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的天空洁净如洗,一行大雁越过北边的山梁向南飞去,嘎嘎嘎的叫声给秋天平添了几分凉意。
高速公路上车流如潮,一辆卧铺大巴车夹在车流中向前飞速行驶。这是一趟从北京直达煤山市的长途卧铺汽车,车上坐的都是直通煤山的乘客。煤山市如今闻名全国,俗称煤市,它是煤山市委所在地,因为地下全是优质煤,所以叫煤山。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这里也就成为全国瞩目的富饶之地,吸引着全国的投资商以及打工仔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都想来此淘金,使此地熙熙攘攘拥挤不堪,煤山也便名扬天下。
胡跃从北京大学拿到美国耶鲁大学的入学通知书之后,本来想坐飞机赶回家乡的,可飞往煤山的飞机暂时停运,机场告知煤山市那边出现暴风骤雨的恶劣天气。他已经与女朋友郝玉姣说好了要在下星期日举行定婚仪式,所以他归心似箭,没有等飞机,立刻改乘直通煤山市的豪华卧铺大巴。豪华大巴为上下铺,他在车厢后面的上铺。下铺是位女孩子,看装束好象是刚从大学毕业返乡的学生。
女孩子一上车就开始看手机,对周围的乘客漠不关心,也不与其他人交流,一直在看她手机上的内容,偶尔也接一下电话,声音低的像蚊子似的,大概担心惊扰了车上的其他乘客。
胡跃眼睛近视,戴着近视镜,他不能常时间看手机,只要超过一小时就流泪,所以他背包里带着一部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虽然这部小说早已看过,但他还是想再看一遍,也好应付十来个小时的旅途生活。然而他看书看得打开了磕睡,小说从他手中脱落向铺下掉去,扑拉一声响,他被惊醒了,赶快弯下头往地面上看,就见下铺的那么漂亮的女生从地板上捡起小说,顺手翻了翻,然后递与上铺的他。
胡跃赶快说:“谢谢!”
女生冲胡跃微笑一下说:“《平凡的世界》出版已经三十多年了,你怎么还在看?”她边说边望着上铺的青年学生。
胡跃赶快说:“这部小说让我百读不厌。”
女生说:“是啊!我上中学的时候曾经读过,一些故事情节至今还记忆犹新,小说以中国七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中期十年间为背景,描写以孙少安和孙少平弟兄二人为主线的一帮人,刻画了当时社会的众多形象,深刻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变革过程中所经历的平凡事件。我知道《平凡的世界》曾经获得过茅盾文学奖,所以我上中学的时候特意买来读了一遍,没想到你现在还在读。”
胡跃微笑一下回答:“好书自然要反复细读,才能品味出其中的深刻含意。”他说完马上改变话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所大学毕业?”
“噢!我叫曹芳,中央传媒大学新闻专业毕业,参加完了研究生考试,等待成绩公布期间无事可干,回家乡走走。你呢?”
胡跃赶快回答:“我叫胡跃,北京大学文学系毕业,刚刚攻读完学士学位,准备出国深造。”他想说自己要到美国旧金山大学读博之事,考虑到与人家曹芳并不熟悉,没有必要告诉那些多,所以欲言又止。
“能够读到研究生的学生屈指可数,出国深造更是百里挑一,可以说你很优秀。”曹芳由不得赞扬了铺上的胡跃。
胡跃笑道:“你不也是刚参加了研究生考试嘛?”
曹芳微笑一下说:“考上考不上还两说呢!而你已经读完了硕士,且要出国攻读博士。你家是哪儿的?对不起!不该问这么多?”
“没关系,我家在煤山。你呢?”
“那咱俩是老乡!我家也是煤山的。你准备到哪个国家去读博士?”
胡跃只得回答:“去美国旧金山耶鲁大学。”
曹芳认真地望了胡跃一眼,然后说:“了不起!佩服你能够考上耶鲁大学。而我即使考上也只能在国内读研,目前还不清楚自己能否录取。”
“祝愿你能够考上。”
“谢谢!”
“噢!亲不亲故乡人,咱俩都是煤山人,认识你很高兴。”
曹芳笑道:“煤山很富裕,但也是滋生腐败的温床,过去已经有许多官员倒在了金钱之中,有的被枪毙,有的自杀,有的判刑坐牢,还有的丢官成为平头百姓。虽然说国家惩治腐败的力度越来越大,但是贪腐官员应对能力也在不断加强,惩治腐败的难度也就可想而知。”
“你说得没错,改革开放以来,煤山的官员们利用当地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大显身手,使当地的经济收入水平进入全国前列,人民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但也正如你说,煤老板们为了大发其财,不断地收买当地官员。官员和煤老板相互勾结同流合污,也就成为当地一大弊端,使得煤山在经济腾飞中不断下陷。这也是中央感觉头疼的问题,因此中央加大了反腐力度,并且付诸实施。这样一来,有许多官员害怕了,想尽千方百计掩盖腐败事实,所谓的‘老虎’们也开始活动,官官相护,官煤勾结,企图对抗国家反腐政策,蒙混过关。”
“我想他们想得太天真了,想逃脱惩罚恐怕比登天都难!”
两位还没有完全走出大学校门的学生讨论腐败问题自然有许多不着实际的地方,他们还没有走入社会,对那些腐败官员了解甚少,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两个年轻人一边讨论一边分吃零食,胡跃将自己一盒花生米递给了曹芳。曹芳将自己的一盒黑瓜子递到铺上胡跃的手中。
胡跃感觉自己坐在上铺与下铺的女生说话不太礼貌,就主动从上铺下来,坐在下铺一角,两人开始面对面的交流。他虽然高度近视,但生得一表人才,英俊而潇洒,让面前的曹芳隐约有些心动。
曹芳应该也是个美女,苗条的身材,白净的面容,一双明眸清彻透亮,嘴巴总是含着几分微笑,但她与郝玉姣比起来稍逊一筹。郝玉姣应该是女孩子中的姣姣者,无论身材和面容都要胜过曹芳一些。
胡跃刚刚想到郝玉芳,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他拿出手机一看,然后礼貌地对面前的曹芳笑了笑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没关系!你接。”
胡跃站起身来在过道中接电话,他说:“玉姣,我正在回家的路上。飞机停运,我坐一大早的卧铺大巴往家赶的,下午就可以回到煤山。”
电话中传来郝玉姣的声音,她说:“煤山雷雨天气,我还正为你着急呢!去旧金山大学深造的通知书拿到了吧?”
胡跃低声对话筒说:“一切都挺顺利,放心吧!”他虽然已经对身边的曹芳说了自己出国深造的事情,但也就不愿意让她听到他与女朋友的对话,所以没有开免提。他说,“今天到家详细对你说,如今大巴上人多,不便细说。”
对方非常顺从地挂断了手机电话。
曹芳看见胡跃挂了电话,有点嫉妒地问:“女朋友?”
“是的,下星期正式定婚。玉姣和我是大学同学,她没有考上研究生,毕业后回到家乡到煤山市委当了秘书。”
“祝贺你们!”曹芳有点酸溜溜的感觉。她说完拿起了手机,发起了微信。
胡跃说:“你休息吧!我上铺去了!”
曹芳笑了一下说:“祝你做个好梦!”
胡跃没有了继续看小说的兴趣,而是掀开窗帘望着外面的世界。豪华大巴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车流非常稠密,大巴不断地超越一些拉煤的大挂货车,甚至可以越过一些普通小轿车。深秋季节,高速公路两旁都是金黄色的景色,到处都是成熟的庄稼,农民正在用机械收割着当年的丰收,无论平川还是山腰,均可看见农民忙碌的身影。他拉上窗帘,感觉有些困意,躺在铺上思念着郝玉姣,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大巴汽车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煤山汽车站,刚刚被大雨冲洗过的城市显得格外清新。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大街上还流淌着大雨过后的浊水,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只有那些奔忙的车辆川流不息。
胡跃和曹芳打了招呼,准备下车。
曹芳微笑着说:“难道不想留个电话嘛?也许我们还可以经常交流交流。”
胡跃说:“当然可以。”他说罢将自己的手机号码说知对方。
曹芳将他手机号码输入自己的手机,然后拨通后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可别弄丢了。”
“不会的!”
“玩笑!不必当真。再见了!”曹芳拉着自己的皮箱下车了,走到车门附近还回头望了望胡跃一眼,内含有些丰富。
胡跃没有想到恋人郝玉姣已经等候在大巴下面,他一下车就迎来情侣的热烈拥抱。郝玉姣是开车来接恋人的,她帮着胡跃背着挎包往自己的小轿车前面走。
美丽动人的郝玉姣突然出现在大巴车下,让车上下来的许多男人由不得要多看她两眼,她从容不迫大胆自如地与恋人拥抱的情景让许多男人眼馋,也让个别女人嫉妒。
曹芳已经离开了大巴,回头了望时发现郝玉姣正与胡跃热烈拥抱,她不由自主地站下了,心里明白迎接胡跃的女孩子肯定是他的恋人,醋意也便在心中萌发,拉着插秆行李箱返了回来,特意细致地端详胡跃身边的美人。
胡跃发现曹芳返了回来,便大方地把郝玉姣介绍给了她,她说:“小曹,这位就是我的恋人,她叫郝玉姣。你们认识认识。玉姣,我给介绍一位刚认识的朋友,她叫曹芳,中央传媒大学新闻专业毕业。”
郝玉姣主动向曹芳伸出了友谊之手,然后说:“曹芳你好!很荣幸认识你!”
曹芳则微笑着回答:“值得荣幸的应该是我,认识你们这对牛朗织女让我万分荣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郝玉姣对这个比喻不太满意,牛朗织女命运不佳,被拆散后只能允许每年的七月七才能见上一面。她冲曹芳微笑一下,然后拉着胡跃上车。
曹跃对曹芳说:“再见!”仍然没有忘记与曹芳挥手道别,然后钻进了高级跑车。
大巴下来的那些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那辆保时捷豪华跑车,议论也便不绝于耳,让拉着皮箱的曹芳听了浑身不自在。
郝玉姣边开车边对身边的未婚夫说:“怎么认识她的?”
曹跃笑道:“我与她上下铺,我一坐车就犯困,睡着后小说从铺上掉下,几乎砸到她。她把书捡起来递给我,两人也就认识了!”
“一看就是位多情女子,偶尔相遇居然对你那么上心,你是不是向人家炫耀你是市长的公子了?”
“瞎说!我可没有吐露家庭的真实情况。人家也没有细问。”
“真的!”郝玉姣边开车边偏过头看着恋人的眼睛在问。
“当然!我对陌生人从来不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特别是父亲的职位。”
郝玉姣回头望着前面的道路,边开车边说:“现在的人都很势利,的确应该多个心眼,防止别人见缝就钻。”
曹跃马上改变话题问道:“今天是星期天,我爸在家嘛?”
“是咱爸!”
“对!咱爸在吗?”
郝玉姣笑道:“在!即使出去也是到市政府加班,爸爸一直在等你回来。他主张新事新办,定婚时不准咱们大操大办,只邀请直系亲属到家一聚。可是许多同学给我打电话,除了想参加咱们的定婚仪式之外,更多的是想庆祝你去美国留学。我也不好拒绝大家的好意,答应了,这就违背了爸爸的意思。你得向爸爸认真解释一下,说服他同意咱们自己的安排,省得得罪许多同学和朋友。”
曹跃想了想说:“我尽力吧!父亲从小教育我做人要谦虚谨慎,生活要朴实无华。如今咱俩要定婚了,他是父亲是家长,咱们不能不听,这已经是我多少年养成的习惯。就拿我出国深造这件事来说吧,要不是导师闫喻亲自给父亲打电话求情,他怎么可能让我去美国读研。”
郝玉姣说:“我总觉得你父亲有点教条,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活在过去的年代里。”
“父亲生在六十年代,从小又受爷爷的教诲,因此谨小慎微,严格要求自己,从来不做违背原则的事情。如今父亲虽然当了煤山市的市长,但他从来不摆官架子,待民如子,一心扑在工作上。有这样的父亲我感到荣幸,所以我们的定婚仪式必须听他的安排,否则我于心不忍。母亲五年前因病去世,好多亲戚朋友催促他再婚,可父亲就是不听,他要等我成家立业之后再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这样的父亲我们没有资格和他讲条件,他说什么我听什么。所以咱们定婚仪式的规模和方式都得听听他的意见。”
郝玉姣解释说:“我已经答应许多同学和朋友了,到时邀请他们参加咱们的定婚仪式,假如父亲真的不同意,你说我该怎么向大家解释?”
曹跃说:“好办,定婚之后咱们邀你那些同学和朋友到舞厅跳舞,我当场向大家赔罪,这总可以了吧?”
“未免太小气了些!”郝玉姣不爽地嘟囔道。
曹跃解释:“如今市委书记曹俊和我父亲水火不相容,假如父亲有过错的话必然要被曹俊当作把柄,所以我们得替父亲考虑。”
郝玉姣不再说什么,显然对未婚夫的态度不能接受。她父母早亡,是奶奶把她一手拉扯长大,并且培养她从北京大学毕业归来。生活方面幸亏有个当煤老板的舅舅,否则哪里有钱读书,又哪里有钱买保时捷名牌跑车。郝玉姣舅舅名叫马涛,是煤山有名的媒老板,自己开着好几家煤窑,富得流油。
马涛曾经想说服市长胡英为外甥女的婚事大摆酒席,可他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被市长婉言谢绝了,不但胡家不能大操大办,也不允许马涛为郝玉姣定婚大摆酒席。此事虽然让马涛无法接受,但他也不敢违抗市长的意思,毕竟胡英是一市之长,而且名望很高,只能听之任之。为此马涛私下也和外甥女玉姣交换过意见,玉姣一时不能接受市长的安排,她要等未婚夫回来,尽量说服胡跃接受舅舅的想法。
可如今听了曹跃的话之后,郝玉姣感觉有一肚子委屈,不知该如何发泄。她也知道未婚夫胡跃对父亲从来就是百依百顺,重大原则问题上更是不越雷池半步,因此她只能把一肚子委屈收起来,不愿惹恋人生气。
保时捷路过市委办公楼的时候,正好曹强开着一辆宝马车从市委院内出来,与郝玉姣开的跑车迎头相遇。
曹强停下宝马车,把头从里面探出来与迎面开来的保时捷的司机郝玉姣打招呼。
郝玉姣出于礼貌把车停下。
曹强带着几分淫笑着对郝玉姣说:“你们这对鸳鸯去哪里了?”
郝玉姣笑道:“我去汽车站接胡跃了。”
胡跃平时对曹强没有好感,如今又听对方言语带刺,所以他与对方摆摆手,然后对未婚妻说:“开车吧!”
郝玉姣只得对曹强笑一下,然后开车离开。保时捷平稳地开进市委家属大院。这是一处过时的家属院,许多人把此处的房子卖掉去买豪华住宅了,但是市长仍然住在这里,过着与市委普通干部一样的简朴生活。
汽车停好之后,就见市长胡英从大院外面步行进来,看见儿子胡跃从汽车上下来,他走了过去说:“儿子,从汽车站回来打的就可以了,为何要让保时捷去接你?你不觉得有些张扬吗?”
胡跃赶快对父亲解释:“爸,我不知道玉姣开车去接我,既然去了我就坐车回来了。”
胡英马上转身对郝玉姣说:“玉姣,我已经不止一次对你说了,你把保时捷还给你舅舅,我们家的未婚媳妇不能张扬,这种豪华轿车不是你开的。”
郝玉姣很聪明,她不敢顶撞未来的公公,所以回答说:“爸,我今天晚上就把汽车还回去,您放心好了!”
胡英不再说什么,转身上楼去了。
胡跃和郝玉姣从车上取了东西随后也往楼里走。
此时,曹强开车返回来追到家属院外面停住车,望着郝玉姣跟着胡跃上楼,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一拳打在方向盘上。副驾驶座坐着他要好的朋友屈刚。
屈刚望着气愤的曹强说:“强哥,假如你咽不下这口气,不如想办法把郝玉姣夺回来。”
“哪有那么容易?”曹强说,“人家两个是大学同学,从考入大学那天起他们就谈上恋爱了,我如今已经没有希望了。”
屈刚认真地说:“高中时你不是也追过郝玉姣吗?她也曾经喜欢过你。为什么不去争取?他们还没有定婚,据说胡跃定婚后先去美国读博士,回国后才举行婚礼,只要他们没结婚登记,你就有机会。哥们儿,千万不要让煤山最漂亮的女孩子落到别人手里。”
曹强没有说话,开车离开了市委家属院的大门口,向自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