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结婚后,爷爷就搬离了吴家大院,在池塘边挨着二叔又盖了三间新房。
吴家大院便只剩下了父亲和三叔。
我和二哥几乎每天中午都要去爷爷家,看看奶奶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而每次去爷爷家都要穿过刘大娘家的堂屋。
刘大娘每次都是在锅灶前忙乎。见我和二哥风一样地穿过她家堂屋,便急急地喊:“哎呀,慢点儿,慢点儿,别摔着!”
等我和二哥已经飞奔出刘大娘家院子,刘大娘依然在后面唠叨着:“这俩馋猫,又去奶奶家蹭吃的。”
有一天,我和二哥又路过刘大娘家堂屋时,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
刘大娘正在锅灶前烙肉饼!
刘大爷不在家,他每天早出晚归,推着一个小推车走街串巷去卖泥人儿。车上也常备些针线包和香烟及水果糖什么的。
刘大爷有四个儿子。
大儿子和我父亲一般大,也有两儿一女。
二儿子就是在地震时被砸断腿的二拐叔,当年他不愿意娶代小,后来娶了村里一个双目失明的姑娘,日子过得倒也安稳。
三儿子争气,师范毕业在村里当老师,这也是村里第一个公办老师。
刘大爷还有个四儿子,也十七八岁了,还没有找对象。但是刘大爷家日子过得富裕,四儿子找对象不愁。
所以刘大娘经常在灶台前忙碌着,有时韭菜炒鸡蛋,有时油炸花生米,偶尔也会烙几张肉饼。
而这次,我和二哥正好碰到刘大娘在烙肉饼,我俩闻着香味磨磨蹭蹭地经过刘大娘家堂屋时,站在刘大娘身后不动了。
“又去你奶奶家蹭饭呀?”刘大娘生得又矮又胖,脑后的发髻油亮油亮的。
“嗯嗯。”二哥问:“刘大娘,你在做什么?”
刘大娘没有转身,拿铲刀翻着锅里的肉饼,背对着我俩,嘴里答着:“这不是,烙肉饼呢嘛。”
“啥叫肉饼?”二哥又问。
刘大娘愣住了,转过头来看了我俩一眼,问:“你俩没吃过?”
“没。”我和二哥同时摇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俩小可怜儿呀!”刘大娘说着,从锅里铲出两块已经烙好的肉饼,放进碗里,“先别走,来,尝一尝,尝尝啥叫肉饼。”
还没等刘大娘拿稳,二哥已经一把将碗抢了过来,三口两口就把两块肉饼吃完了。
我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香吗?”刘大娘问。
“香!”二哥使劲点点头。
“再吃两块。”刘大娘又铲出两块来,二哥接过去,又是囫囵吞枣般地一口将肉饼咽下去了。
那天二哥好像忘记了我的存在,他一口气吃了十四块肉饼。
春天的时候,二哥带我去掏鸟蛋,撸树叶,挖野菜充饥。夏天的时候,刘大娘家郁郁葱葱的菜园子引起了二哥的注意。
再经过刘大娘家堂屋时,不管刘大娘在做什么好吃的,刘大娘都再也不敢说让二哥尝一尝的话,二哥一口气吃了十四块肉饼的事情也传遍了整个村子。
“那天的肉饼都被你吃了,你一块都没给我尝!”我对二哥表示不满。
二哥不吱声,好像知道愧对我。每次去奶奶家,我都一个人跑在前面,他慢吞吞地走在后面。
那天,我刚从刘大娘家院里冲出来,二哥忽然飞快地从后面追上来,伸手递给我一个绿色的像毛毛虫样的东西:“妹妹,给!快吃!”
“啥东西!”我被吓了一跳,手好像也被什么给扎了一下。
二哥拿衣袖认真地将上面的刺擦干净,又递给我:“吃吧,这回不扎了。”
我这才看清,原来是一根小手指一般大小的黄瓜。
“怎么这么小?”我看着这根小黄瓜,舍不得放进嘴里。
“刚长出来。”二哥答。
“哪里长的?”我疑惑地又问。
二哥羞怯地笑了,他伸过头,附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是刘大娘家院里的,刚刚路过时看见,就摘了下来。”
说完,二哥又严肃地让我快点吃:“快点吃,不要让刘大娘看见!我都没舍得吃,留给你吃。”
我一下被感动了,将小黄瓜放进嘴里,一口吃进去,嘴巴一咧,又吐出来:“呀!好苦!”
刘大娘家的黄瓜秧架打药了,打的是乐果。
那天中午到了爷爷家,吃了午饭,我便一个劲儿地呕吐,浑身冒冷汗。
爷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怀疑午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中午奶奶做的疙瘩汤,玉米面窝头。爷爷,奶奶,老叔和二哥吃了都没事。
“莫不是撞克谁了?”奶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我说。
我听了,更加害怕,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个小孩子,能撞克谁呢?”爷爷在一旁将信将疑。
“代小?”奶奶忽然想起来。
爷爷不信,“怎么会撞克代小呢?”
“代小活着时,不是常和咱家燕儿玩?”奶奶说,“当初想把代小嫁给二拐,二拐不同意。咱家燕儿每天从她刘大娘家经过,代小估计心里难受了呗,所以就撞在燕儿身上了。”
爷爷听奶奶说得不无道理,不再说话。
奶奶让爷爷端来一碗水,又拿来一根筷子。
爷爷把筷子往碗里一戳,筷子竟然立住了。
“还真是代小。”爷爷惊诧地说。
奶奶拿来一把菜刀,对着筷子说:“她只是个小孩子,你找她麻烦干啥,谁不愿意娶你,你找谁去!”说着,奶奶拿菜刀用力一砍,筷子被砍飞了。
爷爷急忙端起碗,扣到了北当街。
代小被砍跑了,可我还没好。
奶奶将我抱在怀里,我哼哼呀呀地抽泣着。
爷爷见我还不好,便让老叔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来了,问我中午吃了什么东西,说像是食物中毒。
奶奶说,“中午做了一锅疙瘩汤,我们都吃了呀,都没事,怎么就她自己中毒了呢?”
医生说,“看症状像。”
奶奶说,“不是,不是,肯定是撞克代小了。”
奶奶转头又吩咐二哥,“去,再拿个大碗来,装满水,这回拿三根筷子。”
二哥听话去照办了。
医生见状,给开了几粒药,叮嘱让我多喝开水排毒,便起身走了。
三根筷子又齐刷刷地立在了碗里。
奶奶这次将村里的孤魂野鬼全部点名咒骂了一遍,然后拿刀将三根筷子砍断,让二哥将大碗扔到了村口,扣上。
等二哥回来时,我已经在奶奶的怀里睡着了,奶奶一边拍着我,嘴里一边哼着歌谣:
黄瓜架,两头尖儿,
东家火,西家烟儿,
烟得大姐泪涟涟儿。
大姐大姐你哭啥呀?
找了个女婿三寸三儿……
二哥趴在旁边,看着我,也轻轻哼唱:
黄瓜架,两头尖儿,
东家火,西家烟儿,
烟得妹妹泪涟涟儿。
妹妹妹妹你哭啥呀?
偷了根黄瓜三寸三儿……
“啥?”奶奶停止哼唱,盯着二哥,问。
二哥马上改口道:
找了个女婿三寸三儿……
二哥以为小黄瓜没长大,有毒。
从那以后,二哥不敢再偷摘,而是掰着手指头耐心地等待着小黄瓜长大。
初秋时,刘大娘家院里的黄瓜秧架就像要被上面大大小小的黄瓜压塌一样,摇摇欲坠。
我和二哥从每天从院子里经过,都会趁刘大娘不注意,偷偷摘下两根就跑。
跑到爷爷家北墙下,悄悄把黄瓜吃完,再去奶奶家。
奶奶说,我的饭量越来越小了。二哥倒是不明显,他本来就吃得多。
很快霜降了,刘大娘收了园子里的黄瓜,放进窗前的一口大水缸里,上面用一块大石头压上,撒上大粒盐,将黄瓜腌制起来。
奶奶奇怪,怎么我的饭量又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