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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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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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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 爷爷的本命年》连载

第一十八章 还乡团以卵击石 乌合之众自取灭亡

三家子今年冬天上场的庄稼打得特别快,往年磨磨叽叽的,上冻开始打场,动不动就整到腊月底了。有的东家给伙计放假时,都腊月二十七八了。张家沟的集市是一四七,也就是农历逢一,逢四,逢七是集,腊月二十七是年前最后一个集。不过,这些年约定俗成了,腊月二十九加了一天的集市,这天赶集的都是刚放工的穷伙计们,所以,腊月二十九这个集日也叫穷棒子集。

今年大伙的精神头高,小户人家大户人家场院粮食很快进仓了,伙计该分的也分完了,东家粮有的虽然装进仓了,他们也心明镜似的,这些粮食,不能属于他了,肯定会被分掉。多数是根本没进仓,直接装袋过秤,记上账就拉到怀惠县城火车站或是江东解放区去了,不是白白拉走,换回油、盐、布,还有钱,那时候东北的共产党的地方政府已经发行自己的纸币了。

郭春山这次回到土改工作队,加上农会的人,用我爷爷的话说,他们算是人合心,马合套了,核计啥事也顺当。工作队和农会今天开会了,会议两个事儿,一是分成果,地主富农秋收的粮食去掉给解放区调出的,再去掉伙计们的劳价,留下他们自用的口粮后,其余要分给贫雇农。二是发展新党员,发展新党员的会议开始的时候,非党的人就都退了,工作队4名党员和我爷爷、崔立阳,他们六个人开的会,讨论吸收杨志兰、赵国风和王彦春加入中国共产党。村里有七八个人口头提出申请了,后来重点培养了他们三个,其实,他们三个已经考察好几个月了,只是王大山和“韩大部队”来了后,没咋开会说发展党员的事情。他们三个的入党介绍人是郭春山、我爷爷和崔立阳。郭春山说杨志兰在土改工作中,发挥作用很好,妇女们积极参加斗争不说,还做了三千双鞋垫给前线,有贡献,特别是针对“韩大部队”的胡作非为,表现得很勇敢,有共产党那股坚持原则的精神。他这么一说,我爷爷有点不自在了,毕竟对姓韩的,他斗争得不够。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吧嗒一口旱烟,静静心,慢条斯理地介绍了赵国风的作用:“虽说没有抓地主富农,人家老赵在屯子里屯子外,没少干事儿,哪次事儿他都不落后。更难得的是,人家经常去外边,都把外面的情况带回来,对咱们屯子有好处,省得咱们走弯弯道了。”王大爪子入党的事儿大伙看法不一。我爷爷说王大爪子在土改中的表现挺积极,民兵那块整得不错,崔立阳则说这个人有问题,人品不好,原来明明跟着杨寡妇,现在又靠着权势霸了人家的女儿。我爷爷说,要说这事儿是有点不太好听,可叫起真来咱们也说不出,人家闺女要是乐意,那就不能说是“霸”了人家闺女,要真是“霸”了,那他就不是入不入党的事儿,那得受处分了。再说,真有硬“霸”人家闺女的事儿,那屯子里还不早就炸了?

郭春山也不认为王大爪子是“霸占”民女的问题,不过,既然支部意见不统一,那就得再考验考验。最后,三名候选党员,赵国风和杨志兰顺利通过了,关于王彦春入党的事儿,那下次再议。郭春山让我爷爷带着方华单独找一下杨寡妇和她女儿,看这两个人怎么说。要是人家愿意,那组织不干涉,将来也不影响王彦春入党,要是存在仗势欺人“霸占”人家闺女的事儿,就处理王彦春。

既然赵国风和杨志兰大伙都认可,郭春山看看大家都表示同意,就宣布这两个人入党算是支部通过,形成材料上报。

“老孙,这两个人上边批下来后,三家子村党员就有四名了,可以成立村党支部了,你就是党支部书记,这事儿我们也一并上报。”我爷爷瞅了一眼,又抽了一口烟,“郭队长,要不让崔立阳当书记?再不的话,那我就当书记,让老崔当农会主任?”郭春山摆摆手:“别推了,你书记和农会主任、贫协主席一肩挑,工作方便。”

我爷爷自言自语地说:“啥官都当,啥权都有,那不是土皇帝了吗?”郭春山笑了,你是老百姓的‘土皇帝’,你的权力就给老百姓当张罗。我爷爷这回笑了,“说到家,我还是打头的!不过,原来给东家打头,现在给咱穷苦人打头,给自个打头!”会开完,快晌午了,郭春山安排崔立阳把方华整理的会议材料报到区里去。

“老箱底”张罗打爬犁去区里,郭春山伸了伸腰说,嗨,回来这些天,忘了一个事,临来时王大学生说家里啥情况都没个信,他在县城忙得没工夫回来。

郭春山张罗去王大学生家,我爷爷说,我跟你去吧。

王大学生去县里报到后,他俩成了最亲近的人,都在一个院子办公不说,晚上就在一个宿舍住。那时候没有什么招待所,县委县政府那几十号人,没有几个家是在县城的,县里后院有一个平房,几铺大炕就是他们的集体宿舍。郭春山一直觉得这王大学生是个人才,到了县里,俩人也能唠到一块去,不过,王大学生只说南朝北国的事儿,很少说他自己家的历史,至于他家怎样从一个有一百多垧地、雇了几十个伙计的大户,变成现在就剩一个“光腚”院子的经历,更是一句也没说,郭春山当然也就压根不知道了。

这次去县里教育科报到后,王大学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穿着打扮一副工农干部的模样,不再是油光水滑的样子,不过看起来更顺眼。去了时间不长,整出了好几份怀惠县发展教育的文件。

我爷爷跟着郭春山去王大学生家时,已经是晌午过后,正是家家户户做两顿饭的时候,王大学生的媳妇正在淘米做饭,灶坑里烧着火,淘好的小米下锅了。她家只剩下东屋了,她领着孩子和婆婆住一起,西屋腾出来了,给了村里的一个无房户,家具啥的也被分得不剩啥了。王大学生的媳妇把郭春山让到东屋,还跟我爷爷说:“来田大哥你跟郭队长在我们家吃饭吧。”我爷瞅瞅郭春山,郭春山连说不了不了,和我爷爷转了一圈就出来了。这功夫,我爷爷说:“彦成媳妇你快捞饭吧。”王大学生媳妇急急忙忙拿起笊篱,将煮得差不多的小米饭捞进瓦盆中,这米饭只有七八份熟,还要蒸一下才好吃。

说着话,我爷爷跟郭春山就出了屋,院子里却碰到了王小抠,就站了脚。本来捞完米饭出门要送客的王大学生媳妇见状,一句话也没说,退回屋去,关上了门。

王小抠已经搬到王大学生家的下屋住了,他这是要去外边抱柴火的。这回郭春山回村后,跟我爷爷说,得把住在碾坊的王小抠家安排个地方。我爷爷说可不是咋地,上次整得太过分了,可是房子都分完了,他家上屋都被占了,撵谁家也不行啊,要是人家分了房子的人家说这是帮地主富农搞“反攻倒算”那就麻烦了。这工夫,正在那拢账的王彦学说,前些日子“韩大部队”让人把王大学生家的下屋给腾出来了,好像分房子时还没分呢。我爷爷说,那个房子也不错,原来王大学生家伙计住的,咋也比碾坊强多了,再说,那还是两间呢,他家住着够用。就这样,王小抠住进了王大学生家的下屋。郭春山这天才从我爷爷嘴里知道王大学生家原来是三家子屯一等富户!

王小抠看见我爷爷和郭队长,没说话,瞅了瞅,就算打了招呼。郭春山说:“住这还行吧?好好反省反省吧。”王小抠说着“行行”,其实他说的是住着行,想想住一个多月的碾坊,那是真遭罪。现在他不敢想自己那宽敞的大院子了,至于郭春山说的反省不反省的他不明白是啥意思。

吃过两顿饭,工作队员和农会的人又集中开了个碰头会,因为“老箱底”上区里汇报有了回信,区委同意三家子村关于杨志兰和赵国风入党,他俩从现在起就可以参加组织活动了。根据区委的意见,我爷爷任三家子村党支部书记,崔立阳任组织委员。这也算是三家子村支部成立大会。

会议刚散,天上下起了大雪,不过没有风,大片的雪花,不是落下来的,是飘下来,轻轻的,像是怕掉地上摔着自己似的。院子里很快一片白,郭春山在院子里跺了跺脚却来了兴致, 大喊“真是好景色!”

他的喊声像是暗号,很快,王志芳穿戴厚厚的衣服出来了,俩人便一前一后向外边走去。

这两个人处对象了,全屯的人都看出来了。人家是文化人,可以一起出去走走,这叫自由恋爱。我们老屯的人,可不兴这个,有的人从订婚到结婚都没说过几句话,一个屯子住着的还好说,要是相距远点,十里八村的,一对男女父母给订了婚事,到结婚的时候,没正脸瞅过对方的都有。

他们两人出去散步去了,我爷爷他们农会的几个人,本来要回家了,这时看见雪要停了,便和工作队的几个人拿起扫帚清雪,两个值班的民兵也过来清雪。看看快完事儿,也快黑天了,农会的人收拾一下工具打算各自回家。这时,突然听得一声枪响,“叭”的一声!很脆,很响,在这没风的大雪天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好,一个工作队员马上意识到出事儿了,“是郭队长那边!”三个工作队员那都是当兵的出身,立马拎着家什冲出去了,只有方华没经过这阵势,她跟着跑出屋,站在院子里却不知道如何是好。王大爪子领着那两个值班的民兵,一边跑一边让方华和杨志兰通知民兵往西甸子那边去。我爷爷和崔立阳他们手里没啥带的,光着手也跑了过去。

这群人跑到围子西门时,看门的民兵说,刚才确实是郭队长出事儿了,听到枪响,他们发现很多人,现在人都往饮马河柳通那边去了,好像郭队长和王志芳被这伙人抓去了。虽说天黑,可雪地白,影影绰绰能看出来,来的那伙人有二三十个。我们这个屯子有特点,是台地,东和南是平原,靠北靠西下了围子就是甸子,估计几万年前饮马河水一直冲到这里,甸子是洼地,跟我们屯子有两三丈高的落差。所以,站在围子上,居高临下,看出挺远。守围子西门的一个民兵说,郭队长和王志芳刚到西甸子就传来枪响声了,他听到枪响时,往西甸子看了,“那二三十人,有爬犁,还有四五个骑马的,咱们撵不上了。”

一个工作队员马上让我爷爷上区里报告:“老孙,你赶紧安排人往区里汇报,其他人咱们下围子去撵,撵过去再想办法。”我爷爷安排一个民兵马上回屯子里套了一个爬犁,快马加鞭往区里去汇报,接着跟那些工作队员和前后脚到的民兵们呼啦啦往饮马河大柳通方向追去。等他们下了围子时,人影已经不见了,天黑,雪再白,爬犁和马蹄印也看不明白,只能凭感觉和动静往前追。

大伙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人对郭队长和王志芳下手。我爷爷非常肯定地说:“冤有头,债有主,没有苍蝇哪来的蛆!不是薛三爷就是那姓韩的!”

我爷爷的判断没错。这伙人正是“韩大部队”领来的,除了姓韩的,还有三家子附近几个村屯逃到长春的大户东家。

那天逃进长春后,“韩大部队”很快找到了薛树春薛三爷。看到姓韩的来了,他还挺高兴,算是又多了个帮手。薛树春薛三爷做梦都想着早点回到三家子屯,他放不下自己的家业。不过,他太明白了,国民党军不去三家子,他回去只能被收拾,啥也捞不着还得被批斗,整不好挨打挨骂遭大罪,最后还得吃枪子。所以,他要等机会,不能轻举妄动。

鱼找鱼,虾找虾,蟾蜍专找癞蛤蟆。逃亡到长春的东家大户们很快也凑到一块了,特别是张家沟附近的几户,时间不长,就成了一个小帮。这几户人家来长春都带着家产的,所以不差钱,薛三爷算是人手少的,只有掌柜的领着几个伙计,人家有两户人家挺有实力的,哪一家算上守院的家丁都有二三十号人呢。这些东家大户都是怕斗争跑到长春来的,他们都有一个心思,就是快点回到老家,把家产从那些穷户人家手中再拿回来,住回自己的宽敞大院、亮堂大屋!时候不长,小帮派就形成了一个个的“还乡团”,“还乡团”目标就一个:打回老家,夺回财产。

薛三爷家虽然来长春的人手少,可是他家的名气不小,特别是在张家沟那些大户人家,有点影响力。加上他们这伙人来长春,虽然有点财产,可咋说也是人生地不熟,人家薛三爷他叔叔可是来这好几年了,在长春有铺子有买卖有房产有人脉,所以,这些人,都挺敬着老薛家人的。

还乡团也分团伙帮派,从张家沟这边去的,跟薛三爷关系挺近这伙人,时间不长,就自然而然地推薛三爷当了头头。张家沟这个“还乡团”在长春众多“还乡团”里头,势力算是中等的,当中有四五个东家大户都离三家子屯不远,最有名的是离我们十来里地的东小岭屯大地主田守仁,他家来长春的长工伙计守院的家丁有二十多人。还乡团的人员除了地主,就是家人和看院子的、伙计。以薛三爷为头头的这个“还乡团”,算来算去,能出去动手的男丁就得有五六十人。他们来长春时,都带了一些家什,不过没啥正经东西,不过就是几杆老掉牙的洋炮,“铁公鸡”什么的,快枪不过四五把。进了长春城时间不长,他们又通过关系从国民党守城部队那整了一些正规的枪支弹药。当然,要说战斗力不敢恭维,他们这些护院家丁拿着这些新式的枪,看着挺好,却使不太明白。“韩大部队”一到长春,试了几枪,立马镇住了所有的人,比起这些人来,胡子出身的韩春虎算是枪法神准的了。

薛三爷想借着国民党军的力量重返三家子,“韩大部队”可不这样想。他是不管国民党这能不能攻回九站、怀惠,能不能重新去管张家沟、三家子,他都想收拾一下这个姓郭的,只要有机会就得出手。他心里明白,眼瞅着九站、怀惠往东、往北,都是共产党民主联军的地盘了,等长春的国军去收那些地方,那还不得猴年马月?

他等不及。他一想到那如花似玉的读书姑娘王志芳跟了姓郭的,他就来气,他甚至想一个人偷偷回三家子打那姓郭的冷枪,整死一个够本,灭了两个就赚了。他跟薛三爷一说自己的想法,薛三爷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你真把你当盘菜了!”看得出,一个没家没业胡子出身的人,跟一个有家有业的地主,想法是不一样的。

“韩大部队”一直想着把人拉到三家子出口气,一直没找到理由。这天,驻长春的国军六十军一个团长被薛三爷他们请到饭馆吃饭,他们这个帮派的还乡团,用的武器都是这个团长私下卖给他们的。饭馆是请在长春大马路的“春发合饭庄”,这店开了有年头了,大清王朝倒台子那年就在长春挂了幌,伪满洲国也没黄,甚至解放后在长春也是有名气的饭店。薛三爷的叔叔铺子里卖张家沟顺和泉烧锅的老酒,薛三爷打了一罈子有四五斤,怕人家团长不喜欢这口味,还特意拿上了两瓶长春积德泉的酒。

薛三爷他们不差钱,有求于人家,所以菜就挑有特色的点,什么雪衣豆沙,锅包肉,香酥鸡,反正春发合的拿手菜都点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个团长说,你们不能光喊“还乡团”,得整出点动静呀,老在长春这眯着也不是办法啊。

这位团长为啥这样说呀?因为这些武器是他请示上边的,以支持地方武装“还乡团”名义拨来的,上边批的,是让他免费把武器给“还乡团”,可他私下里,跟薛三爷他们这边谈时,变成了买卖,这样,钱就进了他的腰包。上边批武器给“还乡团”,“还乡团”一直不行动,他这个揣了黑钱的团长跟上边就不好交代了,所以他就想着让“还乡团”整点动静,出城去解放区那边搞点行动,这样一来他也好向上边交差了。

薛三爷不吱声,他最想回老屯整点动静了,可他知道轻重,虽然他没上过战场没扛过枪,但是他经历了从清朝到现在二满洲、共产党民主联军一幕幕天翻地覆地变化,作为一个老江湖,啥时机出手,他清楚,共产党民主联军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整出点动静?是应该整出点动静,可起码现在不行,去了那一定是肉包子打狗。

那位国军的团长瞅着薛三爷,他却不表态。可这位团长的话却最对“韩大部队”的心思了。姓韩的等那位团长刚说完,立马说,他有办法能整治一下共产党的土改工作队。那位团长还是第一次见到“韩大部队”,问他是谁,薛三爷说是他的人。“韩大部队”马上跟这位团长说,他这几年一直跟共产党的民主联军斗了,知道他们不好斗,不过他们也有短处!他说,现在跟民主联军正面打不行,民主联军人数不少,惹来了大部队不好收场,可以偷着下手。接着,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韩大部队”当胡子就在那一带转悠,前些日子又在土改工作队这么长时间了,长春、九站、怀惠这一带的情况多少心里有数了,他知道从长春到三家子,有几条僻静的路,能躲开民主联军和工作队。他的想法一说,那位团长立即表示赞同。

薛三爷还是有点犹豫。那团长说了,别他妈的婆婆妈妈的了,干一场,给我立个威,你们这事儿整成了,我再给你们整点好的家什!薛三爷不吱声,还乡团里另一个头面人物是田守仁,他也跟“韩大部队”一样来劲了,一口干掉半碗酒,把碗“咣”地往桌上一扔,喊着“干他奶奶的!”这姓田的不是没有心计,是怒火加白酒劲烧的!土改刚开始,他就带着人跑到长春了。他哥哥田老大在东小岭屯当保长,有房有地有俩老婆,田老大不相信共产党民主联军的工作队能常驻下去,所以就留在东小岭屯没走。他跟薛三爷一样,土改开始后,一场接一场的批斗场场都没落下田老大。后来,怀惠县大房子区的联合斗争队来到我们张家沟区的东小岭屯,田老大在伪满洲国时抓劳工的事儿被揭了出来,联合斗争带头的那个人,亲舅舅就在东小岭屯住,当年被田老大送去当劳工,最后死在黑龙江的宁安县了。这个带头的就说让田老大给他舅舅偿命,领着斗争队的人七手八脚地上去就打,最后田老大竟然两腿一蹬,没气了。田守仁得知消息,对这些穷鬼们气不打一处来。听说他哥死后不长时间,他哥哥家的一个长工,后来在村里农会当民兵队长的,竟然跟他哥哥的小老婆,也就是他的小嫂子过上了,也不知道是硬霸去的还是他的小嫂子同意的。想到这些,他就恨不得立马飞到老屯,灭了这些穷鬼。

看着“韩大部队”和姓田的这么来劲,国军六十军那个团长高兴了,鼓动他们快点行动。薛三爷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韩大部队”说通了田守仁,他不让田守仁领人去东小岭:“长春去东小岭比三家子远多了,得经过好几处共产党民主联军的卡子,不如去三家子,有近道,能躲过卡子。”就这样,这天夜里,这个还乡团的人,决定去三家子搞个偷袭。薛三爷老谋深算,不想这个时候回来整事儿,找了一个借口,没来,只打发了两个伙计跟姓韩的去了。“还乡团”的人选了二十多个身手还算是不错的,由田守仁和“韩大部队”带着出发了。这些人带着干粮,贪黑出城,绕过村屯,往饮马河柳通摸。“韩大部队”当土匪时常在这边混,他知道都哪个地方有他们用过的地窨子。走了多半夜,天快亮时,他们已经进了饮马河边柳通,蹲在地窨子里不敢出来,几匹马分散着拴在离地窨子挺远的地方,几副爬犁也分散着放,有两个人轮班在附近溜达放风。那个年代的饮马河两岸的柳通,一望无际,不熟悉路的人,进了就算是入了迷魂阵,分不清东南西北,进了容易出去难。这大冬天的,也没有人上这边来。“韩大部队”最熟悉这些地方了,他知道这里是安全的地方,想当年这就是他们的地盘。

人困马乏的,一觉睡醒,看看傍下晌了。无风天气,却飘起了雪,而且雪越下越大,“韩大部队”来劲了,妈的,真是老天爷帮咱们,走!这些人开始向三家子扑去。

真是该着出事儿,他们顺着饮马河柳通走了十来里,刚从三家子西边的柳通出来,郭春山和王志芳也刚溜达到甸子。看着这些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他觉得有情况,马上拉起王志芳往屯子里跑。那还咋跑,这伙人从柳通出来,郭春山看到时也就半里来地,那雪地里爬犁可比人跑得快多了,眨眼就到跟前,郭春山掏出枪,只开了一枪,一个小子捂着腿“妈呀”一声蹲了下去。第二枪不能打了,因为这个时候王志芳已经被人家架起来了。王志芳被抓了,他也没法反抗了,枪就被缴了。三下五除二两个人就被捆了个结实,都按在爬犁上了。在我爷爷他们赶到围子西门时,这些人骑马驾爬犁往柳通跑去了。

这伙人今天晚上必须贪黑跑回长春。跑回长春,那他们可能是干成了一件惊天大事——“还乡团”活捉了共产党民主联军的土改工作队队长!

开始知道后边有人在追,不过他们不怕。人跑跟雪地的爬犁赛跑,那还有个追?追的人被越落越远,开始我爷爷他们还能看见前面的人马爬犁,不一会儿连影都看不见了。三家子的民兵和工作队是急忙中跑出来的,哪跑得过人家的马匹爬犁呀。

郭春山和王志芳虽然被捆着,可也不老实,他们知道此去凶多吉少,求生的本能,让他们老往爬犁下挣, “韩大部队”时不时地拿着枪托子照着郭春山脑袋和后腰一顿杵,后来看他俩又喊又骂的,便拿东西把他俩嘴给堵上了。

看着共产党民主联军的土改工作队长不老实,田守仁骑着马也来到这个爬犁傍。咬着牙,冲着郭春山恶狠狠地说:“你也不用叫号,到长春,让国军给你好好过过堂!”随手狠狠地抽了郭春山一马鞭子,郭春山机灵一躲,那鞭子抽在后脑勺上,虽然有帽子挡着,也是火辣辣地疼。

过了大黑泡屯,“韩大部队”突然又有了想法,他感觉这两个人押到长春对于他来说没啥好处。姓郭的是共产党民主联军的土改工作队队长,交上去就得由人家守城国军部队说了算了,他想杀了这人出口气,那得看人家同不同意。这个女的呢,有文化,长得又好看,到了长春说不上就成了国军哪个军官的菜了。想到这里,就跟田守仁说,拉着他们俩也是累赘,干脆把他们整死,直接塞冰窟窿里得了。饮马河和旁边的泡溏,老百姓打鱼留下的冰窟窿不少,虽说白天打完鱼晚上就结了冰,但冰不厚,用枪托子一杵就杵开了,往里塞个人太简单了,“韩大部队”他们绺子当年撕过一个肉票,就是把人捆绑了后活活塞进冰窟窿里去的。那是个半大小子,他被塞进去时还缺了一个耳朵,因为给事主家送信时,那个耳朵被割下随信送去了。结果那家人家男主人啥事都听小老婆的,这个孩子是大老婆生的,小老婆说这事儿得报官。他们报官的事被绺子知道了,就撕了票。

田守仁说啥也不同意把这两人整死。他说那不行,得拉到长春请赏,他知道,这两个人往上一交,那位团长肯定能给他们不少武器。“韩大部队”却说,请赏不一定非得上交活人,实在不行,把他们整死,割下脑袋一样交差呀!拉两个活人太麻烦了,招来共产党的大部队想跑都跑不了了。

田守仁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好容易抓到了活人,他要给守城的军官交活人,那是多大的功劳!

田守仁不同意,“韩大部队”也没办法,因为来的人,主要是人家姓田的护院家丁,他姓韩的就从薛三爷那领过来两个伙计,这两个伙计还是连枪都打不明白的货。

他们到大黑泡时,我爷爷他们已经不追了,因为情知道追不上了,一帮人垂头丧气地回了三家子,我爷爷和“老箱底”他们都没回家,在农会那间屋子里,一帮人也不说话,一会儿他唉声,一会儿他叹气的,那悲伤和懊恼劲就别提了。

我爷爷他们就这么坐着,好像一点目的也没有,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抽了多少袋烟了,反正是他的烟口袋快空时,屯子里突然热闹起来,狗咬声,马嘶声,人喊声,一听就是过兵的动静。

我爷爷出院一看,一支骑兵部队进了村子,郭队长也抱着王志芳骑在马上。他们回来了!

院里院外的人,这个惊喜劲就别提了,我爷爷说,他还没回过神来呢,咋就真回来了?

“韩大部队”这伙人,过了大黑泡再往西南跑,没有柳通了,全是大平原,雪地里爬犁和马快了不少,可是也没啥遮挡了,“韩大部队”知道这是危险的地段了,必须加快速度。说着加鞭,可还没跑上三五里路,就听到有马的嘶叫声。“韩大部队”自言自语又有几乎绝望地说着:“完了完了,八路的骑兵。”一听动静他就知道是正规军,这一带是共产党民主联军的地盘,来的肯定不是国军,那就是“八路”了!话没说完,人就被围上了,那边队伍一边往上围时,一边“叭叭”冲天开了几枪,喊着“我们是民主联军,你们是什么人?”这伙“还乡团”,本来就是乌合之众,有的拿过枪还没练过几次呢。一看民主联军正规军围上来这架势,立马把枪扔地上,举起了双手。这伙人枪没练咋样,都知道举手投降。田守仁和“韩大部队”也不敢动手,都下马缴枪投降了。

来的是吉北军区骑兵连。其实,接到三家子告急的消息后,出来的不光这一支部队,这伙“还乡团”想跑回长春是不可能的了。“还乡团”的人全被活捉了。

骑兵连的人没在三家子站脚,留下郭春山和王志芳后,当天晚上就把这些人都押到怀惠县城去了。

“还乡团”的人,多数是跟着混饭吃的,多数是穷苦百姓,是给田姓大户这几家扛活护院子,也没啥民愤,押了几天审问明白就放回家了。田守仁第三天就被枪毙了。本来“韩大部队”也是要一起枪毙的,张家沟区委彭树书记从县里把他“要”了回来,说要放在三家子村公审。

“韩大部队”被抓了十天后,冬月十五的那天,三家子开了公审大会,专门审这个万人恨。他那缺德事儿、牲口事儿一桩桩一件件,被土改工作队队员方华,举着话筒,用一声高一声低、一会快一会慢的语调公布后,全屯子参加公审会的人都气愤得不行了。郭春山带头高呼口号:“这个土匪恶霸该咋办?”

台下大人孩子有喊“杀了他!枪毙他!”还有的要“砍他头!”也有人喊:“用铡刀铡了它!”

“对,铡了他!”郭春山一锤定音。其实,铡了“韩大部队”是昨天农会和土改工作队研究的。就是用过去处理土匪头目的办法,用铡刀铡。开会决定处死“韩大部队”大伙的意见是一致的,这也是县里和区里的意见。也有人提出将他的那个“犊子”也处死,以绝后患,我爷爷没有同意,说这毕竟是个孩子。郭春山支持我爷爷,不能让一个孩子去陪葬。

他们的决定给姓韩的留了一条血脉,也给三家子村留下一个祸害。

当时决定在三家子屯西甸子,也就是“韩大部队”领人抓郭队长那个地方做临时刑场。铡刀是刘老蔫从王小抠的牲口棚扛去的,动手的是刘大愣。原来说让民兵队长王大爪子动手,可是刘老蔫听到消息后,说他要来亲手收拾这个姓韩的,这回他一点也不蔫了。刘大愣也找我爷爷,他要亲手铡了这个恶人。我爷爷说,其实最合适的人选是民兵队长王彦春,既然刘大愣主动提出来,让他行刑也行。谁动手也不能让刘老蔫动手,姓韩的孩子还在他家,将来不好。

当年“韩大部队”在我们屯子曾经说过,枪毙人好办,枪一响,人头一歪就死了,铡人不好办,人脖子软,下不了刀,铡不下去,得在他脖子捆上一圈秫秸,也就是高粱秆子,这样,只要铡刀够快,就能咔嚓一下子,就着秫秸的脆劲,脑袋和身子就分家了。

“韩大部队”的经验那天用到他身上了。开完公审大会后,他被拖到行刑地方,大伙真的用秫秸捆在他的脖子上,刘大愣抬起铡刀,几个人把姓韩的按在铡刀台上,刘大愣瞅着被秫秸捆住的那个脑袋说:“姓韩的,你他妈的,不说有你没我吗?这回你看看是不是有我没你!”随着郭春山一声令下,刘大愣猛地一用力,铡刀飞下,“咔嚓”一声“韩大部队”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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