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曲曲乱山中,嫩水溅溅一线通。两岸桃花总无力,斜红相倚卧春风。”(宋•杨万里)拖溪起源长阳县乌钵池,流经宜都市五眼泉镇弥水桥村、拖溪村和望佛桥村,两岸青山错落、繁花似锦、美不胜收,溪水蜿蜒而下汇丑溪河水至拖溪河口注入渔洋河。
明末清初,拖溪人因为有拖溪河,开始开荒种地,育果园、栽茶树,蔬菜瓜果、五谷皆收。到了大清帝国的中期,茶叶成为拖溪人的主要收入来源,原先进山狩猎的青壮年,也纷纷把狩猎作为一种副业或者爱好,转场开荒种植茶园或果园,播五谷,经农业,刀耕火种,丰衣足食。
胡不归这时已是八十高龄的老人了。敏锐的眼光仍不减当年,他对儿子胡西里说:“我从北方漂泊至此,安家落户。如今已到风烛残年,老天爷给我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却也看到儿孙满堂,一人之火种,膝下育一儿,衍生出三个孙子,此生足矣。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不能落下。我们也要开荒造田,让子孙后代衣食无忧。”
胡西里谨记老父教导,在一帮徒弟的帮衬下,开荒造田百余亩,种茶播谷,从猎场转移到农场,开启了“种五谷,播药苗”的田园生活。不到两年,五谷丰登,药材盈仓。
胡西里的两个女人,平日以姊妹相称,相处十分融洽。珠日格从来不因自己是明媒正娶的大房,来欺负二房米希尔,两个人分工明确,一家人和睦相处,没有丁点儿口角之争。珠日格擅长操持家务,诸如养猪、做饭,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是她费心费力,大小家事,打理得十分细致。
老父胡不归有一帮徒弟,胡西里也收了十多个徒弟,他们的孩子,有的上十岁了,还没有上过学堂。胡西里索性办起了私塾,请了专门的私塾先生。米希尔主要负责私塾的开办,同时还在私塾里兼课,主要教导小孩子们学习英语。中西文化融合的私塾学堂,在整个宜昌,当时是独一无二的第一所。
米希尔一方面教书育人,另一方面也跟着私塾先生学习经史子集,还定期到胡西里的武馆里学习骑马射箭、刀枪剑戟。由于在深山里练就了一些基本功,再加上悟性好,又非常刻苦,不到两年,能文能武,一个受到中国文化熏陶的西方女子完全脱胎换骨了。
胡西里的三个儿子,老大胡德万、老二胡德蒯、老三胡德舂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经史子集无所不学、米希尔还把唐诗编译成英语儿歌,指导孩子们唱诵。
据传,胡不归是在孩子们嬉戏的欢笑中微笑着闭上眼睛的,他是带着满足离开人世的。老父死后,胡西里更加孝顺胡可人,其母只要有伤风咳嗽,亲自为她煎药喂药,一日三餐,两个媳妇轮流侍奉。胡西里因徒孙云集,家产不断扩大,经过几年苦心经营,胡家成了宜都名副其实的大地主。有民谣传说:“要知胡家大不大,东西十里种芝麻。要知胡家富不富,南北十里种五谷。方圆十里是胡家,遍地都是山茶花。”
再说刘义光和周耀祖,看到胡西里发达了,也投奔到胡西里的麾下,周耀祖负责胡家药店的经营,卖药看病,既是药商,又是郎中。方圆几十里,患者络绎不绝,生意兴隆。刘义光负责胡家的茶店,采茶、做茶、买茶,一条龙的加工生产,包括出售,精明的刘义光带来自己的几个徒弟和家眷,把胡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
刘义光说:“想当初,我们跟着胡西里打打杀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今安定了,应当珍惜现在的营生。”胡西里和周耀祖觉得刘义光这话说得有道理。周耀祖甚至说:“不管谁当皇帝,老百姓都要靠种粮吃饭,谁当皇帝与我们农民没有丁点儿关系。”
胡西里把刘义光和周耀祖的话放在心里咀嚼,虽觉得和老父的教导背道而驰,但眼下的富足和安逸蒙蔽了他的双眼。胡西里乐享安定后的富裕,在富足中认定只要不惹事生非,凡事都会一帆风顺。
胡西里每天早上带着徒弟和长工们上工,中午饭有送饭专业队,直接送到工作场。种地的种地、采茶的采茶、开荒的开荒、照顾果园的照顾果园、养猪的养猪、放牛的放牛……整个胡家庄园,已经成为分工明确、农商专业、经营品类齐全的私营公司。胡西里站在繁忙的田埂上,心中升起无比自豪的快意。
忽然有一天,一匹快马来到胡家庄园,打破了这里的自由和忙碌。
快马上,驮着一个人,浑身血淋淋的,身上多处中枪,血迹已经凝固,胡西里走过去一看,正是周巴子手下的棒棒儿黄毛。黄毛已经处于极度昏迷状态,胡西里来不及细想,把黄毛移到自己的马车上,送到周耀祖的药店。金创药用了好几包,灌了强心药,黄毛才苏醒过来。黄毛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救救我大哥——”摸了摸胸前,拿出一封被鲜血染红的书信,交给胡西里。然后,脖子一歪,没气了。信中说——
师弟:
我和周巴子带众兵隐居老虎峡,开荒种地,过着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清政府组织地主武装,勾结洋人,使用洋枪洋炮,猛攻老虎峡,我和周巴子已经苦守三天三夜,利用地形,放滚木、投巨石、扔火薪,阻敌于峭壁之下。日夜苦战、弹尽粮绝,危在旦夕。望你接信后,率众火速赶往老虎峡,以解樯倾楫摧之危。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切切!
徐峥
某年某月某日。
现在的胡西里已经没有了血气方刚的斗志,看过信后,无可奈何地说:“远水解不了近火,拖溪与老虎峡相距一百多里,等我召集人马赶过去,也只能给二位兄弟收尸了。再说,现在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拖儿带母的,一家老小还有上千百姓,一旦有什么闪失,要累及多少无辜啊。”
“你说得对呀,胡家家大业大,不是从前的胡西里了,和官军斗,胳膊扭不过大腿,多少人的命都要搭进去。”周耀祖说。
正说着话,刘义光来了,人还未站定,劈头就问:“胡西里,你是不是决定要到老虎峡?千万去不得呀?”
“你听谁说的?听见风就是雨,如果决定去,能撇下你吗?”胡西里说。
“这种事儿,你最好别拉上我。现在做一个茶农,自由自在的,谁还愿意干刀尖上舔血的事情啊。”说完,背着手踱着方步,哼道:“乐只君子,福禄膍之。优哉游哉,亦是戾矣。”
“看来你们都不愿意去送死!”胡西里说。
“那是当然,活得像神仙似的,谁愿意去玩儿命啊。”周耀祖附和着。
“既然这样,你们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米希尔。她要是知道了,我在她心中的形象全毁了。包括你们,你们在她心中的形象也毁了。”胡西里说。
“绝对不能说,要给今天知道内情的人打招呼,要给封口费。”周耀祖说。
“这个,我去办。你们两个喊几个弟兄,买一口棺材,把黄毛埋了。”胡西里说。
“好吧,这事儿我们去办,你就不用操心了。”
……
三天后,徐峥和周巴子的人头挂在宜昌城大东门的城墙上。左右挂着条幅,左边写着:官府反贼徐峥遗臭万年,右边写着:山匪周巴子人所不齿。
一天下午,米希尔到武馆习武,凑巧碰见昔日一起习武的刘义民,他是刘义光的弟弟。有好几天米希尔没有看见他来武馆了。米希尔问他:“这些天没见你,你都到哪儿去了。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不是偷懒去了?”
“哪里,我哥要我到城里卖茶叶去了。哎呀,不得了。怪吓人的,嫂夫人,你猜我这次进城,看到什么了?”
米希尔说:“要我猜,是不是看到标致妹子了?”
“哪里哟,还标致妹子哩,标致妹子有啥子吓人的哟。我看到死人的人头了,挂在大东门的城墙上。”
“那是什么人,死后人头还割下来挂在城墙上。”米希尔问。
“据说有一个人原来还是宜昌知府的人,叫什么啊来着……?” 刘义民挠着头,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米希尔心里有些不自在了,只要一提到宜昌知府,她就想起了方大桢、想起了徐大人。一晃又是五年过去了,徐大人的安危和下落一直搁在米希尔的心里。
米希尔焦急地问:“你想想,是不是宜昌知府徐大人——徐峥啊?”
“对对对,就是徐峥。有人告诉我,徐大人把英国商人抢劫宜昌河米行的案子侦破了,英国人逼迫清政府捉拿徐峥,没想到清政府派重兵到老虎峡清剿,死了不少人。他和一个叫什么癞子的人跳下山崖自尽了。”
米希尔一听这话,拔腿就跑,跑回家中,胡西里不在,她告诉珠日格说:“姐姐,我要到宜昌城里去一趟,也许一去就回不来了。我把两个孩子交给你了,我走啦。胡西里回来后,你说我进城了。”说完,跑到马棚,牵出平时专用的白马公子,拍马而去。
胡西里一回家,珠日格就告诉他,米希尔进城了,走得很匆忙,临走还说,也许回不来了,把两个孩子交给我了。
胡西里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不好。准是替徐峥收尸去了。胡西里说:“知府徐大人的人头已经挂在城墙上有好几天了,这是官府设的圈套,是诱捕米希尔的圈套。这一劫,怕是躲不过了。”
“那你快想办法呀,还愣着干啥呀!”珠日格催促道。
胡西里来不及心想,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就赶着马车去找刘义光和周耀祖,三个人各带十多人,分三拨朝宜昌开来。
……
入夜,大东门的城墙上站着两个枪兵,来回走动。一个黑影,飞身上墙,手起刀落,两个枪兵很快做了刀下之鬼。墙上的两颗人头被提了上去,又放下两颗人头,夜行人一手提着一颗人头,从墙上滑翔而下,刚一落地,只听几声枪响,打破了夜的沉寂。夜行人跑了两步,腿中枪了,扑倒在地,手里的两颗人头抛出几米开外。夜行人强忍剧痛,刚站起来,另一条腿也中枪了,又倒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几辆马车赶到,遮住夜行人,只见一个人就地一跃,拾起两颗人头,又一个空中反跳,翻身越过马车。双方对射之时,躲在暗处的枪声渐处下风,胡西里辨声听音,抓起弓弩,嗖嗖嗖,连射三箭,只听几声哀号,枪声停了。
“快扶上车,交替阻击,我们撤。”胡西里说。
刘义光和周耀祖的车队,一左一右交替掩护,枪声再起,马车上有人中枪栽了下来。一时间,丢了好几条人命,才从包围圈中跑了出来。
马队在山路上疾驰,直奔周耀祖的药店。米希尔奄奄一息,血流不止。一众男人相继脱下自己的衣服,撕成条状,死死地缠在米希尔的双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