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高家人未在杨礼郎堂屋里打牌,杨礼郎找了几个后背在白芷的棺前哭了一场。其目的是做给高家人看,幸好高家人在高远鹏的压制下没人说话。到了下半夜,大家也都找地方睡觉去了。第二天发丧,高家人全部都站在院坝上看。小辈们举着花圈走在前面,可是后面迟迟不发丧。几个人站在路上冷的瑟瑟发抖,但也不敢回过头去看。
原来在堂屋里,发丧碗已打破,青年人也起棺放在院坝里就不再抬了。要杨礼郎跪在大家面前,诚恳的请大家,他们才会再次起棺。杨礼郎站在阶沿砍上许久不说话。他本想对着这些人一顿大吼,骂他们不是人。可是高家人都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他只能软下来请大家帮忙,说死者为大,请大家尊重死者,可就是不愿意下跪。
“礼郎,我母亲生病,我请你帮我抬到城里去。你告诉我要打谷子不得空,我母亲后来死了。如果你今天不认错,我没有脸面帮你抬,我怕她老人家从坟墓出跳出来拿竹竿子打我,骂我不孝。”
“还有我家,礼郎。那年抬电线杆的事,我可是找了你好多回,你说你要钱我也答应了,到了场地你既然临时价钱。要不是几个好兄弟说清,你也不得帮我抬了,我可能要晚几年才得电用。我只要你认个错,要不然我也不抬了。”
“我家也是,那年你田里出水,我拦水到我田里。可是你既然把水挖到河里去,也不让我拦到我田里,那丘田那年基本没有收成,导致我们家粮食没够吃,还买粮吃呢!你也得给我认错,要不然我也不抬了。”
抱怨的人越来越多,其实他们昨晚就已经商量好,今天一定要整整他。杨礼郎想发脾气,杨礼立抓住他的手,说:“各位,杨家确实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我代杨家人给大家道歉。我们大家都住得那么近,都是兄弟姊妹,今天这事就卖我老头一个面子,可以不?”
“礼立叔,我对你没什么意见,本来也应该给你面子,但今天这个事情他杨礼郎必须跪下道歉,不然免谈。如果这样僵持,耽误了入土时间,最后可别怪我们。”
高远山喊高家人把白芷的棺材抬起来,既然起棺了就不能再落地。杨礼郎推搡他们,不让他们抬棺,并骂他们要损害自己子孙福报。高家人只考虑白芷的棺材,并不管他杨礼郎的感受,任由他怎么哭喊和推搡他们就是不放下棺椁。
“杨礼郎,你要再不下跪求人,一会儿高家人抬了棺材下葬,你子孙十辈都别想好。”
阴阳先生的话彻底压断了杨礼郎最后的一丝坚持,他“扑通”跪下求大家帮忙。青年们又才起棺,下葬完成后,已经中午十分。杨雪堂还没到家,就有人把他喊走了,高家人也好像听说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下午下起了毛毛雨,青年们吃完午饭全都坐下来打牌,也不打算去垒坟。这次因为没有高家人在场,杨礼立也被杨雪堂喊回家交代事情去了,他彻底发毛了。他站在院坝上,左一句有一句是说:“谁都有求人的事情,那些在这时候为难我的人,以后要是想要我帮忙,那是万万不可能了。木工做得的也只有我杨礼郎一人,这以后谁家要是请我,没有千把块钱我是不得帮他了。”
“礼郎叔叔,木工可不是前些年只有你们一个师傅下来的几个徒弟,什么东西都能城里买,做得还比这里好呢!你也只会桌子板凳和柜子,再好一点无非是雕刻点小玩意,你这门功夫现在可不是一脉单传了哟!”
前些年,家里嫁娶都要找木工做些家具。从锯板子到上油漆怎么也得一个来月,杨礼郎那些年赚了不少钱。他的木工做得确实也不错,带出来的两个徒弟也很给力。只要钱给足,他们不仅能保证质量,时间往往也是最快的人,请他的人真是不少呢!所以他常常拿这门手艺要挟不和他交好的人,家里有儿女的人家一般都不敢得罪他。今天他又拿这事来说,只可惜没人愿意再理会他,时代已经变了。
“拿你们把吃下去的饭都给我吐出来,吃完饭不干活,你们好意思?”
杨礼郎这话激怒了大家,他们都扔掉手中的牌。一蜂窝的跳出他家大门,准备各自回家。一个年轻人转身说:“杨礼郎,要我们吐出来是不可能了,再有几个小时一定会拉出来,你要是舍不得可自己来我家厕所拿回去。”
饭房和菜房的人也走出来,准备要走。杨礼立在房子里看到大家都出门了,连忙跑上去喊住大家说:“这是怎么会事?怎么都走了?”
杨礼郎还在院坝上大喊大叫,杨礼立也看不得他那副嘴脸。等他回到自己家里时,帮忙的人已经散得干干净净。杨雪堂交代他,他忙完白芷的事情就到高家寨看看去,他不敢不听女儿的话。脱下围裙,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出发去了高家寨。
趁高家人给白芷送葬的时间,高俊自杀在了堂屋里。写下血书,请人拍下了照片,照片的大概意思是高远鹏这次回来的目的便是要逼死自己,要政府好好查查他。高远鹏看着墙上的字,心里叫苦。这高俊是用死来诬告自己,虽然自己为官清廉,要是被扣上逼死长辈的罪名,自己往后想要升迁恐怕也万万不可能了。
高俊媳妇在堂屋里“唉呀妈呀”的大哭,骂高远鹏不是人,逼死了自己的丈夫。高远山本想用拳头和她说说“道理”,高远鹏站在院坝的石头上给了他一个眼神,他走到高远鹏身边,高远鹏告诉他,首先派人去追那个记者,然后让人把板壁上的字全部擦除。
高远鹏安排其他人把高俊放进棺材,给他点上长明灯。对于高俊媳妇的骂声他置之不理,他一直担心高远山追不回那个记者。傍晚的时候高远山、记者还有报社的一个领导回来了。
高远鹏把他们请到自己家的堂屋,许久才问那个记者:“你为什么要和高俊叔叔一起害我呢?我不知道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要这般害我,我相信他应该把原因告诉你了吧?”
记者支支吾吾,倚靠在板壁上,像个受训的孩子。说:“他告诉我,他曾经偷了你们家的牛,你那时候就放话要整死他,你都好多年不回来了,这次回来你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你知道我说这话的时候多大吗?”
“他没说,我也没问。”
“没问清楚你就决定给他主持公道,是吗?”
“我只是觉得他也可怜,脚不好还要受人欺负。”
“我告诉你吧!说那句话时我才五岁。你准备写的报道题目是不是‘高官回家逼死自己叔叔,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是吗?”
记者这时才抬头看看高远鹏,从他说话的语气来判断,他似乎没有生气的迹象。抱着双手,挺着胸膛端正的坐着。
“小胡,你认个错,这事应该就过去了。”
报社的领导是个大胖子,他的肚子里已装下了几缸酒。脸上的肥肉把他的眼睛挤压成了一条细缝,他要不是恨小胡记者给他带来了麻烦,他的眼睛都看不到。而且看不到的不仅仅是他的眼睛,还有他心灵之窗下的心。
“我倒是想要认错,可是我要向官阀认错吗?我一直可都是站在老百姓的立场考虑事情哟!”胡记者虽然害怕眼前的这两人,但是他心里的正义感告诉他,作为记者绝不能向他们屈服。他说了前面的话反而放开了一些,拉根板凳自己做下,说:“在我们国家,当官的就是为小老百姓服务的。就算高俊就是想要害你,你想过为什么没有?一个老百姓既然能用自己的生命要反抗,就说明他反抗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已经压抑了他很久很久。我就是要为他的事情好好和你们摆摆,不然我心里的气顺不了。”
“我很抱歉!”高远鹏突然说:“是我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昨天到家时我给所有叔叔伯伯家都送了礼物,我想的是等从白芷妹妹家回来后再他家送去。你们看礼物都还放在那桌子上呢!没想到俊叔没有等到我送礼物去,自己先走了。”
“我就是说这些当官的,就是喜欢区别对待,要不是你的区别他会想到死?”
“是我对不住他,这点我承认。”
“承认啥呀?高局,小胡才上班不懂事。”报社领导站起来,呵斥胡记者说:“小胡,你怎么就一根筋呢?”
“错就是错了,本来俊叔和村里人就搞不来,我回来可能压断了他活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还准备说什么,高远山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说是公安和纪委的人来了。正在高俊家里了解情况,还一直在询问报社领导所在位置。报社领导突然脸红,还没等开口,门口已经出现几个人。高远鹏站起来让他们坐,他们几个拉板凳坐在大门槛外。
领头的民警说:“高局长回来了,高家寨是热闹了许多。连人命都搞出来了。”
“我可以配合调查,这完全没问题。”
“刚才已经问清楚,高俊是自杀的。只是有一事很奇怪,您的请假条上写的是为妹妹奔丧。据我所知,高白芷只是你的堂妹,并非亲妹妹,你既然会亲自请假回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白芷善良,小时候我答应过她,她的婚礼我一定到场,还有她的葬礼我也一定到场,我回来的原因就是如此。”
他们在一起又闲聊了些客套话,纪委的几个人一定要和报社的领导一起走,而报社的领导又似乎不想和他们一起走。高远鹏是明白人,自然看出这里面的门道,劝报社领导让他跟纪委的同志一起走。后来从胡记者那里得知,那个报社领导直接被纪委的人带走,再也没回报社。那天晚上,高远鹏留下了胡记者,他的目的是想让他看看自己到底是怎么安排高俊的后事。他确实也做到了一般人应有的礼节,请了哭丧人和孝歌技艺人。打了三天的绕棺,孝子孝孙们给他叩拜不下千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