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能刮来你没见过的暴雨,乱世会呈现你没听过的奇闻!
动荡的年代啥新奇事都能发生,被三家子屯一群正派人撵出屯子的胡子出身的“韩大部队”,现在成了共产党民主联军的土改工作队队员。那个时候,土改工作队是代表绝对权威的,用现代的话来说是执掌生杀大权的,虽说是一切权力归农会,可农会实际上是在人家土改工作队领导下的。“韩大部队”以土改工作队队员身份回到三家子村,那时三家子的人是啥心情,可想而知,当天迎接新到工作队长和队员时,五个农会成员都在场,我爷爷说,当时他们都懵了。
不管谁懵不懵,“韩大部队”没懵,他虽然没表现出趾高气扬,但的确很镇静,好像上级把他派到一个新工作单位,他跟谁都不认识似的。
“韩大部队”不是什么好人,可他绝对不是一般人物。几个月时间,他能完成从三家子屯人见人恨的无赖二流子到“土改工作队员”的蜕变,足以说明他有过人之处。
几个月前的那天傍晚,“韩大部队”韩春虎被迫离开三家子屯时,一时真不知道该往哪去。
我爷爷他们几个人定完让姓韩的离开三家子屯的事儿后,各自回家了。这几个人不可能给他姓韩的留什么余地,姓韩的也没有打算乞求他们几个人。想来想去,“韩大部队”觉得还是得找薛三爷。薛三爷在王警尉家喝酒时,他就去了薛三爷家,一直在牌九局里里外外的转悠,看着薛三爷回来了,人家前脚刚进屋,姓韩的随后跟着就进了屋。进屋扑腾一声就跪下了,咣咣就是几个响头,让三爷给他留条活路。薛三爷坐在炕沿上,在鞋底上使劲地磕着烟袋锅,生气地骂他不给自己留后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在本屯子整那出,那不是胡子那是啥?他们要治你,这个当口,我咋替你说话呀?”
末了,薛三爷又续上烟,姓韩的赶紧抄起洋火给点着,薛三爷猛猛地抽了一口:“行了,我也不能眼瞅着。你要是能吃下苦,就去九站吧,去我们家那铺子当伙计吧。”临了,还给他拿了五个大洋。这可不是东洋纸票子,那是纯纯的五块“袁大头”银圆,那时候的硬通货。
“韩大部队”离开三家子,他本来是打算按薛三爷的安排去九站县城。出了围子东门,望了望三家子屯,然后向南往九站方向走去。边走边寻思,走了十来里路,心里突然有了新的打算,他不认可就这样去九站的铺子当个伙计,他想先去找找他们那些绺子的人碰碰运气。虽说是今年绺子没聚,那不一定没人“干活”,找到两个熟悉的,看看啥情况再说,行的话,接着落草耍单帮或是几个人合伙再干老本行,干不了大买卖干小的,也就是要干劫道的营生。
他要先找找看,实在找不到绺子的人了,再去九站县城。反正有薛三爷的话,铺子掌柜的伙计得高看一眼,他啥时候去那铺子都能好使,都能有口饭吃。
说到家,他是个散漫惯了的人,去薛三爷的铺子当伙计就得受着掌柜的和老伙计管制,他不习惯。实在没着落没办法的时候再去。
想好了,他不往南走了,转身向西,来到饮马河边,顺着饮马河柳通往南走,那边是当初他们绺子活动的范围。在这附近转悠了差不多两天,头一天走到天黑,他是在柳通里的地窨子蹲了一宿。累了够呛,遭了不少罪,一个熟悉的也没找到,一点活动的样儿都没有。这时候他死心了,他知道,这些人是真不敢出来了,绺子算是彻底散了。估计是那边国民党军清扫胡子挺厉害,这边共产党民主联军收拾土匪胡子更彻底,两边都是正规军,哪个胡子不怕死?看来,只能奔九站县城了。于是,又转身奔九站县城走。走到离九站县城十来里路的苇子沟屯时,天黑了。不能再往前走了。这个屯有他认识的一个人家,是本屯一个寡妇家,跟他的一个道上混的人搭伙呢。这个屯子又小又挺散,不像三家子屯那么大又有围子又有门,屯子东一家西一家的,也就十多户人家,一瞅就是个穷屯子,要不的,这么不严实,胡子早把这屯子抢没了。他很快就找到那个寡妇家,他跟那个同伙来过好几次,算是轻车熟路。这户人家说是人家,其实就是一个马架子,没有窗户的那种草房,东山墙的位置是个门,那门说是门,其实就是用柳条和草捆上的挡风的东西。他走到门口正要推门时,一个女人正在里面骂呢:“小犊子,别疯了,快死觉”!他咳嗽一声算是给屋里一个知会儿,门一推,他就进了屋,挨着门是几步台阶,下了几步才是屋地,马架子里面除了窄窄的一小块屋地,就是跟锅台连着的一铺炕了。黑灯瞎火的,他进了屋,谁也看不清楚谁。女人问是谁,他一说,那女人“啊”了声,算是打了招呼。随后那女的拍拍炕沿,他便坐了下来。刚刚消停的几个孩子,见进来人了,又有了动静,却被这女人又是几句狠骂,“还没死觉?!”这下全都不吱声了,不知道是真要睡觉还是装睡。
刚一进屋时,他啥也看不见,现在眼睛缓过神来,看到的是炕沿一溜四个小脑袋,有意思的是,他们都脸冲西躺着,不往他这边瞅,看来这女的管得挺厉害,估计是早就告诉这些孩子,来人都不许瞅。
他笑了,你可真能生。
女人说:“是你们老爷们有本事。”女人当年是九站县城的窑姐,后来年龄大了没了营生就从良嫁了一个手艺人,那人命短,留下一个两岁孩子就走了。这女人就靠着今天跟姓张的明天跟姓李的后天跟姓王的男人们过活,前两年,“韩大部队”绺子里的一个兄弟搭上了她,这也成了那个同伙的家和落脚的点。都说窑姐结婚不能生育,可这女人生孩子没耽误,不过。她后来生的三个孩子自己也说不清是哪个男人的,“韩大部队”的同伙说,好像这几个孩子都不是他的。
“韩大部队”打听他那个兄弟去哪了,女人告诉“韩大部队”,前些日子,共产党民主联军还没过江东的时候,国军从九站县城出来抓兵,男人被抓去了。后来,国民党军跑长春去了,九站县城就被民主联军占了,那人是被抓了还是被打死了还是跟国军去长春了,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啥信也没有。在这个小寡妇心中,哪个男人不都是过客?
听“韩大部队”明天要去县城,这女人招呼他脱衣裳上炕,“快上炕,早点躺下吧。”和在刘老蔫家一样,“韩大部队”睡在了炕头,不同的是,这家今天没有男主人,他可以理直气壮地睡在炕头,搂着这个女人。在刘老蔫家,就是男主人刘老蔫在家,他也要睡炕头,也要搂着人家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从苇子沟屯出来,走不上十来里路,就望得见九站县城的烟囱了。他这个时候已经走在了进县城的一条大道中了,从北边、东北和从正东方向进九站县城的三条大路最后都得并到这条大道上。北边就是从怀惠经过张家沟还有我们三家子屯再到九站的路,东北边就是江东经城子街进九站的路,正东方向那是吉林方向的。
走着走着,他发现有点不对劲了。从县城里出来好多人,而且越来越多。“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心里寻思着,一边迎着人群走,走了不远就走不过去了,人太多了。接着就靠在路边站着,这个时候再想往前走根本就走不动了,从县城里出来的人太多了,还有车,不光有马车,还有汽车呢!他不知道这是出了啥事儿。这功夫,有一伙挑着挑子的人群过来了,这伙人多,有的挑着筐,有的挑着布口袋,人多不说,还特别乱,横着筐竖着布口袋再加上一根根大扁担,这就把他裹住了,他不由自主地被这伙人拥着倒退着,往回走了。
他想挣过去往那边县城走,一转身,挡了人家的道,被人骂了,一个挑两个大筐的顺手把这副挑子放在他肩膀上了,那人还说:“挺大个个子还空手!”他没接这挑子,生气地把担子扔到地上,这时,过来一个穿军装挎匣子枪像是军官模样的人,呵斥他挑起来,看人家这身打扮,知道惹不起,只好挑这两只大筐,跟着这群人往东走了。走了一会儿,又遇到一个岔路口,一部分人往东北方向走去,他们这群人却往东南方向走。这个方向,离薛三爷让他去的县城越来越远了,离三家子屯更是越来越远了。
走了二三十里路,又饿又累的时候,有人喊“歇了,开饭!”“韩大部队”真饿了,他吃了两大碗高粱米饭,浑身都得劲了。这功夫,他也把这大队人马打听清楚了,这是民主联军从九站县城往东往南撤,一部分往东要过江东,去榆南那边,一部分往南去双吉那边,榆南和双吉那边是共产党民主联军的地盘,好像是吉北军区吉北省委在双吉那边。撤退的队伍中有当兵的,有民工。许多车拉人挑的物资,都是民工帮着来运的,这些民工和部队的人是混在一起的。他们这部分人是往双吉方向走的。
其实,这部分人是民主联军还是国军,“韩大部队”顾不了那么多。吃过饭他精神头足了起来,反正他光杆子一个,没牵没挂的,跟着走吧,有饭吃就行。天黑时候,他们这队人在一个挺大的屯子停下来,挤到老百姓家住宿。放下挑子吃过饭,睡觉前,东一帮西一伙的坐着闲扯,有几个人在那掰腕子,有个黑不溜秋的小子成了常胜将军,上去一个让他放倒一个。“韩大部队”本身就是爱惹事儿的人,看了一会儿,凑了上去,结果一下子就把那黑小子放倒了。黑小子不服,要三局两胜,“韩大部队”也不示弱,三局就三局!结果他三局全胜,本来胜两局就可以认输了,可“韩大部队”非得让黑小子输个心服口服,硬是掰了三局。他俩较劲儿的时候,一个挺壮实的当兵装束的人过来了看热闹,看“韩大部队”赢得挺利索,便要跟“韩大部队”较量几下, “韩大部队”正在兴头上,来者不拒,结果连战了三局,前两局打了平手,最后一局还是“韩大部队”占了上风。这时有人喊“连长”,那个只赢了一次的人不舍地走了,边走还边回头瞅“韩大部队”。
旁人有认识这人的告诉“韩大部队”,那个人是他们这部分的头头,是民主联军的王连长,听说掰腕子摔跤打枪都老厉害了,从山东一直打到东北,老蝎虎了,你能赢他不简单呢,你等着吧,一会儿他还得找你掰腕子。
果然,过了一会儿王连长回来了,不过他没说再比试的事,只是问“韩大部队”原来干啥的,他说给地主家扛过活,去山里打过猎,反正是混到现在房没一间地没一垅,穷光棍一个。“韩大部队”一点都不傻,他才不说当过土匪的事呢。
王连长说,咱们都是穷哥们,现在你是进了咱共产党民主联军的队伍里,我看你小子行,现在你当民工也行,要想当兵,等到双吉,我给你换身军装,进了民主联军,咱们打败国民党军,就都有饭吃了,到那时候,房子地都能有!“韩大部队”那心眼转得比谁都快,马上说:“我就是穷光杆子一个,就跟连长走了。”王连长说:“不是跟我走,是跟共产党民主联军走。”
第二天早上,王连长还让“韩大部队”当上了挑夫们的头头。这一路上,他那驴性劲上来了,谁走慢了不行,连喊带骂的,动不动还踹人家一脚,你别说,这个挑夫的队伍还是最快到达解放区的,原来计划得让马车队拉下半天路程,结果他们比马车队先到的。“韩大部队”一下子成了王连长的红人,这时候他知道王连长叫王大山。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王大山不是连长,是副连长。
进入双吉地界后,王连长正安排“韩大部队”加入东北民主联军的事儿呢,营部文书让他去开会。这边因为是解放区,开始抽调人手扩大土改工作队,王连长所在的部队有几十个人被抽调到工作队,这件事是王大山去营部开会时才知道。营教导员说,他们这个营去参加土改工作队的有十来个人,像王大山这副连长身份的,可能得做工作队长。教导员宣布命令后宣布散会了,有几个人跟他身后磨磨叽叽地说着不愿意离开部队。王大山却跟教导员说他刚收了一个新兵,穷苦出身,当过猎手,功夫不错,能不能让他带着一起去工作队。营教导员一听说,那行啊,正好咱们这不还有人不愿意去吗?顶个普通队员名额吧,当即让文书把韩春虎的名字填上了,划下了一个战士的名字,那个被划下的战士当即还乐够呛。
王大山和“韩大部队”他们这一批人被派到双吉县报道,实际上他们的部队现在就驻在双吉县城。一起去的十来个人,有三个当了工作队队长或是副队长,像“韩大部队”这样在部队没有职务的,就只是做一般工作队员了。他是王大山硬 推荐的,人家另几个没安排工作队职务的人,在部队也是挺有资历的战士,有一个是排长,另外几个都是念过几天书的。就他一个白丁。
他们先是在县里培训十来天,像“韩大部队”这样不识字的队员没几个,不过他有他的长处,就是记性好。一天下来一个字没记,回到屋里,给王大山白话起来政策、规定那些东西,一套一套的,王大山还一个劲说,让你来算是对了!
接着就下到各自的工作队开展土改工作。王大山被派到三区的一个村当土改工作队队长,在去报到的时候,他把“韩大部队”也领去了,让他成为自己那个工作队的队员,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帮手!现在看起来不可思议,但是那时候缺人手,有人推荐就能参加工作。就这样,姓韩的成了土改工作队队员,王连长,应该叫王副连长,现在得叫王队长了,可真是他的贵人。
姓韩的在解放区算是开了眼界,小混混见了大世面。滔滔洪流中泥沙俱下,说不上啥人就来了机会。土改工作队在缸窑村时,遇上了一件麻烦事儿,这件事儿让“韩大部队”一下子出了名。
那天,工作队的人和几个民兵从区里往缸窑村里押地主富农回去开批斗会。半路上有个地主不知道怎么挣脱了绳子向江边跑去,等到民兵们反应过来时,这人眼看跑到江边了。那是江湾,岸边离江水有五六米深,很陡很陡的,他要跳进江里,不淹死也就游走了,抓是没法抓。这个时候,民兵队的人都傻了,打吧,怕是打不着或是把人打死了不好收场;不打吧,眼看人要跑没影了。“韩大部队”从民兵队长手里拿过枪,那是支长枪,瞄了瞄,“叭”的一声,那个地主一下子坐在地上,抱着脚“嚎”了起来。两个民兵跑了过去,一看这一枪打得真厉害,正中脚后跟,骨头一点都没伤,肉却干掉一块。那人疼了够呛,出了不少血,结果没伤筋动骨,找人包扎了一下,后来的批斗会这个地主一场都没落下,因为他整了这出逃跑的闹剧,结果场场批斗会都挨揍。
这一枪,把“韩大部队”打出了名气,不光缸窑村知道姓韩的那个工作队员的厉害,区里也都传出去了。其实这都是小意思,那些民兵刚拿枪才几天,总共也没打过几枪,他姓韩的当了十几年胡子,打的枪子能少吗?当然打枪有准头了。
这还不算,韩春虎打人更狠。斗这些地主富农,一般本屯农会的人和群众碍于情面,开始都不愿意上台揭发批斗,本来工作队员只是组织发动,用不着亲自上台批斗,他却会挑起愤怒的情绪,有时还会挥拳动脚,一个大嘴巴子就把人鼻子搧出了血,他说让你不老实交代,那就见见红。有个挺倔的地主让他一脚踹下了主席台!只是台下人哪里会知道,这个工作队员,前半辈子专门跟这些家大业大的富户打交道了,动手是小事,多数时候他是动枪的!
来了不到十天时间,村里一户姓赵的地主脑瓜转得快,消息也灵通,感觉工作队里,这个姓韩的说了挺算。土改工作队来的时候,这些大户人家都想着跟工作队的人套近乎,无非是想借点光少遭点罪,少往出拿点家产,反正就是有拉拢的意思。那天得着空了,他偷偷跟姓韩的说,要请他和王队长去喝酒。韩春虎回去跟王大山一说,没想到王大山这人挺有原则,说啥也不去,还告诉韩春虎:“这些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躲远点,别让他们沾上边。”“韩大部队”跟王大山说,他想接近接近这些人,偷偷去看看他们这些坏分子的动向,是“摸摸底”。他这样说了,王大山觉得韩春虎不但有勇,还有谋呢。就说,要是想“侦察”,那去不去你自己定,反正我是不去。他特意告诉韩春虎:最好不去地主富农家吃饭,不拿他们东西,跟他们整近乎了,没好事儿。
“韩大部队”还是去了。他之所以跟王大山找理由要来赵家,可不是他说的要“摸摸底”。是因为他来了这没几天,就发现这人家的小媳妇长得特别好看。他这人就这样,多年的胡子生涯让他养成了欺男霸女的习惯。看见好东西就想拿,看见好看的女人就想睡。“韩大部队”知道自己的份量,现在他是工作队的红人,正是拿捏他们这些地主富农的时候,比当胡子那时候还好办事儿。当胡子时,想抢大户砸窑还得动枪动炮,现在这些地主富农,就是菜板子上的菜!想吃时就随便动几刀,想吃哪块就剁哪块。
韩春虎去了,这时候当地土改刚刚开始,只是揭发批斗阶段,地主富农家的浮财田产还没开始没收呢。所以,除了白天赵姓地主得去工作队和农会交代外,晚上回家该吃吃该喝喝。
进了赵家屋里当上了座上宾,韩春虎小酒喝了几盅,脸红了热了,话也多了。老地主请客,小媳妇当然得伺候客。姓韩的没话逗话地问这女的是你姑娘还谁呀?姓赵的地主说这是自己的儿媳妇,儿子当国军前年死在四平了。上一回菜,他瞄人家一眼,逗一句话,那姓赵的老地主早就看明白他这心思了。其实,就是姓韩的不表现出来,他也有这个意思,他正犯愁咋能拉住这工作队的人呢,出钱出物都认可。现在看,要是能让儿媳妇把这工作队的人勾住,比啥都来得快,搭上儿媳妇是最省钱的办法!姓赵的想明白了,儿子都死了,这儿媳妇儿早晚是别人家的菜,他还在乎啥了,能保他家财产,或是少遭点罪比啥都强了。
晚上工作队员统一住宿,这天“韩大部队”没回去,早上回去时说喝多了,王大山一脸不高兴,还没开口呢,韩春虎拿出了一支自来水钢笔,那个小媳妇说是她丈夫在奉天念书时买的,好像外国造的,今天早上临走时送给韩春虎的,她不知道姓韩的不认字,姓韩的也没说。
姓韩的把这支笔递给王大山,说自己用不了,还是队长用吧。王大山没说啥,只说下不为例。他说的下不为例,一是让姓韩的下次不能在外边留宿,二是再不能随便拿人家东西。
有些事儿开了头能下不为例吗?“韩大部队”没事儿时,往往大白天都跑到老赵家跟人家小媳妇鬼混,然后没事儿人似地回工作队。要是王队长回区里或是去县里开会了,那他三天两天地泡在赵姓地主家。工作队有啥计划,土改政策咋改,斗争成果咋分,老赵家想套的话,早就从他嘴里套出来去了。
“韩大部队”在缸窑工作队名气越来越大,贫雇农和地主富农见他都一口一个“韩工作队”,都以为他跟王队长一样是部队下来的呢。他收拾地主富农的招法多,押着地主富农抄家更是他的专长。本来民兵队的人押着农会的人抄家就行了,可他却习惯跟着去抄家,这是当胡子时作下的病根。不懂行的人,进了屋子东翻西找,找不着什么值钱的东西,他却能很快找到最贵重的东西。王大山队长现在用的那块怀表,就是他在缸窑村一户地主家搜出来的。缸窑这个地方靠近松花江边,比我们三家子屯富多了,因为闯关东的人来得早,开发的早,称得上大户的人家家底都不错,所以,搜来的东西,小来小去还挺值钱的,“韩大部队”习惯揣起来,他不交公,但却给王大山,让王大山交公,这等于卖人情给王大山。有时候看到“精品”,他就会撺掇王大山自己留下用,像这块怀表就是这样,他说“队长你留着掐个点儿啥的呗”,他单独给的东西,王大山都交上去了,这块怀表真的喜欢,就没有上交。时间不长,“韩大部队”成了不是头头的缸窑土改工作队“二把手”,王队长甚至想发展他入党,跟区委书记都汇报了,就等着批准了。
韩春虎跟赵姓地主家的儿媳妇搞得不明不白,工作队其他成员和村里人都看出问题了,王大山也有所察觉,有一天还专门跟他谈了半天,让他注意影响。
他口头答应,可是狗还是改不了吃屎。缸窑斗争地主分家财,赵姓地主家有一大罈子荤油,被收去,后来分给一个王姓贫农家了。荤油就是用肥猪肉猪板油“鸡冠油”㸆的油,那是农家过日子的好东西,在过去年代那是家境好有家底的象征,荒年困月一罈荤油可了不得。赵家儿媳妇后来知道这罈油被分给王家了,便想让韩春虎给要回来。姓韩的还真去了,他是想用别的东西换回这罈油,反正农会放着从地主富农家收的东西也不少,换了也没啥。哪承想,他来到姓王的这家,刚说到“老赵家那罈荤油分你家了吧?”没承想,老王家有个小丫头,那年好像才十三四岁,对他破口大骂,还揭出了他的老底:“你不就是跟赵xx家的媳妇搞破鞋吗?还要来我们贫农家抢东西给地主分子?你是啥共产党八路军。”
他这下子可傻了,要是对方是地主富农,他今天肯定找个借口把她“镇压”了,可这家人家是贫农,是这个屯出了名的穷户,她爹还是有名的直筒子,闹大了不好收场。他也不知道会栽到一个小丫头的伶牙俐齿之下。气得彻底蒙了,不知道说啥好,随手指了指那那个王姓贫农:“你家这孩子得管管,我是要给你家换东西,她咋不知好歹!”
事后那个王姓老贫农把他女儿一顿打。不过,这事儿还是闹得风言风语,工作队员早就看出他有问题,一直想要向上级汇报。现在在村里整了这么一出,等于宣告全村人都知道他和赵姓地主家的媳妇勾搭的事儿了,这还了得!工作队另几个人也知道他是王队长的人,就打算越过王队长向区里汇报。
就在这时,上级决定抽调工作队去新解放区支援怀惠县土改,王大山被抽调了,他向组织提出要带走“韩大部队”,一起去,工作队其他队员看他要走了,便作罢了。
“韩大部队”成为工作队员回到三家子村,三家子村又有啥情况发生,郭春山没时间关注,因为他真不认识“韩大部队”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啥情况。当初他以打短工的身份来到三家子的时候,“韩大部队”已经被赶出了三家子,没有人说起这个人。
让郭春山感到不开心的事情,是他到了县城才知道的,他的老领导张县长被免职调走了,原来他所熟悉的、过去叫了两年政委的曲区长等人也被免职派到松江省学习去了。按说怀惠县属于吉北地委,不属于松江省,让他们跨省去学习,看来是东北局统一安排的。这次调整的干部不少,除了怀惠县委县政府和区一级机关的部分干部,还有一些土改工作队的队员。有的是派出去学习,有的是调回野战部队,像大老刘这次从工作队调回来就不是学习,而是重返野战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