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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星刚消失在后山顶，太阳还没从前山窜出来，晨光已照亮了清晨前进村的山山水水。几座散落在竹篁，端端正正的木质房子也渐渐地露出瓦片。半山腰里镶嵌的村子前面是一块断崖，唯一进村的泥巴路从最底下那家人院坝一直延伸出去，经过另外几个村庄到镇上。解放初期，这条路窄得刚好够一个人走，村民赶牛羊回家必须和牛羊排成一排走，远远看去像一条在山腰移动的丝带。前进村的畜生和人一般聪明，出生不久练就了走险路的本领，许多年来也没有听说有畜生或是人掉下去。有一年镇里来人说要修路征收田土，各家按人头出几百块钱。不愿意出钱，劳动力在家的可以出力干活抵扣。路通后，走这条路的人反而少了，外出务工已成最时尚赚钱方式。哪家有好劳动力不在广东厦门之类大城市打工，家人脸上都无光。几年后，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老人和孩子又耕不了田，种不了玉米、土豆。时间救了荒坡越来越多，村子被荒草包围得越来越紧，只剩下那片竹林和房顶的瓦片还保留着老样子。
一条黄狗从村子最上面那户人家东屋沿着村里蜿蜒小路跑向村外，一路大声叫唤。它看到远处田坎上有一处亮点时放慢了脚步，拿着电筒的人在远处蹲下身子给它打着光，它又奋力跑一段路，最后乖乖地躺在那人脚下。它追随的主人是一个十几岁小姑娘，她手里拿着电筒，眼睛盯着一股水流进脚下田里。狗子刚到脚下时她笑呵呵骂它“笨蛋小黄，怎么不多睡会儿呢？”突然伸手抱起小黄，扔到田里，看着小黄饥荒失措地弹腿，她在田埂上捂着嘴巴大笑。
小女孩梳着两条长长辫子，穿一件花色短袖。裤腿挽到大腿跟，露出洁白肌肤，腿上几点田泥，像美人痣点错了地方。绯红脸颊上挂着少女红，眼睛里镶嵌着一口水井，随时都是水汪汪的，好看极了。天越来越亮，她摸着小黄脑袋：“小黄，你先回去打开鸡笼，我去扯背篓红苕叶便回来做饭吃。”
小黄从水田里跳到路上，粘一身泥跑回家。她一边肩膀背起放在田坎上的背篓，原地跳几下另外一只手也熟练地穿进另一边背篓索，走过几根田坎到土里割一背篓红薯叶起身回家。走一段路累了，把背篓靠在路边石头上休息。此时太阳已爬上远处山坡，温柔得像个姑娘，人坐在石头上只感受到一点点温度，不烫屁股。一个穿中山装，戴草帽的男人鞭打着老黄牛迎面过来，在女孩面前站住：“燕子起来那么早？昨晚肯定没有睡觉吧？”
“哪能不睡？”燕子满脸羞红，她昨晚凌晨一点来守水，下半夜找个石板睡了会，蚊子又一直叮咬，她确实没睡好。燕子撒谎心跳加速，满脸通红，别人都说她是前进村最老实女孩。她昨晚把二伯家堰沟里的水赶进自己家田，更觉和二伯搭话难为情。她只能用笑容来化解尴尬，声音颤抖：“昨晚蚊子多没睡好。二伯你怎么也起那么早？奶奶说你到县城做工，今天没去？”
黄牛刚把竹叶拉下来，还没吃两嘴，二伯用力扯几下牛绳，它抬起头叫两声表示反抗。二伯见牛不走，干脆坐在一块石头上，和燕子说起话来：“去是肯定要去的嘛！你光祖二哥哥读大学，光宗大哥哥刚在城里买房，今年还要结婚，你二伯娘身体又不好，哪哪都需要钱呢！我都巴不得能分身多干几份活。”
燕子诧异，家里人一直嘱咐她——读完书就能找大钱。可是光宗大哥大学毕业后，二伯生活反而更糟。之前二伯只做工，家里的农活从不干，现在农活他也没落下。二伯告诉过她，他需要做更多活路，挣更多钱，他要帮助两个哥哥在城里买房，让他们进城变成城里人。
“大哥哥已大学毕业，大学毕业也还要你给钱啊？奶奶可是说读完大学就能找大钱。”
“你奶奶知道啥？”二伯把烟盒凑近嘴巴，伸出两排焦黄牙齿叼出一根点燃，深深吸一口：“你奶奶还说姑娘家家读书没什么用呢！你看你偏房舅舅家佳琪姐姐都博士毕业，在北京某大学教书。第一年就开车回来，全镇人都知道她得行。听说书记和镇长见她都亲切称呼一声“老师”，她虽一个女孩家家，还说她有通省里关系呢！读高中时你光宗大哥哥被她追过呢！只是你光宗哥哥没答应，不然现在、、、唉、、、只能说你光宗哥哥没得这个福分哟！”
燕子觉得二伯很搞笑，她曾经和佳琪姐姐睡一张床上谈心，佳琪姐姐不可能认识光宗哥哥。佳琪姐姐爸爸是燕子母亲同爷爷偏房舅舅，早年当兵立功转业一直在省城工作，佳琪姐姐也一直在省城上学。而光宗哥哥小学在镇中心校读，初中也在镇中学就读，高中才到县城上，根本够不着佳琪姐姐。
“不可能！”燕子直接反驳二伯，毫不给他面子：“我佳琪姐姐在省城读书，光宗哥哥根本没到省城读过书，他们不可能认识。”
二伯盯了她一眼，脸上羞红，但一会儿又恢复正常，笑呵呵地：“不是有那个啥，就是来消息时咳嗽两声那个。”
“你说网恋呀？”燕子对二伯很不屑，背起背篓准备离开
“对，对，就是网恋。”
二伯放轻松了，得意地吧嗒起草烟。
燕子转身，冷冷甩给二伯一句：“二伯，你就是爱吹牛。”
“我吹牛？我哪一句话不是真话？”
二伯吼他不懂礼貌，还在身后质问她自己哪句说谎，哪句不是实话。而燕子心里想的是，他到底哪句才是真话。她打心底厌恶像二伯这种人，本来啥都没有，却总是显摆自己。
燕子走一段路又遇到同祖父的建军二伯，他们家很早搬到城里住，这次回来维修他们家老房子。燕子二伯和建军二伯关系一直处于零下几度，建军二伯还住在村里时，他们俩就打过架。那时建军二伯家里穷，分家时只分到房子五柱四房子一列柱头，燕子爷爷就让建军二伯把那一列柱头斜靠在自己房子上，让他有个家。后来燕子父亲几兄弟分家，房子分给燕子二伯。燕子二伯则不允许建军二伯柱头再靠在自己房子上，建军二伯无法只能找人把柱头靠在坡坎上。可是燕子二伯却要求建军二伯付这些年斜靠在自己柱头上的“压力钱”，建军二伯自然不会同意，两人因此打一架。听老一辈人回忆，他们打架还动了菜刀，建军二伯腿上被砍了一刀，从此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建军二伯被迫带着一家老小到城里打工。因为他会修车，开了一家修车厂，很快赚到钱在城里买房安家。但是他发誓要回来把房子修好，而且还要比燕子二伯家房子修得好看，他确实也做到了。
村里人从他口中得知城里生活的美好，都用力奔往城市生活。当然理智的人都明白，城里和农村只是生活的方式不同而已，并没有好坏之分。建军二伯之所以说城里生活好，最大目的还是让燕子二伯羡慕。燕子二伯也一直要求自己两个儿子要住到城里去，时常会告诉他们，他生儿子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给自己长面，否则他生儿子就毫无价值。
建军二伯确确实实种下了乡亲们想住进城去的种子。他拉着燕子又聊一遍城里生活的好处，燕子叽叽咕咕地回答一通就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