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礼立一早就要回家,杨雪堂怎么劝他都不愿吃早饭再走。太阳刚射到屋顶,妻子站在阳沟里砍猪料,听到他脚步声,跑过来悄悄说:“昨晚徐莹莹又回来了一次,说是要让他二伯家见血。”
没想到杨礼立对老二家的事一点兴趣没有,只是点点头。
他准备换双鞋子上山砍柴,刚坐在草登上就问三叔家的事情处理好没有。他问的三十跟他们同爷爷,杨雪堂三爷爷。雪堂妈妈告诉他,三叔昨晚来找过他好几次,说是有急事,但是问他他又不说是什么事。他说等你回来后,麻烦你直接去他家。
“我就知道他们家会发生些事情,高白芷已是他孙媳妇,但他就爱管闲事。如果高白芷死了,他们绝对会被她后家整顿。”
杨礼立换了一身脏衣服,在他心里,劳动才最光荣。
“你怎么换脏衣服了,你真不去问问什么事?”
“不去!他们家的事情还不够清楚,还需要再问?”
杨礼立拖根板凳过来,坐着点烟。他昨晚在杨雪堂那儿没吸烟,烟瘾已经触及鼻孔。雪堂妈问她女儿的情况,他只说女儿已经长大,老两个不跟她添麻烦便是,其他不用多担心。而且女儿谈了一个有正经工作的男朋友,男孩懂事,以后定会幸福美满。其实还有一件事他没有说给妻子听,离开时他给杨雪堂留了纸条和三千块钱。他告诉杨雪堂一定要好好照顾白慧,在白慧没有钱花时要给予经济支持,如果她也没有钱就要向自己开口。也是昨晚的事让他真正明白杨支书的良苦用心,她准备中午太阳大时去看看杨支书。
安排总被变化打乱,他还没出门三叔拄着拐杖出现在院坝边的芭蕉树下。看到他坐在阶沿上,加快速度歪歪扭扭的爬到阶沿坐下来。三叔八十岁的人,除早年耕田时被冷水冻坏的脚外,身体其他部分完好无损,声音响亮,丹田气足,神色飘然。是杨家还活着最高辈分的唯一一人,属高字辈,取名为通。
“礼立呀!翠仙说你看望雪堂去了。雪堂在城里安家没有?”
“没有安家,想要在城里安家谈何容易?这次去看了她我才知道她在城里也不容易,我以前跟你们吹过牛,还是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别说这些,能在城里有正规工作就一定会安家城里。我有事情找你,希望你能帮忙。”
“帮忙我一定会来,这点你放心。”
“不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事情。”
“她后家来闹事?”
“是的,他们放话说下葬之前要我老婆子背尸,你三娘你也清楚,强势了一辈子。要真让她背尸,她肯定会寻死。”
杨礼立能够看出三叔的小心翼翼,他老人家是专业军人。道理全懂,说话做事得体。但是三娘脾气古怪,对人对事唯她独大。和隔辈孙媳妇关系不好,常常在家里闹矛盾。孙媳妇高白芷后家有权有势,现在说是她把孙媳妇嫌弃糟蹋死了,要她背尸谢罪。
“是的,你知道白芷一直身体不好,卧床都有小半年,怎么能说是你三娘把她嫌死的呢?你嘴巴子厉害,我想请你和我几个孙子去他们家把这事说明白。”
三叔塞给他一个红包,说是利是钱,请他一定收,麻烦他一定帮这个忙。杨礼立小时候,三叔看不起他们这房,从不和他们说话。三叔往后两代人,没杨礼立这房发展好。他修房子那年还和三叔家老二吼了一架,老二拿着土地改革之前的地契说屋基属于他。那时杨雪堂在读大学,她让父亲不怕,如果他们真有胆子就让他们到法院去告。老二当然不敢,最后不了了之。杨礼也看得透他们——他们之所以要夺自己的屋基,全因村里有屋基好住家户发人(男孩多),他们那两年发展不如杨礼立这房,才会想出下三滥办法。那以后,杨礼立和他家再没说话,杨雪堂考上工作他们却主动来搭话,关系才缓和不少。
“三叔,这事我真是说不了。您们家的事情只有您们最能说明白,还是你们去才好。”
杨礼立把红包退给他,他不想掺和进去。只要他答应了,表面上他只是帮三叔,由于他也姓杨,在高家看来他们就是一伙。
“怎么,你是想三叔跪下来求你不是?要是你觉得这样好,我就跪下来、、、、、、、”
三叔颤颤巍巍地跪下去,杨礼立急忙拉他起来,慌忙中答应帮他。
晚上他去三叔家,家里除杨高通一家和阴阳先生外,就只有高白芷的棺材停靠在堂屋。棺材下的长明灯显得有些微弱,还流淌着尸水,尸体已开始腐烂,或是已腐烂。白家人就算再怎么强势,总不可能要三娘背尸骨转房子。那可是要毁别人房子保护神,惊动祖先。这般做有损白家祖先德行,白家人也会三思而行。
杨高通坐在院坝里,风从前坡来,尸臭没那么严重。他让孩子搬凳子给叔叔坐,自己递给杨礼立一支烟。
杨礼立看看堂屋里的棺材:“都已这般,依我看就没有必要再去白家说个好歹吧?叔!”
三叔让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坐过来:“礼立,你不了解高家人,讲究的很哟!她还有两个人哥哥当兵转业,听说一个在省里面,一个在市里面,恐怕惹不得!”
杨礼立讨厌他们家的原因便是不会为人,有这般亲戚却越活越差劲。先不说暗地里帮他们,就是光明正大,借用这两人的名义在县城也混得开。可是他们不行,而且还被白家人禁止来往,要不是高白芷有病,也不会到他们家来。
“三叔,既然有两个这般厉害的哥哥,你就更不应该担心,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多少明白些法律常识。不会像你我这种土包子,做事冲动,还执拗。”
杨礼立看得出,三叔的后辈并非是在给高白芷守夜,他们只是担心高家人报复而已。一个个脸上写着无可奈何几个字。而他奇怪的是为什么高白芷的丈夫,杨玉林不在,还有他的儿子。原则上这时候他们应该在守夜,儿子应该被要求跪在棺椁前才合规矩。
三叔的大女儿和丈夫在城里开了自家快消品超市,听说在城里已安家:“妹妹的过世,我们杨家人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她的病需要透析,给她透析了五年,开口向高家人借钱,从来不借。原以为不借是因高白芷和哥哥姐姐关系不好,谁知她死了高家人又挺重,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活人不帮帮死人。”
“嫁出去女儿,最好不要管后家的事。”在前进村周围的村落都有规定,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左右后家兄弟姐妹左决定,有困难愿意帮助则帮,不帮也没人怪。一是为不得罪后家人,二是怕不知道实情,容易乱给意见。杨礼立让她闭嘴也是基于这个习俗:“大妹子安家城里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吧?为何还要参与后家的事情。你最好不给意见,不参与为好。”
杨高通清楚杨礼立性格,如果大家能按照习俗做事,他肯定会帮,反之他可能会拆台。
“雪堂爹,的确是我们家有难处,就是希望你帮忙,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
“哦!你们都没有去道歉吗?这种事情无论对错,都应该认错道歉。”
“怎么说需要道歉呢?结婚之前他们可没说她有这病,说是小毛病,谁知是这种病。”
“为什么要怪病呢?”
“没有怪病,可是他们欺骗我们呀!”杨礼郎比杨礼立大两岁,是杨高通的大儿子:“你想,三毛弟,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伦理,谁也左右不了,是不是?儿媳妇死啦。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应该悲伤,可是光伤心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有人想整我们?”
杨礼郎的话让杨礼立听起来觉得不舒服,他持反对意见。高白芷是他的儿媳妇,自古以来,媳妇和婆婆的关系都比较紧张,却没曾想和公公爹的关系也不简单。
“你们一家人总是如此,为何一定要说别人是否有病呢?就算真有病,又如何?难道有病就不是你儿媳妇?有病的儿媳妇死啦!你们不认真发丧,却来跟我讨论造成她过世是谁的过错?就算真要说个对错,那也交给别人去说嘛!你们为什么急着要定调子,难道怕别人说?”
“我不允许别人议论我,没经他人哭,莫劝他人善,不行他们娶一个有病的媳妇试试。”杨礼郎越说情绪越激动,他听杨礼立的意思想要帮一个死人说话:“我一点没错,为什么要说我的对错?为什么还要评判我?礼立毛弟,这事你到底是想帮哪边?难道我们的亲情真不如一个死人吗?你要帮一个死人说话?这可一点天理没有喔!”
杨礼立还是困于伦理逻辑答应去高家,杨礼郎带着几个年轻人在村口等他。每个人都背着书包,也没有带点礼物,杨礼立问他们书包里装着什么,杨礼郎只是说有用的东西。杨礼立默认为是礼物,爬坡时一个书包里的刀漏出来,他才知道是刀。
杨礼立停下来质问杨礼郎,这是怎么会事!几十岁的杨礼郎嬉皮笑脸的看着他,装疯卖傻。
“你们这是要置我于死地,是吗?我带着你们来道歉,而你们带着刀,到时只要量刀子,这还用道歉?他们不要我命吗?你们太狠心啦!我不不去啦!”
“别别别,毛弟”杨礼郎的阴谋被识破,他爹去找杨礼立之前,他们已商量好,把火烧到杨雪堂身上去。杨雪堂现在有工作,男朋友也有工作,他们打听到杨雪堂在政府的关系可以通到省城:“我们哪里敢害你?只是怕最后谈不拢,他们动手我们没有还手之力。”
“笑话,我昨天是不是和你说过,他们都是读过书,做人做事绝不会那么野蛮。如果你们算对我有意见,我是三方人,再有气也不可能应该对我出。你们这样害我,我不说什么,但绝不会再去高家。”
杨礼立看着几个年轻人感叹,他自认平时对他们挺好。其中一个还是杨礼郎亲近的人,叫姚三年,是他干儿子。逢年过节,姚三年都会来他家送礼,他对干儿子也没得说,小时候逢年过节给礼品,大了给红包,真是把他当儿子,可惜姚三年不成器,长大后专跟他作对。
姚三年紧张,劝说杨礼立:“爹,这事你就不要为难儿子,我已收人钱啦!你必须去,不然我只能对你不客气。”
杨礼立觉得讽刺,同时也生气:“你难道要用刀子对待我吗?”
“我,这个、、、、、、”姚三年不知如何是好,拔出刀子:“爹,你毕竟已经老啦!要为下一代着想,别人都说上一辈要为下一辈垫背,你就为儿子我垫背一次吧!”
“你可知道,他们不仅要害我,还要害你雪堂姐姐。你能伤害你雪堂姐姐吗?”
“不会的,不会有那么严重,我不会允许他们伤害雪堂姐姐。”他转身对着杨礼郎,问他:“大伯,你不会伤害雪堂姐姐吧?”
“不会,不会。”杨礼郎想要安稳住姚三年,承诺他说:“你雪堂姐姐那么厉害,谁敢伤害她呢?”
杨礼立知道已经回不去,杨礼郎当年跟过土匪,解放后算是改邪归正。身上的土匪习性还在,做事的方式方法依然还是土匪的那一套。他问杨礼郎具体计划是什么,杨礼郎告诉他!他们只是想要高家人给他们一个书面承诺,以后不允许为难他们一家人。如果他们能好好说最好,不能好好说只能趁他们没有准备强制让他们给承诺。
杨礼立看着高家的进村路,已经硬化两年,而其他村的路挖机还在慢慢挖。这些都是高白芷两个哥哥的功劳,他们出钱,出人,出力,为高家人做了不少好事。村里愿意听他们号召的人定不在少数。就如杨礼郎说的用暴力,恐怕最后吃亏的依然会是去的这几个人。杨礼立本来想妥协,但又不愿把这几个年轻人置于危险。
杨礼立只能好好劝他们:“高家人恐怕我们惹不起,我建议大家最好还是别去,要不然真动手时,一切都晚啦!”
“爹,我可听说没有解放前,你一个人敢进礼郎大伯的土匪寨,一般人可没这个胆量,今天你怎么就怕啦?难道越活胆子越小?”
“你不懂,那时候我们根本没时间珍惜生命,谁也不怕谁。那时候的生命比较轻贱,生不容易,死却很容易。而且不怕人凶,就怕人能团结,土匪为利益而聚集,利益没有啦就会瓦解,而高家人这是家族,而且还有领头人,你们说这谁会更厉害些?”
每个父母都会教育孩子要有担当,要言而有信。大部分孩子却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言而有信,是不是所有的言而无信都要被谴责,都是错的呢?他们可能不知道,当然也没有父母会告诉他们这些。所以他们的言而有信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眼前的这帮孩子都是冲着“义气”才来帮杨礼郎,倒不是杨礼郎自己说的亲情。他们遵守言而有信这句话的信念有些执迷不悟,杨礼立想要唤醒他们。
杨礼立的决绝,让杨礼郎有些害怕,来之前父亲告诉了他一个关于杨礼立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他听话。
“在来之前你三叔跟我说过一个关于你在厦门发生过的故事,不知你是否忘记啦?”
“胡说。”杨礼郎果然刺到了他的痛处,杨礼立既紧张又愤怒“所以你们选我来,不仅仅是因为雪堂吧?还有你们能确定抓住我的小辫子,是吗?”
杨礼郎哈哈大笑:“做事肯定要做有把握的事情嘛!不然伤人不利己,岂不是白做事啦?”
竹林里时不时有几声鸟叫,像极了电影里刺客的暗语,几个年轻人警觉的盯着。杨礼立因为感觉累,从站着到坐着又到站着,跟着竹影移动了好几个地方。除了姚三年,其他的小孩都吹着泡泡糖在不远处等他们。
杨礼立把孩子们都喊在身边,说要给他们讲一个关于嫖娼的故事。故事大概是十几年前,有一个人去厦门打工,因为一次嫖娼染上了梅毒,被同村一个老者知道,经常拿来要挟他做事。还劝他们不要嫖娼,更不能犯错,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就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