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希尔身中两枪,都在大腿上。胡西里告诉周耀祖说:“要把你的看家本领拿出来,用心治好米希尔的枪伤。”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能不用心吗?”
“我这一急,就说错话了。”胡西里说。
“急不得,这事儿得慢慢来。”周耀祖说。
周耀祖慢慢揭开缠在米希尔腿上的血布条,用自治的中药水清洗干净之后,在枪伤周围捏了又捏,拍了又拍,说:“还好,这枪法是个斜眼儿的二货打出来的,两枪都是从大腿的肌肉中穿过的,没伤着骨头,调理加锻炼,一两个月就能恢复。”
胡西里松了一口气,米希尔也露出了笑容。珠日格却埋怨起来:“我说老妹儿啊,那天你如果和我们商量一下,等胡西里回来后一起去,就不会躺在床上了。以后打打杀杀的事情,你就不要参与啦,行不?”
“米希尔,你这个冒失鬼,闯了大祸,知道不?今天我们算是逃脱了,躲得和尚躲不得寺,也许官兵正在追逃的路上。整个胡家庄园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两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口人,米希尔,你想都不想,就擅自出去了。”这是胡西里第一次严肃地批评米希尔。胡西里心想:这就是西方人与东方人在思维、行事、性格方面的差异。米希尔当时不可能想这么多,是祸终究是躲不过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看来胡家庄园在劫难逃,必须早作准备。
米希尔觉得自己是做错了,太冲动太不负责任了。想想三个孩子和上了年纪的哑巴婆婆,还有私学里头的百十个学生,顿觉不寒而栗。他后悔她的幼稚和任性、后悔不与胡西里商量而擅作主张、更害怕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
“德万他爹,要是清兵追来了,你就把我交出去,千万不要与清兵开火,整个胡家庄园不能毁在我的手里。”米希尔第一次称呼胡西里为“德万他爹,”米希尔又拉着珠日格的手说:“小妹不懂事,连累你了,如果我被清兵抓了,德蒯和德舂就交给你了。”
“傻妹子,你想一走了之。清兵来了,我替你去死。三个孩子的教养非你莫属,你想撂挑子,不行。这个家,没有我可以,但没有你不行。”珠日格说。
“你们不要说了,我自有安排。现在要安排徐大人的葬事。”胡西里用手一招,刘义光走了过来,问:“有什么吩咐。”
胡西里说:“决定胡家庄园所有人的命运时刻就要来到了,首先厚葬徐大人和周巴子,按照我们拖溪的风俗,选一块坟地。坟地必须是一块平地,背山面水。出殡的时候,胡家庄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要参加,请茶房、做孝衣。我们要为他们披麻戴孝,举行隆重的葬礼。”刘义光心领神会,胡西里是要为清兵选择一块风水宝地,他灵机一动,说:“到老猎场下面的地槽坪,把徐、周二人就葬在老猎场下面,那是背山面水的好地方。”
“对,就是老猎场的地槽坪,青壮年和猎手们都到山上集中。瀑布的垭口放一拨,山脊上的木房子放一拨,左右两边的山崖上各放一拨,清兵只要一踏进地槽坪,我们就把拖溪河的小木桥砍断,断其后路,关门打狗,叫他们有来无回。”胡西里一拳捶在土墙上,直震得土墙上的灰尘纷纷掉落。
第二天上午,胡耀祖请来了响手班子,在灵棚里摆开阵势,呜呜啦啦地热闹起来。鞭炮声和锣鼓声,不绝于耳。守夜的戏班子也来了,班主是胡家庄园的刘义堂,他是刘义光的长兄。过了一会儿,刘义光来了,他扯着嗓子喊道,“乡亲们,我们先把徐大人抬到拖溪老猎场去,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要去,家里一个都不留。这件事儿,我已经安排年轻人挨家挨户都搜罗干净了。小伙子们,把徐大人和周巴子的棺材抬起来,出——殡!”
一喊出殡,两口棺材里头只有人头没有躯体,实际就一口棺材的重量,四个年轻人抬一口棺材,轻松得很。两口棺材八个人,起抬后就一路疯跑,响手班子跟不上,后面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跟不上,十多分钟,就把大队人马落在后面一大截。尽管离得很远,响手班子没有闲着,一路吹吹打打,抬棺材的小伙子们,忍不住喊道——
嗨呀嚯嗨呀嚯,鬼行的路上风萧索。
木棺材顺风车,顺风路上是英雄哥。
嗨呀嚯嗨呀嚯,那唢呐声声加铜锣,
快上道快上道,那山坡正好除妖魔。
一小时后,两口棺材稳稳地落在老猎场的地槽坪。地槽坪原来是一个长约400多米,宽约200多米的长方形狩猎场。在胡不归时代是一个天然牧场,也做过跑马射箭的教练场。米希尔进山后,胡西里和刘义光等人把四周用篱笆围起来,养了一些野兔、山鸡、麂子、山羊之类的活物,成为一个人工狩猎的训练场所。
地槽坪的正中挖好了两个坟场,坟场的井口略比两口棺材大,放下去,平平整整。抬棺材的年轻人感到奇怪,在棺材的四周也挖了近两米的深坑,深坑足有两米宽,百米长,他们不知深坑有何用处。就问刘义光,刘义光说:“这里是猎场,自然就是狩猎的地方,猎物多了,没地方放,这些深坑就是埋葬猎物的地方!你们傻站着干什么啊?快去接老人和小孩,把他们送上山,越快越好!”
周耀祖和珠日格带着胡家庄园的老少爷儿们、老妇人们和女人们,摆起长长的队伍,像一条蠕动的蛇,缓慢地行走在通往老猎场的来路上。
胡西里赶着马车行走在队伍的前面,米希尔和胡可人坐在车上,不时回头往后望。米希尔看见珠日格用背篓背着胡德舂,左手牵着胡德万,右手牵着胡德蒯,离马车有百十米远,于是招呼马车停下来,要胡西里等等珠日格。胡西里说:“不能停,这一停,一大队人马都停下来了。走,快走,我们走!”
过木桥的时候,胡西里下车把米希尔背下来过了桥,一个年轻人背着胡西里的妈胡可人也过了桥,马车就停在对面了。这时候,几个抬棺的年轻人来了,胡西里说:“你们到后面去,看谁走不动,就去帮助谁。”
大手牵小手、年轻人搀扶着老年人,来到了地槽坪。胡西里爬上当年跑马用的教练台,高声喊道:“各位乡亲、老少爷儿们:今天下葬的是原宜昌知府方大人的得力助手徐峥和抗击英国列强的壮士周巴子。他们用血肉之躯,来抗击侵略者。今天,我们为他们举行葬礼,把整个胡家庄园所有的人,都惊动了。目的有两个:第一,厚葬英雄壮士,第二,我们要在这里打一仗,为徐大人报仇雪恨。我们庄园老人多、孩子多、女人也多。我担心官军把你们做为人质看押起来,要挟我们,所以今天把你们请来,给你们找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现在请大家跟着刘义光上山,我们不派人来找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出来。”
年轻人留下来为徐、周二人下葬圆坟。不一会儿,两座新坟出现在眼前。周耀祖说:“我们还是要搞点儿花名堂来,让官军死个明白。”
“搞什么花名堂?怎么和刘义光一个德性,总爱标新立异。”胡西里说。
“和你相比,我只不过是雕虫小技,你是有大格局的人,我呀,顶多算个小喽啰。小喽啰嘛,就搞一些小伎俩。”周耀祖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两块白布,一块白布上写着:“前有流水后有山,风水宝地。”另一块布写着:“上有猎枪下有箭,留下人头。”胡西里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正合我意,来,我们挂上。”
周耀祖找来两根长长的竹棍,把白布挂在竹棍上,然后将竹棍钉死在地上,把白布一拉,半截插在土里头,竹棍形成一个弓形。
一切就绪后,胡西里说:“先招呼大家吃点东西,再按照预订计划埋伏起来,我的猎枪一响,弓弩手和猎枪队同时开火,等死得差不多了,我们再下山为他们收尸。”
再说官军在清军兵将藩尔多查的带领下,约有五六百人,还有英帝国的洋枪队百十号人,一路浩浩荡荡开往拖溪。到了胡家庄园,见不着一个人。就到胡家的府第搜索,也空无一人,门上留着字条,上写着:“来后请到东边25里的老猎场会猎。”
藩尔多查气得脸上暴起了青筋,骂道:“公开与官军叫板,走,去剿灭这些叛贼!”
……
埋伏在山上的青壮年,正私下讨论如何收拾官军。刘义光站在山脊上打手势,告诉下面的胡西里,官军的马队已经来了。大家把携带的干粮分了分,就分头隐蔽起来。
官军约有一两千人,跑在前面的是马队,后面的是英国人的洋枪队。胡西里问刘义光:“木桥那里的事情安排好没有?”
“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
快到傍晚的时候,东边的太阳移位进了西山的“胡同”,霞光满天,红得耀眼。这时,听见胡西里站在山崖大声喊道:“各位弟兄,官军离我们很近了,大家记住,以我的枪声为号,给官军准备一顿‘农家大餐。’”
官军的马队来到河边,只见一座小木桥,马匹无法通行,只能歇在对岸。一行人一字摆开上了地槽坪,后面跟着洋人的长枪队,还在过小木桥。全部过桥后,后面的人只听一声断喝:“你们去死吧!”不知从那里冒出四个人举着砍刀,两刀下去就砍断了木桥的两根横梁,木桥哗啦一下,像散了架的算盘,木板和横梁一下子稀里哗啦坠入拖溪河里。官军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听枪声四起,炮声隆隆。箭矢嗖嗖直飞,前面的队伍乱了套,在地槽坪乱成一团,死的死、伤的伤,被打死的和自己人踩死的不计其数。后面的长枪队往上冲,还没冲到地槽坪的平地上,就被猎枪或者弓弩手射中,“领盒饭去了。”清兵首领藩尔多查见后,命令洋枪队卧倒射击。胡西里的队伍居高临下,土枪土铳加弓箭伺候,占据了优势。洋枪队仰视朝上射击,子弹打在陡峭的石壁上,像炒豆似的纷纷掉在碧水潭中。藩尔多查见状,挥舞着指挥棒,嘴里喊着“向上冲!”刚一起步,正巧踢在两根竹棍上,只见弓形的竹棍“嗖”地弹起,两条白布上的黑字儿看得分明,“前有流水后有山,风水宝地。上有猎枪下有箭,留下人头。”“不好!赶快逃,中埋伏了!”他带着一队残兵逃到河边一看,桥没了。顿时傻眼了,没有了主意,只好硬着头皮又往回冲,刚爬上地槽坪,山上的年轻人,有的拿着大刀、有的拿着长矛,喊声震天,像一股洪流席卷下来。
这些人,都是平时在武馆训练有素的练家子,他们一下山,八字敞开,始终保持队形,往前推进,不到一支烟的工夫,清军的残余就基本荡平了,剩几个当官的,乖乖地睡到事先挖好的深坑,自己用刀往脖子上一抹,省得胡西里的兄弟们动手。洋枪队见这阵势,纷纷缴械投降,百十条洋枪权当礼物送给了胡西里。藩尔多查自知在劫难逃,拔剑自刎,也算是忠勇殉国。
胡西里命令活着的官军把死尸丢进预先挖好的土坑里,赔葬在徐峥和周巴子的身边。这真是——
赔了夫人又折兵,百人冤魂陪徐峥。
老天有眼判是非,地藏法器终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