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信越来越多,镇上的邮递员每天早上来送信,都会在大柳树下按车铃,我听到车铃一响,便知道邮递员来送信了。
有时是十封,有时是八封,也有的时候是二十多封。
刘大娘每次看见都会站在当街盯着我看,“燕子,你咋这么多信?”
“嗯呢,刘大娘。”我说,“是读者来信。”
“读者是谁?”刘大娘又问。“哪个村的?
“是全国各地的。”我解释。
“各地的?”刘大娘好像明白了,“每天咋写这么多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刘大娘解释,便抱着那一摞信转身回了院。
那天中午,母亲去当街抱柴火,刘大娘神神秘秘地套母亲的话:“晓为妈,你家燕子搞对象了你知道吗?”
母亲一愣,说,“不知道呀,谁说的?”
“她自己说的。”刘大娘说。
“不能吧?”母亲用怀疑的眼神看了刘大娘一眼,问:“哪个村的?”
“各地村的。”刘大娘好像啥都知道似的。
“各地村是哪?”母亲很少出门,有些孤陋寡闻:“我咋没听说过这个村啊。”
“倴城那边的。”刘大娘肯定地说,“你刘大哥经常去那边卖货,我听他说起过。各地村比咱们村富裕,燕子挺有眼光的,就是不知道这小伙子多大岁数,长得啥样。”
“那她没和我说呀。”母亲有些生气了,“这丫头,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我。”
刘大娘笑了,眯着一双小眼睛,给母亲出主意,说:“燕子是怕你给晓存换亲吧?所以不敢和你说。你看她不在家时翻翻那些信,肯定有那个小伙子的照片啥的。”
“对,对!”母亲感谢地对刘大娘连连点头,心里有了主意。
那天我放学刚进家门,母亲就拿着烧火杖堵住我,问:“燕子,你啥时候找的对象?”
“对象?”我想起小驴,小驴那是一厢情愿,不关我事啊。难道是小驴母亲找上门来了?
“对啊,快说。”母亲见我不说话,举着烧火杖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有啊,妈。谁说的?”我否认。
“还说没有,你刘大娘都知道了,你还瞒着我?”母亲拿眼睛瞪着我,“快点说实话。今天你不说实话我就拿烧火杖打你!”
“真没有啊,妈,我刘大娘净瞎说!”我还在争辩着。
这时,母亲忽然从炕上拿起一张照片,“你瞅瞅,你瞅瞅,还说没有,啊?你刘大娘都告诉我了,各地村的,看,还是个当兵的!”
我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妈,妈,你笑死我了。”
“你还有脸笑!”母亲举起烧火杖就想打。
我连忙抓住母亲的手,和母亲解释,“妈,你好好看看,那照片上的人是谁?”说着,我又忍不住笑。
母亲停下手,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仔细看了看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短发,戴着军帽,英姿飒爽。
“长得是不错,挺精神的,不过你二哥还没对象,你不能先找对象!”母亲还是想让我给二哥换亲。
“我没找,妈。你这各地村是哪个村啊?”我边说边笑。
母亲不识字,别说自己的名字,就来阿拉伯数字都不会写,刘大娘也一样,难怪她们以为全国各地是个村呢。
“别嬉皮笑脸,先说,照片上这小伙子是谁?”母亲依然板着脸。
我笑着告诉母亲,“妈,这个人是你闺女,你没看出来?”
这张照片是我刚刚从镇上照的,照相馆除了绿军装就是红礼帽,我头发短,像男孩子,照相馆的人便让我穿着这身军装站在马路上拍了这张照片,远处的背景是镇上的老房子。
母亲竟然以为这张照片的人是个男孩,母亲听说是我,又拿起照片仔细辨认一番,终于确定是我,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知道我没搞对象,母亲就放心了。
那时我开始逃学了。每天下午钻进村东的树林里,拿着笔和本坐在树下写文章。
万亩林场空无一人,只有小鸟在林间穿梭着,它们好像也不忍惊扰我,静静地在枝头,或在草地上,悄无声息地捉虫吃。
林子里全是槐树,偶尔会见到一两棵榆树。
我的头发渐渐长长了,母亲从集市上买来布头给我做长裙,我越来越像个女孩子了。
我和爱玲商量过,如果母亲让我们换亲,我俩换不换?
爱玲使劲点点头,我也使劲点点头。我俩抱在一起高兴地跳起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辈子不用分开了。
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人给爱玲哥哥说媒,我大姑家的姐姐最后和爱玲哥哥订婚了。
我很失落,爱玲安慰我说,“将来咱俩找对象都找本村的,这样咱俩就还能在一起。”
“嗯!”我答应着,然后我俩拉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时候,母亲总感觉将来我会远嫁的,吃饭的时候拿筷子夹菜,母亲也总是对使眼色,“看到没?你闺女,拿筷子那手,夹菜离得那么长,将来不定嫁到哪去了呢!”
父亲总是向着我说话:“我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将来你愿意去哪去哪,只要她过得好就行。”
“就知道你闺女,不惦记你儿子。”母亲不满地对父亲说。
母亲的担心由来已久,爱玲哥哥一订婚,母亲对我更是看管得严,生怕一不注意,我就从她眼皮底下消失了似的。
镇上的邮递员成了我的专职邮递员,村里没人写信也没人订报纸,邮递员每次进村,都是直奔吴家大院门口的大柳树而来。
一天,我收到一封信,信是安徽省的一个读者写来的,这位读者已经六十多岁了,随信寄来的,还有他的一张全家福。全家福上是他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和他的妻子,还有他的三个儿女。
这位老人家也是文学爱好者,他告诉我,安徽《审计导报》有一位编辑叫向崇安,向编辑刚刚出了一本诗集,他让我花两块五毛钱购买向编辑的一本诗集,然后借此机会给《审计导报》投稿。
“不会是骗子吧?”我第一次遇到寄钱这样的事情,心里不免打起了小鼓。
钱没有,但是我还想投稿。
思来想去,我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用黑白碎布做了一个布娃娃,并连同一篇小小说寄了出去。
没想到,很快我便收到了向编辑给我寄来的诗集,还有全年的《审计导报》以及汇来的二十五块钱稿费。
“嚯!二十五呢!”邮递员把汇票交到我手上时,羡慕地说。
从那时起,我每月都能够拿到几十元的稿费,给父母用来补贴家用。
我的文章适合在《审计导报》发表的,向编辑会在《审计导报》发表,不适合的,他会帮我推荐到《工人文化报》《中学生导报》《中华讯报》上,我很快成了全国小有名气的诗人,作品被收录到《中国当代中青年诗人辞典》。
那年,我的诗歌在全国大赛中获得了二等奖,组委会安排获奖作者去安徽参加颁奖典礼,我发了电报告诉向编辑,哪天到。
但是出发前,母亲拦住了我:“不能去,不能去各地,各地坏人可多呢,把你卖了可咋整?”
后来向编辑给我写信,说,那天他早上起来就举着大牌子去火车站接站,一直到晚上,也没有看到我的身影,他问我,“不是走丢了吧?”
我很愧疚,不知道该怎么和向编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