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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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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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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 爷爷的本命年》连载

第一十四章 施仁政斗争不狠 被批评爷爷靠边

批斗会刚开完,土改斗争才算开个头。农会又吸收了一些骨干成员,像李大个他们都进入了。接着农会的成员们跟民兵队员,在工作队的指挥下,去地主富农家没收财物,这些东西都登记好了,按着编号分类堆在王警尉家的院子里,都是不怕冻的东西,上边用谷草苫一下,用不了几天这些就分下去了。

被集中在农会看管的几个地主,待了两天后,又被放回各自的家去了,这是我爷爷的主意。

在三家子土改这事儿上,郭春山受爷爷厚道处事的影响不小,他定下的三家子村土改的基本方向是分钱分物不整人,除了像薛三爷这样的够得上恶人的。

开完斗争会,地主富农家的浮财陆续被拉到农会仓库,房子多的也腾出来了,我爷爷跟郭春山说,现在正是打场的时候,让人家回家该干啥干啥,庄稼进场,打场耽误遭损就太多了,郭春山同意了。王小抠他们又都回去收拾场院打场了,他们也都知道,今年收的粮食,恐怕不归他们了。他们没有啥劲头了,长工们有劲头,因为不管东家得多少,他们的劳价少不了,余粮浮财还能分点,所以打场格外卖力。我爷爷是最忙的,一边在王小抠家支派打场收粮的活计,一边支派农会的事儿。

还没到放寒假的时候,学校杨大牙他们学校的三个老师,还有王彦学、半拉子长生他们,却成了最忙的人。他们都参加摸底清算,不光田地要算,房产也得算,家里的东西也得登记。屯子已经封了,三家子是有围子的,四个大门民兵把守,贫雇农出去办事随便,地主富农不能出屯子,出屯子得经过工作队允许。

王大爪子这几天越发有精神头了。开批斗会那天晚上,工作队长和农会开会,会上郭春山宣布,王大爪子就任三家子村民兵队长,大老刘不用兼职了。他说,工作队和农会要在土改斗争中不断发现骨干。积极肯干,有能力,敢斗争的人要让他们在土改中发挥作用。

那天的会开完已经很晚了,开完会后,郭春山去了方华和王志芳的屋,土改斗争正式开始了,他需要王志芳有思想准备,也想知道她的想法。郭春山说,这是一场急风暴雨式的斗争运动,其结果是翻天覆地的,超出你的想象。王志芳低着头,左手拽着右手,说她有预感,这场风暴不会小,风暴过后天就彻底变了。郭春山说,你有准备就好。

第二天,郭春山领着大老刘和王大爪子去了区里,他要向彭树汇报三家子村的工作,大老刘和王大爪子去取枪,听说区里给每个村的民兵队配了两支快枪。王大爪子的铁公鸡前些日子试枪时卡枪子了,大老刘让区里的人捎到县大队去修了,也不知道修啥样捎没捎回来。没有想到县大队的人给大老刘捎回信,那支“铁公鸡”卡壳报废了,区里给三家子村民兵队多发了一支枪,这回民兵队有三支枪了,另有村里从大户家收上来的三杆洋炮。

郭春山向彭树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薛三爷怎么定性,此人在揭批中被挖出的恶行不少,郭春山一一列出;二是王志芳积极想要参加土改工作,她思想认识挺高,有文化,用不用。彭树觉得薛三爷够得上恶霸了,应该严惩,可以先管制起来,最后报到县里统一处置。至于王志芳,参加村里工作是好事,不过,她家本身是土改对象,她爹还被定性为汉奸,冤不冤没有定论,当年苏联红军的决定,现在区里也没法更改,那得县里决定才行。彭树说,让王志芳参加工作,不能影响三家子村的土改,公和私要分得清。

工作的事儿谈完了,郭春山要走的时候,彭树特意问了一下王小抠的情况。郭春山说王小抠没啥民愤,也没表现出来什么不满情绪,总体上就算是挺配合土改的。

彭树说在县上开会时碰到曲政委了,因为知道曲政委是张家沟人,家在曲家屯,也知道曲大先生和王小抠的关系,便主动问曲大先生在张家沟这边有啥需要考虑的。

“曲政委咋说?”郭春山马上问道。

“曲政委只是说,土地改革,大势所趋,没有例外呀!”

因为在江东时,曲大先生是比他们职务都高的政委,所以,彭树和郭春山习惯称他政委。

曲大先生说“大势所趋没有例外”,彭树明白,郭春山也明白。

只是,一直配合土改的王小抠王富确实想不明白。他觉得家产是自己省吃俭用来的,不是偷来抢来的,凭啥要上交给别人呢?可是,王小抠又天生是个老实人,农会的人来登记他家的财物,上房下屋,翻箱倒柜地登记,他又不能不配合。老更倌刘老蔫说,这几天啊,动不动东家就抱着大枣红马发呆。王小抠不作声地配合工作队的人,配合农会的人,可他心里不爽,心里不认可。可当他又去了一趟曲家屯,看了曲大先生家族的院子也被人家分了住了,他才知道,啥叫大势所趋了。

那天,王小抠看看雪挺大,不能打场了,便跟工作队和农会请假说是走亲戚,我爷爷当然同意。郭春山特别意安排王大爪子送他出的围子,要不然,地主分子想出屯子是不可能的。

出了屯子,直奔曲家屯。王小抠走得急,帽子上,脸上都是白,也不知道是雪还是挂了白霜,身上可觉得要出汗了。太阳刚出来不一会儿,他就到了曲家屯,进了屯子,还是先去五哥家。看五哥家院子里有两个人在扫雪,不像是五哥家的人,他不知道是咋回事。进了院,五哥家那只大黄狗在,好像认识他,也跑了过来,还在他前面用爪子扒开了房门。五哥家是五间大房中间开门,进屋这间外屋有两个生人做饭,东屋是两间,大黄狗把他领进东屋,又往最里边的那间走。王小抠边往里间走边瞅了一眼外间,这明显是另住着一家人家,炕上有俩小孩子在玩呢,炕上边一个悠车子吊着,里边躺着一个几个月大小的孩子,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边哼着小调边晃着悠车子,她晃悠车子的劲挺大,悠车子一下子往南快到窗户了,一下子又往北过了炕沿了,差点碰到往里屋走的王小抠。悠车子里的小孩子哼唧哼唧的声音不大,看样子快被晃着睡着了。王小抠不认识这个妇女,但知道她不是五哥家的人。

大黄狗径直领着王小抠进了最东边里屋后,就趴在地上不动了。王小抠进屋时,五哥正在炕上抽烟呢,看他进屋就下了地,把他让到炕上坐了。王小抠愣愣地问这是咋回事,你这院子和屋子咋来了这些生人呀,都是谁呀?

五哥说,“完了,土改改到咱们家了,我们屯子有房有财产的都被分了,我们这个房子被分后,就给我们留了一间。西屋那两间,东屋外边那间都被分了。住进我们家的,有的是我们家的伙计,有的是屯邻。”

“我看哥家那院好像没啥动静,门好像锁着,嫂子他们不是回来了吗?”

“前些天,他们都去县城了,避一避,听说河西那边大户人家被打得够呛,嫂子和孩子怕受屈,就领着孩子就去县城了,他家的房子没分。村里也知道哥是共产党的干部,没法分。”

这斗争斗到这程度了?大舅哥自己是共产党的大官,自己家都没落下?谁也拉不下了?

王小抠听不下去了,他愣了愣神,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终于知道啥叫“大势所趋”了。他只好回三家子了,往回走的路上,他走得非常沉重,好像迈腿都费劲了,往常赶集串亲戚,往回走时,他像脚踩风火轮,归心似箭,呼呼就到家了,今天却越走越慢,感觉不是往家走,是奔一个漫无目的的地方。

这一趟曲家屯来的,看了大舅哥家的情况,不是闹心了,他是伤心了,是一种心被伤透的感觉。王小抠顶着雪回来的路上,他没哭,可是比哭出声还难受。想想几个月前买下王大学生那块肥地时,自个是多么春风得意!这转眼之间,这地,这财产,都成了罪过!王小抠总算是知道了,啥叫白忙活。他这一辈子算是全白忙活了,苦吃了,累挨了,家产地产车马绳套,总算攒下了。可是现在看,算是白攒了,不知道是给谁攒的。

别人给我扛活?这些东西一分,我这辈子还不是给别人扛活了吗?我这是为了谁呀?王小抠不知道自己为谁攒下的家产。这一路想,一路眼泪往心里流,他怎么回到家的都不知道。刚进院子,发现家变了。

这几天工夫,三家子已经把村里的大户人家的财产登记差不多了,人口也算完了,开始抓阄分财产了!

王小抠家去他大舅哥家那天,正是农会定下分房子的日子,王小抠跟我爷爷请假,我爷爷没有告诉他,心想他不在家分房子更好,省得他在场闹心。

等到中午时分,王小抠跟头把式、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时,他的房子已经有新的房主往这搬家了。其实斗争那天,就已经告诉他自己家住两间上屋,其余的房子都得腾出来给屯子里没房的住户。只是这回他知道谁进这院了。王大爪子也捞了一间,是西屋的里屋。王大爪子原来扛活就住在东家,虽然有时候去杨寡妇那过夜,但那也不算自己的家。西屋的外屋给了喇叭匠子赵国风家,赵国风和哥哥赵国荣两家人家挤在两小间草房里,他和哥哥都是三四个孩子,住南北炕。农会的人都没提自家房子的事,让赵国风去王小抠家西屋是我爷爷提出来的。最后定下来赵国风和王大爪子各住一间,谁 住里外屋,农会没定,让他俩抓了一下阄,结果王大爪子抓了里屋,赵国风是外屋。

三家子屯最气派的就是王警尉家的五间砖瓦房,那是青砖青瓦到顶的,大柁二柁,加檩子,椽子,再铺秫秸铺瓦的。我上小学了,那房子还在,结构跟《新华字典》“房”那个字配的图基本一样,不过是那个“房”是椽子上直接挂瓦,他家是椽子上铺秫秸再铺瓦。这是南北方的差别。

王警尉家人实际上只剩了一间房子,王志芳跟方华住那间,已经明确算是工作队用房了。这个大院子现在没住别的户,算是三家村的办公场所了。

薛三爷家房子最多,正房也就是上屋是七间海青房,开两外屋门。他家下屋也就是厢房多,还大。像开牌九局那个东厢房,有六七间呢。还有西厢房五六间。赵国财他们那几个够上地主的,房子不咋多,也能分出一两间。王大学生家三间海青房,只能留下一间。分的房子留的房子,说的都是正房或是厢房,这都不算“外屋地”,东北的“外屋地”也就是堂屋,是厨房和柴火堆,这算是公用的,没法分。这回分完,三家子没房的人家也就剩下十几户了。

我爷爷家没动,他说自己那两间还能将就一下。郭春山开会时说了,地主赵国财家盖房备的木料现在在学校搭会场呢,那是五间房子的木料,这些木料分给老孙和他哥哥,将来不开会时,你们哥俩就去学校操场把这些搭主席台用的木料拆回去,准备自己盖房吧。刘大愣说,赵国财家院子里还备了不少砖呢,他家准备盖海青房呢。郭春山问大伙:“这砖也给老孙看行不行?”大伙说,砖和木料本来就是一座房子的东西,再分给别人也没有用,这砖就随木料分吧。这一个决定,不光我爷爷,连我爷爷的哥哥家,也就是我大爷爷家盖房子的材料都有了。后来,我们家真就有了连脊的五间海青房,中间开门,我爷爷和我大爷爷家各两间半,我爸就在这跟我妈妈结的婚,我姐姐也是在这出生的,我不是,但我小时候经常来爷爷家来玩,还时常跟大爷爷家的孙子成子玩,我俩就差一岁,玩一会儿就打,过一会儿忘了打仗的事,又玩起来了。爷爷后来说,他们哥俩盖完房子,住进这海青房时,特意去给我祖太爷、太爷上的坟,边烧纸边叨咕,把这事儿告诉老人,这两位老人,到死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后人能住海青房,当时他们的愿望是“能活着,不饿死”。

我爷爷感觉又是没收人家财产,又是分人家房产,这三家子可真是变天了。可他们不知道,跟人家别的地方的暴风骤雨比起来,三家子屯那就是和风细雨。

就从分房子这事儿看,三家子土改斗争就比曲家屯落后,其实,比起张家沟其它屯子来说,三家子差得更多,更落后了。

这主要是由于我爷爷不太积极。我爷爷总是下不去手,他穷,可他又不忍心把别人家的东西拿过来分掉,就这样往后磨蹭,跟他干农活的麻利劲正好相反。于是,三家子土改在张家沟区就是落在后边了。等到要去分地主浮财的时候,全县都进入尾声了。这天,我爷爷他们在王警尉家开会,工作队和农会研究分地主家浮财,也就是分那些堆在仓库里的日常用具散金碎银现金票子的时候,县上派人抽查的工作 组到了三家子村,一共两个人,听说他们原来是吉北地委的。这两个人听了汇报,又在村里走了走,住了一宿。回去后没两天,一份通报就来了。

通报主要内容就是三家子村土改斗争不彻底,火药味不浓,没激起阶级仇恨,对地主富农太友善,只斗地主不斗富农,土改工作进展太慢,拖了吉北地区后腿。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通报当天,怀惠县委县政府就宣布,对三家子村土改工作队进行调整。随后,工作队队长郭春山和队员大老刘被撤回,区里说了,三家子工作队上级马上另派两人进驻。鉴于三家子村土改工作的实际情况,给予农会主任也就是贫协主席孙来田严肃批评,三家子村下步土改工作以工作队为主,农会配合工作队工作,那意味着不是“一切权力归农会”了。

据说,要不是张家沟区委书记彭树帮着说好话,我爷爷的农会主任、贫协主席一定被拿下,这个贫协主席刚上任不到一个月。农会主任虽然没拿下,但我爷爷实际上是靠边站了,人家规定的非常明白,既然你工作不主动,那你们就听从工作队的吧。

就在三家子村出现变化的时候,怀惠县上层发生了一些变化。曲大先生的同学张县长被调走了,曲大先生也被免职去松江省学习了。为啥被调走?因为他们都是本县的地主富农家庭出身。上级认为,这些人在土改工作中,有时身不由己地产生同情思想,对土改工作不力。当然被调走的不光他们两个人,光是区委书记区长那个级别的就调走了五六个。被调走学习的怀惠县本地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干部,多数人就此结束了政治生涯,有的人学习完回来,好一点的去学校当了老师,或是去区里当了职员,还有的直接被打发回本村本屯务农了,这些人在后来的里子,赶上什么政治运动,那吃的苦、遭的罪可就不用说了。

几天后,新的土改工作队队长和一名队员进驻三家子村,当天就接管了三家子村的土改工作。

这都不是事儿。最让我爷爷他们大吃一惊、让三家子全村人目瞪口呆的是,“韩大部队”回来了!他就是新来的土改工作队队员,这次上面给土改工作队就派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工作队队长叫王大山,还有一个队员就是“韩大部队”!这个当初被三家子人赶走的人成了上级派到三家子村的土改工作队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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