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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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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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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 爷爷的本命年》连载

第一十六章 联合斗争无底线 “韩大部队”逞淫威

“韩大部队”成了土改工作队员?这是一件让我爷爷他们农会成员目瞪口呆又措手不及的事情,三家子的其他人也是莫名其妙。土改工作队新来的队长王大山没想到“韩大部队”是三家子村本屯的人,他俩到任当天,在见面会上,他告诉农会的人,“韩春虎同志在吉北地区参加土改工作积极肯干,是贫苦农民的好带头人,是工作队骨干!这次我们工作队要来怀惠县工作,他被选中了,他表示要为贫雇农做点事,跟地主富农坚决斗争。”

“韩大部队”也没有想到他会被分回到怀惠县,更没想到会被分回到张家沟区、三家子村。来到这对他知根知底的三家子屯,多少有点不得劲,虽然自己是上级派来的。不过,他心里也有数,自己当土匪的事儿,村里人虽然知道可没有真凭实据,村里人能抓住的把柄也就是他那次勒大户要粮要东西,跟“老箱底”、刘大愣他们叫号的事,再就是平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那些事了。不过,三家子屯游手好闲的人多的是,也不光他姓韩的一个人,我参加了革命就是“红人”,谁能把我咋地!

所以来报到那天,他见到我爷爷和“老箱底”他们,显得很低调,一脸严肃,很有规矩的样子,好像要让别人知道自己不是以前那个“韩大部队”了。我爷爷没露声色,因为不知道他的底细,崔立阳可不行,见他就立个眉毛,不给他好脸,一直不是好眼神地瞅他。

那时候东北战场形势一天一个变化,新老解放区的工作人员流动也太快了。就说王大山原来参加工作的双吉县吧,今天一个调令去山河区,明天一个调令又去桦皮厂区,后天可能去岔路河区。不到半年,这调来调去的,新人变成了老人,来历不明的人也可能混成优秀分子,韩春虎就是这个样子。他不但成了老队员了,还成了王大山眼中积极肯干敢打敢冲的骨干。按照辽吉省委的要求,这次吉北地委又抽调几十名干部接替怀惠县的部分土改工作队员,韩春虎也成为其中的一个。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巧就被分到三家子工作队,他有心回三家子,让别人看看他现在的出息,可他又不愿意跟知道他底细的人在一起。来到怀惠县后,宣布他是张家沟区三家子工作队队员时,他的心情那可真是不知道有多复杂。

该来的总会来的。既然来到三家子村,他就得有权有态度,因为他无所顾忌,在这里跟在双吉没什么两样,一样是无亲无故,他才不像我爷爷他们那些村民呢,念及这个亲情,那个乡邻的。在张家沟区委,区委书记彭树把三家村的基本情况特别是农会成员详细地跟他俩介绍了,到现在彭树也不 知道这个新来的队员韩春虎就是三家子屯的人,王大山很认真的拿本记下来。

去往三家子村的路上,姓韩的又把三家子那几个有头有脸的人跟王大山说了一遍,什么我爷爷孙来田是滑头,崔立阳外号“老箱底”穷又横,刘大愣那就是个虎了吧唧的缺心眼,赵国风见风使舵。至于那几个富户吗,王小抠家产不少,可能没有太多家底,有钱他都买地了。薛三爷和赵国财家也有点底。

他没说王警尉家,不是因为这家人家老爷们没了,只剩下孤儿寡母了。也不知道这家人家已经成了土改工作队和农会的驻地。他是要在这户人家下盘棋,一盘很大的棋。

新工作队进村后的第二天,上级突然宣布,开始联合斗争!啥叫联合斗争?就是土改斗争开展得不彻底的村屯,要派得力队伍去斗争,分地主浮财!村与村的可以互派斗争队,区与区也可以,甚至斗争队可以跨县,像九站县的斗争队就可以来怀惠县,怀惠县也可以去九站县。联合斗争是一场挺残酷的土改运动,好在跨县斗争的不多,同一个县的跨区的不少,要不然得闹出更多的乱子。

原来是自己村屯的农会组织贫雇农,在土改工作队的指导下,斗争地主分浮财。现在是别的村的农会的斗争队,甚至是别的县的农会和工作队来你这个屯子斗争地主分浮财。原来是本屯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地主富农和贫雇农多少还沾亲带故,收财产搞批斗不狠不到位的事时有发生,三家子村就是这样。现在“江北胡子不开面”,人家外村的斗争队来到你这个村子屯子,根本不讲什么情面。来了就斗争,斗完地主,没收的浮财是可以拉走的,运回人家屯子里再分给穷人。联合斗争一搞,原来越是斗争时和风细雨,地主富农没咋遭罪的村屯,这回越吃亏。

最吃亏的就是三家子村了,这已经不能用吃亏来说了,得用“惨”来说了。因为我爷爷跟原来工作队定的是分房分物不整人,地主富农的浮财主动上报核实上交后分给贫雇农。除了工作队和民兵队农会登记拉走的财物,哪个大户人家能主动上交呀,王小抠就只是交了几捆线麻苘麻和几块布,值钱的东西啥也没交,他说自己的这些年没攒啥钱,攒的钱都买地了,这大家也都信,他确实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有点钱就置地了。后来是农会和工作队去了他家,把摆在屋里的箱箱柜柜拉走了,还给他家留了几件,我爷爷说,人家也得过日子,不能一点不剩。薛三爷家除了农会和工作队登记的东西,也没主动交啥东西。虽然他作为恶霸被押起来了,材料上报县里等着批复处理呢。赵国财家当时也没交啥,就说家里的除了家常用的,再有的就是院里的砖和被农会拉走的木料,那是准备明年盖房的,当然,这些后来都定下来分给我爷爷和我大爷爷了。

最后,村里只是收上来一些箱箱柜柜,再加上一些家常用的东西。郭春山有一天跟农会的人调侃着说,三家子地主富农家都这么穷吗?他们主动交上来的东西,好像都没有人家王大学生那天随便扔给工作队的那个行李箱和公文包值 钱。

这些富户交上来的少,收上来的也不多,村里那些穷户也就没分多少东西。

没人交浮财,人家外村联合斗争工作队进村可就不管那个了。记不清哪天了,反正是个大雪天,傍晌午的时候,守东西的一个民兵跑到农会,说联合斗争队的来了,其实农会和工作队昨天就已经接到通知了,说五台区刘家粉坊村的联合斗争队要来我们村。“来就来吧,咱们得看看他们去,不能让他们瞎整。”我爷爷虽然靠边站了,但他是农会主任不能不表态。王大山瞅瞅“韩大部队”说了一句:“工作队和农会的人都跟着看看去。”

刘家粉坊的联合斗争队来了好几副爬犁,打着大旗,还带着锣鼓,一进屯子就敲打起来,还整个大喇叭喊着口号。一时间全屯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这伙人看到好房子就进。好房子有老东家,也就是原房主,也有新搬进去的贫雇农。人家一进屋能看出来谁是东家,谁是新房户,贫雇农人家不理睬你。一看穿得挺好的就知道这是原房主,是有钱人家,那就开始搜了。翻箱倒柜的不说,男男女女的动手往身上搜,看有没有首饰。曲大先生的妹妹也就王小抠的老婆带的一个金鎦子就是搜身时被搜去的,据说被拽下去的时候,因为戴的时间长了,太紧了,差点没把手指头弄坏了。联合斗争队的人,由土改工作队的人带队,人家都带着介绍信的,你本村屯不能阻挡。斗争队的成员也都是贫雇农,不过老实巴交的没人愿意来,来的都是喜欢出头露面的,还有的闲散人员借机来生事的。反正联合斗争队都是或赶车或赶爬犁来的,捎脚凑热闹,不搭啥,斗争回去肯定还有实惠。斗争队的人成分一杂乱,就啥事都有了。有好动手的,看看地富分子不太老实就是又踢又打,赵国财就因为说几句话不对人家心思了,被打得鬼哭狼嚎的;还有那邪性的,趁搜身就对人家女人又是摸又是掐的。王警尉的老婆虽说四十来岁了,不过人长得白净,毕竟大户人家出身,现在话说算是挺有那气质的,结果搜身时就被人家摸了乳房,其中一个人还顺着裤腰往她下身去伸手,被她挣脱了,那个人事后还大吵大嚷地说:那个地主婆真白。其实他们来王警尉家时,工作队的人和农会的人也都回来了,这些人这样一闹,王大山看不下去了:“斗争是斗争,不能整过头事儿。”他还对那个领头的人说,你们得讲原则。

其实不是领头的不讲原则,主要是跟着联合斗争队来的人成份太杂了,怪事就不可能不出。

搜了不少东西不算,联合斗争队还要把人直接拉走去他们那边斗争,好在王大山一顿交涉,他说自己是刚来的土改工作队队长,村里的情况还不太了解,这些人他今天晚上还要“过堂”呢。他这么说,联合斗争队总算把人留下来了,于是在村学校操场就着原来村里开斗争会时搭的台子上批斗了一下就算完事了。就在批斗时,赵国财不知道因为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就又被人家狠狠踹了一脚,差点被蹬到台子下去。台下看热闹的小孩子不知道这场面的险恶,倒是轰声大笑起来。不过,也就是一帮小孩子来看热闹,大人没几个过来捧场的,我爷爷和工作队王大山他们来了,那不是捧场,有监督的意思。

看着这个外村联合斗争队拉走了五爬犁东西,不管值钱的不值钱的,全屯人看了都挺心疼,咋说这是三家子的财产,这回肥水流了外人田。当天晚上开会时,王大山把我爷爷一顿批评,“来田老哥,你善良,下不去手,革命斗争是你死我活的,对地主富农的忍让,就是对自己不负责。咋样?今天人家联合斗争队拉走五爬犁的东西,这些都应该是咱们三家子村的吧?被人家拉走了,你心里好受吗?”

爷爷当然心里不好受,他今天才知道,土改斗争还能这样!他抽了一口烟,难受地说:“这怨我呀!自家养大的孩子,没舍得动手打,让狼叨去了。”

“老箱底”也难受,他说, “咱们真不应该太仁义了,来田老哥,好人不能当啊!”他这既是自责,也算是对我爷爷过去的工作做派表达了不同意见。

在我爷爷权威受到挑战的时刻,“韩大部队”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回三家子要立威,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组织了二十多个人去了九站县那边的明月沟,也就是王警尉大女儿王志兰的婆家那,去联合斗争。他通过工作队,报区里上报县城,最后得到批复,然后带队出发了。

他组织这二十来个人可不太容易,农会的人包括我爷爷、“老箱底”不会跟他去,他也不想让去。可联合斗争队里没有农会的人又不行,因为联合斗争讲的就是村民自发组织的土改斗争的队伍,必须有农会贫协的人带队才算师出有名。于是,他想到了农会负责武装的王大爪子。王大爪子王彦春原来跟他就不是一个路子的人,我们三家子屯没有人跟他姓韩的是一个路子的,可现在人家是土改工作队队员了,加上土改工作队队长王大山也说,“联合斗争去明月沟,王彦春的民兵队要多上几个人,不能出意外,难缠的地富分子就给他拉回咱们三家子村来斗争。”土改工作队队长都说话了,王彦春不能再说别的,他安排了几个民兵,还带上了家什。联合斗争就需要有识文断字的去现场,记个账,写个材料啥的。“韩大部队”找杨大牙,他说老妈病了,离不开屯子。让他安排别的老师,杨大牙说这几天学生要放寒假了,着忙准备给学生写鉴定啥的,忙不过来。杨大牙这理由太牵强,明显就是不给他面子,“韩大部队”心里这个气呀,可是他当面啥都没说,从学校刚出来,正好碰到半拉子薛长生,妥了,这小子也能记个差不多,他就安排长生跟他去明月沟。

联合斗争队到明月沟村,车马爬犁先停在了王志兰家门口,“韩大部队”特意高声地喊话告诉大伙,“这是咱屯的嫁来的人,王警尉的大姑娘家,到时候大伙心中有数就行了。”屯子里的人都认识王志兰,王警尉家在屯子里没民愤,姓韩的不说这些话,三家子屯的这些人也不会难为王志兰。不过他这番话,这个举动,让那些日子里天天担惊受怕的王志兰心存感激。

“韩大部队”进王志兰家,在里屋单独跟王志兰唠了半天,最主要还是问了王志兰这个屯的富户有哪些,都有啥来头,听没听说有啥好东西。嫁到这个屯本来时间就不长的王志兰,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知道的并不多。不过,出于对本屯乡亲的信任和感激,王志兰能知道的或是听到的,真的是一点都不保留地告诉了他,那可真是有啥说啥了,不过,也就是把屯子地富家的情况说个大概罢了。“韩大部队”开始指挥这个联合斗争队行动了。

明月沟这里土改进行得挺早,虽然王志兰说了几家的情况,可是,房子分完,浮财分完的明月沟,那几家地主富农真的没啥可弄的,本来天就短,都快下晌了,虽然弄了两车还算是胜利品的散碎物品,可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什么金元宝银锞子影都没有。“韩大部队”这时候有点急眼了,他让王大爪子领人把明月沟的五六个地主富农押到一块,又是捆,又是打的,拉上马爬犁,准备拉回三家子去批斗。边往爬犁上拉边跟那些人喊话说,上三家子让你们尝尝我的手段,想当初我在双吉那边,哪个我经手的地主富农不扒一层皮!他叫号是给这几个地富分子的家人听,也是他真实意思,拉回屯子,他肯定得好好收拾一下子这几个人。地主富农的家人听了着急,于是,明月沟的土改工作队和农会的人出面了,那几家人家也从家里翻出点东西,其中有一家把藏在碾子底下的几十块大洋交了出来,还有一个不知道埋在哪里的貂皮大衣送来了,两个交了东西的人被放走了,剩下那几个人的家人一看不交东西是不行了,那人就得被带走,被带走是死是活真不知道,那个时候,每天都有地主富农被斗争队的人打死的事儿发生。所以他们有的回家找,有的领着联合斗争队的人去家里“重新翻”!别说,还都没有空手。

这“韩大部队”也算有手段。到最后,也算弄回三家子两车多的东西,值钱的不值钱的都有了。联合斗争队回到三家子村,王大山说,韩春虎同志的工作就是有冲劲,干啥像啥!

回来当天,“韩大部队”就去了王警尉家,其实工作队就在这住,这也是他住的地方,他们工作队的人住东屋,这也是农会和工作队办公的地方,白天办公,晚上工作队员睡觉。

说他去了王警尉家,只能说是他去了西屋。西屋外屋还是王志芳和方华住,里屋住着王警尉的老婆和儿子王志春。这功夫王志芳正帮着方华在农会办公那屋整材料呢,“韩大部队”就直接进了最里屋。一推门,王警尉的老婆一脸惊讶,他告诉王警尉的老婆,她大姑娘在明月沟没受啥屈,他领联合斗争队去了,照顾她了。

那时候有不成文的规定,联合斗争队只能去一次,这个屯来过联合斗争队,别的联合斗争队就不能再来了。联合斗争说起来真是没有轻重,有厉害的斗争队把人打坏甚至打死的都有,因为不是本村本屯,都能下得了手,加上这一段时间的发动,贫雇农对富人都有底火,过头的事没少发生。“韩大部队”这么一说,王警尉的老婆真挺感激,一个劲地作揖,就差跪地磕头了。想当年王警尉当差时,“韩大部队”要是听说王警尉回屯子了,吓得都不敢露面,更别说上人家里屋来了。

“韩大部队”一边说没啥,一边有意无意地问她家二姑娘订没订人家啊?女人说,没有啊,本来孩子这些年净念书了,心气高,没工夫想这事儿。现在兵荒马乱的,没人提这事儿啊。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好像原来工作队的郭春山透露点意思,也不知道他俩个人是啥意思。这不,郭队长一直让志芳跟工作队工作呢吗?”

“韩大部队”说,那姓郭的是个山东的,算是外来人。今天在咱们这,明天就可能回关里了,不准称,还得守家在地的找人家啊。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韩大部队”的一盘大棋就此开局!其实,这次从双吉县到怀惠县,上级又决定让他去张家沟区三家子村工作队后,跟着王大山队长要来三家子村的时候,他就有了打算,不是一件事,是一整套事儿,他的胆子和想法,比三家子村的人加在一起还“大”。三家子村的人,薛三爷算是有心计的,既挣钱还要有权有势,王小抠只知道攒钱买地买牲口。其他人,包括我爷爷在内,吃饱饿不着就是心满意足了。

“韩大部队”不一样。他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跑了十几年绺子,胆子比倭瓜要大,想法比天还广,别人不敢想的,他敢做。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永远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混混。可谁知心高命薄,咋说当了“胡子”那就是被人瞧不起,要家没家,要业没业, 整到最后给人家“拉帮套”,还被屯子里的人赶跑了,真是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但这绝不是他韩春虎想要的!

回三家子,他连刘老蔫家去也不去、看都不看一眼,不是怕我爷爷他们说啥,他现在啥都不怕了,只是觉得刘老蔫的老婆不值得他再去睡了。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现在他摇身一变是最有权势的土改工作队员了,跟刘老蔫那样的人抢着睡个垂胸拉胯的老娘们,他觉得没兴趣了,远的不说,跟双吉赵姓地主家的儿媳妇比,那刘老蔫媳妇差得太多了,甚至跟苇子沟他那个绺子同伙的相好的也不能比,人家虽说是窑姐出身,睡觉还是不错的。他现在有权有势的,得正儿八经娶媳妇,挑好看的,有文化的姑娘,要睡没人睡过的黄花大姑娘。说真的,他早就看上了王警尉的二姑娘,这在过去想都不敢想、梦都不敢梦的事,现在敢想了,因为他是土改工作队员!

王志芳这个念书多,长相漂亮的姑娘,要是能娶过来,将来生儿育女,那就能让他家的祖坟冒青烟,说不上能生出龙种大人物呢!既然是要下一盘大棋,那就不能早早把棋盘踢翻了。“韩大部队”回到三家子村,很快就知道这王警尉家一直没往出交啥东西,主要因为工作队在这住,再加上我爷爷他们原来组织的土改斗争确实不狠,不光是王警尉家,就是屯中其他的地主富农,也没交多少东西,要不咋让人家外村联合斗争队拉走五爬犁东西呢。那天联合斗争队在三家子搜了不少富户人家,在王警尉家,虽然动手动脚的了,不过也没搜去啥东西。主要还是因为土改工作队在这住,农会还在这办公。

“韩大部队”是胡子出身,他明白,这家人家,一定还有财宝没交出来。过去他不敢想这家人家的财物,更不敢想人家的二姑娘。别说大了人家十多岁,就是年龄相当,人家也不可能看上他一眼,人家是天鹅,他连癞蛤蟆都算不上。全屯子的人,杨悠子已经算是不务正业的了,那在屯中老少眼中,还能算人,他连人都不算!

王警尉的老婆以为“韩大部队”来她屋里,只是说说明月沟大女儿的事儿,只是关心一下二女儿的婚事,她根本没往别处去想,她咋也没想到这个原来屯中的人渣会惦记上自己的宝贝二女儿。她哪里知道“韩大部队”一边跟她说话,一边心里发狠:现在变了!现在是世道变了,一下子变得我有权了,屯子里过去有头有脸的人得仰着脖跟我说话了!我是三家子村土改工作队除了队长王大山的二号人物!

“韩大部队”心里明白,王警尉家的金银财宝,王警尉的女儿,现在就是菜板子上的菜,他就是刀,想切哪块就来哪块。切哪块?他啥都想要,想要她家的财宝,他还要她的二姑娘王志芳。

从王警尉家的西屋出来,农会的人陆续回家了,王志芳和方华收拾收拾回了西屋,王大山说要跟“老箱底”去几户贫农家转转。“韩大部队”回到东屋,看到另两个队员头枕行李躺在炕上,他没说话,从柜子里拿上一件东西装在腰间就出了屋。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走在路上咯吱咯吱地直响,走过去,后面是一溜挺深的雪壳子脚印。他顶着雪来到王小抠家。院子里,只有王小抠还在顶着雪扫雪,他这人闲不住,按说雪停了再扫不行?他偏不,说雪边下边扫好扫,省得下大了费扫帚。其实现在他的院子里住着四五户人家了,原来长工们住的厢房也就是下屋也分给村里无房户了,可是谁都不出来扫院子,能懒一会儿是一会儿。王小抠看不惯,他还把这当作自己的院子,一下一下地扫着,扫得很认真。

“韩大部队”开门进了上屋,来到西屋。西屋外间是喇叭匠子赵国风,坐在炕沿上练着吹喇叭呢,炕上老婆跟几个孩子在火盘边烤火。这喇叭调也听不出是娶媳妇还是发丧死人。他一进屋时,这喇叭匠子还猛的整了一个怪调,吓了他一跳,他瞅了一眼赵国风,俩人谁都没说话,赵国风接着吹他的喇叭,“韩大部队”直接进了里屋。

王大爪子正在炕上喝酒呢,小炕桌上有一碟咸菜疙瘩,还有一个方方的铁盒。看见“韩大部队”进来,他有点不太自然。他俩虽然是一个屯子住,可这么多年没打过交道。以前他俩没啥来往,这不是王大爪子不自然的原因,他不自然是因为那个方方的铁盒,这个铁盒是今天去明月沟时,在那联合斗争时收上来的,是部队的罐头,他偷偷揣回家的,这在当时土改斗争中是不允许的。说是不允许,不过,顺手牵羊的事儿时有发生,小来小去的,不起眼的,没登记时就被拿走了,也没法追查。

“韩大部队”没提这个话茬,从双吉参加土改工作队,到地主富农大户人家没收财物的时候,他也顺过东西,不过真没顺过多少次。他当过胡子,知道啥是值钱的东西,什么大洋呀首饰呀那是他盯着的东西,要顺就要顺个头小还值钱的东西,大块头的东西他不顺。就像在双吉缸窑工作队时,一个农会的民兵队长,在搜一户地主家时,把一个座钟抱家去了,那么大个的东西,谁都看见了,跟明抢差不多了,那个地主家的人不敢说啥,同去的农会的人能不说吗?结果,这个人被队长王大山一顿臭骂,东西也乖乖地送了回来,登记送进了仓库。“韩大部队”对罐头一类的东西看不上眼,除非他要解解馋才会拿,不过那不是顺,他是公开拿,然后招呼大伙来吃,这没有人说啥,还赚个好人缘。

他进屋时,王大爪子不自然的表情还带着一脸的不解,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上这来是有啥事。他也看了一眼王大爪子:“一个人喝上了?我也整两口。”然后很自然地坐在炕沿上脱了鞋,腿一抬,上了炕,盘腿坐到桌前,就像回自己家一样。王大爪子赶忙下地,拿过一个碗,放在炕桌上,“韩大部队”拿过酒壶,直接到了小半碗,不管凉热喝了一大口,哈了一口气,“这酒有劲,挺冲!”

王大爪子说,是张家沟烧锅的,前几天他拿一袋子苞米换的,得有六十度。分点浮财后,穷家小户都有了点家底,像王大爪子,不但有住的地方了,还有余粮换烧酒了。

王大爪子今天在家喝的是闷酒。这半年多了,他觉得这杨寡妇不如原来那么好了,虽然说他一去,还那么有说有笑,可是到晚上睡觉就不一样了,对他好像不冷不热的,不像原来那么有意思了,感觉就是对付了事。今天从明月沟回来后,他又去了杨寡妇那,“老箱底”也在那,俩人有说有笑的,王大爪子没在意,他知道“老箱底”这一段时间已经不跟杨寡妇有那事了,说说笑笑的无所谓。“老箱底”见他进屋,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王大爪子看屋里没有人,问那几个孩子们呢,杨寡妇说都去玩了,不黑天不能回了。好几天没来了,王大爪子不知咋回事,也不管黑天白天的,就想跟杨寡妇办那事。杨寡妇说啥也不干,说这些天不知道咋回事,一点也不想那事,一办那事可难受了。两人拉拉扯扯的也没办成,王大爪子也没啥兴致了,就顶着雪回家了。想来想去没意思,就切了几条咸菜,掏出今天在明月沟拿的一盒罐头喝上了闷酒。那瓶罐头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在杨寡妇家吃晚饭,用来做下酒菜的,跟杨寡妇啥也没办成,饭也不想吃了,罐头在裤兜里也没拿出来,现在成了他的下酒菜。

王大爪子跟杨寡妇的事三家子尽人皆知,杨寡妇跟“老箱底”等人的事也是尽人皆知,没有人笑话他们,你情我愿,没人管,连“老箱底”的老婆都不去管。其实她也不敢管也不能管,那是一个智力有点问题的女人,这也是她嫁给穷掉底的“老箱底”的原因。不过,我爷爷管了,他不让“老箱底”再掺和了,在这方面,我爷爷比较正统,他告诉“老箱底”:“不是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不让你掺和,是因为她又跟张三又跟李四的,一铺炕上睡了一帮老爷们,早晚出乱子。”于是“老箱底”退出了,不过,他去杨寡妇家串串门,唠唠嗑,还是常事,因为杨寡妇会唠嗑,会来事,不烦人。

酒喝上了,话题就多了。喝了半天酒,王大爪子不再戒备“韩大部队”,他说了跟杨寡妇这些日子的不顺心事。“老杨婆子比你大十多岁吧?”“韩大部队”听来听去,就来了这么一句。

王大爪子叹了一口气,说,是差十好几岁呢。他心里明白,二十七八的小伙子,跟着四十来岁的寡妇,咋说也长远不了。“韩大部队”看出他的意思了,就说:“你跟她散伙是早晚的事儿,现在趁着土改自己管着事,得想着正经娶个媳妇呀!你看我,刘老蔫那媳妇我连看都不看一眼了,现在赶上好时候了,媳妇还不是挑着来?”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上,他自己“拉帮套”的事儿也无所谓了,就势摆到饭桌上,顺便也算跟王大爪子整个同病相怜。

他回到三家子想到的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找一个能跟自己走的人,不过这挺难。在三家子,虽然他很少跟人打交道,平时没得罪谁,也没交下谁,因为名声不好。名声不好不是因为他“拉帮套”,是因为他在外边“走黑道”,也就是当胡子,这不是公开的,可屯子里的人都知道,没说破是心照不宣。他的这个出身让屯子里的人见着他躲着走。

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土改工作队员了,没有人听他的咋行呢?他看看农会那几个人,我爷爷、“老箱底”、刘大愣媳妇小辣椒,这些人不说是他的死对头也差不多了,他不敢指望这几个人能有人跟他一条心、走一条道的。想来想去,也就剩下王大爪子或许能试一试。

以前在屯子里,他跟王大爪子很少说话,这不怪王大爪子。他是屯子里的人见人躲的隔路货,王大爪子本身还挺特性的,跟别人联系还少,好人都不咋联系,他这套当胡子的,那王大爪子更是躲着走。

原来不联系,可现在不联系不行了。“韩大部队”觉得农会这些人,只能联系王大爪子,不联系他,农会这几个人,他一个都抓不住了。这就是他顶雪来找王大爪子的原因。

王大爪子的苦恼,给了“韩大部队”出招的机会。要说三家子见过世面的人也就是两个人,第一是王大学生,人家是见过大世面,走南闯北去过大城市,念过“大书”。第二就是他“韩大部队”,不过,他知道的都是歪门邪道。这歪门邪道有时真能用上。王大爪子说杨寡妇对他不冷不热,韩春虎说,都那个岁数了,她不是跟你不热乎,是那股脉都断了,跟她睡不了觉了,趁早离开她得了。

喝几口酒,整几句。整来整去的,“韩大部队”劝王大爪子就俩意思,一是杨寡妇老了,没意思了,离开她。二是趁自己现在干的正红正火,找个年轻的大姑娘!

王大爪子今天回家开始喝上闷酒时也没想过离开杨寡妇,更没想过找黄花大姑娘。酒喝到半夜,让“韩大部队”硬是给说心活了:“对,离开她,找黄花大姑娘!”

找谁呢?屯子里没找婆家的大姑娘也就五六个,那时候十七八岁的早就结婚了,像杨寡妇就是十五岁结婚的,要不是前两孩子没站下,大孩子都得二十多数了,不比王大爪子小多少。

全屯子岁数大点的也就是王小抠的三个妹子,人家都有婆家了。屯子那十来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哪个能行?他俩借着酒劲一扒拉,韩春虎突然说一句:“最相应的就是杨寡妇的姑娘!”王大爪子手一抖,酒都洒了:“这能行吗?我还能占了人家娘俩?”韩春虎说,“什么娘俩娘仨的,硬来,现在她家啥事不得靠你?老的连觉都睡不了了,这些年你白搭身板了?你跟杨寡妇来硬的,就说娶她姑娘,看她咋说?到时候,我再想办法烧一把火!”

这时,外屋喇叭声不响了,韩春虎知道赵国风这是要睡觉,他俩再唠下去也不方便了,便下地穿鞋,打着饱嗝,装着醉乎乎的样子,跟头把式地出屋回农会了,其实他没醉,他挺能喝的。

姓韩的假装喝多了,王大爪子是真喝多了,再加上姓韩的刚才那一番话,整的他脑袋里一会儿是杨寡妇,一会儿是杨寡妇的大姑娘。原来有时候一想那事,脑子里就是跟杨寡妇在一个被窝的情景,今天也不知道咋回事儿,闭上眼睛却是跟细皮嫩肉的杨寡妇大姑娘光着身子搂在一起了!想来想去的,血直往脑袋上涌,这娘俩一个劲在他脑袋里过电影,头也就胀得厉害,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昏沉沉地睡着了。

早上起来,啥也不想吃,王大爪子早早地来到农会。刚到,工作队长王大山把工作队员和农会的几个人招呼在一起开会,开会就一个事儿,三家子土改斗争要深挖清算。其实,昨天晚上“韩大部队”跟王大爪子喝酒,人家王大山也没闲着,他跟“老箱底”走访了十多家贫雇农,从他们反映看,斗争成果分得不多,生活变化不大。

在王大山看来,三家子土改算是煮了夹生饭,浮财没挖出多少,还被人家外村的联合斗争队拉走了不少,这等于土改斗争失败了!所以他下令,把地主富农都集中起来,重新斗争。负责押送看管的还是民兵队,王大爪子是民兵队长,这就得他领人去了。原来工作队大老刘分管民兵队,现在王大山让“韩大部队”分管民兵队,要是放在往常,王大爪子肯定不服气,昨天晚上“韩大部队”跟他这一近乎,他心里觉得姓韩的不是那么可恨了,或者说恨不起来了。

所以,王大山宣布“韩大部队”分管民兵队,王大爪子啥也没说。民兵队的人把地主富农一个一个被押到王警尉家的厢房来了,也不说让他们交代啥问题,就说要把他们送到县里去枪毙。王警尉家的厢房这些天这里只押着薛三爷一个人,这个人可是真在等县里的处理通知呢。这可好了,加上这么多人,厢房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薛三爷有伴了,不过他也没啥开心的,因为他知道县里通知一下,他就好不了了,只是在这等这十多天了,他人都要变傻了。

王警尉的老婆也被押在这里,一群大老爷们,她在这里别提多难受了,可又不能不来,人家说了,要是不带她也行,可以带她儿子志春过来,一听这话,她连说让我去吧让我去吧。她家最近,就是从上屋押到下屋。不过,在上屋是自由活动,到下屋就是被人看押的。王志芳对这些只能忍,啥话也不说,因为郭春山当时跟她交代过了,要想参加革命,那就要正确认识你家的过去,要知道你家现在是革命的对象,你家现在的遭遇,是对过去所作所为的惩罚。要认识不到这一点,就不能参加革命工作,你参加革命工作,不是照顾你家的挡箭牌。其实,王志芳现在的身份挺尴尬的,郭春山在这时候,让她参与土改工作队的工作,实际是帮忙,因为土改工作队队员的身份是省委、地委、县委确定的,区、村一级工作队的负责人可以自行安排人帮忙,也就是“临时工”,但这人能不能成为土改工作队队员,得由县委以上的组织确定的,王志芳现在还不是正式队员,只是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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