见倾心的姚诗艺。
吴小光不由得充满感激地看了看坐在副驾上的姚诗艺。
这时的姚诗艺正专心地听着她的MP3。见吴小光满含深情地看她,她也冲他甜蜜的一笑,说:“我正在听光良的《童话》呢,每次听了我都感动得想哭。来,给你也听听。”说着便摘下一只耳机,要塞在吴小光的耳朵里。吴小光笑着避开头说:“我知道,听过的。乖,你自己听哈,我要专心开车呢。”姚诗艺颇为失望,她不甘心地撒着娇说:“可我们两个还没有一起听过嘛!”吴小光怕她生气,马上点着头说:“好好好,一起听,一起听!”姚诗艺这才笑了,得意地说:“对咯,这才像个大哥哥嘛!”
拐了几个岔道,路越走越窄,而且坑洼不平,车子就像小船一样颠簸摇摆。但道路两旁高高的桉树和田地里浅浅的青苗还是很养眼的。姚诗艺非常欣喜,心中好像有一只兴奋的小兔在欢快的跳跃。她一边与吴小光分享着音乐,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难得一见的乡村风景。若不是烂路扬起的灰尘太大,她真想打开车窗,好好地呼吸一下这大自然的新鲜空气。
绕过一个果园的浅丘,拐了一个很深的弯子,老远地,姚诗艺看见了一个很大的农家小院。院门口好像有两个男人,他们使劲地伸长脖子往他们这边看。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其中一个就像老鼠看见了猫一样,迅速转身钻进院子去了。
就在姚诗艺莫名其妙的时候,吴小光这厢却暗暗吃惊:怎么不知不觉就开到这里来了?这里可是自己往日里常来常往的赌窝子啊。唉,一定是自己深入骨髓的赌瘾又发作了。这一阵因为姚诗艺的缘故,他有所收敛。但他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终究还是丢不下这一口啊!
城管车在院子门口停了下来。只见留守在院子门口的男子神色紧张地朝车里张望。这时候,吴小光慢慢地摇下车窗叫道:“胡二娃,鬼头鬼脑的在干啥呀?”留守男马上直起身来,翻翻眼皮松了口气说:“哎哟,是光哥啊,我还以为是警车呢,吓死我了!”
吴小光得意地笑起来,说:“哪有那么夸张哦,看见个顶灯就把你吓成那样子,我要拉了警报,你们不吓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了?哈哈哈哈!”胡二娃也假装讨着饶说:“呵呵呵,光哥、光哥,饶了我吧,这种玩笑开不得哟,不然要出人命的!”
姚诗艺好奇地小声问道:“他们在干坏事啊?”
吴小光笑着回她道:“没有没有,开玩笑的。就是几个小赖皮,一起耍个小牌而已,就像城里的老头老太太一样。”转脸又问胡二娃:“最近生意咋样啊?”
“托哥子的福,还可以。光哥,你咋好久不来了?要不要进来耍一会儿?”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呢。”“光哥,莫不是嫌我们塘子小,尽去照顾别人了?”
“鬼话!哪有啊。”吴小光向他使了个眼色,说,“最近单位上事多,忙得很呢。”
胡二娃往车里瞅了瞅说:“哦,光哥要陪美女嗦。难怪呢,那光哥也不能重色轻友啊!”
“呵呵,你光哥可不是那样的人。”吴小光说。又说:“耶,那‘丁丁猫’跑得快呢,通风报信去了?警惕性蛮高嘛。快去给他说,是光哥哈,别惊炸炸的搅了场子。给你们老憨哥带好哈,空了我就来跟你们耍。走了。”这回车子是“哧溜”一下顺利上路了。留下车后的胡二娃忙不迭地挥手道别说:“要得要得,光哥慢走啊。有事还要罩着点哈!”
见过了自己的狐朋狗友,吴小光那“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赌心,就好像得到了些许的安慰和调节。那边厢过了一把干瘾,心情一轻松,这边厢他就盘算着下一步怎么拿下跟前这个冰清玉洁的美人儿了!
这时候,何勇的电话来了,问吴小光在哪里,说所里一会儿要用车了,让他赶紧把车开回去。吴小光“好好好”地应着,一看确实快五点了,就小心地问姚诗艺:“还想不想玩了?”
电话的声音很大,姚诗艺已经知道别人在催车了。她泼浪鼓似的摇着头说:“我不想玩了。快回去吧,把车还了,别耽误人家的正事。”吴小光得令,马上决定就在前面一个农家小院的院坝前掉头。
吴小光急着倒车,一“屁股”差点倒上人家的阶沿。把人家院坝里晾晒的花生碾压了一大片不说,还弄了个鸡飞狗跳,吓得在屋檐下玩耍的婆孙俩一个叫一个哭的。
见头上有顶灯,知道是公家的车,老太婆也不敢大声斥责,但还是想申辩申辩讨个说法。 她说:“领导同志,你把我们家花生压烂了这么多,一哈儿我媳妇回来又要骂我老不中用了。你说咋个办嘛?”
姚诗艺赶紧伸过头说:“对不起啊太婆,我们不是故意的,你说咋个赔嘛?”
还没等老太婆接嘴,吴小光就训斥她说:“赔什么赔?你在公路边上晾晒农作物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我没说罚你的款就算便宜你了,你还想要我赔,想什么呢你?!”
老太婆一时愣在那里。趁老太婆没有反应过来,吴小光发动车子,迅速扬长而去。
姚诗艺“哎哎”两声,眨巴着眼睛看着吴小光说:“好像那不是公路,是人家的院坝耶?”
吴小光无所谓地说:“差不多,都一样。对这些人,你一客气她就正好纠缠你。”
“可,至少你应该给人家道个歉啊?人家农村人也挺不容易的。”姚诗艺说。
“你呀,就是太善良了。”吴小光说,“啥不容易?他们现在的日子比我们都过得好!还不满意——市场上卖菜就数他们不懂规矩!乱停乱放还不听人招呼,收了他的摊摊,还要撒泼打滚、倒打一耙。哼,我下市场那会儿,没少给他们动真格的!你看,我这胳臂上就被一个泼妇咬了一口。这些农民啊就是欠管,他们就是个挨训的命!”
姚诗艺瞠目结舌地看着吴小光。她不明就里,只知道城管和小商小贩的冲突确实经常发生。便只好说:“那,那我们快点回去吧。”吴小光说:“好。”
车子在乡村公路上飞驰。姚诗艺看见不远处的水塘边,摇摇摆摆的上来一大群鸭子。她提醒吴小光说:“慢点啊,前面的鸭子可能要过马路呢。”吴小光答应着并减慢了车速。
谁知车子刚要安全通过,那不懂“道法”的鸭子还是来了个“集体大冲关”。只听车轮底下传来一阵“嘎巴嘎巴”的碾压声和鸭子们瘆人的惨叫声。
姚诗艺惊叫着喊道:“停下,停下,快停下!”吴小光手忙脚乱地说:“不行不行,来不及了。停下来那就麻烦了!”说完便开始加速。姚诗艺惊慌地向后探望,只见眼前突然划过一道阴影,然后听见车身“啪”地一声,好像遭到了什么东西的打击。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愤怒的放鸭人一边叫骂,一边举着长长的竹竿在追打汽车。
放鸭人的叫骂声,引来了正在地里劳作的其他农民。他们各自抄着手中的家伙,锄头扁担一齐跑过来对车子进行“围追堵截”。
吴小光见势不妙,情急之下,他拉响了警笛。农民们见状,都不敢贸然行事,一个个纷纷放下“武器”闪到一旁。于是,吴小光加大马力冲出重围。他一口气把车开到了城边的洗车场,这才放心地停了下来。
逃过惊险的一幕,吴小光赶紧下车查看。车轮上其实已经没有了罪证——鸭血已经被尘土摩擦干净了。只是,车子的箱体上被刮出了一道长长的划痕,副驾这边的车门上也有一点小小的擦伤。吴小光便洋洋自得地冲着惊魂未定的姚诗艺说:“诗艺,没吓着你吧?幸亏我开得快,不然他那竹竿子就打到你脸上了。”
姚诗艺确实被吓得不轻,忍不住轻声抱怨道:“叫你开慢点的嘛,真的好危险啊!”
吴小光轻描淡写地说:“这下你知道他们的厉害了吧?不是开快开慢的问题,我说了嘛,这些农民都是些山野刁民,不知好歹的。他们对城里人一向都是羡慕嫉妒恨的。你要是软点,他们就正好拿你开刀呢。要不是你在,我都想下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哼!”
姚诗艺说:“哪有那个必要嘛。”想起刚才他们仓皇逃窜的样子,姚诗艺怎么看都觉得吴小光在虚张声势。又说:“毕竟是我们先冒犯别人嘛,哪里还有理由去怪人家呢。”
面对姚诗艺的责怪,吴小光突然心情烦躁起来。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说:“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安全吗?你不理解我还去帮他们说话,你说我冤不冤啊?!”
姚诗艺语塞了,她第一次看到吴小光生气。的确,人家也是为了自己开心才专门带她出来的;那种紧急的情况,人家的确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于是,她歉意地拉拉他的手臂说:“对不起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主要是,主要是……”姚诗艺还想辩解,忽然又觉得这样的辩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于是她说:“你饿了吧,我们赶紧把车还了去吃饭吧。”
吴小光自知理亏,也不好再板着脸了。他马上就着台阶和颜悦色地说:“好的,我把车洗干净马上就去还了。正好趁天麻麻黑去还,别让何勇那小子发现车子遭划伤了。”
姚诗艺听了又无语了。
还车的时候,正如吴小光预计的那样,何勇并没有发现车子被刮伤了。
但吃饭的时候姚诗艺发现,吴小光还是一副神情沮丧、心神不宁的样子。这与他往日开朗活跃的性情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姚诗艺有点担心地想:是不是刚才受了刺激,紧张的心情还没有缓过劲来?不过,他一个男子汉的,明明知道是自己错了,难道还要去怪罪别人不成?那他的承受能力也太差、也太没有担当了吧!人家我还不是受了惊吓,我都还没有说啥呢!
一时俩人无话,各自埋头吃饭,其实也都没什么胃口。
看着神情淡漠又心事重重的吴小光,姚诗艺心里既忐忑又不落忍。在家娇生惯养的她,本来是很难得替别人着想的,可这会儿她特别害怕无意中伤到自己所爱的人。她便开始反省自己了:今天的事,我有什么错吗?好像没有吧?本来这一路走来大家都是挺高兴的,只不过刚才发生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意外,可那仅仅是个意外,也不能算我的错呀?而且他一向不是很洒脱,说他什么事情都看得开吗?她又想,是不是这两个多月的交往,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他生气了?好像也没有啊,自己觉得自己一直都是挺乖挺听话的。
想来想去,姚诗艺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她不由偷偷地看了吴小光一眼。
吴小光那有点冷漠有点敷衍的表情,忽然让姚诗艺有所醒悟:男朋友今天爆发的情绪,是不是在“借题发挥”呀——是不是因为自己一直没有让他亲近而对她故意表露的一种抗议?因为,就在先前的行使途中,吴小光曾多次试图将右手搭在她的腿上,她都婉言将他推开了,说“别呀,这样很危险的,认真开车吧。”
其实,自从那天在歌厅她拒绝了他的进一步动作之后,直到今天,吴小光都没有对自己有过什么“犯规”的动作。而且这些天见面,也都表现得彬彬有礼非常克制的样子。并且还主动提出,为了避免自己在那些狭小的空间再生出非分之想来,他建议他们干脆到大自然中去分散一下注意力。还问她是喜欢有山的地方呢还是喜欢有水的地方。姚诗艺说:“只要是去大自然的地方,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喜欢!”今天,他专门开车带她出来,应该就是兑现那天的邀约。可玩了一趟回来,他反而不高兴了。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真是自己太过拘谨令他伤心失望了?
这样一想,姚诗艺反倒过意不去了,好像的确欠了吴小光什么似的。她扪心自问,恋爱至今,两人甜蜜温馨基本上算是情投意合的。尤其是自己,在精神上还非常依恋人家。那么,自己对他是不是真的应该“有所表示”了呢?
姚诗艺在心里为自己鼓气加油,她希望自己能大方一点:如果你真的爱他,今晚,你就一定要拿出你的真诚和勇气来——至少要小小的迈出一步。不然,不仅对不住人家吴小光,就是对自己的真情实意也无法交待啊!她便怯怯地看了一眼吴小光,犹犹豫豫地说:“小光,一会儿,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到你家去坐坐好吗?”
谁知此言一出,本来面无表情的吴小光好像被吓了一大跳。他慌忙推辞说:“哦,今天就算了吧。我这一阵赶材料一直住在单位,好几天都没有回去了。屋里脏得很,没法见人的。”
尽管,吴小光一直都在捉摸,何时何地,怎样才能顺理成章地把姚诗艺“拿下”。在这之前,吴小光在搞定女人方面是相当在行,也是相当自信的。依吴小光的心愿,他其实比哪一次都希望早一点把姚诗艺“生米煮成熟饭”。他曾设想了很多方式和地点,但没有一处是在他的家里——至少,在现目前,他那个破败逼窄、杂乱无章的家是待不得人客的。他不想过早地让他心爱的女人看到他这个衰败的家。他想,怎么也得等他尽量多收点外快,然后重新装修一下再让她来。
谁知,小姑娘却坚持说:“没关系,我去给你打扫吧。我最喜欢收拾屋子了!”
吴小光说:“哦,我可不敢劳您大驾,我怕累着你这个小公主了。”
姚诗艺说:“什么呀,我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娇气!”
“不是,主要是……”吴小光当然清楚自己家里的状况,那实在不是个待人的样子。这事他得坚决顶住,不然要出乱子的。于是,他有点艰难地说:“要不,我们,我们还是到宾馆钟点房去歇会儿吧?”吴小光终于说出了这句他压抑太久的想法。
姚诗艺的脸瞬间红了。虽然,她已经说服自己作好了最大的思想准备,但在姚诗艺看来,去他家和去宾馆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含义。就算为了自己的尊严,没结婚之前,她是决不会和他去宾馆那种含义暧昧、混淆视听的地方“开房”的。她嗔怪地撒着娇说:“不不不,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呢!我就要去你家嘛,未必我这个‘丑媳妇’不能去见见公婆啊?”
吴小光叹息一声说:“唉,其实我家里没有父母,就我一个人。我爸生病过世了,我妈信佛,整天在外边云游。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啊。呵呵,呵呵。”
“哦,是这样啊,可怜的小光,难怪没人心疼你。以后,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好吗?所以我今天更应该去你家了!好不好?走吧走吧!”姚诗艺执着地摇着吴小光的胳膊说。
吴小光很感动。虽然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真情流露的美好心愿,根本当不得真的。但他见姚诗艺是铁了心了,也就只好答应。是福是祸他已经管不了了。
姚诗艺跟着吴小光兴致勃勃地爬上五楼。吴小光刚一停脚,她就仰着红扑扑的脸蛋期待地问:“到了吗?”“到了。”吴小光说得有点无奈。“要不要脱鞋啊?”“哦,不用不用。我们家是旧房子……”
吴小光磨磨蹭蹭地掏出钥匙,硬着头皮开了门。
门开了,的确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姚诗艺自我安慰地想:单身男人的屋嘛,而且几天没有回来了,有点异味很正常的。但等她进屋之后,灯光亮起,眼前所呈现的一切,还是大大地超出了她的想象——
只见屋内各个房门大开,客厅的红漆木茶几上,横七竖八的扔着报纸、杂志、烟盒、酒杯、花生壳等;深棕色人造革沙发上,乱七八糟的堆着几个肮脏的坐垫、变形的抱枕和一堆脏衣服;卧室里,窗帘紧闭,体味浓重,床上的被子枕头揉作一团。衣柜门和抽屉都大敞开着,里面胡乱堆码、杂乱无章,一条领带还悬吊吊的搭在衣柜门上――如果不是身边一直跟着一边捡拾一边叨叨的吴小光:“你看我一天忙得,简直没时间收拾,不好意思哈,实在是太乱了……”姚诗艺还以为,这一片狼藉,是他家遭贼了呢!
姚诗艺简直无法把这个肮脏混乱的家,和平日里光鲜整洁的吴小光联系在一起。就连他们走过的水泥地面,全都留下了灰扑扑的脚印。这出乎意料的“脏乱差”,让本来还有一点心理准备的姚诗艺大受刺激。她心情郁闷地想:他平时也算个干净利落的人啊,怎么家里就跟个垃圾场一样!姚诗艺顿时心情大变,咬着嘴唇皱起了眉头。
吴小光看在眼里,心里又羞又恼。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会“一开门,就丢人。”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姚诗艺的小脸儿会变得这么快。一时间,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如果是其他人嫌他脏,他是无所谓的——曾经有一位名唤“小张妹”的坐台小姐到他家来,一进他的卧室门就掩鼻嘀咕道,“好臭,真够脏的!”吴小光毫不客气,马上回敬她说:“‘脏’小姐,我这床再怎么脏也要比你干净些嘛!”
不过,也有不嫌他脏的,那就是周艳。周艳虽然也要骂他“装门面”“绣花枕头”什么的,但也就是骂骂,从不计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寂寞太久“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缘故,每次来了都是迫不及待地把他拽到床上。欢喜之余,还要自我调侃说:“越原始,越带劲,我就当在滚麦草堆了!”呵。
这些人的感受吴小光都可以忽略,可他真的很在乎姚诗艺,他不想让她受委屈。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我都跟你说了别来的嘛。要不,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噢,不不不。还是我来打扫吧。”姚诗艺不想太过分,赶紧收拾心情说。
“哪个要你打扫哦!”吴小光受宠若惊地说,“乖啊,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兑果汁哈。完了我马上就打扫。一会儿就好!”说完就急忙进厨房去了。
姚诗艺环顾四周,感觉哪里都不是“落座”的地方。她不顾吴小光的反对,紧跟着也进了厨房。厨房当然也好不到哪去,锅碗瓢盆一灶台都是。方便面的盒子里,还残留着淹死了蚊子的剩汤。但有了先前的“强力冲击”,姚诗艺这会儿的神经,已具备了一定的承受能力。
吴小光坚决不让她动手,姚诗艺只好接过他递给她的果汁,退到他家的阳台上去了。阳台上的植物倒是很多,但多半都焉头耷脑并且杂草丛生。姚诗艺就说:“你怎么不打理一下你的花草呀,全都快死了。好可惜哦!”吴小光解释说:“太忙了,经常忘了浇水,想起来又猛灌,所以,不是干死了,就是淹死了。家里没人,没办法呀,呵呵。”姚诗艺嗔怪道:“你可真是个摧花大盗啊!”吴小光悻悻地说:“我不是有意的嘛。这就是我们可怜的光棍生活啊!”姚诗艺听着也替他心酸,就羞涩地安慰他说:“以后,以后就不会这样了。”并马上找了个舀水勺说:“我这会儿就给它们浇点水哈。”“行行,别把衣服弄脏了哈。”
吴小光把厨房收拾完毕,用小勺子装了一小撮小米来到阳台。姚诗艺不知其意,吴小光指指她的头顶,姚诗艺这才发现,阳台一角的鸟笼子里,还蹲着一只翠绿色的虎皮鹦鹉。
“它怎么一声不吭呢?”姚诗艺奇怪地问。吴小光说:“呵呵,可能是孤独了吧,它的老婆上个月死了呢。”“怎么死的?”“谁知道呢,可能是老了、生病了,也可能有几天忘了喂它。嗨,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呢,哪里还顾得上它。”姚诗艺小声抱怨说:“没有时间你就不该去养小动物啊,没人照顾它们,你看人家好可怜啊!”
吴小光就辩解说:“不是我想养它们,这都是我那没事干的妈老汉留下的。我才没有那个闲工夫呢,我早就想把它们扔了的!嗨,你说嘛,他们倒是一个个拍屁股走了,把这一堆麻烦事都扔给我,你说烦人不烦人嘛!”说完,气哼哼地放下鸟笼,把小米倒在了鸟食杯里。
谁知那鹦鹉并不领情,不吃不喝,只拿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吴小光。
“嘿,瞪着我干啥?你还耍起态度来了,怪兮兮的!”吴小光一边斥骂,一边用一根竹签去拨弄鹦鹉,说:“你吃不吃、吃不吃?我看你是没饿得好,快吃快吃,赶紧的!”
姚诗艺阻止他说:“哎呀,你别烦人家嘛,当心惹急了它啄你!”
姚诗艺这里话音未落,鹦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啄了吴小光一口。
吴小光赶紧收回手来又一推鸟笼,指着晃晃悠悠的鹦鹉骂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饿死你活该!”一看手指,竟啄出了一个小血点来。姚诗艺“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她幸灾乐祸地说:“你活该啊,嘻嘻,谁叫你欺负人家的!”
吴小光懊恼地嗔道:“你个鬼丫头,看我倒霉你还笑啊?你看嘛,就是这么好心没好报的,你说气人不气人嘛!”姚诗艺说:“不就一只小鸟吗,哪里就烦人了,人家多可爱的。”
“还有一个老乌龟呢!”吴小光厌烦地说。完了就从冰箱里拿了一小截红肠满屋喊道:
“吉宝,吉宝!你死到哪去了?”
吴小光边找边骂:“你这死乌龟,一天给我东西乱拖、屎尿乱拉,你看你把这个屋里搞成啥样了?你听见没有?你还跟我躲猫猫嗦?马上给我滚出来!”
厨房里、阳台上、门背后等都找遍了,姚诗艺也喊着“吉宝,吉宝”同他一起找,结果还是不见乌龟的影子。吴小光直起身子正要发作,他突然一拍脑门说:“我知道它在哪里了。”他径直跑到客厅的沙发前,单腿跪下,脑袋着地向里一看,果然,那乌龟卷缩在沙发底下的墙角不肯出来。吴小光气咻咻地说:“你看这老乌龟可不可恶嘛,你喊死它它都不理你。”继而一伸手把它逮了出来,骂道:“你个老乌龟,你还‘吉宝’呢,我看你就是个丧门星!”
吴小光骂着骂着,突然心里一惊,竟无端想起他老爸来。他惶惑地想:看来,自己灵魂深处已经积怨太深,以至于恨“爹”及“乌”,至今都不能原谅那糊涂的老爷子啊!
唉,他又想,既然人都死了,恩怨也就了了。还是善待这只老爹生前的爱宠吧。于是,他把乌龟捉来放在了茶几上。
吴小光拍拍乌龟的背壳说:“吃吧吃吧,你最爱吃的。哼,你真是我亲爹啊?活该我来伺候你是不是!”可刚刚还因为惊恐,伸着脑袋、四肢乱划的乌龟,这会儿竟连头带脚全都缩进了壳里。怎么叫它它都不肯把头伸出来。
姚诗艺见状自告奋勇地说:“让我来叫它,我来喂它。”于是,她轻轻地敲着乌龟的背,像“志玲姐姐”那样嗲着嗓子叫道:“吉宝,吉宝,你饿不饿呀?快把头伸出来呀,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不吃我可要吃咯。乖啊,吉宝,乖一点啊!”
也许是陌生的声音引起了乌龟的好奇,也许真的是姚诗艺那温柔的呼唤打动了它,乌龟一点一点地伸出了脑袋。它痴痴地望着姚诗艺,小小的绿豆眼里竟透着一丝哀伤和幽怨。可还没等姚诗艺有下一步的动作,吴小光就不耐烦地敲着乌龟的鼻头说:“看你那色迷迷的样,我说话你装聋?美女一说话你就蠢蠢欲动的?知趣吧你。别跟它啰嗦了!快吃快吃,我看你就是个老色鬼、老流氓!”
一不留神,悲剧再一次上演了——老乌龟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住了吴小光的手指。吴小光痛得呲牙咧嘴嗷嗷大叫起来。他一边骂着:“老乌龟,老不死的,你给我松口,松口啊!”一边奋力甩手。可老乌龟却越咬越紧,怎么甩也甩不脱。情急之下,吴小光一把扼住了乌龟的脖子。
乌龟终于松口了。吴小光恼羞成怒,一抬手把它狠狠地摔在地上,骂道:“去死吧,你个不知好歹的王八蛋!”又一脚把它踢飞到阳台上。
眼前的情景和吴小光的暴怒把姚诗艺吓坏了。她惊恐地捂着嘴巴,肩头不停地颤抖着,泪水一涌一涌的,终于哭了起来。她抽抽搭搭地说:“你,你好狠心哪,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把它给摔死了,你把它给摔死了!呜呜呜呜……”
吴小光见姚诗艺哭了,这才喘着粗气冷静下来。他看着流血的食指,不由悲从中来,他气急败坏又带着哭腔说:“诗艺啊,你就不可怜可怜我,你看它把我咬的,骨头都要咬断了。哎哟,快来帮我包扎一下啊!哎哟,咝,今天真他妈的中邪了!哎哟……”
看着吴小光那滴血的手指,姚诗艺也心疼了。她赶忙在吴小光指定的地方找来了酒精和邦迪,一起到厨房冲洗消毒后把伤口包扎起来。
这会儿,吴小光才真正平静下来。他搂着姚诗艺说:“对不起啊诗艺,今天太倒霉了,弄得我心情很糟糕。我不是有意虐待它们,实在是心情太糟了,有点失控了。对不起啊,你知道,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姚诗艺听着吴小光期期艾艾的诉说,抹了抹眼泪,虽然心情还是难以平复,但总算没有再责备他了。吴小光马上也就恢复了常态,他哄着她说:“放心吧,它死不了的。但它真的已经很老了,就是死了也是正常的。”姚诗艺不满地瞪他一眼,吴小光马上改口一本正经地说:“如果它真的死了的话,我会好好安葬它的。我还要给它写悼词、做道场、树碑立传呢。你就别生气了哈?”变味的严肃已经成了调侃,吴小光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姚诗艺哪里笑得出来。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心情。那些美好的愿望和浪漫的想法,全部都化作青烟随风飘散了。她太失望了,只幽幽地说了一句:“送我回家吧。”就拿上手袋出门去了。
两人几乎一路无话。打的来到姚诗艺父母的小区,吴小光主动说:“我就不进去了,改天我再去正式拜望你爸爸妈妈,好吗?”
姚诗艺看着神情沮丧的男友,她又不忍心了。
中午就接到妈妈的电话,说爸爸回来了,叫她晚上把男朋友带到家里来大家认识一下的,谁知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不愉快。本来姚诗艺也没有这个心情的,但人家走都走到家门前了,又何必扫了大家的兴。就说:“还是去一下吧,都说好的。”
于是,他俩调整好心态,上楼去了。
刚一打铃,姚诗艺就听见小帅在门里大声欢叫。姚诗艺拍拍门逗它说:“小帅,小帅,听到姐姐的声音了啊?你别那么激动嘛,吓死人啦。”
妈妈把门打开,姚诗艺刚要伸手去抱小帅,谁知它一眼看到了她身后的吴小光,马上毛发耸立,身子一窜闪到一边,再也不理“姐姐”的召唤,牢牢地堵在门口,直端端冲着吴小光发出不友好的吼叫。
姚诗艺嗔怪它道:“小帅,小帅,你真是个黄眼狗啊?你上次见过吴哥的嘛!”
妈妈也说:“小帅乖啊,快让哥哥进来吧。”爸爸闻声也出来招呼道:“小帅,小帅,小伙子要懂礼貌哈!这是家里的客人呢,听话让哥哥进来哈。”
可小帅根本就不听任何人的招呼,固执地冲着吴小光吼叫,死活都不让他进门。就算爸爸怕妈妈心脏受不了真的生气地呵斥它了,它也毫无畏惧、甚至置若罔闻,反倒更加激动地发起飙来。它呲牙咧嘴,狂吠不止,好像极其愤怒,又好像极其委屈。若不是姚诗艺死死拽着它的项圈,它甚至想要冲出去扑咬吴小光了。
吴小光吓得节节后退,忙说:“叔叔阿姨,我走了。别怪小帅,它对我还不熟呢。没事的,我改天再来看你们啊。诗艺,我走了,到时我给你打电话啊。拜拜,拜拜。”说完就转身“噔噔噔”下楼落荒而逃。
姚诗艺推开小帅想要追出门去,不料小帅一口咬住她的裙摆死死不放。姚诗艺怨烦地叫道:“死小帅,松口啊,你把我的裙子扯烂了!”
门里,姚诗艺的爸爸妈妈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小帅发飙,他们无法理解:“小帅这是怎么了?”
奇怪的是,姚诗艺退回门里,关上房门,小帅一下就平静下来了。它甚至像犯了错误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围着三个主人“呜呜”地叫着、转着,并拿眼睛偷偷地瞄他们,好像是在“负荆请罪”——要打要罚随你们的便,反正我就是不让他进门!
爸爸妈妈都莫名其妙,因为他们一无所知。只有姚诗艺心里明白,小帅的突然狂躁,一定是吴小光身上的血腥气息,刺激到它野性的腺体了。不然,小帅的行为就无法解释。
后来,大家都在客厅里坐了下来,姚诗艺安抚地抱着小帅,这才对爸爸妈妈说起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和刚刚吴小光又打鹦鹉,又摔乌龟的事情。
爸爸摇着头说:“看不出来,这小伙子脾气比我还暴躁啊,要不得,要不得!”
妈妈也说:“小伙子有点不理性啊,他怎么能跟一个小动物一般见识呢?”又拍拍小帅的脑袋嘉许它说,“这说明我们小帅很有眼力、很有正义感啊。谁欺负了它们小动物,它一眼就能认出来,完了还同仇敌忾、不依不饶的,‘小伙子’有气魄啊!”
爸爸也过来撸了撸小帅的脑袋说:“小帅,你了不起呢,好人坏人你都分得出来了,这下爸爸就更放心啦!”
姚诗艺的脸一下暗淡下来。妈妈看在眼里,知道她心中又纠结开了,就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诗艺啊,妈妈爸爸都还不太了解小吴,他是好是坏我们都没有发言权。但你们接触也这么久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自己心里还是要有个数。他脾气好不好还在其次,如果是道德品质有问题,那这事就得慎重考虑了。”
姚诗艺看了妈妈一眼,不知道如何作答。
妈妈又转头对爸爸说:“我看这个小吴,好像真没有看上去那么温和啊。你发现没有,他的眼睛里的确有一股戾气。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今天的遭遇把他弄成这样的。可宠物毕竟是宠物啊,有时候误伤是难免的,你看小帅以前也咬过你吧,你怎么没有去还击它呢?可他倒好,不仅以牙还牙,还要置人家于死地。这说明他是一个报复心极重的人啊!”
转头她又对姚诗艺说:“如果真是这种人,那你可得小心了。因为这种人信奉的是: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他的任何付出都是需要回报的——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他‘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爸爸也插话说:“艺儿,你听听,妈妈分析得多精辟啊。平日里,我想听听你妈妈的‘教诲’她都是‘惜字如金’,懒得给我说两句呢。也就是为了你这个宝贝女儿她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啊。艺儿,这回你可得睁大眼睛,不要再看走眼了哈!”
姚诗艺不服地瞪了爸爸一眼,欲言又止。
见女儿还是不说话,妈妈继续轻言细语地开导她说:“诗艺,爸爸妈妈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受伤害。我们的话也许你们年轻人不爱听,嗨,那你就自己慢慢看嘛。但愿他不是这样的人。不过,这种人多半是阴性子,你这么单纯的女孩子是不太容易看透他的。大家都好的时候,也会和和气气相安无事,若一旦发生了什么变故,比如像今天乌龟咬他的亊——如果他觉得是你辜负他了、伤害他了,那他以前对你有多么好,到时候也会对你有多么狠的!他才不会管你曾经是他的‘宠物’、‘宝贝’、他曾经有多么爱你喜欢你呢!”
妈妈的话,无疑让姚诗艺感到背脊发凉。她的确无法意料,吴小光今天“偶然”的“冰山一角”,会不会成为她今后必然的“峥嵘岁月”的一个序幕。可她又不想让父母再次笑话自己的心智和眼力,所以她还是极力辩解道:“没你们说的那么严重吧!今天主要是他太倒霉了,遇到那么多的烦心事,谁能不急啊?人家平时也都挺好的,这跟好人坏人哪里扯得上关系嘛,真是的!”
姚诗艺说完,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
在这之前,她虽然知道吴小光很在乎她,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对吴小光其他的一切其实是知之甚少的。今天的事就更让她很震惊、很迷惘了。而且妈妈在上一次偶然看见吴小光时,对他的评价就不太好。这让她一直耿耿于怀,却又无法辩驳。
那次是吴小光送姚诗艺到小区门口,妈妈在阳台浇花偶然看见的。那一次妈妈就说,吴小光看上去比较温和实在,但眼神有点游离不定。
妈妈说:“他也许和你爸爸一样,平日里都是那种眼神轻盈,很讨女人喜欢的男人。但爸爸的轻盈是一种纯粹和坦诚,有着食草动物一样的善良和温顺;而小吴的‘轻盈’好像就有点,有点含义丰富、闪烁不定了……”
本来,姚诗艺是打算,让吴小光慢慢地多显露一点他的“优秀品质”,然后再带他同自己父母正式见面的。谁知道等来等去,今天却是这样的结果。
姚诗艺真是沮丧透了。她现在真是羡慕死妈妈了,她真想赌气说:“我遇不到好男人有什么办法呢?好男人不都让妈妈霸占了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