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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祖先何处来，
山西洪洞大槐树。
祖先故里叫什么？
大槐树下老鸹窝。
父亲是在母亲去世后的第六个年头迁居内蒙古的。父亲常说的是，七十岁的他在村子里算是长寿的了。
父亲不明白，为什么村里那么多人都死了，那么多的人……
春来的时候，玉兰花一排排开满整个村子，闻不到香味，从村东的炼油厂和橡胶厂飘来的黑烟吞噬了玉兰花的香。
父亲看着他熟悉的村庄变得如此陌生，不禁悲从心生。
玉兰谢败的时候，父亲终于妥协，跟随大哥来到了内蒙古，由我们兄妹三人轮流照顾。
“闺女，我要把户口迁过来。”那天吃着饭，父亲忽然对我说。
“为什么要迁户口呢？”我一愣。
父亲带着哭腔委屈地说：“你和你哥哥们都在内蒙古，就我自己在老家，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么？”我知道父亲没有安全感，安慰他说。
“我说的是户口。”父亲又强调一遍。
我告诉父亲，我的户口没动，还在父亲的名下。不单我，大哥二哥和孩子们也是，父亲还是户主。
父亲不相信，说：“别想骗我，户口本我带来了。”父亲说着去到卧室，从包里翻出户口本打开看。
第一页是父亲，然后是大哥、大嫂、二哥和我以及他的孙辈们，父亲仍然是一家之主。
父亲有些愧疚，好像村庄没了是他的责任：“老了，当不了家长了。我要把户主转让给你。”
我一下被逗笑了：“爸，户主能够转让吗？再说了，我是女孩，转让的话也应该转给你大儿子才对。”
“可是，如果我没了，你的户口往哪放？”父亲的话一出口，我便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了。
我冲父亲笑笑，说：“到时，我把户口迁到包头来。”
父亲呆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你真的忍心不要这个村子了？”
继而，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最终还是要回去的，也许三年五年，也许十年八年，吴家坟是吴代庄村最好的风水宝地，它的名字叫先生家坟。”
父亲来内蒙古的第二年摔了一跤，导致脑出血，瘫痪在床。无奈之下我和哥哥们把父亲送到养老院请了护工帮忙康复。
最初时，我去养老院看望父亲，父亲都会问我：“什么时候带我回老家？”
后来父亲不问了，父亲的记性越来越差了，他以为这里就是他的家。
父亲的床头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河北省唐山市滦南县扒齿港镇吴代庄村。
“那些老伙计们都老了，你看看哑巴叔，再看看隔壁刘大，都老了。”父亲自言自语着：“南街的凤姑说来给打井队做饭也不来了，是怕你妈吃醋吧？你妈去哪了？说去你姥姥家，都走了好几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和平，我不是故意的，你要皮球，我再给你买一个，但是你回来呀！”父亲念叨着。
我问和平是谁，父亲说是他五岁的弟弟：“我是老大，和平是老二，他比我小两岁。”
原来，父亲七岁那年带着和平在外婆家住，那年夏天，外婆村里来了一个卖货郎，父亲从卖货郎那里买来了一只皮球。
中午，和平趁父亲不注意，偷偷拿上皮球跟着大他一岁的表哥去池塘里洗澡，两个小孩在池塘嬉戏，皮球漂走了，和平去追，谁知一脚滑下去，沉到水底再也没有出来。表哥吓坏了，一个人悄悄藏在麦秸垛里，直到天黑了家人才找到他。
当父亲和奶奶发现和平不见了的时候，和平的尸体已经浮了上来。奶奶气坏了，拿起棍子劈头盖脸地打父亲，父亲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一只皮球竟然会要了和平的命。
这么多年，父亲从来没有和我们提过这件事，父亲说他这次梦到和平了：“和平长得高高的，好帅呀！我问他结婚没有，他说他结婚了，儿子都长大了。我问他过得好不好，他让我不要担心他，他过得很好。”
父亲梦见弟弟了，五岁的弟弟是埋在父亲心中永远的痛：“那个中午怎么偏偏就来了一个卖货郎呢？如果不是因为我买了一只皮球，和平就不会死。还有那个表哥，如果他不是躲起来，而是跑回家送信，和平也不会死。”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父亲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父亲是在2020年的6月份去世的。去世前他的手里紧紧握着床头那张写着他家庭住址的纸条。
父亲什么也没给我留下，除了那个没有了户主的户口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