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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爷爷也时常提醒燕子父亲，要让他想办法进城居住。燕子问过爷爷好多次，为什么一定要进城居住。难道农村住着不舒服吗？爷爷回答不上来。燕子自己理解是他们在追赶时髦，她抓住机会救护告诉比人追赶时髦的人永远会落后，时髦更迭堪比昙花一现。等追上眼前时髦，时髦又变成其他。燕子说爷爷是可怜人，思想落后，行动落伍，连梦想都落后。可是他儿子，也就是燕子父亲却很赞同爷爷的话。在外打工省吃俭用，对家里三个孩子也抠门。甚至都已经抠门到孩子们学费上，他说读书没用，打工找钱才有用。而且他还说，他们厂里就有很多“大学生”，大学生的工资还不如他们高。燕子和两个弟弟被他这种思想害得很惨，父亲想方设法克扣他们学费和生活费。
燕子有两个弟弟，大的叫王书权，今年五年级，是个话痨，又因小时候经常穿麻布衣服村里人给他起个绰号叫话布。很有读书天赋，考试成绩总是班级第一二名，堂屋奖状有一半属于他。小弟弟王书香，据说他父亲起名时闻到家里有书香，才有这个名字。外人并不知道他父亲是否真闻到书香，但是人们明白，他想用这些奇异事情说明他儿子天生不一样，而且一定成才，他成绩比王书权更好。孩子成绩好在前进村绝对是可以炫耀的事，他们有祖训——把读书当作他们进城进城生活唯一方式。王书香经常犯错，不是他搞别人就是别人被他逼得不得不搞他。因此他在村里有一个绰号——二郎神。二郎神这个名字不仅因为他好打架，他们家狗也时刻跟着他。他会和狗在大庭广众下撒尿、上衣脱掉奔跑在马路上、摆着膀子走路等，活脱脱二混混模样。
燕子把背篓靠在阶沿上，大毛王书权刚扫完院坝，正费力地从堂屋把晒席拖到扫干净的院坝铺开。当他晒到最后一张晒席，燕子说谷子没有耙平，让他晒好后，把前四张晒席从新耙一遍。燕子端出一碗油炒饭，坐在草凳上边吃边问：“二郎神跑哪里去了？”
王书权忙着自己的事情，头也不抬地回答：“他说跟大伯家二哥到反坡砍柴去，现在没回来应该是在哪里玩去了。”
王书权怕姐姐，因为家里大多数事情是姐姐说了算。如果自己做什么越矩的事情，她会第一时间告诉在外打工的父母，搞不好自己又要被父亲远程吼，过年清总账再被打一顿。他比姐姐更不擅长撒谎，时不时瞥一下燕子有没有看自己，显然他撒谎了。燕子看着他做事，他全身都感觉不舒服。
燕子还是开口了，继续问他：“昨天他才被打，今天他就忘记，那么不长记性？”
王书权并没有接燕子的话，低头干活。小黄突然朝院坝边上万年青跑过去。王书香从万年青后面走出来，战战兢兢地走向燕子，双手背在后面，戴着一顶狗皮帽子，裤子湿到大腿，衣服在胸部剪出一个大窟窿。
燕子瞥他一眼，起身进厨房喝水说了三个字“去拿来”。等她出来，王书香站在阳沟里，阶沿上放把椅子，椅子左边放一根竹条子。燕子坐在板凳上温柔地问他：“为什么？”
“他先打的我。”
“他怎么打你？”
“他的棍子打在板凳上，板凳倒下来弹起石子打我脸上。”他连忙伸过脸去，指着脸上的一处红印子说：“姐姐，你看，你看，这个印子都还在，可把我疼惨了。”
燕子对他的申诉漠不关心，淡淡地问：“今天把别人打成什么样了？”
“没打”王书香本想先发制人，没想燕子早已看透他的伎俩。欺骗姐姐，他一次没成功，当燕子眼睛盯着他，他恹巴了下去，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燕子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没打”这个回答确实让她意外。她继续问：“你今天干嘛去了？”
“我只是让他给我道歉。”
燕子知道肯定还有故事，继续追问：“你直接说吧！你狼狈样怎么来的？”
“我让他给我道歉，他不仅不道歉。说什么我去找他们就是我不对，还要我跟他们道歉，最关键的是他说他有一个叔叔在公安局，只要我敢打他就让他叔叔来抓我。还说他一个伯伯是将军，有好多部队呢！还说他什么哥哥会武功，一个人能打几百个，等他长大也要跟他哥哥学武功，到时我就打不过他了。还有他骂我们妈妈，还说姐姐你读不得书要嫁到山旮旯里受苦。她说他们家马上就要有钱，要搬进城住。山旮旯人不敢打城里人，以后没人帮我了。还说你以后会被男人打，因为他爸爸告诉他女人都会被男人打。我一直说我姐姐不会被男人打，他就一直说要，我推了他一下，然后他就踢我一脚，然后我也踢他一脚，然后、、、、、、”
“好了，好了。”燕子把碗放椅子旁边，拿起竹条子怒吼：“说再多没用，我就问你，打架对还是不对？”
“不对，肯定不对。”
王书香伸出手，燕子狠狠打几下，他手上红印子一条条叠加在一起。也不敢哭，眼泪在眼睛里打滚。王书权也被姐姐叫过来和弟弟一起跪在太阳底下，原因是撒谎。
“我没跟你们说过吗？他们四个姐姐，加上送人的一共五个女儿，最后才得个儿子，这儿子是他们家宝。上次他儿子去偷别人西瓜，被别人家孩子抓住打一顿，他们家不仅不教育儿子。反而找主人家说什么他儿子折了别人西瓜他赔得起，要是把他儿子打坏主人家却赔不起，这样的人家可会讲道理。你这么不懂事，还要去跟他家儿子打架，我说二郎神你一天闲得慌？”
“姐姐，我觉得他不应该说你”王书香提着胆子：“我姐姐以后要嫁城里人，城里男人才不会打女人。他们怎么能说你以后要被男人打呢？只有没本事男人才打女人。”
燕子不允许他们乱说，他这句话让他又遭一顿打。
燕子刚教训完两个弟弟，爷爷奶奶背着柴火回来。爷爷堆柴火时背对燕子说他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意思是让她继续上学，但是燕子必须做一个保证，进高中后每次考试都要是全班前十名。燕子的成绩燕子自己最清楚，从上小学开始她成绩就差，经常因为拖全班平均分后腿而被班主任“压迫性思想教育”。最不幸的是她父母是最后一代评价孩子只看成绩的家长。尽管她在家是一个乖乖女，就因成绩不好在父母眼里就不是乖孩子。三姐弟里，老三成绩最好，老二次之，她的成绩最差。尽管老二平时调皮捣蛋，但是他有好成绩护持加身，父母喜欢他得不得了。
尽管燕子成绩在三姐弟中最差，考上一般高中却也不困难。从放暑假开始她便一直和父母“商量”自己想继续读书。最开始父亲的意思是不让她读，并给她算一笔家庭开支账目，账目算下来的结果如果她能放弃读书，两个弟弟学习环境立刻就能得到较大改变。但是她自己坚持要读书，还给父亲提出很多“建议”。比如只要让她读书，她自己以后暑假打工，等上大学自己贷款，甚至只要父亲让她读书，她可以不要生活费。
就因她说不要父母生活费，奶奶问过她好多次，是不是有小男朋友供她读书。还煽动全村人劝她放弃读书，以此来减轻父母压力，父母买房后她就能住在城里去，找一个城里男朋友。只有四伯家王琴芬姐姐一直劝她坚持读书，就算死也要读书，读书是农村人长久脱离贫困唯一方法。琴芬姐姐是村里最早女本科大学生，已考上公务员，姐夫是老师。她跟燕子说，就算读书毕业找不到理想工作，有学历的女孩子能找一些体面工作，身子也会高贵些，找男朋友的起步也能高些。
吃完早饭，奶奶硬拉着燕子到村头大树下歇凉。这棵杨槐树年龄已没人记得，种植它的人也已过世，村里最年老的雪祖祖，她已是百岁老人，据她回忆她嫁过来时这棵树就已这般大。树上挂许多许愿牌，近些年人们已不相信迷信，大部分年轻人不愿把自己心事写下来挂上面。挂在上面容易被一些无聊人查看，然后当作日常聊天谈料。老一辈不愿意挂的原因是怕人告密，文采不好也容易被人曲解，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燕子和奶奶刚坐下，妇人们又聊一遍村里面不知有多少个版本的长生姑娘故事。故事说的是清朝时期，有一次长生姑娘走亲戚回家时遇到打劫，被村里一个男人救下，就跟着男人来到前进村。长生姑娘来后，要教村里媳妇们识文断字和琴棋书画，惹怒村里男人们。男人们认为女人学会这些，他们在女人面前就会失去优越感，撼动他们的家庭地位。长生姑娘丈夫亲自谋划，让村里单身汉进了她房间，给她一个通奸罪名浸了猪笼。她死后许多年，前进村妇女有文化，能辅导儿女，出两个男状元。女孩子都会些琴棋书画，大多嫁入豪门。奶说说这是长生娘娘不计较世人诬陷她，是她在保佑前进村人们上进。一般年轻人说这个故事，故事到这里就结束。而老一辈讲这个故事，他们还会说到状元最后死在赴任路上，女孩子基本死在深门大院。
燕子和奶奶刚说完故事，雪祖祖就骂身边妇人：“燕子还这么小就被你盯上，你吃猪脑壳吃安逸了吧？你个镰刀砍老壳德铭媳妇。”
她旁边的妇人露出大门牙哈哈大笑，脸上皱纹挤得比她嘴巴还宽。笑起来鼻子都被她的嘴皮挡住看不见，厚厚的嘴唇上涂满劣质口红，脸上的粉要是用菜刀削下来最起码也会有半斤。燕子打心底讨厌这个女人，恨不得马上离开。
德铭媳妇目不转睛地看着燕子，走过去牵燕子手，但燕子双手插进裤子，站在奶奶身后。她拿一个红包交给奶奶：“燕子奶奶，这是男孩子给你的礼物。”
“这多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哈！”奶奶推两下便把红包收进口袋，大家都看得出她内心的欢喜：“这孩子肯定很懂事，对亲人好。”
“奶奶你干嘛？”虽然燕子知道奶奶今天带她过来的目的，她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快。从奶奶口袋里取出红包扔给德铭媳妇：“我还要读书，不嫁人，麻烦你把这钱退给别人。”
“哎！燕子”德铭媳妇司空见惯这种场景，女孩子被赶鸭子上架是常事，她耐心劝说燕子：“先了解嘛！男孩子比你大三岁，家里才修三楼一底房子在街边。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好多年，家里也有些存款。你俩要是能好，以后绝对不会受委屈。”
“要让我骂你滚吗？”燕子暴怒，在场的人一愣，她们没有想到平时温柔的燕子会大发脾气。燕子指着德铭媳妇骂：“我再给你说一遍，我不嫁人，我要读书。我知道你喜欢给别人做媒，但是我真不需要，我有自己的梦想。为什么你一定要坚持阻断我的梦想呢？”
燕子越吼越大声，握紧拳头，只要明德媳妇再说话她的拳头就会打上去。
奶奶并没有因为燕子的暴怒而感到惊讶，她曾经活生生把燕子四伯娘逼离婚，也算见过世面。她语重心长地说：“燕子，女人嘛！本事大不大不要紧，要紧的是能拴住一个男人的裤腰带，奶奶也不会害你。要是男子不好，我也万万不可能答应他们提亲。你想想奶奶什么时候害过你？”
“奶奶！我尊重你,是因为您是我奶奶。”燕子哭着，拳头依然没有松开：“你也别总说什么为我好，你要是为我好就应该支持我读书，我不嫁人。”
“可是……”奶奶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叹气说：“反正你也不要脸面，我倒是问你，你自己在外面耍那些小男人可靠还是奶奶给你找的可靠？我这是为维护我们家的门楣，你别不识好歹哟！”
明德媳妇准备趁机说话，被燕子一声大吼止住。其他妇人也准备劝解，燕子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怒吼：“你们今天谁敢劝说这事，我就跟她拼命。”
众人不敢开口，一些识趣的妇人自己回家去了。雪祖祖劝燕子要冷静，没必要为这事拿生死要挟。她笑说燕子奶奶今天这场阴谋算是没得逞，燕子一块砖头就赢得这场洋槐树下的“战争”。燕子哭着告诉雪祖祖她是想进城居住，成为人们口中的城里人。但要她靠男人进去她坚决不会再答应。当然，如果有人想要降低她的身份，让她嫁在农村，定在农村，万万不行，哪怕命不要了，她也不允许别人破坏自己做城里人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