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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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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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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家庭》连载

第一章 拖溪猎户之一

    喜鹊喳喳,送来的是观音菩萨。

你再望望,普陀山的道场,

有一道涅槃前飞溅的火花。

喜鹊喳喳,送来的是一生牵挂。

你再看看,门前的小河,

有一股清流推着竹筏,

送来的莫不是千年福娃。

故事要从一个小县城里的小山村说起。这个小县城名叫宜都,据考,公元前196年设县制,名为夷道。公元210年,刘备设宜都郡,取“宜于建都”之意。是的,宜都嘛,就是适宜建都的地方。小小宜都,镶嵌在鄂西南长江中游的南岸,地处江汉平原向鄂西南山地过渡的地带,东隔长江与猇亭、枝江相望,东南与松滋相接,西南、正西与五峰、长阳交界,北与点军接壤。

在宜都的中部,地处清江南岸、渔洋河畔有一个小镇名叫五眼泉,五眼泉的西部有一个小村庄叫拖溪,与长阳玉宝村接壤。拖溪河河面不宽,河流也不急。古时候,拖溪河人大都下河用拖网捞鱼,上山伐木,把圆木放在山中晾干,然后从山上滚木而下,从拖溪河上流到自家岸边截住,捞上岸再晾干,做家具或做木板房子,也做柴火。猎户上山狩猎,用拖绳把大型猎物放在拖溪的木筏上拖回自家的岸边,在拖溪两岸生活的乡民,把拖溪水能的功用做到了极致,有了这条拖溪河,乡民不用负重而行,就这样,拖溪的名字就世代口口相传了。

话说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宜昌各地久旱无雨。有史记载,东湖、兴山、巴东、长阳、长乐三个月未下一滴雨,水田变成了干裂的旱地,庄稼绝收,灾民们相继出村逃难。这一年九月九日的早上,宜都的拖溪河上,尚存一股清流。井水和泉水早就被蒸发得无影无踪了,人们都在拖溪河上洗衣、洗脸,然后挑水回家。

这时候,狭窄的河面上,从西往东飘来一个竹筏,竹筏上盖着一堆破棉絮,人们不禁好奇也纳闷儿,这穷乡僻壤的拖溪河上还有人坐着竹筏到这儿溜达?十多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抢着下河去拖竹筏,只见一个人一手撑着竹竿在河岸的石头上用力一点,腾空而起,跃出好几丈远,稳稳地落在河心一块四方石头上,用竹竿把竹筏一拨,竹筏就停在石头旁边不动了。

十几个男人被这一幕惊呆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些年轻人口口声声十分遵从的“师傅”——胡不归。他们遵从的师傅是老猎户,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还健步如飞,力大如牛,会骑马射箭。据传胡不归从北方逃难而来,来到拖溪的时候,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初来时,不与人来往,也不与人搭理。一个人默默地下河捞鱼、上山狩猎。时间长了,村里有好几个年轻人主动上门拜师学艺,向胡不归学习骑马射箭、上山狩猎的本领。慢慢地,有了几个徒弟追随他,他的一身武艺和本领在拖溪被徒弟们吹得神乎其神了。

老猎户胡不归下河把竹筏拽过来,揭开破棉絮一看,心头一惊,顿时慌了手脚。棉絮里居然藏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婴儿,嘶哑的哭声让人感到十分怜惜。胡不归把婴儿抱在怀里,婴儿的哭声停止了,胡不归心头一热,叫了声:我的娃儿!儿子!带把子的儿子!婴儿的小脸蛋似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晶莹透亮的一双小眼睛,望着胡不归,似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个不知从何处漂流而来的异乡之客,萍水相逢,就在这几秒时间的对视之中,因为机缘、因为可怜、因为有太多说不清的情感,父子相认了。尽管小家伙只是一个婴儿,他不知道自己身处异乡,也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开端。担水的乡亲们围过来了,有的人扒拉棉絮,掀开一看,棉絮里有一张纸条,纸条写着——

孩子生逢灾年,跟着我们也是饿死。如有好心人捡着,就当是自己亲生的抚养成人吧,孩子生于道光二十七年九月八日辰时。

没有人和胡不归争孩子,一是他至今未娶,单身一人。有几个徒弟自愿过继给他,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你们过继给我,我是捡着便宜了,生你养你的父母呢,他们怎么想?二是已经五十多岁的胡不归,人缘儿、德行俱佳。他从拖溪河中捡到一个儿子,有的人说这是观音送子,是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村里有名的卦婆刘老婆子听说老胡观音送子,亲自上门给儿子算命,看到生辰八字之后,口中念念有词,脱口就送恭贺,说:“这是观音托付龙王送来的福娃,这是龙王送来的伢子,老胡好有福气啊!老胡今后有指望了。”胡不归听到这话,心里高兴得很,一咬牙,把自己舍不得穿的虎皮大衣送给了刘老婆子。从此对捡来的儿子视如己出,精心呵护,还给儿子取了一个很有纪念意义的名字:胡西里。意思是观音菩萨从西边送到这里的孩子。

胡不归为了照顾胡西里,每次上山狩猎需要野宿和蹲守时,就把胡西里交给隔壁的哑巴姑娘李氏,李氏只有姓没有名字。很小的时候,一场瘟疫夺走了她的爷爷奶奶、父亲和母亲的生命,留下一根独苗苗,因为是哑巴,十八九岁了还没有人提亲,这在当时的拖溪,已经是老姑娘了。

胡不归住在她家隔壁的木头房子里,木头房子是胡不归按照北方民族的习惯,自己一天天搭建起来的。木房子的主梁都是胡不归自己从大山里扛回来的杉树,分上下两层。一楼放杂物和猎物、粮食,二楼为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屋顶为常见的人字头顶,全用杉树皮覆盖,用树皮做瓦,这在拖溪,并不是创新和发明,很多乡民,为了省钱省力省时,因陋就简,屋顶盖茅草、稻草、杉树皮的不止老胡一家,几乎挨家挨户,都住着茅屋或木屋,只有几个富裕的大户,才住着瓦房。所不同的是,胡不归非常勤快,每年冬天,就要把屋顶检修一次,拆下腐烂或有穿眼儿的树皮,换上新的树皮。

隔壁哑巴姑娘的房子是干打垒式的土屋,屋顶原先盖的是茅草,一到夏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到处都是漏水眼儿。哑巴姑娘的家人死后,胡不归把哑巴姑娘的屋顶也换成了杉树皮,从此两个人经常在一起搭伙吃饭,胡不归下河捞鱼就把鱼放在哑巴姑娘家里,上山狩猎捕获的猎物,也放在哑巴姑娘家里,胡不归不再自己烧火做饭,久而久之,两个人以叔侄相称,反正哑巴也不会说话,胡不归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甚至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形成了一种比较默契的组合家庭。

胡不归把胡西里交给哑巴姑娘喂养时,哑巴姑娘看到枯瘦如柴的胡西里,心疼得只掉眼泪。米糊糊拌鸡蛋成了胡西里的主食,不到一个月,胡西里的身上长肉了,脸蛋也有了红润的光泽,屁股蛋子摸上去有了一种润滑的感觉。哑巴姑娘给胡西里洗澡时,把胡不归的一双大手拉过来,放在胡西里的屁股蛋子上,要他摸摸看有没有变化,胡不归摸着儿子光滑细嫩的屁股蛋子,会心的笑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心想:这丫头虽说是个哑巴,长着一张南方女人特有的瓜子脸,只要一笑,两个圆圆的酒窝也很迷人。这身板嘛,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切都合乎胡不归的心意。自己虽然上了年纪,但身子骨也还硬朗,如果和哑巴组合在一起,这可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啊!想到这里,胡不归有了自己的主意,他抱起儿子胡西里亲了又亲,然后说:“儿子啊,爹累了,到你妈怀里去吧。”这是胡不归第一次用儿子做试探,试探哑巴有什么反应,说着顺势就把胡西里丢给哑巴姑娘。哑巴姑娘心头一热,抱着胡西里发疯似地亲了起来。胡不归心里有底了,望着母子俩这股亲热劲儿,有一种幸福感和满足感。

那天晚上,哑巴姑娘洗澡时,有意敞开大门。胡不归突然闯进来了,不由分说抱起赤裸的哑巴,放在床上,告诉她说:你以后叫胡可人,是我的女人了。然后指指身边的胡西里,这个小家伙就是我们的儿子。

胡可人一点也不惊慌,一点也不感到害怕,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时刻,她闭上了双眼,不一会儿被胡不归带到天空飞翔起来。就这样简单,一个三口之家成立了。

猎户的家庭,培养孩子自有自己的套路。别人的孩子小时候都是用背篓背着,胡不归没这么多讲究,孩子刚满月就用盘带缠在背后,和胡不归一起上马,只要胡西里一哭闹,就把他背上马背,扬鞭催马,得得的马蹄声就止住了胡西里的哭闹声。哑巴胡可人很是不忍,心疼得很,每次看到胡不归把儿子倒提着飞身上马,就跑过来拦住不让他用这种野蛮的方法折腾儿子,胡不归对她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老胡家的孩子没这么金贵和娇养,放心吧,我是猎户,猎户家的孩子就应该从小生活在马背上。”哑巴不会说话,面对一个野性十足的北方汉子,无法干涉和阻止胡不归的随心所欲。胡西里三岁时,就跟着父亲下河捞鱼,上马射箭。这小子,七岁时就能徒步抓住活兔子,仰首射飞鸟,只要一挽弓搭箭,活物就变成死的了。最让胡不归满意的还不是射箭,而是马技。

村东头有一块十多亩的平地,原来是稻场或麦场。人们割了稻谷和麦子,或者收了苞谷和其它粮食,都放在这个稻场上晒干入仓,村里的大户有意请帮工平整稻场,年复一年,稻场被石磙压得平平整整的。自从胡不归收了徒弟之后,这里冬天就成了跑马射箭的教练场。每年的冬季,老胡就要带着一帮年轻人在这里练习跑马射箭。练习一段时间之后,就通知全村的村民(也有邻村的人慕名而来)来观赏年轻人的马技表演。村里的一些漂亮姑娘也借机看看谁家的公子最英武、功夫最厉害。然后默默记在心里,回家后要自己的父亲请媒婆主动到男方家里去牵线搭桥,这在封闭的鄂西农村,在那个封建时代,算是比较开明的婚姻习俗了。

每年的马技表演,最终演变成一场规模空前的比武观赏盛会。村里的头面人物诸如村长、大姓宗族的族长和有点墨水的文化人,本村吃皇粮的官家人,都会应邀而来。一些大户人家也把自己的闺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马场的最前方为马技表演者摇旗呐喊,美女云集,像检阅一样审视村中的每一名武林高手。

胡西里七岁时,一流的马技盖住了历届夺魁的师兄。这一天,胡西里身穿胡服,戴一顶狗皮帽,出现在马技表演者的队列。一般的马技表演者只会表演飞身上马,马背上射箭、马背上飞镖这等绝活儿。胡西里不一样,对武学有非凡的天赋。从三岁正式习武学到七岁,不过四年时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身功夫赛过了父亲所有的弟子。这一天等大人们表演结束后,胡西里压轴出场了。他除开飞身上马外,还要在马背上表演下马捡荷包、马背飞天摘旗、马背飞箭穿铜钱的绝活儿。

胡不归把胡西里拧了出来,背着十支响箭,只见胡不归举着马鞭朝大白马“啪”地就是一鞭子抽过去,大白马扭头就跑,胡西里追上去,像轻盈的猎鹰飘飞而上,得得的马蹄声沿着马场转过来了,姑娘们面前放着五颜六色的花荷包,只见胡西里一只手搭在马背上,将脸几乎贴在地面,十多个荷包在眨眼之间全部收入囊中。姑娘们的背后有一块门板,门板上吊着十枚铜钱。就在喝彩之时,胡西里骑着的大白马已经转弯儿背对着门板了,只见他一回头,十支响箭嗖嗖几秒钟全出去了,十枚铜钱被箭矢穿过方孔稳稳地钉在门板上,村民们都看得目瞪口呆,等大白马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胡西里一个大鹏展翅,从马背上腾空跃起,像一只鸟张开翅膀,飞到对面的屋脊,摘下屋脊上的黄旗,飞身下来落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这时候,全村的人都看傻眼了,掌声喝彩声经久不绝。哑巴姑娘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马前,胡西里飞身下马和他的哑巴母亲抱在一起,胡不归跑过去,三个人紧紧相拥,成为村民们羡慕的武术之家。

按照规矩,胡西里捡起了十多个姑娘的荷包,就等于定了姻缘。胡西里还是一个孩子,眼前的这些姑娘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了。谁也不会往心里去,只是从心里佩服胡家这个英武的小男孩儿。

回到家里,胡不归对胡可人说:“一个男人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能文能武、文武双全。儿子在武艺上算是得到了绝学真传,将来一定武艺超群、无人能比。不过。不读书终究和自己一样,也只是一个狩猎的粗人,一介武夫,干不了什么大事情。”哑巴认为老胡说得对,就把老胡拉出门外,朝东边的郑家方向指过去。胡不归懂了,当妈的是希望胡不归去求求村东头的郑家。郑家是村里头的旺族大户,家里有几十个孩子,专门请了私塾先生,想把儿子送到郑家去念私塾。

第二天一早,胡不归就挑着自己酿好的米酒和从山上捕来的猎物,来到郑家。郑家一听说胡西里想到自家的私塾来念书,自是满心欢喜没有拒绝,但有一个交换条件,就是胡不归每年要抽空为郑家的孩子们教习武功。胡不归一想,这武功不是谋生的饭碗,是联络感情的由头,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作为一种交换,胡不归把儿子胡西里送到村上最有名的私塾先生郑书里那里,开始启蒙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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