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打出了胡家庄园的威风,这时的胡西里,他感觉自己是真正的斗士。在米希尔的心里,老猎户培养出来的孩子,居然是一个有勇有谋、有胆有识的人。
初春的拖溪,满园的田垄上还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一些饿得急于寻找食物的小鸟们来到田间,在积雪上写下一串串歪歪斜斜的字迹。
胡西里扶着一走一拐的米希尔走出家门,来到田埂上,看见小鸟们用纤细的爪子扒开积雪,在泥土中寻找冻得僵硬的虫子。胡西里若有所思的说:“所有的动物,为了活命,会在最艰难的时刻创造奇迹。你看,这几只小鸟,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逃之夭夭,而是选择埋头苦干,证明在它们的意识里,目前最要紧的是填饱肚子。即使我们是敌人,是夺命的敌人,当下的它们也会选择不做饿死鬼。”
“你真是精辟的哲学家,不,你在我的眼里,已经从一个猎户完全提升到谋略家的位置上了。我在逃亡的路上遇见你,遇见一个似乎有点玩世不恭的你,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貌似混混儿的你,却能创造出一个自由繁华的胡家庄园。我对你以前的认识,是肤浅而不理性的。现在的我,我愿意自觉用理性的思维,来思考胡家庄园的未来。不能因为我,毁掉了这里的美好。更不能因为我,牵连更多的无辜者。
胡西里从米希尔的话语中,感受到一个英国姑娘已经蜕变成东方丽人了,中华文化的“舍生取义”感染了她,她的心灵受到大男儿英雄气概的洗涤。
初春的风扑面而来,仍然像荆条抽打在脸上一样,疼得瑟瑟发抖。米希尔的内心一直煎熬着,她想不能因为她的存在害了庄园的孩子和老人。每当她看到胡德万抱着书本进门的时候,碰见她毕恭毕敬地叫一声“二娘,”然后让开路,只等自己走后,他才挪动脚步的样子,深感儒家文化培养出来的孩子是如此彬彬有礼、是如此有教养。这与西方人的傲慢和不屑、骄狂和自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看看自己生下来的两个孩子,对待珠日格、对待胡德万,那种亲密无间的感情,那种优礼有加的教养,她不忍心离开这样的环境。但是,又不能因为舍不得放不下而亲手毁灭了这里的祥和与美好。
胡西里当然知晓米希尔内心的纠结和矛盾。他了解米希尔内心的不安来自两个现实。一个现实是胡家庄园的文化氛围,另一个现实是官军的彻底覆灭,会招致朝廷更加严厉的清剿。胡西里说:“我会和你一起面对,为了胡家庄园,我会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去自首。也许,这样就能让所有的人躲过劫难。”
“要去自首,也是我去。你是胡家庄园的主心骨,你走了,孩子们怎么办?整个庄园的百姓怎么办?为了我,把你送进大牢,然后看见你的脑袋和徐大人一样挂在城墙上示众,我能活得自在吗?我会在痛苦中挣扎,这种煎熬,比我现在的窘境还要难受。”米希尔的两行热泪挂在腮边,她低诉着、沉吟着,然后用双手托着胡西里的脸,说:“遇见你,我知足了。为你生了两个儿子,我感到自豪和骄傲。我到中国来,没有白来,到人世间,也没有白来。是你让我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人世间的乐趣。我要把我的快乐告诉你、告诉大姐、告诉我们的孩子,包括胡德万。”
在朔风中,米希尔与胡西里紧紧相拥,泣不成声。
战俘们一日三餐,和胡家庄园的乡民同吃一锅饭,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把他们单独关押在一个地方,有专人值班看守。一般上午到田间劳动,乡民们干啥,就要战俘们干啥。中午饭后,就要他们在私塾学堂集中,私塾先生为他们讲仁义礼智信、讲《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两周后,米希尔能够拄着双拐到学堂上课,她现身说法,向英国洋枪队的战俘们讲述她的亲身经历——
The young soldiers:
Maybe you don't know,You came to China with guns and committed some crimes. I'm telling you, I'm just like you,I was sent here by the Church of England,Later as a precious gift,Presented to Fang Dazhen, Governor of Yichang.
Originally, the people of Tuoxi had nothing to do with the Qing government or the British Empire. Why did this turn into such a bloodbath?The reason was that the British Devu Rice Store stole rice from the Yichang River Rice Store,The governor of Yichang sent Xu Zheng to investigate the case,I helped Xu Zheng find vital evidence. The British took revenge on the governor of Yichang, I'm wanted by the British,whom was killed I was hidden by the Tuoxi people,That's how we got here.
……
年轻的士兵们:
大概你们还不知道,你们拿着枪到中国来犯下了一些罪行。我告诉你们,我和你们一样,原来是被英国教会派到中国来的,后来当做一件珍贵的礼物,赠送给宜昌知府方大桢。
本来,拖溪的老百姓与清政府、与大英帝国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演变成一场血战?起因是英国德芙米行盗取宜昌河米行的大米,宜昌知府派徐峥侦破了此案,我协助徐峥找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英国人为了报复宜昌知府,血洗了宜昌知府,还通缉我,我被拖溪人藏匿起来,我们就是这样走到这一步的。
……
一张张年轻的脸,被米希尔说得面红耳赤。他们终于明白,成为强盗的帮凶,他们终于醒悟,误入侵略的歧途。他们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协助清兵剿灭了徐峥和周巴癞子,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血。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米希尔不厌其烦地向他们介绍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拖溪,介绍胡家庄园不想与官军为敌,只是想保全自己,保全老百姓。
米希尔说:“我们胡家庄园准备放你们回去,希望你们不要一错再错,申请回到自己的国家,回到你们的亲人身边去。”
这些战俘,在拖溪生活了一段时间,胡西里与清军达成协议,全部放回这些俘虏。清军答应不再追究米希尔,不再派兵围剿拖溪。
放人那天,有很多战俘不愿回去,他们感受到拖溪的文化、拖溪人的善良、拖溪的环境和适宜生存的氛围。胡西里说:“这可不行,如果你们留下来,官府还以为我是扣留的人质呢。如果你们觉得拖溪庄园这个地方很好,回去后再来,我们也欢迎。但是,现在我必须信守承诺,一个不少的放你们回去。”
一个诨名叫麻二猴的年轻人,是官军的小队长。临走时,他告诉胡西里,“我的老父和老娘在光绪二年就病死了,家里没什么人了,当兵前只有一个妹妹,父母死时,她只有5岁,我们在逃荒的路上走丢了,也许是被人贩子骗去卖了。我如果在清军队伍里边儿混不下去,还是要来投奔你。”
胡西里说:“也许,我这儿不是最安逸的避难所,你如果觉得这儿适合你,我当然欢迎。”
一个月过去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胡西里琢磨着,官军死了几百人,难道就这样过去了。越是风平浪静,他越感到不对劲。刘义光说:“或许,只要英国人不再追究,清政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许就不再追究了。”
“死一两个人都要追查到底,死了几百人,清政府会善罢甘休吗?你就这么天真?‘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要被表面现象蒙骗了。我们还是要加紧备战,凡事要有准备,不能盲目乐观心存侥幸。”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修建了多处地道。把部分粮食都藏进去了。到时候,一有战事,老人小孩和妇人们都可以藏进去。”刘义光说。
“修一条地道直通老猎场,一旦有什么不测,把老人小孩直接送到大山里头去。”胡西里说。
“这个工程太大了,该要多少劳力呀。”刘义光说。
“再大的工程也要修,这是一条救生通道,未雨绸缪啊!”胡西里说。
“那好,我和周耀祖分头去安排。”
第二天,胡家庄园抽出专班,开始测量,边测量边修地下通道。一直修到年底,才把这条通道打通。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麻二猴来了,还带来一个女人,麻二猴说是他的婆娘。并主动向胡西里介绍自己的婆娘名叫麻项氏,娘家姓项,嫁过来之后,就随自己姓了。
胡西里认真打量麻二猴和他的女人。麻二猴身材瘦小,尖嘴猴腮。与大师兄孙悟空相比,只是没有一身猴毛而已,说话时,眼珠子忽左忽右。而这女人,模样标致,身材修长,与麻二猴极不相称。胡西里说:“麻二猴啊麻二猴,你看你,没一个人相,却娶了一个如天仙似的美女,真是应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古话。难得你瞧得起我,这样吧,既来之则安之,先找刘义光安顿下来,至于工作的事情,我们胡家庄园事情多着呢。”
胡西里安排麻二猴进了农庄,具体工作由刘义堂负责。刘义光对刘义堂说:“大哥,胡西里这人的毛病就是心太善良。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要多一个心眼儿,暗地里多监视这个麻二猴。一旦发现有什么问题,立即向我报告。”
麻二猴的老婆安排在农庄食堂做饭,刘义光特别叮嘱在食堂负责的刘二妹,不要让麻二猴的老婆麻项氏一个人单独行事,凡事多一个心眼儿。
又是两个周过去了,胡家庄园依然平静如水。春耕的犁铧在原野画出水墨丹青,树枝长出嫩芽,返青的崇山峻岭在乍暖还寒的时节,以勃发的生机凸现出强大的生命力。人们忙着灌水耕田,播种育苗。男耕女织,一块块良田到处都是农忙的图腾景象,他们似乎忘记了老猎场烟火的血腥。
入夜,家家户户闭门沉睡在梦乡中。一个蒙面黑影蹑手蹑脚来到五棵松下,用弯刀撬开一块松树皮,放进一张纸条,然后又将这块树皮合上。四下观望一会儿,空旷的田野,只有夜风的声音。偶尔,家犬轻吠几声,就没有别的声响了。
黑影像跳蚤一样,一跳一跳的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到了下半夜,几声鸡鸣惊动了夜游的生物,纷纷逃匿一望无际的宽阔田园,向丛林深处跑去。又有一个黑影来到五棵松下,燃起一豆之火,掰开树皮,取走纸条,又从兜里拿出纸条,慌张地藏于树干之内,合上树皮,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溜走了。
又过了两天,刘义堂拉肚子,半夜起来上茅房。刚从茅房出来,发现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稻场边跑过。心想:深更半夜的,莫非是贼,于是就跟了上去。只见黑影来到五棵松下蹲在那儿,点燃火把,拿着火把连晃三下,远处的田埂上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带刀带枪的官军,他倒吸一口凉气,撒腿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