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大哥去派出所报了案,我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天中午吃完饭,二哥和村里另外一个名叫小真的小伙伴去野猪林饭店打球,当时还有绳庄村的两个年轻人。
二哥他们几个正打得尽兴,就见一辆教练车停在了饭店门口,从车篷里下来一群穿喇叭裤的年轻人,他们全部留着长发,烫的方便面卷,一看,就是城里人。
这几个人下了车,径直朝饭店走来,饭店老板笑脸相迎,一手打着门帘,让他们进来。
他们先是问老板有什么饭菜,老板将菜谱给了他们,并做介绍,野猪林的特色菜就是顿大骨头和溜肥肠。剩下就是家常菜,比如懒豆腐,韭菜炒鸡蛋,等等。
这几个人点好了菜,便坐下来等菜。老板也去厨房帮忙了。
就在等菜的工夫,这个球台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其中一个卷毛召唤其他的同伴:“嘿,这还有个球台,快来,快来,打上一场!
同伴们闻讯走过来,卷毛伸手就抢二哥手中的球棒,嘴里还骂着:“臭乡巴佬,打什么台球,拿过来!”
打台球是要缴费的。那天二哥交了一块钱,是准备要打两个小时的。
这卷毛平白无故就上来抢球棒,二哥当然不给。
谁料,这卷毛上来就给了二哥一个耳光。
二哥不甘示弱,也上前采住了卷毛的长发。
那群喇叭裤见状,跑到车里拿来了摇把和匕首,将二哥围住了。
和二哥同村那个叫小真的伙伴和绳庄那两个年轻人见二哥要吃亏,也上来帮忙。怎奈,喇叭裤们人多,手里又有工具,很快,二哥的头上,胳膊上,就鲜血淋漓了。
老板正在厨房切菜,听见外面吵成一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他跑出来,见到二哥被逼到墙角,已经遍体鳞伤。
老板猛地扒开人群,将手中的菜刀递了过来:“给!”
二哥接过菜刀,对着卷毛就是一刀。
卷毛见势不妙转身想跑,这一刀砍在了卷毛的后背上。
所有人都傻眼了。
二哥见卷毛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后背涌出,忙扔下手中的菜刀,不知所措。
“杀人了!杀人了!”有人喊:“别让这小子跑了,抓住他!”喇叭裤们一拥而上,抓住二哥的胳膊,将二哥往教练车上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哥赶到了。
原来,有人跑去给大哥送信,说二哥在野猪林被打了。大哥连忙骑上摩托车赶来,正好看到这群人扭着二哥的胳膊往车上拉。
大哥手里拿着一把长刀,他加大油门,将摩托车前轮抬起来,只听“轰”地一声,冲进人群,一阵乱砍。
喇叭裤们没见过这阵势,一愣神,二哥借机逃进了树林里。没人敢追。
谁若敢再动二哥,大哥是要和他拼命的。
喇叭裤们将血泊中的卷毛抬到教练车上,说了一句:“你等着!”便开车绝尘而去。
“我叫吴晓为,我等着你!”大哥在后面喊。
卷毛没死,但是输了好几个血,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才痊愈了。
卷毛出院后,派出所立了案。
不关吴晓为的事,伤人的人是吴晓存。
那个时候,二哥已经在唐山租了房子,好像早已经把野猪林事件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年后的一天,二哥回到家,凌晨一点,公安局的人跳进院墙,把睡梦中的二哥抓走了。
母亲受到惊吓,大病一场。
二哥被抓走后,一直没有消息,农村人没经过这事,不知道该去哪里问,该去找谁?
直到两个月后,父亲收到法院的传票,才知道卷毛把二哥告了,要经济赔偿,包括医药费,误工费等要五千元,而且还要以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那时候,盖套房子三千元,娶个媳妇两千元,这卷毛开口就要五千元,父母去哪找这五千元钱啊。
“不行就判了吧。”父亲说,“前年刚给他盖了房子,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我是实在想不出办法来了。”
母亲也哭着说:“跑了一年,以为没事了呢,谁知道这么长时间了,还被抓了。也不知道村里哪个天打五雷轰,不办人事的东西给报的信儿。这让我砸锅卖铁,也凑不上五千块钱啊。”
爷爷,奶奶,叔叔们都不想让二哥被判刑,蹲监狱,这在村里是最丢人的事,不单是丢父母的脸,更丢老祖宗的脸。但是,大哥结婚,二哥盖房,大家也都帮了忙,这次再拿出这么多钱来,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实在不行,找找人?”爷爷出主意。
“找谁啊?咱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父亲说。
“找你晋善大哥!”奶奶忽然想起来,大奶奶家的大儿子晋善在县医院当院长,他和副县长怎么也应该认识吧?实在不行,找那家人说说,少要两个钱?
“对,找晋善试试。”爷爷也同意奶奶的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便背着一小袋玉米和半袋子花生去了县城。
自从大奶奶这大儿子当了县医院院长,大奶奶便也搬去和大儿子住了。父亲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看望大奶奶。
父亲和大奶奶说了二哥的事,大奶奶说,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晓存判刑,咱老吴家是要脸面的人,虽然孩子们没有当官的,但也不能给老祖宗丢脸。
父亲连连称是,可是,又实在想不出办法。
“我和你晋善大哥说!”大奶奶的话让父亲吃了定心丸。
二哥在看守所被羁押的日子对于我们全家人来说,真是度日如年。
母亲整天抱着二哥的照片,以泪洗面,“老二啊,你们都是从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咋不疼啊。你说地震时你爸把你挂在了树杈上,心里一直怨恨我们,当时你爸不是忙着救人给忘了嘛。这次你又出这事,妈是实在没钱救你呀。”
母亲正自言自语着,却见刘大娘来了,后面还牵着一个瞎子。
“晓为妈,别哭了。我把算卦的给你领来了,你抽个帖儿看看,看看你家晓存啥时候能回来。”刘大娘将瞎子领进屋,让瞎子坐在炕中央,她自己挨着炕沿儿坐下。
这瞎子母亲认识,是西高庄的,姓赵,人称赵半仙儿,抽帖算卦很准,村里谁家丢个马跑个猪什么的都找他算。
赵半仙儿让母亲抽了帖,然后拿在手里,掐指一算,说道:“别愁!后天下午你把门帘打开,你儿子后天回来!”
“不会吧?”母亲愣住了:“怎么可能?人家要五千块钱,我们一分钱也没交,而且即使交了钱,人家也要让判三年呢!”
母亲说着又哭了起来。
“告诉你了,后天回来就是后天回来,你信不信吧?”赵半仙儿不高兴了:“信你就给我掏五毛钱,不信就不用给了。”
“信!信!”刘大娘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绢,她打开小手绢,从里面数出五毛钱来递到赵半仙儿手里。
“这就对了。你这卦上带着呢,又不是我乱说的。”赵半仙儿叨叨着。
送走了赵半仙儿,母亲要把刚才算卦花的那五毛钱还给刘大娘,刘大娘没要,她笑眯眯地对母亲说,“后天你就早早地把门帘掀起来,迎接你儿子回来就行啦!”
赵半仙儿算错了。
二哥不是后天回来的。
二哥在第二天下午就回来了!
母亲正在炕上躺着发呆,就见门帘一挑,二哥背着行李回来了。
母亲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揉揉眼睛,问:“晓存,是你吗?”
“妈,是我呀,我这才走了几个月,你就不认识我了?”二哥不满意地说。
“你,怎么回来了呢?”母亲还是不敢相信。
“你们不是给我交钱了吗?”二哥疑惑地问。
“没有啊。”母亲说:“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给你盖房子已经拉的到处都是饥荒了,我和你爸去哪找那五千块钱啊!”
“没交?”二哥也愣住了。
这件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直到二哥听说村里帮他打架的那个小钱判了刑,他才知道,原来是晋善大爷找到法院院长,院长又找到副县长。卷毛说,“不管怎么,只要他们给我拿五千块钱,再判三年,这事就算完。”
于是,绳庄的那两个年轻人凑了五千块钱罚款,而同村的同伴判了三年,二哥便被放了回来。
二哥去看守所看望小真时,问他,还好吧?小真笑嘻嘻地说:“在这里有吃有喝,比家里好。”
二哥这才想起来,这个小真是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