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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起点，是归宿。
彭老六生命的最后时刻一再嘱咐杨雪堂和彭江，等他死后一定要回老家安葬，埋在公墓陵园他闭不上眼睛。他刚被医生宣布等死，死活要求回家等死。他说他的家在农村，城里住的房子不是家。
“爸，我求你就待在医院吧！你要是现在回去，可能年都过不了。待在医院，明年的年也能过。”
“你放屁，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如果我死在医院，我进不了彭家香龛，死后就是孤魂野鬼。”
他一辈子最大的心愿是帮助孩子有能力离开农村，而且他确实也做到了。但是他一直深信落叶要归根，没生病之前的好一段时间他吵着要回老家住。他怕后代无能，在城里生活不下去，被迫回了农村。一年到头都不会有人给他坟上除草，哪天尸骨被挖走也不会有人出来说话。如果埋在农村，兄弟家的孩子也会给他敬香烧纸钱。
不过无论他怎么吵闹，彭江都没让他回农村等死。他在医院住了半年，又在彭江的房子里住了半年。实在不行时彭江决定遵照他的意思拉他回去，但还没拉到家就死到了半路。
拉到在村口碰到两个早已等着的两个“哥哥”。拦着拉彭老六的车子，要挟彭江拿五十万，否则绝不让彭老六再进彭家堂屋。
“你们也是爸爸的儿子，难道不能让他安心地走吗？”
彭江双手递过去两根尖角孝帕，杨雪堂把搓好的麻绳也双手递过去。
“你想我给他披麻戴孝吗？”他大哥叫王田，养父过世后他就撑起整个家。她们母亲余献花死之前卧床两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是他王田却做到了陪伴母亲，读完高中他就进城打工。为了照顾母亲，他选择到工地上班，虽然又苦又累，但是他说只要陪着母亲就永远快乐。他的事迹还被村里当做孝敬父母的典型宣传，他妻子就因他孝顺才选择从城里嫁到农村。他和妻子还是男女朋友，妻子就出钱让他继续上大学，她帮王田照顾母亲。毕业那年王田就和女朋友结婚，同时考上工作，官也越做越大。
“大哥，爸爸说我房子留给我，其他都给两个哥哥。”
“我们就要你的房子，其他都不要。而且你说的其他是啥？是村里的老房子，还是田土？你把我们看农民吗？”
二哥王土听说在城里做大生意，身上穿金戴银，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房子不能给你们，父亲只是给我们付了首付，这些年可都是我们自己还房贷呢！”杨雪堂虽然已做母亲，她的脾气一点都没变。
“不给可以呀！”王土盘坐在路中间，把玩手里的公文包。
帮忙的人都劝两兄弟先让彭老六回家，尸体停在路中央要土地公会责怪，以后怕是要败家。
“大哥，我求你。就让父亲回家吧！”
彭江跪在王田前面，连续给他磕响头。
“大哥，你别受了他的苦肉计，我们今天只要房子。”
王田家里并不缺钱，他妻子是家里的独生女。他丈母娘和老丈人死后给他们留下了三间商铺，两套房子和一家小企业。他只是想要彭江一个态度，彭江真松口把房子给他俩。他也一定不会要，但那能让他释怀对父亲的仇恨。
杨雪堂心疼丈夫额头磕出了血，他让十岁的大儿子也去给王田磕头。王田自己也有孩子，他怕孩子磕出血连忙扶起孩子。路上一阵急促车喇叭声，打断大家的尴尬。一辆红色宝马车停靠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穿黑色旗袍中年妇人。她跑上前扶起彭江，还不停给彭江说对不起。又跪着给彭老六磕三个响头，捡起一块石头冲向王土。
“嫂子，你这是干嘛？”
王土吓得连忙闪躲，人群中又出来一个妇人。她也拿起石头和妇女对峙，这人脸上的粉末比地上的灰层都要厚。身上能露的地方都暴露在外面，还穿着一身红色衣服。她便是王土媳妇，号称杨家寨身材最好的媳妇。因为喜欢喊一帮姐妹到家里打牌，别人尊称她一声初曦美女。
“云溪嫂子，王土和大哥可是为我们两家好。”
“依我看，这两男人都是畜生。”云溪嫂子把石头扔到王土脚下，愤怒让她脸上的青筋爆显：“老头子可是出钱养育了你俩，没能陪伴你们有多重原因。就当下而言，彭江和弟媳妇刚在城里站稳脚，你们要别人的房子，不是再把别人赶往颠簸流离的生命嘛！你们不认弟弟、弟媳没关系，我楚云溪认。”
“我找人计算过，他那房子如果现在卖，最起码六十万。你们那一半不要，把我们那一半给我们就行。”
“行呀！”楚云溪平时和王土弟媳就对立，她并不怕关系破例：“那三十万，我楚云溪拿给你。”
“我们不要了。”王土是聪明人，王田家里嫂子当家。如果和大哥家关系搞卯，失去的不仅仅是三十万。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大哥给的，岂止三十万，他大声呵斥妻子：“你这么不懂礼貌，嫂子就是我们我们家当家的，她说了就准数，怎么还分你我呢？嫂子别生气，弟妹说的是气话。其实能拥有这么好一个弟弟我们也满心欢喜，今天我和大哥就是测试他的孝顺心。”
王土拉着妻子离开，下午他们竟然跑回来披麻戴孝。
楚云溪早嘱咐过王田，彭江这个弟弟一定要认。做生意总是大起大落，而像彭江这种家庭平平稳稳，再经过一两代人努力，定然是富贵人家。自己后代可能还需要他们后代照顾，因此要和他们搞好关系。王田捡起地上的孝帕和麻绳，自己戴上一套，递给妻子一套。
彭江之前在电话上请堂上二伯做管事总管，但当彭江再次登门请他帮忙。他似乎有些不愿意，和电话里满口答应的态度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弯。彭江自然也是聪明人，他立刻察觉了问题的源头。
“二伯，您和父亲虽不是亲兄弟，关系却甚是亲兄弟。任何事情你都在站在我父亲这边，给予了他和我们家许多帮助。这十里八乡您的号召力最强，所以请您再送我父亲一程，帮侄儿一次。”
“江啊！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但是、、、、、、”
“我知道，我二哥王土曾经和你们家有些过节。我不请求您能原谅他，只是希望您能看在我和父亲的面子上再帮侄儿一次。”
彭老六死后，彭江应该是跪多了，每次请人办事他都跪下去求人。二伯扶他起来，终于愿意说出实情：“江呀！二伯跟你说实话吧！村里很多人都说这次你父亲下葬要整王土。发丧后，他们就会把你父亲的棺材放在院坝，除非王土给他们每人磕头认错，否则就不会帮你父亲抬上山，我做了几百次总管，快干不动了才、、、、、、”
“可是他是我二哥，我不能不认他啊！而且他也是我父亲的儿子，我没有权利不让他披麻戴孝，您老最是清楚。”
二伯虽答应做总管，但是有言在先，如果其他人真要王土跪着认错他不会管。王土可是刨过别人祖坟，任何人都不会原谅他。村里基本没有什么年轻人，大部分都已经进城。有的因为送孩子上学进城，有的是经过努力在城里安了家，还有的正在努力进城，暂时租住在城市某个角落。总之大家都在努力进城，努力活成心目中的城里人。二伯一个个打电话让他们回来抬彭老六上山，大部分人都敬重他隔天就买车票回来。
发丧那天，一切准备就绪。彭江和王田两个早早跪在大门外给父老乡亲们道歉，当听说不是跪父亲是跪父老乡亲王土站了起来。尽管彭江和王田之前已做过思想工作，此刻任何人拉他，他都不愿意跪。阴阳先生可不等了他们兄弟墨迹，时间到就发丧。果然，彭老六的棺材被放在院坝中央。
“刨别人家祖坟就是刨别人家风水，我们没有任何要求，只要王土跪下给大家认错，我们按时送伯伯上山，否则你们三兄弟自己抬。”带头的年轻人抱着手在院坝等王土认错。
王土在人群里低着头不说话，王田拉他，他甩开大哥的手。拿起身边的棍子，幸好王田反应快速抓住棍子，夺了过来。
“老二，今天这个家我当定了，你跪着认错。”
“大哥，他们为难我们算什么？我们已经在城里安家。现在父亲也过世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为什么要跟他们认错？没必要跟这些穷亲戚认错。大不了以后不来往，我已有办法送他老人家上山。”
原来王土早请来帮工，他们就站在人群后面。听到王土喊他们，立刻上前准备把抬杠放上肩膀。
“没有请人抬父亲上山的道理。”彭江一声怒喝，也捡起一块木柴指着帮工：“你们今天谁敢抬，我就跟他拼命。”
帮工自然不想惹事，退到人群后面去。
彭江和王田站在一起，怒斥王土：“你到底跪不跪？不跪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跪下去再也起不来。”
家里的妇人都出来劝，王土媳妇看情形不对。她从彭江的眼睛里看出了杀气，要是今天父亲上不了山，他真会断王土的腿。王土看王田时，王田和彭江一样愤怒，他终于害怕了。朝着父亲棺材方向跪下去，但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干部王光祖、高远鹏见情况有所好转，连忙喊道：“都认错了，我们送老人上山吧！”
燕子、白慧也在一旁帮腔，带头的那人说：“城里人和干部们都发话了，请大家送我伯伯上山。”
王田端着灵牌走在最前面，王土拿着引魂幡跟着，彭江举着望山钱刚出发。众人大喊一声“起”，彭老六一辈子就此盖棺定论。
虽然彭老六一生就此结束，关于他和他身边人进城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