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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在外面偷偷生了三胎，是个男孩。
因为大哥要给孩子上户口，所以村里，镇上，甚至县里管计划生育的很快就知道了。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是有惊有喜。
父亲没想到，大哥去内蒙古做生意，原来是另有目的。
奶奶当年生了八个男孩，死了四个，最后生下了老姑。
爷爷奶奶把老姑当成掌上明珠，而几个男孩则没少挨奶奶的烧火杖抽。
母亲生下大哥和二哥时，爷爷奶奶不高兴，就想要孙女。
别人家都重男轻女，没想到爷爷奶奶重女轻男，母亲没办法，只好又生下我。
不过，后来三个叔叔一结婚，便给奶奶又生下五个孙女。
母亲常幸灾乐祸说，“让你奶奶喜欢燕子，喜欢燕子，这回捅了燕子窝了吧。”
大哥结婚后，也生了两个女孩，只有二哥家是一个男孩，所以二嫂经常话里话外地炫耀，贬斥大哥家没有男孩。
“没有男孩怎么了，都啥社会还这么封建？”大嫂不高兴地反驳二嫂。
“丫头片子不值钱，带把的才是金疙瘩。”二嫂撇着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带把的是金疙瘩，等这带把的长大了要盖房娶媳妇，你就知道是丫头片子值钱还是带把的值钱了。”大嫂说：“彩礼得把你愁死。”
“那时候说不定倒贴了呢。”二嫂说，“现在丫头多，小子少，还愁娶媳妇呢？”
大嫂怼道：“想得挺美，还倒贴，从佘太君那时候就实行要彩礼，我还没看到谁家有闺女倒贴的呢，除非是你上门来当养老女婿。”
大嫂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甘心，尤其是二胎又生下一个女孩后，大嫂和大哥悄悄商量去外面生，不生到男孩不回来。
“要么有钱，要么有人。既然咱留不住钱，那就让老吴家有人。”大哥暗下决心。
大哥出去两年，每到过年回来，都是一个人，母亲每每问起，大哥都会说二侄女小，回来不方便，大嫂带着二侄女在当地过年。
大哥出去两年，出去啥样回来还是啥样，一分钱也没挣。
母亲让大哥回来，大哥说，再干一年试试。
大嫂怀孕的事连母亲也瞒着，直到大嫂三胎生下我这个侄子，母亲才恍然大悟。
很快镇上管计划生育的就找来了，大哥临走时放下话，只要把侄子的户口给上了，罚多少钱都行。
很快，当了村长的卫东帮侄子上了户口，而大哥因为超生被罚了十一万。
大嫂儿女双全，三个孩子，这回轮到二嫂心里不舒服了。
秋天地里的活干完了，大嫂给母亲打电话，让母亲帮着把承包地的钱收上来。
二嫂开始耍赖，不给，说是没钱。
母亲给大嫂回话。大嫂说，没钱那就给粮食吧。小麦玉米都行。
“给多少合适呢？”二嫂问。
根据当年的行情，大嫂说要一千斤小麦。
十亩地要一千斤小麦，着实不多。但二嫂就是不想给。
经过母亲一次一次催促，终于二哥给拉来了几袋小麦。母亲让父亲拿来大称一称，只有八百斤。
母亲如实给大嫂回话，说二嫂只给了八百斤小麦。
“不行啊，怎么能这么办事呢？那二百斤让她补上。”大嫂一斤不让。
母亲又把大嫂的话告诉二嫂，让二嫂再给补二百斤小麦。二嫂撒泼：“我明明给了一千斤，你怎么说是给了八百斤呢？那二百斤是不是你们老两口偷偷给卖了？”
二嫂的话把母亲气个够呛，母亲争论道：“你小小的年纪怎么能昧着良心说话呢？晓存来送麦子时你也在场，你爸称了，是八百斤，你怎么说是一千斤呢？”
“八百斤，谁作证啊？”二嫂继续胡搅蛮缠。
“我老头子和我儿子都可以作证！”母亲喊父亲过来对质。
“你老头子当然向着你说话，你有本事把你儿子叫来。”二嫂挑衅道：“看你儿子向着谁说话。”
母亲听二嫂这么说，就真的把二哥叫来了，她问二哥到底拉来多少斤小麦。
二哥不做声。看样子是左右为难。
“你是个死人哪？”二嫂破口大骂。
母亲也骂：“就是！你是个死人哪！怕媳妇怕成这样？”
“我家男人是让你骂的？”二嫂将矛头对准母亲，“你再骂一个试试？”
“我儿子，我还不能骂了？”母亲也来了火，指着二哥的鼻子骂道：“真的白养了你，你这个白眼狼，早知道这样，小时候就将你扔在尿盆子里溺死算了！”
母亲的话将二哥激怒了，他想起地震时父亲将他挂在树杈上的事情，对母亲吼道：“我就是拉来一千斤，那二百斤明明被你和我爸卖了，还倒打一耙，和我大嫂告状，赖我？”
母亲一时语塞。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在关键时刻，竟然这样对自己。
“吴晓存，你打她！你打她！”二嫂在一旁叫嚣着。
母亲望着二哥，父亲也望着二哥。父母苍老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和怨恨，只有无助和恐惧。母亲知道，如果二哥动手，父亲是打不过他的。
“明明就是一千斤嘛，我和你说了，是你记错了。真是老糊涂！”父亲忽然转头对母亲说。
“八百斤啊，是八百斤啊！”母亲歇斯底里地喊道，然后，母亲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二嫂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二哥始终没有敢对母亲动手。
那天晚上，二哥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坐了很久，他手里的烟火一闪一闪，充满了心事。
母亲屋里的灯整夜亮着，很弱，像小时候简易房里的煤油灯一样。
“明明是给了八百斤，你为啥非说给了一千斤？”母亲对父亲不说抱怨，而是怨恨了。当时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在场，父亲没有站在母亲这边，而是向着二嫂说话，把母亲孤立起来，母亲出不来这口气。“你看那老二牲口不，还想打我！”
“因为这二百斤小麦，老揪扯啥！”父亲不耐烦地说：“全村那么多人都在看笑话，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那晓为媳妇不干怎么办？”母亲和父亲争辩道：“本来就是晓存媳妇少给了二百斤，我只是实事求是而已，最后还落得我浑身不是？有本事那兔崽子打我，我看看谁笑话谁？”
“哎呀，你这一根筋，怎么就不会转弯呢？那二百斤小麦咱们给补上，就和晓为媳妇说，晓存媳妇给补上了，不就行了吗？这样，两头都好吧？”父亲埋怨母亲太较真，把二哥二嫂给得罪了。
“你这意思，是我错了？”母亲委屈地说：“你倒是会当好人，看样子，如果晓存当时敢打我，你也不会帮我是吧？”
“他敢！”父亲瞪着眼睛，说：“他敢动你一个手指头，我抽死他！”
“这还差不多。”有父亲撑腰，母亲终于呜呜地哭了起来：“如果连你也不向着我，那我真是没活路了。”
那晚的月亮透出清冽的光辉，照得二哥脸色惨白，他在大石头上坐了一宿，远远的，隐约听着母亲时断时续的抽泣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