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堂虽不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但她是年轻一代,想要在城市里安家的代表。想要安家和安家其间的距离,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杨雪堂毕业三年,因为父亲以她为傲,时常会在外人面前炫耀。导致外人都以为杨雪堂在城里生活得多好,每天山珍海味,红灯绿酒。最起码她已完全融入农村人向往的城市生活。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租住在不到五十平方出租房。吃着十块钱快餐,每个月都过着“计划经济”,还时有断粮危险。有一次他父亲开口问她要几百块看病钱,她竟然拿不出,只能应允后跟同事借。每次在村里走走,人们都会投来羡慕的眼光。她也常会被村里人当正面教材教育孩子。因此,她不敢告诉别人自己在城里过得并不好,怕别人会以为自己很虚伪。常有人进城办事都会先找她,他们总说她是公家人走到哪儿别人都会给面子。在乡亲们那里她被越传越神,都说她能在城里办成任何事。其实她自己最清楚,杨雪堂也只不过是城市新人,离扎根城市还有很长一段路。
她不清楚父亲在外面怎么吹嘘自己,当别人问她话时,她时常会想父亲是不是说过,父亲是怎么说的呢?万一自己说的和父亲说的不一样岂不是会让父亲难堪?可是父亲的话非常难揣测,父亲爱喝酒,喝酒后他会乱说,吹牛也没了尺度。她只能小心翼翼,尽量使自己的回答中立,模棱两可,这样绝不会一下子就否定父亲的话,不至于让父亲颜面扫地。
那天她回到家,父亲又和村里一个叔叔在堂屋喝酒。她给父亲带两瓶好酒,见到父亲正喝着,偷摸把酒放他床底下。父亲让她给叔叔倒酒,她只能答应。叔叔杨羽林是单身汉,好吃懒做,一般人根本不待见他。杨雪堂父亲做了公务员的爹就和善许多,经常请杨玉林喝酒,他知道杨玉林嘴松,能帮他吹吹女儿的好。
杨玉林想给杨雪堂介绍男朋友,每次都说他某个亲戚家儿子亲厉害,在他是嘴巴里他的亲戚就没有普通人,比皇亲国戚还要厉害。有一次市里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无意和他握个手,这事被他说成领导只看得起他,只愿意和他握手。实际情况是领导和很多人握手,只是别人不愿意说,而他却常挂在嘴边。杨雪堂不喜欢他,但看在父亲面子上她也不好甩脸色。
杨玉林把酒杯倒扣在桌子上,表示不能再喝。但说不上十句话他又会把酒杯立起来。到别人家做客,酒不喝完绝不离席,这是他雷打不动的定律。
“雪堂呀!你要知道,自己现在是官家人,高贵得很,一般男人不得要,不然会后悔。”
“叔叔,我知道,婚姻大事,可马虎不得,一旦选择错误会后悔一辈子。”
“你肯定能找一个不得了的男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会。”他一直盯着杨雪堂看,根本不像一个老者看后辈,纯粹就一单身汉看女人。停顿了一会,他扭头看着杨雪堂父亲:“你们上坡那里有一块好屋基,你二伯因为和你们吵架,不愿意来和你父亲说,让我做个中间人,看看你们是否愿意把那个地方换给他或是卖给他修房子。你父亲刚才已经答应,你们以后肯定长居城里,留着也无用,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杨雪堂正想说话,父亲打断她:“你以后肯定是要在城市买房的人,你不是说打算明年买房吗?我和你妈也想到城里生活几年。尽管你二伯有万千不好,毕竟是你二伯,而且上辈人的仇不能继承到下辈人。我和你二伯关系不好,并不影响你和他们的关系,特别是你和二伯家几个兄弟姐妹的关系。我把这地卖给他,说到底也是为我死后你们矮辈能亲近。”
杨雪堂本想反对,既然父亲都这样说啦。她只能压制内心的不快:“两位老人家都这样说了,我自然也不好多说,那就卖给他吧!”
杨玉林大笑,他知道杨雪堂父亲爱酒,杨雪堂怕父亲。搞定了杨雪堂父亲,自然也就搞定了杨雪堂。杨雪堂虽知道杨玉林拿了二伯好处,可在父亲面前她又不能发脾气。杨玉林见杨雪堂赔笑着,继续说:“刚才你父亲说等你们搬到城里,以后这房子送给我住,我还一直不好意思呢!可想想这香龛上供的祖先都一样,就答应你父亲住在你家房子来。他刚才说要是我不答应,他可要生气呢!”
杨玉林的嘴脸杨雪堂见了很多年,他脸上的皱纹在暗光下把他小人气质彰显得淋漓尽致。
“玉林叔叔,我爸可能是喝多啦!这房子可是他奋斗一辈子攒下的家底子。如果他送别人啦,一定会伤心难过。”
“啪!”杨玉林把一张合同甩到桌子上:“你可要看清楚啦!你父亲已经将你们家房子卖给我了。”
杨雪堂盯着价格,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父亲把自家五柱四大房子以五十元的价格卖给别人。能明显看出,末尾那个零还是后来加上去的。不过眼前的杨玉林,恐怕也只能拿出那么多。
“玉林叔,你这是认真?”
“自然认真,刚才你二伯还拿走一份,你家那块地你爸爸卖得比较贵,你二伯说不能亏大哥,给你父亲一百元。大侄女,钱就在你爸爸左边口袋里,自己收好,要是掉啦。我可不负责哦!这是我的五十,给你。”
杨雪堂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这眼泪里全是她的委屈。她想拿起合同撕掉,杨玉林速度比她快,抓在手里起身跳下阶沿坎逃走。在院坝边上遇到杨雪堂母亲,还乐呵呵地跟她说再见。
雪堂母亲见女儿在堂屋大哭,丈夫躺在桌上,堂屋一片狼藉。便猜到丈夫又犯错了,只是没想到会犯不可原谅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