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二爷有个大哥,我叫他代大爷。
代大爷家有个女儿,名叫绣绣。
绣绣有两个哥哥,她的两个哥哥叫什么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代大爷想让绣绣给她哥哥换亲。
我也有两个哥哥。
我小的时候,母亲也总是念叨着长大要让我给二哥换亲。
父亲总是说,“不行。我可舍不得。”
而我则在一旁兴奋地说,“换!换!”
“和谁换?”母亲问我。
“爱玲!”我脱口而出。
母亲噗嗤一声便笑了。
爱玲是我从小到大的小伙伴,我俩像是彼此的影子形影不离。
地震后,父亲先盖起了新房,并在新房里隔出来半个屋子,爱玲和我便住在这半个屋子里。
母亲问二哥,“长大后愿不愿意让爱玲给你做媳妇?”
二哥不说话,坐在炕上摆弄着手中的小木枪。
二哥从小就不爱说话,虽然二哥长得机灵,人也聪明,但是父母好像并不怎么喜欢二哥。
二哥从小和奶奶一起睡。
有一次,奶奶回娘家了,二哥放学回来,找不到奶奶,竟然跑去村口跳井。
村里人看到,把他捞上来后,他死活不回家,坐在井边大哭:“奶奶呀,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呀?”
直到奶奶闻讯从几里外的小水坡赶回来,二哥才止住哭声,乖乖地和奶奶回了家。
二哥跳过两次井。
一次是奶奶回娘家,找不到奶奶。一次是考试没考第一。
二哥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只有一次,刚刚有了《自然》课,他的《自然》比班里一个女同学少了一分,他没拿到第一,就拿着卷子跳了井。
这次被救上来以后,父亲在院中打了一口压水井,全村人都来院里拎水,村口那口水井就被父亲填平了。
母亲问二哥,二哥不说话。
父亲问,二哥也不说话。
“记仇呢!”母亲指着二哥悄悄对父亲说。
“记啥仇?”我问。
一旁的大哥忽然坏笑起来:“地震的时候,爸爸把他挂在了树杈上。”
二哥的嘴角撇了几下,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地震的时候,房子塌了,那天正巧父亲将窗子拆了下来。
地震时,父亲将大哥从窗子里扔了出去,又抱起二哥,逃了出去。母亲抱着我,也随后逃了出去。
母亲每当对我们兄妹三个讲述这段往事时,大哥都会竖起大拇指,给父亲点赞,称父亲是大英雄。
母亲也每每都笑着说,“如果没有你爸,你们早死啦!”
而我则会爬到父亲的背上,搂着父亲的脖子说,“爸爸,真是大英雄!”
这时,二哥总是不说话,瞪着一双黑豆一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父亲。然后,“哇”的哭出声来。
“我不是亲生的。我肯定不是亲生的!”二哥边哭边念叨着。
“谁说你不是亲生的?”母亲问:“你咋就不是亲生的了?”
二哥还是哭,最后指着父亲说,“他,他把我挂在了树杈上。”
大哥听了,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地震那年,二哥四岁,已经记事了。地震时,本来父亲是抱着他往村东头的高岗上跑,谁知,地上忽然裂开了口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洪水翻涌了上来。到处都是喊救命的声音。
父亲急着去救人,就把二哥挂在了门前的大柳树上。
“别动,乖乖在这等着,爸爸去救人,一会儿就回来。”
二哥趴在树杈上,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大水漫过了树干,眼看就要淹过树杈,二哥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正是深夜,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人,到处都是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晋安,晋安,快,快来帮我,老二被砸里面了。”刘大爷见到父亲,连忙喊道。
父亲顺手从门口拿起一把铁锹,便开始救人了。
救完刘家老二,还有张家老三,父亲救人一直救到天亮,不觉中把二哥给忘了。
母亲领着大哥,抱着我,跑到了村东的高岗上,她不见父亲和二哥,以为二哥是和父亲在一起,便也没在意。
直到下午,老叔游着泳去家里拿衣物,才发现,门口的大柳树上,挂着一个小孩。
老叔游近了看,原来是二哥。
这时候,二哥连哭带吓早已经昏过去了。
“是你爸爸把你找回来的。”二哥醒来后,家里所有人都这么对他说。他就是不信。
二哥一直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如果是亲生的,地震时怎么会把自己孩子挂在树杈上?
“爸爸当时不是去救人了嘛?”大哥帮打圆场,说。
“那爸爸怎么不把你挂在树杈上?”二哥反问。
“我大了,自己会跑。”大哥做出快跑的动作。
“那爸爸怎么不把妹妹挂在树杈上?”二哥又问。
“你妹妹是你爸爸的宝贝疙瘩,你爸爸哪舍得啊!”母亲在一旁抢先说。
二哥便又哭出声来,喊着,“ 我就知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我要找我奶奶。”
地震后的日子,太难活了。
家里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父亲便和母亲商量,“要不,把老二送出去?”
母亲犯了难:“这年头,都不好过,送给谁呀?人家谁要啊?”
“给他二叔。”父亲说,“他二叔家俩闺女,现在计划生育,不让生了。把老二给他二叔,将来让他给他二叔养老。”
“要不,哪天问问?”母亲也动了心。
二叔听说父亲要把二哥送给他,将来给他养老,乐意地答应了。但二叔也有顾虑,对父亲说:“你问问老二吧。不过,我家穷,怕老二不乐意呢。”
那天大哥带我和二哥从田野里捉老鼠回来,一到家,二哥就迫不及待地把剥了皮的老鼠递给正在堂屋烧火的母亲,让母亲给我们烧老鼠吃。
母亲接到老鼠,放进灶膛里,熊熊的火苗立刻将老鼠包围了,一股久违的香味钻到我们的鼻孔里。我们兄妹三人你挤我,我挤你地蹲在灶膛门口,眼巴巴地望着灶膛里的老鼠,不住地咽着唾沫。
“这仨馋猫!”母亲让我们往后躲躲,她伸出烧火杖,将烧焦的老鼠扒拉出来,还没等母亲上手,二哥已经一把将老鼠抢在手里。
二哥拎着老鼠的一只腿儿往外跑,我和大哥在后面追着:“等等我,分我点吃!等等我……”
那个傍晚,我们兄妹三人靠在大柳树旁,在落日的余晖下,分享了一只烧焦的老鼠。
晚上,母亲看着满嘴都是黑灰渣的二哥,问:“老二,把你送给你二叔家,怎么样?”
二哥摇头。“不!”
母亲逗他:“到时候让你二叔给你盖房子,娶媳妇。”
“不!”二哥依然摇头。
“别把我二哥送走。”我在一旁听了,快哭出声来。
“不送走,长大盖不起房,娶不上媳妇咋办?”母亲半开玩笑地说。
“等我长大了,我给我二哥换个媳妇!”我大声说。
“不用你换。”二哥忽然说,“把我送走行,不过我不去我二叔家。”
“那你想去谁家?”母亲问。
“我三叔家。”二哥笑了。
“想得美!”大哥在一旁也笑了:“我还想去呢。”
“我也想。”我小声地说。
三叔家只有一个女孩,我叫她四妹。
最主要的是,三叔在唐山市里上班,每到周末都会带回许多好吃的,我和两个哥哥都喜欢往三叔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