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推进。
人世间林林总总,也只是惹得车轮身后沙尘漫天,终究再难触及。终归,一切都是要向前大步迈进的。也正如,一个时代的宿命,又似使命,是需要一代人去肩负的。走着也好,跑着也罢,不必去比快慢,亦无需论大小。每一个行动,每一次抉择,都是时代的生动倒影,都是岁月的深刻镌刻。
一间算不上宽敞,又算不上窄巴的出租屋里。驻足站立或是躺下安睡尚有一定的空间富余。然而,却因屋里纵横交错的晾衣绳以及绳上挂满了换洗过的布片,整个空间显得狭隘了许多。所幸的是,屋子是双隔开的,不若行走间是需要侧起身子的。
“娘,吃饭了。”
一位面色略黑、星尘却镌刻入眼的青年人,端着一碗白粥走近床前,坐了下来另一只手探出,搀扶起一位面目沧桑的妇女。随后,一手托着碗,一手攥起汤勺,轻地舀了一勺粥,柔地吹了吹,才将汤勺轻柔地递在了妇女的嘴边,“娘,慢些,怕还有些烫。”
“诶、诶。”
妇女浅尝了一口,满眼温柔地看着青年人,笑着说道:“娘啊,还是爱喝咱宜儿煮得饭了,香得不行!今个儿晨吃了,不到晌午就又想了,可一点都熬不到夜里的。怕是临睡了,梦里啊,总是能梦到明个儿晨起的饭了。”
潘宜苦笑着放下碗,攥起一旁桌子上的布片,目光柔和地用布片拭去妇女嘴边躺下来的粥水,复而又端起碗一如刚才模样,递出了汤勺,“娘,您喜欢吃那便是好,就怕哪一天吃着觉得腻了,儿子啊,可要再学一些做菜的本领了。”
“哪里会腻,哪里的事。”
钱瑛整口吃净了汤勺上的白粥,“宜儿做得,娘都喜欢吃。”说罢细细看去潘宜的面目,担心着说:“孩子,近日里气色越不好了,可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有甚事可要跟娘说,娘帮不上你但总归能开导开导,也能陪你谈谈心的……”
“没事儿,娘。”
潘宜洒然一笑,“就是事情多些,多操劳了些。在大学时,就总是跑来跑去,这一毕业,也倒没闲着,也算不错的啦。倒是有一件趣事,前几日,新一轮的助学助教计划开展了,我又跟上几轮一样去做了志愿者,这一来二去,我倒渐渐成了别人口中颇具盛名的心理学行家了,这可没处说理去,咱们国家心理学才刚刚起步,哪里会被摁上这般头衔,总是招人笑话。”
“孩子,笑话咱不嫌。”
钱瑛神色喜忧参半着说:“咱总归是干实事,无论他人怎么说,咱腰杆子挺直走着就行,可不敢别人一说咱就泄了气不是?助学助教可是一等一的好事,是为教育和社会做贡献的。宜儿,你要发扬林莫文先生的思想和教育理念,也要时刻谨记着自己的初心,不敢乱了套了。”
“娘,我知道,先生的话我一直记得明白。”潘宜递出汤勺,恍得想到一事便开口问道:“娘,你在康复中心待着还习惯吗?关于残疾人今年国家开展了一些工作,听别人说,咱们去的这家康复中心是和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合作的。虽然现在还处于刚起步的阶段,但生活照料方面还是不错的。现在新一轮的助学助教计划开始了,估计事情会更多了。怕……”
“孩子,好,一切都好。你安心忙着,娘在康复中心可交了不少朋友嘞,每天还能解解闷,倒是你,身子骨可不敢累坏了,劳逸结合知道了吗?娘这边,不用操心,待遇好着呢。”
“行!那我就放心了。”
钱瑛忽得神色狐疑问道:“对了宜儿。你前阵子说,小由给你来信说是他从北京毕业调来咱这里教书了,小由爹娘回来了没有?这一晃,这么些年没见了,还让人怪想的,以前一直待在一起还觉不到,要是都回来了,也好聚一聚,唠唠家常也好……”
潘宜细细回想了一番,“没呢。周由说就他一个人回来了。想来也是,周丽姐就在这里读的大学,周由估计也想着回来看看。周叔和卢大娘在北京开着工艺店,也不好走开吧,毕竟周丽姐也只知道家里在北京的地址,这一下都搬离了,不说通信不方便,也是个体力活。”
“也是。”
钱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宜儿,什么时候给小由说一声来家里吃个便饭。这人都回来了,咱也该见一见,不见总觉得心里少点什么,空落落的。”
“嗯,知道了娘。”
“今个儿,要忙吗?”
“今个儿要下乡里,客车来回一个小时的路程吧。”
“天快转凉了,拿个薄外套,这一换季,人就容易得病,可要好生注意身体,再拿盒饭,也不知道乡里有没有吃饭的地方,可别饿着了。”
“知道啦娘。”
晌午,和煦微风里,潘宜缓缓推着轮椅,钱瑛静静坐着轮椅,一步一轮痕、一步一轮痕。在康复中心里,步痕和轮痕告别之后,潘宜随着一众志愿者坐上了客车,去了乡里。乡里乡外那熟悉的气息,使潘宜恍惚了片刻,眸光掠过一草一木、一瓦一舍,踩在微风里,似是感受到了那阔别已久的故乡,又似是感受到了那天的秋风,更似凝望见了那一座灯塔。
“熟悉又陌生……”
在路过一座简陋小院的时候,潘宜顿住了步伐,眺目朝小院里望去,里头是绑在屋檐下的晾衣绳、水井边的破木桶、炊烟熏黑的烟囱、斑驳的砖瓦墙、冷硬的土路。这一切的一切,夹杂着若隐若现传出的交谈声,瞬间让潘宜的思绪飘回到了那个南屿的家。
“潘宜,愣着干嘛?”
“这里……”
“哦,这里啊。也是这一轮助学助教的一户人家,不过是被列为了重点关照的一户人家。要不要进去看看?走访一下?”
潘宜沉地点了点头,缓缓走至院门外,驻足。在朦胧之中,隐隐感受到了那一只轻柔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他缓缓地抬起头,朝左上方的天空望去,没有看到那一张温婉的面庞,入目之处,却是一盏热烈的太阳。却丝毫不觉刺眼,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立初老师……”
小院内已是传来了志愿者们关切问候的声音,却动摇不了分毫潘宜此时此刻那飘荡的思绪。默默地沿着土路走进了小院,眸光不自觉望向那本栽有一棵梅树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杂草丛生,轻声道:“没了梅树,就有了一片杂草。可这草,也在顽强的生存着啊。都是人世间,哪里必须要分清楚这些呢?我守护的不是梅树,也不是杂草,而是这块窄巴的土壤啊……”
“永恒,永恒……”
“守护心中的永恒,原来是这样。难怪先生要我去看人间、看时代,我需要知道人间和时代来自哪里,而不是对人间和时代赋予上自我狭隘的思想。守护根系之根,这才叫守护……之前我会将日月和江海赋予自我所认为的意义,原来不是的,我需要看到的是一种世间运行的规则和根本,而不是表象。先生以为我懂了,我也以为我懂了,原来,我一直都没懂……”
“先生说思想精神的传承。是这样、是这样……不具其表象,表象只是外在的一种表达,放在时代中如是一棵梅树的成长,也如是一株草的成长,是可以被看得到的,可四季轮回有枯萎便有生机。那么人间和时代又何尝不是如此?一个时代可看作一棵梅树的四季,可四季轮转梅树仍然会再次成长,只是换了一个新时代。而梅树所留下的精神,却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这何尝不算作是思想精神的传承。这土壤、这土壤才是根本啊!”
“先生。我悟了……”
潘宜再度缓缓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已然不再是那平平无奇的简单表象,而是这些表象背后所映射出的深刻根本问题。
眸光明亮间。
看去屋檐下的晾衣绳。只见那晾衣绳的两头紧绷着,犹如生死在两头狠狠拽着人世间。而人仿佛要去走这如钢丝绳般的人生之路,从生的一端走向死的一端,人生确有尽头。那低矮的房檐,就好似人难以逾越的文明规则,一旦越出这规则,便将面临天变,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只能独自面对,不再受屋檐的保护。如此一来,人生路途中的坎坷不但不会得到平息,反而会让人时时担心又被风雨打湿的可能,充满了不确定性。一旦风雨侵蚀了晾衣绳,恐怕造成断裂,那么这一生也便就此,潦草终结。
看去水井边的破木桶。破木桶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岁月的气息。一处破损,便无法揽住水,而水井里的水,仿佛古今中外所有历史智慧的总和。当木桶被扔下去,沉浸在智慧的海洋中遨游,那过程恰似人在学习的历程。然而,木桶的一处破口,就如同心灵的缺憾和价值观的扭曲等种种负面因素,使得它既揽不住水,也无法获得智慧。费劲地将木桶拉上水井,却发现木桶里空空如也。以满眼满怀“所学即所得”的心态看去,这破木桶不免成了执念的摧残之地、欲望的摇篮之所。
看去炊烟熏黑的烟囱。烟囱静静矗立,让人不免联想到人身处大千世界的洪流之中所做出的建树。常常,人们要经受来自各个层面的考验与压力,同时也受到时代因素的影响,使得自身的建树不免蒙上了一层灰尘。然而,终归是需要一个排泄口的,不然,没了美食,也便没了建树。当有人享受美食的时候,必然需要有人清理残余垃圾。每个人都在为每个人服务着,世间的一切都是平衡的,有人得,便有人失;有人失,便有人得,这是必然的规律。而自我要相对保持平衡,不然便会自我失衡,进而导致自我的毁灭。
看去斑驳的砖瓦墙。砖瓦墙静静伫立,仿佛岁月的守望者。层层垒起的砖瓦,恰似人类文明的生动缩影。高砖砌就瓦舍,彰显着辉煌与荣耀;低砖夯实地基,承载着沉稳与厚重。一代又一代的人,确实都是站在先辈们的肩膀上眺望世界。岁月或许会让砖瓦变得斑驳,然而,它们却给下一代人提供了无比真切的启示和借鉴。正因为有了这些历经沧桑的砖瓦,后来人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我们必须爱护每一块砖瓦,这不仅是出于尊重,更是为了传承。诋毁是绝不能被允许的存在,要时刻谨记,我们不能一边享受着先辈们的余荫,一边又大声喝骂着先辈们。这般行径,且不论道德与否,却极容易使自我在这一代出现断层。一层断裂,高筑的瓦舍便无从谈起,只会沦为危筑瓦舍,偏离了正确的方向。一阵风来,便会轰然倒塌。
看去土路。这是一条看似平凡的土路,却是世界文明正在前行的道路。尽管尘土飞扬,却能让人清晰地看清脚下的每一步;尽管坑洼不平,却能让人脚踏实地地前行。虽有人对此诟病,但不可否认,这是先辈们用心血铺就的道路。我们需要做的,便是不断地为它添砖加瓦,一边坚定地走着,一边努力地添补着,为后来人铺平这条道路,让它绽放出咱们时代独有的光辉,传承咱们时代独有的精神。
“先生……”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万事万物都好似蕴含着无穷的智慧与哲理,您目中所及莫非是这般独特的光景吗?又或是有着更高远、更深刻的一片光景呢?越是深入了解您的思想,便越是发觉自身的无比渺小。我还有漫漫长路要去践行,要去努力明白……”
“思想精神传承……”
潘宜轻声呢喃着,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借着从破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趴在一张摇摇欲坠的小桌子上写着作业,那作业本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小女孩紧紧地握着铅笔。看到潘宜走进来,小女孩怯生生地抬起头,眸光闪烁着说:“哥哥,你在发光。就像太阳爷爷一样,那样的光。”
潘宜心头猛地一揪,走上前去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柔声道:“哥哥不是在发光。是你的光,照在了哥哥的身上。”
小女孩眸子亮晶晶地眨巴了一下,双手开心地拍了又拍。
“哥哥,我也会发光!”
“当然啦!你一定会发光!”
——
时光匆匆。
一九八七年,立夏。
晌午,阳光热烈而不灼人,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带来丝丝暖意,却也不至于让人燥热难耐。医院小院里长椅上,偶尔坐着一些来此透气的患者,他们有的静静望着远方,有的轻声交谈着,有的默默地坐着。几只小鸟在枝头跳跃着,叽叽喳喳的叫声为这肃穆的地方平添了几分生机。
一辆承着温情的轮椅从院楼内,缓缓被推出来,束毅静静地坐着,直到身子完全脱离了阴影,照耀到了那一抹久违的暖阳,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喜悦的心情在面上肆意洋溢着,是止不住的。侧过头柔声道:“成忻,太阳很大,我很舒服,心情愉悦。”
成忻神色一愣,向前侧起身子细细打量了束毅一番,噗嗤笑出了声,“束老师,您这是怎么了?今个儿说出的话,又是僵硬,又是平白。我是您的爱人,以我对你的了解,在往日里,您对言语的内涵和深度可是极为在意且具有高要求和水准的,是坚决不允许自己去直白地抒发情绪的。如此场景,许您会这样去说:‘这般光辉的甘露,似是浇灌了我内心的空白,惹我心头一阵热烈。这夏,过了春风,却也入了我心。’怎的今日所说这样的平白,我看啊,似是伤病还未痊愈吧?”
“有吗?”
束毅一脸疑惑望去成忻,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这感觉很好,却也只能说成这样了。”
“您呀。”
成忻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是推着您走走看看吧。你这刚刚康复了,医生说了要避免心头压力过重,也算适当给自个儿放个小假了,还是不要思考太多了,学校那边很体谅你,时常有学生来探望你,但那时候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也便婉拒了。校长鉴于这种情况也特地批准了你的休息。这小院的景致倒还是不错的,咱一起去瞧瞧吧。”
束毅沉地点了点头。
一路走过花草虫鸟相伴,清爽宜人的空气总惹人沉醉其间。不时抬起头,不时侧过头,眸子总是忙着不停歇,刚刚烙印下一朵娇艳的花,便迫不及待地要去镌刻一棵伟岸的树了。偶有一声清脆的蝉鸣划破天际,这是夏日里独有的浪漫了,带着蓬勃的生机与炽热的情感,于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夏天可真热闹。”
束毅叹了声,继而问道:“成忻,月儿学习和生活还好吗?平之和束瑶的工作呢?家里一切都还好吗?”
“好,一切都好。”成忻满眼温柔着笑着说:“劳您操心了。听月儿说,她的班主任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月儿可是崇拜,在学习和生活上也越来越会照顾自己了。瞧着吧,待会月儿一下课,准是要跑来看望你的,你住院的这段日子里,月儿一直这样跑来跑去,是越来越懂事了。平之和束瑶的工作也很顺利。不多久啊,咱家也就能步入正轨了。”
“是好的……”
“爷爷!”
束毅的话音刚落下,身后便陡然传来了清脆又亲切的呼唤声。只见林素月斜挎着质朴的布书袋,步履匆匆地跑来,边跑着边用力挥舞着双手,发丝轻扬,眼神中满是急切与欢喜。跑到近前,一下紧紧拥住了束毅,仿佛找到了生命中最坚实的依靠。将头深深地埋在了束毅胸前,红了双眼,低声抽泣道:“爷爷,您可算醒来了,我当今天又是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呢……”那声音颤抖着,饱含着无尽的担忧与思念。
束毅满目心疼,缓缓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林素月的脑袋,柔声道:“爷爷醒啦。”说着,双手轻轻地捧起林素月的脸颊,眼中满是慈爱与温柔,“来让爷爷看看,月儿是不是成为大姑娘啦,你看你看,又哭鼻子了不是?爷爷醒啦。不哭不哭乖娃儿,再哭就要成小花脸啦。”
林素月攥起衣袖,轻轻拭去泪水,即刻,面上便落满了正盛开的花,那样灿烂阳光的笑,驱离了悲痛,载满了喜悦。随即急忙低下头在书袋里翻翻找找,抽出一张烙着满分的答卷,递到束毅眼前欢快笑着说:“爷爷您看!这可是满分的答卷哦,全班就我一人,嘿嘿!您孙女是不是最棒的啦?”
“哎呦。”
束毅满目慈爱,缓缓说道:“那当然,咱月儿是最棒的!”说着,他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来答卷。细致地看着答卷,目光首先落在那鲜红的 100分上,面上顿时一阵欣慰。接着,视线移向第一道题目,面上一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又定睛看去,神情中霎时布满了惶恐。再看去,已然满面麻木,再也找不到半点神采,仿佛灵魂被抽空,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林素月望着束毅的神情,心头一咯噔,如同被重锤敲击。声音颤抖着,带着不安与自责:“爷爷……是不是我答得不够好……月儿会继续努力的……”眼神中满是渴望得到肯定的光芒。
成忻神情狐疑,着急忙伸手捅了捅正发着呆的束毅。束毅霎时回过神来,一脸温柔笑着抬手摸了摸林素月的脑袋,抚慰着林素月说道:“月儿,在爷爷眼里你是最棒的,答得很好!爷爷为你骄傲!”
“开心!”
林素月的思绪即刻如被春风拂过的花朵般不再低迷,欢快地蹦跳着,发出清脆的欢呼声。
“月儿,爷爷饿了。”
“爷爷,我这就去给您拿盒饭!”
林素月蹦跳着跑远了。
“束老师……”成忻满目担忧着望去束毅,柔声道:“您,刚刚怎么了?那般模样,实在怪使人担心的?”
束毅沉着头沉默不语。
“束老师?”
束毅缓缓抬起头望去小院内的林林总总,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岁月磨砺过的砂纸,缓缓地说:“成忻,我失去智慧和知识了……”那话语中带着无尽的失落与迷茫,仿佛一个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旅人,声音里透出的无奈与怅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的心也随之沉重起来。
“束老师?”
“刚刚我看月儿的答卷,小学的题目,我发现眼中一片混沌,看不懂,一个题目都看不懂。”
“这……怎么会?”
“命运,还是没放过我……”
寂寥的阳光悄然洒过世间万事万物。你转过身,地上的影子清晰呈现。影子时而深邃,时而浅薄。你动,它便动。你的面容无论何种神采,在影子的世界里都不明显,它总是一团漆黑,不管你是怪张、雀跃还是沉默。
你瞪大双眼望去,看着看着,眼中昏沉,也淌下了泪来。在朦胧中,你看清了,影子让人知晓自己的真实存在,并非飘渺虚无。然而,人却时常飘渺,又时常失去自我。阳光越升越高,影子越来越小,直至被阳光揉入躯体,也仅仅是脚下一团。你走来走去,看不到影子的怪张模样。抬起头望向阳光,那明媚的脸庞布满疑惑,此时,你看清了自身存在的意义:不仅要“明目”,更要“明心”。但命运不会因此而转移,你又会再次看到那怪张的影子。你沉默了,因为明目、明心始终明不了影子,这或许就是人间的规律。
“光影同尘,光影异立……”
“有光无影,有影无光……”
束毅静静地望着脚跟处的影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茫。不自觉地,他呢喃出声,那声音如同飘落的花瓣,轻柔而又带着些许怅惘。他没有刻意去产生任何思考,这般奇异的思想和愁绪却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突兀地闯入他的脑海,让他不由自主地读了出来。可读完之后,他却又陷入更深的困惑之中,全然不明白这些思绪从何而来,为何会在此时此地萦绕心头。
一天过。
医院通知:“目前患者出现了严重的认知功能障碍,大脑在这次重创中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尤其是涉及到记忆、思维、判断等重要功能的区域。我们正在全力监测患者的生命体征和脑部情况,会组织多学科专家进行会诊,制定最优化的治疗方案。”
成忻双手合十。
一周过。
这一股肆虐的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开来,吹得人间一片狼藉,万物东倒西歪。有人急忙蒙上了双眼,侧耳倾听这人间复杂而喧嚣的声音,试图在混乱中捕捉一丝宁静;有人瞪大了双眼,紧紧地盯着这个可怜之人,目光中满是怜悯与好奇;有人不歇脚地来回走动,只为了高谈阔论,仿佛要在这动荡中彰显自己的存在;有人为炉火添了把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喜欢热烈的火,仿佛要借这熊熊火焰抒发自身的“抱负”;有人不再披着糖衣,任由那一团夹心流淌而出,展露最真实的自己。细细看去,他们都是真切存在着的人,然而此刻,却也都如同影子的模样,漆黑一团,在狂风里肆虐的人间。
那无尽的阴霾与昏暗仿佛笼罩了一切,让人几乎忘却了光明的模样,在这片混沌之中,黑夜的降临似乎变得多余,它带来的不过是更深的沉寂与迷茫。
一月过。
“这世道,何能得清闲?”
“这世道,要是真得清闲了,哪里会有人存在?”
“人在,就永不得清闲。”
“清闲,从来都是谎话。”
“……”
这一片街区,街头巷尾的论述看似热烈,却又远远够不上真正的热烈。万事万物的表象紧紧地沾满了人们的胸怀,以至于再也无法容纳根本之问题。人们似乎只为在他人的三言两语中,急切地寻得一个快捷的答案,这样便能让自身放松,饱含了人对于未知好奇的本色。许是人的本性热爱这般轻松惬意吧,不时地抒发浅显己见,不时地传递他人言论,如此一来,既不需要深入思考,又能轻易地融入这大千世界的洪流中飘荡,产生一些莫须有的共鸣,得到一些莫须有的荣耀和快感。人间总是这样,乐此不疲。
林平之拉着紧紧抱着布书袋的林素月走过街区,街边人不时指指点点,不时交头接耳,不时远目眺望。在这一刻,街区被按下了暂停键,不再忙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许是生活的压力在这一场肆虐的风暴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人人都翘首以盼,期待着下一个更精彩、更加纷扰的故事,继而,街区将会再次“热烈”起来。一切都未曾改变,一茬又一茬,似乎永远都是一般模样。
“爸爸,他们在说什么?”
林平之头沉得很低,望着林素月沙哑着说道:“没什么月儿,许是看到咱月儿愈加生得好看了,学习愈加优秀了,可是赞扬着咱家月儿呢。”
“爸爸,我都知道……”
“唉……”
林平之艰难地强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步伐沉重如灌铅一般,在泥泞中艰难地淌了过去。他缓缓低下头,望向脚边那一抹阴暗的阴影,嘴唇微微颤抖着,轻声呢喃道:“爹,您说得没错。”他嗓音微弱到仅自耳可觉,却又如风中摇曳的烛火,布满了无奈与悲凉。
沉静的家,又是沉寂的。
书房那扇屋门大敞着,两边呈现出一样的沉静,一样的沉寂,仿佛已无需区分里外。林平之牵着林素月走进屋内,只见束瑶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满面忧愁。
林平之问:“娘呢?”
“在医院照顾爹。”
林平之抬手抚了抚林素月的脑袋,柔声道:“月儿,去做功课吧。”
林素月乖巧地点了点头。
直至听到林素月轻轻关上了房门,林平之这才缓缓地坐在了沙发上,满心惆怅,喃喃自语道:“月儿,不再喜欢笑了,也不喜欢玩了,书袋也不背着了,是紧紧抱在怀里的了。撒不开手,总是紧紧抱着。”
束瑶半沉着双眸,轻声道:“月儿,找不到安全感了。以前哪怕别人说,也只是说,月儿心里是明白的。但现在……”
“这可怎么办?”
林平之满面愁容,“月儿正是需要健康成长的时候,之前别家孩子小呼小唤也就罢了,如今事态越发失态了,在学校里月儿不免受了更大的创伤,这、这可是无法弥补的……必须想想办法了。”
“要不让周由老师多操操心?”
“周由老师工作是很繁忙的,哪怕周由老师真切地喜爱着月儿,但咱们也不能这样给周由老师压力的,我们需要从我们的根处出发,找一找机会。”林平之神情苦涩着摇了摇头,“主要是月儿心理健康的问题。舆论是不容易阻止的,既然外界因素不可控,就要从内在因素去作论了,这事拖不得,拖一天,就对月儿越不利。”
“平之。”
林平之疑惑看去。
“既然说了外界因素不可控,那又怎么能寄托希望于外界因素呢?外界因素里谁能解决月儿心理健康的问题?内在因素,月儿在意的才叫内在因素。月儿,最是喜欢周由老师的,只有周由老师才能解开。我相信周由老师,会愿意的。”
“唉。”
林平之叹了口气。
“希望,能找到一团光。”
——
一九八七年,芒种。
细雨绵绵,阴了半边天。
“娘,天不好。正好边村这一轮助学助教已经顺利开展了,趁着好时候,咱也不出门了,烫一烫炉灶烧几个菜吧,周由说今个儿抽空能来,咱也享一享安逸,倒也舒坦。”潘宜站在窗边,撑起脖颈,朝着窗外的天边,望着说着。
“都好,都好。”
钱瑛面色红润着应道。
不着片刻,炉灶里便升腾起细柔的烟火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香气四溢,惹人胃口大增。潘宜手下悉心照料着炉灶,钱瑛眸光悉心照料着潘宜。时光在这恍惚间放慢了脚步,涓涓细流迂回流淌着,恰如人世间最美好的风景。太阳渐渐爬上枝头,在这阴雨天里却让人难以察觉,只望见那泼洒一片的人间烟雨,时而缓,时而急。方寸之间,没有雨水的侵扰,只有烟火。
桌上菜肴丰盛。
“好了,只等周由了。”
二人静静地坐着,慢慢地待着。
“砰、砰。”
清脆的敲门声传来,潘宜面上顿时一喜,眼眸中闪烁着光芒,轻声道:“准是周由到了。”说着,急忙起身,脚步匆匆地向屋门处走去。钱瑛同是露出一脸的期盼之色,双手用力地撑着轮椅,高高地将自己举起,身子骨绷得笔直,头朝前倾去,急切地眺望着屋门的方向。
“潘宜。”
屋外传来唤声。
“来啦!”
潘宜一把拉来了屋门,顷刻间飘零的雨丝扑入了屋内,惹人面上一阵清凉。抬眼望去,只见一位戴着黑边框眼镜的青年伫立在门外,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书生气息,正撑着一把伞,含着温暖的笑容望来。潘宜眼中一阵恍惚,时光在这一刻静止,顿足原地,发起了楞来,思绪似被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牵引。
“潘宜?不欢迎我?”
“你来了。”
周由收起了雨伞,张开了双臂,笑着说:“我来了。”
二人紧紧相拥。
“是小由吗?”
“诶!大娘!是小由!”周由紧忙收回了自己的拥抱,一个敏捷的侧身掠过了潘宜,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钱瑛身前,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攥住钱瑛的双手,抬起头,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柔声说道:“大娘,是我,我来啦。来看您来啦。”
“好、好!”
钱瑛伸出手轻柔抚着周由的脸颊,面上止不住的欣慰,却又在眼中隐含了浓郁的泪珠,并不打算洒落下来,似是觉得如此含着便是最好的了。
潘宜苦笑着轻地摇了摇头,动作轻柔地将屋门闭上了。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的思绪又好似回到了那一年的除夕夜。那时候,他们都还未长大,青春年少正值十四、五岁。一转眼,那一群欢笑着在客栈外放烟花的孩子,如今都各奔东西,想见一面都变得很难很难了。那曾经的美好时光,如被岁月尘封了,偶尔在记忆的角落里被轻轻翻开,带来无尽的感慨与怀念。
“除夕夜。原来都过去八年了……”
“小神童。念叨什么呢?”
周由话语悠悠传来,脸上露出一脸你知我知的俏皮神色,嘴角微微上扬,说道:“又在偷偷说。”
潘宜走近前来,坐上凳子,“我在说。见您可真难见,多少次了?从去年就一直喊您来家里吃饭,这一晃眼,半年都过去了,才来,可舍得啦?”
周由也上了心头,拉来一把凳子,“那不是学校任务重嘛!尤其现在的孩子,可不比咱们那时候,各个心思都重,这个年纪正是要给他们舒心引教的时候,一到假日我可得不了清闲,各家各户都得上门拜访,不仅要从学生心理健康出发,又要以学业根本作论。这才趁着暑假了,着急忙慌赶来了嘛,瞧您说得,可算埋怨起我了?使不得,我不允许存在。”
潘宜操起筷子为周由夹了块肉,打趣道:“我看啊,该允许,我允许。”说罢望去钱瑛轻声道:“俺娘,也允许。”
钱瑛脸上放了光彩,瞅着这两孩子嘴上绊着,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了,紧忙打着圆场,灿烂着面容说道:“哎呦,可行了。哥俩儿打小光屁股长大的,说这允许不允许的,吃菜吃菜。小由,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可别跟大娘客气,吃着、吃着……”
“收到!”
周由刚板正的神色,下一刻便紧忙操起筷子风卷残云了起来,不时嘴里鼓囊着说:“这菜,香。小神童,几年没见厨艺大涨啊,可了不得了。打小就样样通,这一下可把我比下去了……嗯,这个也好吃。”说着夹起菜放在了钱瑛的饭碗里,“大娘,您也吃。小神童,愣着干嘛?吃啊,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吃吧吃吧,别跟我客气。”
“唉……”
潘宜苦笑着摇了摇头。
屋内一阵欢声笑语,久别重逢的喜悦,鲜活地跃然纸上。这是岁月无法磨灭的,总在某一时、某一刻,思怀和感怀冒出头来,惹人一阵情怀泛滥,不可阻挡,亦阻挡不了,想来,这也是人间,是温情的人间。
“对了,周由。周丽姐,听你说是回国了,怎么不见消息呢?”潘宜疑惑望去周由轻声问询道。
“我姐啊。”
周由咽下一口饭菜,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与牵挂,缓缓说道:“她现在在中科院里忙着呢,信里说是和国家重大计划有关系,但没明确说,想来也抽不开身。我爹娘来信也说,我姐回国了,只是匆匆在北京见了他们一面,就又忙去了……”
潘宜面上一阵感怀,词藻间满是赞叹,唏嘘道:“周丽姐,总使人敬佩。从南屿第一位大学生,到如今中科院的工程师,这期间得经历多少挫折和委屈啊……”
周由止住了筷子,望去潘宜,“对了,我可有听说过你的名头。初时,我还不敢相信,觉得应该是重名了,可后来细细一打听,没跑了。潘宜,你如今可是走在我国心理学建设的第一线啊。创造和学习,要我选啊,肯定是创造更伟大,但又不能真的以偏概全。人都是在漫漫长路的学习中,发掘了创造的可能性,可见是缺一不可的。以你如今的建树,肯定会得到先生的赞扬的。”
“先生……”
霎时,餐桌上一阵沉默。
“你回去过吗?”
“你回去过吗?”
二人异口同声。
继而相视,纷纷摇了摇了头。
“立初老师和顾炜老师呢?”
周由复而摇头。
“孩子们,是林莫文先生吗?”钱瑛忽得开了口,满眼期盼着望着二人,“要是林莫文先生,他啊,可还没忘记你们啊……”说着从衣衫里兜里掏出来厚厚的一沓信纸,一件一件轻柔地摆开在桌面上,叹道:“林先生,就怕你们记不起了。那一年,他也好似知道你们要走了,在我和宜儿走得前一天,他找到我,说要常给他写信。也说,小由你的家,他也去过了。这些年啊,我一直和林先生有着通信,这才能一步步地让我开明了来,也能好的让宜儿不再因为我分心,更让我敬重起了林先生,他的思想如星辰,他看不到你们,却又常常看着你们……”说罢展开了一封布满了清新的信,递到了二人面前,轻声道:“这是前段日子才寄来的一封信,他也知道了你们如今的处境,给予你们的关怀,都在信里,你们看看吧。”
二人细致地看去。
只见信上写道:
“大娘:
您好,回信慢了些。上一次收到您的来信,还是在宜儿去边村的那一日。时光悄然流转,许久未曾联络,不知您身体可还安好?康复中心着实是个好去处,在那里,远离了世俗的纷纷扰扰,赏赏花草之娇艳,听听趣事之诙谐,谈谈心怀之感悟,实乃佳境。
宜儿所做之事,堪称伟大,您定要时常给予鼓励。如今,南屿已然被列为助学助教的重点行列之一,各项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一片火热。我亦看到其中之艰难,往往需要极大的耐心以及巧妙的思维开导。务必要告诉宜儿,万事切不可急于求成,需稳扎于根处。根若漫长千里,树方能长百梢,若无根,树便只是一抹空谈。既然做出了选择,便要勇敢去践行,以自身广阔之胸怀,去囊括四海。这听起来或许颇为玄幻,但总需有人去为之努力。正如社会之发展,需要扎根基层,可究竟谁去扎根呢?倘若人人都只想摘取树上的果子,那么全天下将会枝繁而无果,那不过是一种荒谬的繁盛罢了。
小由,他的父母亦有给我来信,提及了丽儿回国报效之事,我深感欣慰。亦知晓小由如今正担任一学校老师。犹记得小由在小时候的志向乃是做一位哲人,如今看来,其前行之路的方向是一致的。哲人往往需要走过太多崎岖之路,经受太多磨难,思考太多根本之问题。这期间,不仅有世俗的纷争扰攘,亦有自我的失衡之困。当年将小由从钢丝绳般的家庭教育中拉出,如今见得广、识得茂,所走之路是时代和自我命运的安排。但这一次,我心中却是踏实的,毕竟有了思想便有了抉择,这是自己的选择。这与宜儿的选择一般,都是一种探寻自我存在价值的方式。
我只想说:
‘你们都走得精彩,我欣慰。’
倘若他们相见了,大娘,就烦请您将这封信递给他们,他们自然会明白,也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夯实自我了。然而细细想来,我其实并无什么可操心的。我相信他们的品德与思想,亦如同我相信时代车轮的正确方向一般。
大娘,祝您安康!
——林莫文
(写于一九八七年谷雨)”
屋子里一片沉寂,细细看去,是潘宜眸光中的一抹决然和坚定,是周由朦胧了双眼的一抹感怀和思念,是钱瑛轻柔数过信封的满手沧桑和岁月。时光静静地流淌,桌上的菜肴不再腾起热气,却是都入了各自的心怀。
“先生,一直都知道。”
“先生,是都知道。”
潘宜微微侧过脸,抵近周由耳旁,轻声道:“只是,我总感觉先生的笔迹,变得怪怪的……”
“你也有这种感觉?”
钱瑛望不见深处,只望见了两个孩子的惆怅,急忙开口道:“林先生啊,惦念着你们,所以可不敢辜负了林先生。我这一辈子在床上就瘫了大半辈子,要是没有宜儿,我也早早就自我了断了。现在不也受林先生鼓舞,心态慢慢地好了起来。你们是他的学生,更应该懂得他的。不要忘记初心呐,我常常给宜儿念叨,可不敢嫌了我……”
“娘,说啥呢……”
“大娘,我俩明白着……”
“诶、诶,咱不说、咱不说。最近小由有遇到什么烦心事吗?别把大娘当外人,我也常常给宜儿说,有什么心里的苦就找大娘说道说道,你说你爹娘也不在身边,这里就是你第二个家,孩子。”
“大娘,我一定时常过来看望您。”周由说着将信细致地叠好,收入在了信封里,放置在了桌上一排信封的末端,这才满目惆怅的开了口:“近日,确实有一件另我愁心的事情。是关于我班上的一位小女孩。她生在一个高知家庭里,她的爷爷是一位大学教授,她的父母是国企高干,这样的家庭,是不是听起来并不需要让我愁心吧?但成也高知,败也高知。她爷爷的身份太高了,也导致了她的起点是很高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打小就生活在别人的细致注视下,更是难得自由自在一些,往往会思考更多的东西。她做得好了,别人会说理应如此。她做得不好了,别人会给她戴上不成器的帽子。左右都是纷扰和压力,但好在这孩子一直很懂事,也很乐观,倒也没太大的心病。事情出现变故的时候,是因为她的爷爷。她的爷爷为了追求‘德’的传授,在大学里不顾世俗的纷扰,对一些老师和学生失德的情况,往往热烈地鸣不愤,也因此耽误了教学,这本该是一件很有功德的事情。大学里对此也一直很克制,只是提醒她的爷爷要注意分寸,这样一来二去就传播到了社会上。社会上对此解读可谓褒贬不一,最直观的影响,就是这孩子她的日常生活,一直被别家孩子称作‘追太阳的人’,认为她的爷爷在追求一种完全不可能的东西。”
周由话声微顿,望去潘宜说道:“可我们都知道。先生,是一直很重视品德和思想的培养,她爷爷的这种思想,让我仿佛看到了先生的影子。在我们看来,她爷爷的做法无可厚非是值得被尊重的。本着这一点,在第一堂课上,我拉着全班同学去操场‘追太阳’了。一点是希望同学们要学会尊重他人,另一点是担心她在心里留下伤痕。说到这里,是不是觉得还不足使人愁心吧?就在半年前,她爷爷突发低血糖,站立不稳后脑勺磕到桌角,陷入了昏迷,所幸生命抢救过来了。但……唉……”
“怎么样了?”
“她的爷爷,失去智慧和知识了。舆论声顿时四起,想想看,一个大学教授失去了智慧和知识,这是比要了他的命还痛苦的折磨啊……一个大学教授有多爱惜自己的才华呢?就是依靠这些才能教书育人,继而实现自我价值和抱负的。这……这已经不亚于死亡带来的痛苦了。再想想这个孩子,之前就被人那般看待,如今日常生活的正常运作已是十分艰难了,打这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这孩子笑过了,整日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小书袋,总是沉沉地低着头。前几日,这孩子父母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开导开导她,担心长此以往下去,会影响孩子的心理健康,我愁心啊……”
“我明白了。”
潘宜轻地点了点头,“我会跟你一起去的。明天吧,去这孩子家里看看。就像先生当年开导我一样,去开导这孩子,想来,这应该是我的传承吧……”
周由疑惑看去潘宜说道:“我怎么记得,你最初的志向是守护心里的永恒?”
“这也是永恒啊……山河里的土壤都是需要被守护的……”
“你的思想,愈加沉甸甸了。”
“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