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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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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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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 爷爷的本命年》连载

第一十二章 工作队强势进村 薛三爷威风扫地

像一股旋风,带着威风气势,工作队进村了。工作队进村那天是农历九月二十五,阳历11月7日,是个大晴天。这是后来郭春山日记上记的日子。

就是那个和彭树一起来打短工的郭春山,他现在的身份是进驻三家子的土改工作队队长。那次他回江东后,又被组织派去了松江省统一学习,还在当地参加土改工作队。这回东北局统一调度,有了土改经验的松江省抽调工作队员来到新解放区,郭春山他们几十个人被分到我们张家沟和邻近的几个区。来三家子的工作队有五个人,四男一女,女的是松江省呼兰县中学刚毕业的学生方华,四个男的都是当兵的出身,不过,那三个也没啥太高的文化,就队长郭春山是念书最多的。

工作队员带着枪,背着子弹袋和行李,全副武装。进了屯子先找我爷爷和崔立阳,薛三爷听到信儿后,也从家里出来迎,结果在屯子中间这几拨人就碰到一块了。郭春山看了看薛三爷说,你叫薛树春?你就是三家子的保长吧?其实,他来这屯子打工时,跟薛三爷早就认识了,他这是明知故问。

“对,对,对!日本时,就是,二满洲时,也是。”薛三爷看着这工作队全副武装的精神头,自己就发蔫,就没有了原来的气势了,骂咧咧的话也吐不出来了。说起话来头一回这样吞吞吐吐的。

“日本时你就是保长?那没把你定为汉奸哪?二满洲时你又给国民党服务了?不知道国民党是共产党消灭的对象吗?”郭春山说话一句比一句狠,那眼光不是瞅薛三爷,倒像是扎他。

薛三爷傻了,要知道人家工作队的人是这心情,是这语气,这样敲打他,他还出来迎人家干啥?这不是拍马屁不成拍马蹄子上了吗?

接着郭春山的一句话宣布了薛三爷当差生命的结束:“从今天起,三家子没有保长了,三家子屯的事儿,由我们共产党民主联军的土改工作队代管,具体的事儿,由孙来田和崔立阳来做。”说着,他指了指我爷爷,“老孙,三家子的事,由你和老崔来办,以你为主。大事报告工作队,等选出农会就好了。”

薛三爷灰溜溜地走了,他不是留恋这个官。这官当不当的没啥意思。这一年年的,从小日本开始,到二满洲,天天要这个税,那个费的,收不上来不行,动不动就来抓人。想收上来又上哪收去,屯子里打的那点粮,家家户户的,一半被上边收走了。三家子屯的地,都是好地,靠近饮马河边,那么肥的地,就是养活不了我们屯子的人,能吃饱饭不拉饥荒的,除了那几个大户人家,还有谁呀。薛三爷他这差当的也难,虽说他当差的这些年没吃啥亏,有时候还偷着能弄点实惠。可今天收明天要的,也得罪人哪。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个官差在身,还好,没人能把你咋样。要是啥差事没有了,成了小白人了,他还能消停吗?没差事儿就没了护身符了。

咦?护身符!想到护身符,他扭身往刘大先生家走去,薛三爷做事不犹豫,想到就做,他真的想去刘大先生家求个护身符。只是此时他的脖子不再扬得老高,耷拉着脑袋想着心事。据说,薛三爷去刘大先生家后,人家说啥也不给他写护身符。其实,自打闹出了给牛犊子贴符的笑话后,刘大先生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按说薛三爷求符他应该求之不得才是,可他却说时辰对不上,这几天求不来。言外之意,那是上天赐的,不是啥时候想画就画的。后来薛三爷死在长春的消息传回三家子时,刘大先生才说实话:不是护身符求不下来,是不能把护身符给薛三爷这样的人。

郭春山他们工作队住进了王警尉家。这是我爷爷和崔立阳加上郭春山商量来商量去定的。于是,他家的东边两间房成了工作队办公的地方。原来屯子里有事儿,全是薛三爷主着,他家的牌九局也是办公场所。看工作队特别是人家郭队长的态度,把工作队安排薛三爷家那肯定不行。

王志芳见郭春山他们来了,眼神说不出咋回事儿。她真挺想郭春山的,连崔立阳都看出她对郭春山有意思了。郭春山也跟崔立阳说过这个姑娘真不错。

可是,今天他们是以工作队身份进屯子住进她家的,她是念过大书的,东北啥形势,共产党和国民党咋回事,这屯子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了。所以,工作队住进她家,她的心情是最复杂的。工作队女队员方华跟她年龄相仿,便邀她同住做伴。

王志芳也算是有贡献,工作队进村的第一个告示就是她执笔的。

工作队进村时,正是秋收时节,粮食正在进场,秸秆还没往回拉。几十年以后的秋收是机器收割拖拉机运输,十天秋收完事。那时候没啥机械,全是人背马拉牛驮,拖拖拉拉,地多人少,干活手慢的,动不动就从八月节过后,整到上冻,得两个月完事。

三春不如一秋忙,工作队来了,也不能耽误人家农活,咋办?就去帮缺车少马的小户收秋,边收秋边宣传,宣传解放区的新政,宣传江东那边的好生活,最后说上正题,那就是三家子,将来也能像江东那样,家家户户种着自己的地,出门有衣裳穿,回家有饭吃,不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断顿挨饿了。像郭春山去帮扒苞米的徐大埋汰家,有一垧半地,打的粮去掉交的,不够吃。一年忙到头,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拉的饥荒越来越多了,现在还欠着薛三爷二十多块钱,看今年指定还不上,加上利息,就得奔三十块去了。两个半大小子,都十来岁了,没衣服穿,夏天光膀子光腚出去玩,冬天就躺在炕上不能出屋。郭春山问徐大埋汰,要是再有一垧多地,能啥样?

徐大埋汰笑了:“再有一垧地,咋能再有一垧地呀?要有了你说能啥样?那就够过了呗!要是这个税那个捐啥的再少交点,那年年都能有余钱!说不上我家孩子能买上衣服,能去上学了呢。”

徐大埋汰咋说还有点地,像我爷爷和崔立阳那样的户,是一垄都没有,三家子屯这样的人家可不少占了六七成。这个时节,他们都在东家那忙活呢。工作队的人要跟他们唠嗑,那得下工后,傍黑天才行,当然,遇着要紧的话要谈,那就不管上不上工了,工作队派人直接去找。工作队给那些大户也打招呼了,伙计们晚上下工回不回家伙计自己说了算。

就这样,工作队进村后,三家子的夜里变得热闹起来。有时候是在我家,有时候是在崔立阳家,有时候是在王警尉家。王小抠的长工得在他家住的规定不好使了,头几天他还挡着,后来郭队长亲自来给他通知,他不挡了,就是点头答应,他明白这是“大势所趋”。

通常是在各家各户走了几天后,在王警尉家聚一次。那就是开会性质了,基本上是郭春山张罗,方华拿着笔记着什么。这些天的话题就是两个,一个怎么能掀起土改斗争高潮,一个是三家子得选出领头人来,开展土改斗争得有人主事。

工作队的人去农户家,也有意无意地把这些想法在各家各户中说,说来说去,三家子多数人家也都有想法了,薛三爷被拿下了,改朝换代了,穷人翻身要当家了。三家子几百口人,当家主事的用谁好?大家的目标也都慢慢地指向我爷爷和“老箱底”他几个人了,这也正是郭春山他们工作队想要的结果。

十来天的时间过去了,郭春山看看情况也差不多了,他就宣布了:“三家子的事,跟江东的解放区一样,是贫雇农自己说了算,贫雇农当家作主的组织就是农民协会,所以要先成立农民协会,选出农会后,三家子就开始革命,分大户浮财!”

工作队员大老刘在部队上是个排长,听说打仗是把好手,这回派到三家子工作队张张罗罗的也挺热心。十几天下来,论来论去的,跟王警尉家的伙计刘大愣论上了老乡,原来都是山东蓬莱那边的,排排家谱,还是平辈,大老刘比刘大愣小是弟弟,这一下子亲了不少。

爷爷和崔立阳这几个磕头兄弟张罗要吃顿饭。今年的秋天感觉好轻松,虽说农活还挺紧,因为东家管得不严了。我爷爷时不时的去工作队,王小抠也知趣地放行了。开始我爷爷还跟他提前打招呼,后来他干脆告诉我爷爷:“你那也是官差,啥时候要去就去吧,活儿安排完就行了,不用跟我说。”其实,我爷爷多数时候是在下工后才去工作队,实在着急了才在上工的时候去,他一走,那王小抠就成了打头的领着伙计们干活了。

哥几个张罗吃饭,刘大愣说得去他家,顺带找一下大老刘,这是本家亲兄弟呀。我爷爷他们也愿意去刘大愣家吃饭,因为这几家人家,最干净利索的媳妇就是人家刘大愣家里的,那人做啥像啥,不像我奶奶,做饭跟烀猪食差不多,人家刘大愣家里的,没啥菜也能做出个样来。

刘大愣的媳妇叫杨志兰,是个厉害角色,人送外号小辣椒。有一回,我爷爷他们哥几个聚到刘大愣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刘大愣忽然说要留我爷爷他们几个吃饭。我爷爷说:“读书人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缺东少西要啥没啥的困月时候,你让你媳妇搁啥做菜,留客是难为谁呢。”刘大愣媳妇却说没事儿,还夸下海口:“我一会儿给你们弄二十个菜。” 几个人都当笑话听。

一会儿功夫,菜上来了,一个蘸酱菜,剥好的大葱,腌的韮菜花,还炒了个韭菜。

刘大愣媳妇挺自豪地说:“吃吧,二十个菜齐了”。

说着,她指着那几样菜说:“韭菜韭菜花,二‘九’(韭)一十八;大葱蘸大酱,凑了二十样。”原来韮菜和韮菜花就让她算成了十八样,九韭同音吗!葱和酱也算了两样,二十个菜是这么来的。大伙一笑了之。崔立阳和赵国风都比她小,愿意跟她闹,见她这么不着调,崔立阳就说,嫂子这脑筋真不简单,那年你没祸害那几个日本子算白瞎你这人了。

东北人开玩笑就是这样没深没浅,特别叔伯兄弟和嫂子之间,不光说些挑逗的下流嗑,有时还动手动脚的,男的在女的胸前摸一把,女的来了猛劲更是直接往男的裆下抓。杨志兰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老箱底一说她还真来了劲,“哼,那天要不是薛三爷挡着,我真出去会会他们小样的,看着那日本鬼头鬼脑的就来气。”

吃饭时,除了那五个磕头兄弟,工作队员来了大老刘,队长郭春山也来了,是我爷爷特意请的。郭春山没推脱,他挺高兴参加,他来不是为吃饭,他要听听村里人说啥,想啥,要干啥,对工作队有啥想法。

这顿饭吃得很热闹,不知道咋回事,大伙都有一种苦日子到头的感觉。刘大愣媳妇的收获更大,她的一顿饭,把自己做到了村妇女主任的位子上。因为郭春山从进院就感觉到这个人家院里院外很利索,那一定是女主人干活是一把好手。再一看人家女主人这应承的麻利劲,就打心眼里服气。郭春山本来是做群众工作的,一看小辣椒这人说话泼辣,从锅台到炕桌里外屋伺候客这工夫,透露出风风火火的劲头,一看就是个发动群众的好手,领头做妇女工作肯定能行。

农历十月初八,能进农会的人选,工作队也摸得差不多了,要选农会主任和委员的告示也贴出来了。那告示先是王志芳写的,用了一张大红纸。她刚写完,王大学生来了,王志芳就说老叔你看看我写的行不行。工作队进驻三家子,王大学生成了常客,开始几次是郭春山请来的,后来他索性放学就过来唠一会儿,人家工作队开会他再知趣地离开回家。王志芳让他看看这告示写得咋样,他笑了,说,一看你就没写过告示,这张纸放在你家桌子上挺大,放在外头那太小了。说着,也不客气让王志芳准备三张大红纸,开头告示那两个字比王大爪子的手都大,正文那些字比王志芳写的大三四倍。写完让郭春山过目一下,这爷俩把告示贴在村东正门旁墙上。这是全屯进出的主要通道,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全屯就都知道初十要选农会干部了。

农历十月初十,阳历1947年11月22日,三家子小学校的操场成了会场。这天还下起了小雪。秋收的活计基本快完事了,没收拾完的人家今天也不上工了,全屯子,老老少少的能来的都来了。前面摆了几把椅子,就当主席台了,工作队员在场上维持秩序,屯子里的人分成几排站着,这样好清点人数。椅子上坐着特意赶来的张家沟区委书记彭树等区里的人,三家子工作队长郭春山也坐在前边。主席台旁边的桌上,放着五个碗,碗的形状颜色还不一样,这是因为屯子里的人有的不识字,看看位置,再看看形状。主持会的郭春山,指着碗和牌子,一个个地说,说名字,还得说外号,这五个代表谁就整明白了。像说到杨志兰,会场上的人你瞅我我瞅你,一说小辣椒,“哄”的一声大伙都笑了,这是刘大愣媳妇小辣椒的名字,屯子里没几个人知道刘大愣的媳妇姓杨,更不用说她的大名杨志兰了。其实她算不错的了,好多妇女没有名字,就是丈夫的姓加上娘家的姓,像我奶奶就没有名,后来登记户口就叫孙张氏,你说那时候重名的人多不多吧。

郭春山在台上喊着介绍这几个人,介绍到谁,谁就站到自己那个碗的前面,杨志兰是最后介绍的,屯中人除了刘大楞这是第一次知道了她的真名。这是工作队员在屯子里走访这些天大伙推举的农会成员名单,郭春山宣布了,经过张家沟区委的批准,他们就是农会委员的人选了,今天要从这几个人里,选出农会主任,选上谁就看今天的投票了。大伙看明白这五个碗后,大伙开始投票了。投票不用写,就是现场发了一粒红芸豆,想投谁,就在谁身后的碗里丢豆子就行了。农会主任只能投一个,多者胜出。没有超半数不超半数的说道。

最后来的两百六七十大人,不少人家来了小孩子,工作队的郭春山在会场上说明白了,那些小孩子不参加选举。也是,他们是看热闹的,没给他们发豆子算对了。到最后,投给我爷爷那个碗里,有二百多粒红芸豆,都快装不下了。

区委书记彭树当场宣布:“农会是共产党民主联军领导下的老百姓自己的组织,一切权力归农会,从今以后,啥事都是农会说了算了!过去的保长、甲长不存在了!张家沟区三家子村农会今天就正式成立了,孙来田,崔立阳,赵国风,王彦春,杨志兰为农会委员,孙来田同志当选三家子村农会主任!”三家子从这天起就成了三家子村,根据区里的意见,刘家窝堡屯也划归三家子村管辖。

那天的选举是我爷爷首次当官。又过了不长时间,按照上级要求,又给他加上了“贫协主席”的差事,也就是“贫下中农协会主席”的简称,不过,三家子人习惯称他官职时,还是叫孙主任或是来田主任。

要说上边办事儿就是有准备,人家区里来的人还带着一个大牌子呢,木制,黑字。上边写着“三家子村农民协会”,等彭树一说完,两个工作队员就把牌子立起来给开会的人展示一把,接着那边还响起来了一挂鞭炮。鞭炮声过,我爷爷被郭春山领到前边,跟大伙见面,还讲了几句。我爷爷说,从给东家扛活当打头的,一下子成了“一村之长”,他直觉得血直往脑袋上拱。上了台,那天讲啥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说,这一辈子净给东家当打头的了,这回给全村的人当打头的,大伙信着我了,我好好干,给咱们三家子村的人当好家做好主。平时说话总要开玩笑的他,一点玩笑也开不出来了。那几句话都是冷着脸说的,用现在的话讲非常严肃。

当天农会的牌子就被挂到王警尉家的大门口,这个院子也成了三家子的“村部”了。

农会挂牌子当天,王志芳是个大忙人,写标语,张罗会场,她干的活一点也不比工作队员们少。工作队员大老刘说她是有文化的勤快人,真没说错。可散会回到家,看到自家门口挂着农会的牌子,想到马上开始的“土地改革”,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这天下午,开完会的伙计们跟“老箱底”去场院忙着干活去了,趁着伙计们都不在的时候,王志芳把郭春山招呼到了西屋。西屋也是两间,最里屋是她妈领着老弟王志春住,她和方华住外屋。她把郭春山让到西外屋的炕沿上坐着,自己倚在门框边上,刚想说啥,却说不出来,可能想说的很多,不知道从哪开头,末了只是长出了一口气。

郭春山明白她的意思,“你是不是担心你家被斗争啊?”

“对呀。这不明摆着吗,工作队都住进我们家了,我妈也没见过世面,她天天啥也不说,可心里上火,你没看嘴上一直起大水泡吗?”

“从政策上说,你家够地主成分。地主是土改斗争的对象,够地主就必须斗争,这个没有例外。”

“咋斗争啊?能不能把我们家人抓监狱里去呀?”王志芳没说能不能挨打的事儿,她姐姐那天回来说,她们家村的有两户地主真的被打了,有一条腿都被打断了,躺炕上都下不了地了。农会的人也来她姐姐家了,知道她家主事儿的男人都跑长春去了,看她们孤儿寡母的,没下手,但把她们撵到下屋住去了,房子倒给几户没房的雇农了。说过些日子,上场的粮食,伙计们正常打场,打完的粮食人家农会经管,说是将来这些粮食,也得分呢。

她姐姐家那里的情况可能马上就要发生在三家子村了,王志芳不是担心,是心里没底,她不想让郭春山怎么样,她只想从郭春山口中知道她们家会怎么样。

郭春山是真心喜欢这个漂亮能干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可他不能说太多,又不忍心瞒太多。只是告诉她:“没有民愤的地主,情况还好些,有民愤的,不光是抓进监狱的事儿了。”临了,他让王志芳好好协助工作队,参加到工作队里边的工作。他说,这对你们家是有好处的。

“我怎么参加你们的工作?你告诉我,我照办就是了。”王志芳不知道这工作从哪里开始,郭春山告诉她,现在你已经是在工作队中工作了。下一步,当务之急,是积极帮助农会工作,就是减轻贫雇农对你家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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