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寻找
盛嫣参加高考考进的这所财经大学,位于河南绿城的文化路北段,与“都市村庄”白庙村紧紧相邻。那天,祯秀把女儿送进校园后,就拿定主意要留下来了。她说:“盛嫣,给你舅舅写封信,就说我要留在河南陪你念书,暂时不回去了。”盛嫣当时心想,妈妈大概一时还放心不下自己,就微笑着宽慰妈妈说,“妈呀,你就放心回陕北去吧,我都十九岁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就是八十岁了,在妈的心中还是个碎娃。”祯秀抚摸着女儿的脸蛋说,“妈妈已经决定要留在河南陪你念书了,你快给你舅舅写信吧。”
盛嫣想了想说:“妈,你要是觉得回县城孤单,那就去咸阳跟我姐一搭里生活吧。”
“傻女子尽说啥话咧,人家迎娶个婆姨还要赡养丈母娘,那不就增加女婿的生活负担了吗?”祯秀慈祥地盯着盛嫣说,“我的女子一定要清清爽爽地嫁人,不能让婆家人说闲话。”
盛嫣帮妈妈弹掉衣袖上的灰尘说:“这就怪你多想了,赡养老人那是子女应尽的义务,过几年等我大学毕业挣工资了,你就归我养活了。”
听了女儿盛嫣这话,祯秀心里很受感动,心说盛嫣真的是长大了。现在母女俩站在一起,盛嫣差不多比她高出了一头。盛嫣长得很巧妙,鹅蛋般的小脸长着一双大眼睛很像她,嘴唇翘翘的也像她,但鼻尖却仿了傻子,有点儿浑圆,像塌鼻梁似的。这多少就有些缺憾了。望着盛嫣的俊俏模样儿,祯秀心想,假如盛嫣的鼻尖长得像我的鼻尖就好了。女儿如若也有个微翘的鼻头,那就“完美”了。
女儿这一代人也不知道是咋的了,总是说一些让她听起来感觉懵懂的话。比如说“好”她不说“好”,也不说“美日塌了”、“撩咋咧”,而是手指做出剪刀叉开的形状说,“完美!”祯秀最初听盛嫣念叨“完美”的时候,还傻乎乎地问盛嫣说:“女子,完美是你的同学么?”
盛嫣的一双大眼忽闪了半天才说:“什么是我的同学?”
“完美啊,”祯秀说,“整天听你念叨‘完美’这人的名字,她一定是你的好朋友吧?”
“妈呀,你真奥特了。”盛嫣顿时就笑得滚进妈妈怀里了。
“奥特了?奥特了是啥意思咧?”
“我算是跟你说不清楚了。”盛嫣乐得又在炕上打起滚来,说,“唉吆妈妈,没文化真可怕,你要把我肚子笑死了。我告诉你吧,完美就是好,非常好,用咱皮家沟的话说就是美日塌了、撩咋咧……奥特就是落伍了,过时了。妈妈你也学点文化,也赶点儿潮流好不啦?”
“你这死女子,就不能好好说话呀?”祯秀一时尴尬地笑说,“当妈妈的有没有文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娃们都念大学有文化,你妈自然也就有文化了。”
盛嫣是个好女子,念书的时候肯吃苦,今年参加高考又顺利考上了大学。祯秀心说,她这辈子是沾了女儿的光,所以才有机会走进大学校园。大学校园好大啊,有那么大的操场,有那么多朝气蓬勃的年轻小伙和长得像大葱一样白嫩的女子,她们人人脸上都爬满了灿烂的笑容,三五成群坐在草地上嬉笑打闹,瞅一眼心里就高兴死了。
祯秀帮女儿铺好床铺之后,要求女儿带她去校园转一转。她很想知道,女儿未来四年生活的这个校园到底有多大?哪里是门口?哪里是食堂?哪里是教室?哪里是烧水的地方?祯秀心想,女子娃比男娃总是要讲究一些的,时常要洗头洗澡,但她走进校园以后却没有瞅见“澡堂”的招牌。所以,她要求盛嫣带着她去校园看看,只有亲眼看见澡堂了,她才能彻底把心放宽。盛嫣㧟着妈妈的胳膊逛遍大学校园的每个角落。在每一个挂着招牌的地方,盛嫣都把招牌上的红字指给她看,说,“这是食堂,这是澡堂,这是教室,这是图书馆,这是生活超市,这是女生宿舍楼,这是教师公寓,这是健身房,这是理发室,这是电话亭……妈,你就别瞎操心了,学校生活设施齐全,我是读大学又不是出来漂泊流浪,你还有啥不放心的呀?你还是回去吧,这里人生地不熟,你留在这里靠什么生活呢?”
“哪里的黄土不养人嘛,”祯秀自信地对女儿说,“现如今是个好社会,随便弄个啥都能吃饱穿暖。你读大学也要缴学费,平常多少也需要零花钱嘛。妈妈留在绿城随便弄个啥营生,既能赚钱供你上学,腾出空闲还能去寻你弟弟哩。”
祯秀说这话时停下了脚步,她望着校园外面人来熙往的马路说:“那年盛明打电话给麻梦德,说他跑到河南来了。现在你念大学了,也用不着妈操太多心了,妈妈也该腾出空闲寻找你弟弟了。”
“平常不听你说起弟弟,我还以为弟弟离家这么多年,你已经习惯了呢。”盛嫣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说,“妈妈,我现在才明白,当初你之所以那么固执地坚持要我报考河南的大学,原来你心里还一直牵挂着弟弟,是想来河南找弟弟啊。”
说完这话,盛嫣早已泣不成声了。但祯秀却没有落泪,她掏出手帕擦干女儿眼眶的泪水笑说:“看你这女子,咋越来越喜欢哭鼻子了呢?快不敢哭了。”又说,“妈妈觉得现在挺好哩,你弟弟在河南,咱娘俩也都来河南了,赶明儿把你弟弟寻见了,一家人就又能团聚在一起,那才是妈妈心里想要的踏实日子咧。”
这天上午,祯秀把女儿盛嫣安顿好后,便乘车赶往密县找刘绍龙打探儿子盛明的下落去了。刘绍龙早年因为与晋泉婆姨的“风流事”被迫离开皮家沟,迁回老家河南密县安家落户了。密县是河南绿城下辖的县域,因煤炭资源丰富而扬名省内外,曾是“中国百强县”之一,但当地的人们却明白,支撑密县县域经济快速发展的除了煤炭,还有另外一个产业——耐火材料。倘若你在密县考察,就会发现其所辖的土地上,除了煤炭矿井,县城周边和许多乡镇星罗密布、林林总总的耐火材料厂,也是密县的支柱性特色产业。
祯秀从绿城搭乘长途汽车赶到密县县城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了。当她四处打探着寻找到“绍龙耐火材料股份公司”的时候,远远望去却见公司大门紧闭着。祯秀来到大门口时,看见一位身穿黑色短袖,头戴一顶鸭舌帽的瘦老汉圪蹴在铁门紧锁的墙根下打瞌睡,就走过去轻声问说,“叔,我想打问一下哩,这是不是刘绍龙的厂子呀?”
“谁?刘绍龙吗?”
正在打瞌睡的老汉被祯秀惊醒后打了个惊愣,这才仰起脸来仔细打量祯秀,突然就大声喊叫了起来,说:“啊,怎么是你啊?祯秀,杨祯秀……”
祯秀这才仔细辨认出眼前这位打瞌睡的瘦老汉竟然就是她要寻找的刘绍龙,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咋可能啊?多年之前,刘绍龙回皮家沟时是开着‘两头嗲’小轿车的大老板呀……刘绍龙已经站起身来了。他像走丢的孩子突然寻到了亲人似的,紧紧捉住祯秀的双手兴奋地喊叫:“祯秀,你是咱皮家沟的杨祯秀……”刘绍龙说着这话时竟然激动得流起了眼泪,但他却没有抬手擦拭,兀自拽着祯秀的手不停地摇晃着说:“祯秀,啊……你咋突然来了?你有没有见到麻荌琪呢?”
“麻荌琪不是跟着你跑河南来了吗?”祯秀心里头牵挂着儿子付盛明,就岔开话题问刘绍龙,说,“我来寻你,是想打问我儿子付盛明的下落咧。你知不知道我儿盛明的下落啊?”
刘绍龙突然不说话了。他默然无声地流着眼泪,一颗颗泪珠儿从眼眶里爬出来后,悄然地逗留在他的脸颊上,就像留恋这张已经爬满皱纹的脸庞那样,颤巍巍地不肯滑落……“不知道啊,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我也是……也是在找盛明,也是在找荌琪他们两个娃娃呀……可是他们都走了,估计他们再也不肯见我了,再也不肯见我了啊!……” 刘绍龙说着低头哽咽了起来。许久以后,他才抬起头来仰望天空。此时,天空一片蔚蓝,中原午时的阳光火爆极了,犹如燃烧的火炬那样炙烤着脚下的黄土,却把脚踏黄土的人们燎烤得汗如雨流。
“祯秀,你来了好,你来了好啊!……”
刘绍龙仰脸望一阵儿天空,这才从满心悲戚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他拽着祯秀的手说:“都已经晌午了,走,我请你吃饭。”然后,刘绍龙就拽着祯秀的手穿过县城街道,在一家饭馆选择了个相对僻静的方桌坐定,招手把服务员喊来。他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笑着递给祯秀说,“祯秀,你好不容易才来一次,想吃啥随便点吧。”
“随便,我吃啥都行呢。”祯秀慌忙推辞说。
“你大老远来了,无论咋着我也得尽地主之谊,”刘绍龙凄然一笑说,“放心吧,别看我混成这幅落魄的模样儿,但是请你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
祯秀听罢微微一笑,就随便点了几个菜,刘绍龙又拿过菜单请服务员推荐几个本店特色,然后对服务员说:“拿一瓶酒来,我们喝点儿。”
祯秀慌忙推辞说:“我可不会喝酒。”
刘绍龙说:“你不喝我喝呀,有些话,我只有喝点酒才能说得出口。”
菜上齐了,酒打开了,俩人又是一阵推让,刘绍龙便自斟自饮扯起了话头。
“祯秀,你想打听你儿子盛明的情况,那你要有点耐心,得听我把话说完,但是这个话题又千头万绪,那就先从麻梦德的小女儿麻荌琪说起吧。”刘绍龙独饮一杯说,“不瞒你说,几年之前,我就跟老婆离婚了,现在我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他们都说跟我已经恩断义绝,再也不认我这个父亲了。这是因为,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带着麻荌琪宴请一个大客户的时候,麻荌琪喝醉了,我也喝醉了,我乘着酒意把麻荌琪给睡了。我把麻荌琪睡了以后,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年轻女娃,但第二天一早,麻荌琪却不辞而别,离我而去了。
“麻荌琪离开之后,我寻遍了整个县城,甚至还开车去绿城寻找,却一直没有找到她。我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给你儿子付盛明打电话。我说麻荌琪不辞而别,你抓紧回来帮我找一找她吧——哦,对了,你儿子盛明从皮家沟跑出来后投奔了我。他来到密县以后,我先送他去学开车,让他给我当了两年司机,后来又把他安排到销售部工作。这娃踏实肯干又有头脑,到销售部工作不久就成了我的得力助手。我把他提拔为销售部经理,主要负责新疆、内蒙和山西那几个地方的销售业务。盛明担任公司的销售部经理后,密县很多同行都很羡慕,说‘绍龙耐火材料股份公司’之所以能在短期内越做越大,关键是有两个死心塌地的‘好帮手’。一个是销售部经理付盛明,还有一个就是财务总监麻荌琪。但那天晚上,我乘着酒意把麻荌琪睡了之后,麻荌琪不辞而别便杳无音讯。我打电话把正在新疆洽谈业务的付盛明喊回公司,原本是希望他能帮我去找麻荌琪的,却不料,当我毫不隐瞒地把麻荌琪不辞而别的实情向他和盘托出以后,你儿子却狠狠地吐了我一脸唾沫,他骂我是一个畜生,说,‘刘绍龙,你就是个畜生,我也不能跟畜生干了。’然后他就像麻荌琪那样,一去便杳无音讯……
“你说什么?你问我咋就混成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鬼模样了?祯秀,我告诉你吧,我这两个得力助手不辞而别的时候,也恰好是我向公司投入巨资,准备扩大再生产的时候。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他们两个却不约而同地抛弃了我。我刚才已经对你说过,我跟我老婆离婚了。其实,那年我们从皮家沟搬迁回河南密县后,我老婆就一直跟我闹离婚,但毕竟那时候娃们都还小,毕竟她们还需要我赚钱养活,她闹一闹也就算了。但是,就在麻荌琪和你儿子盛明不辞而别,就在公司正投入巨资准备扩大再生产的关键时候,我老婆却通过法院提起离婚申诉,并把我的财产分割成三份,一份归她所有,一份归子女所有,剩下的一份便是公司的厂房和固定资产,公司的流动资金被法院冻结,发展顿时就陷入了困境,我四处拆借资金,还通过向银行贷款筹措资金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但那年秋季(2008年)由于受国外金融危机的影响,国内经济也不断下滑,公司生产的耐火砖长期积压库房找不到销路。后来又随着国家陆续出台防治污染和企业转型升级政策,大批高污染、高耗能企业关闭转型,耐火材料行业一蹶不振持续萎靡,我的这个耐火材料公司表面上看摊子很大,其实只不过是个小微企业而已。像我这种小微企业最大的问题是内生力不强、外部支持又不够,一边是产品大量积压找不到销路,一边是融资困难遭遇资金掣肘,导致公司经营困难,所以只好关停歇业……”
祯秀耐着性子听完刘绍龙的故事,便急不可耐地问说:“你说了这么多,可还是没有说明白我儿盛明到底在哪里啊?你知道盛明现在在哪儿吗?”
刘绍龙又独饮一杯说:“是啊,我也想知道他在哪里,可我确实不知道啊!”
祯秀顿时感觉大失所望。她失望地站起身来走出饭馆,发现八月的河南溽热难耐,刚刚站在街道上就已经被蒸得汗流浃背了。此时,额头的汗水就像断线了的眼泪一样滴叭着滑落,一些汗水钻进眼眶里,就把她的泪水勾引了出来。祯秀擦着汗水抹着眼泪,在溽热难耐的县城街道上快速行走,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方?是啊,这时候我该往哪里走呢?我该往哪里去寻找儿子啊?儿啊,你到底在哪里啊?难道你真的就忘记你妈妈了吗?可是不能啊,人常说“母子连心”,妈妈心里头难过的时候,儿啊,你的心里头难道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的儿,你逃离了皮家沟,又逃离了密县,现在你又会逃到哪里躲藏起来了呢?……
49、香火
祯秀从密县返回省会绿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夏末绿城的傍晚溽热难耐。祯秀回到女儿盛嫣就读的大学门口时,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她默然站在大门口往校园里深情瞭望,看见学子们亲如兄弟姊妹那般搭肩挽背、三五成群地在绿荫树下散步,感觉心里头踏实了许多,这才背着包裹悄悄离开校园大门,往学校附近的“都市村庄”白庙村走去了。
绿城这个名叫白庙的“都市村庄”,据说因一只白鹤而得名。相传,很久以前这里还是个遍无人烟的蛮荒之地的时候,一只雌性白鹤落脚这里等她的儿子,但白鹤一等多年始终没有等来儿子的身影,白鹤万念俱灰便遁入法门修炼成仙变成一位老妇,守着这片荒凉的土地为过路的人们赏茶赐饭。后人为了纪念仙鹤就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庙宇,取名“白庙”。白庙招徕香客不断,后来又有一些前来叩拜仙鹤的香客定居这里,便逐渐形成一个村庄,人们就把这个村庄叫做白庙村了。
祯秀之所以选择在白庙村落脚,是因为盛嫣就读的那所大学,坐落在村庄西北角的马路对面。每天早上醒来,她站在村头抬眼望去,便能看见这所大学东门的明媚晨光。夜晚归来站在村头,又能瞭见这所大学校园的灯火辉煌。每天都能看见盛嫣所在的大学校园,她的心里就很踏实了。
祯秀在白庙村落脚之后,就发现了村头那座低矮的庙堂。庙堂里常年住着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妪“神婆”,她以销售幂纸香火为生,但却从不与香客商讨幂纸香火的价格。每一个前来买纸买香的人凭良心往门口的纸箱里丢下零钱,拿起幂纸香火便可离去。每天傍晚时分,老妪向仙鹤塑像焚过香火,这才把门口的纸箱搬回庙堂清点钱数。然后,老妪将一天的收入放在神龛旁边的木匣子里,吃罢晚饭就在神龛旁边的木床上睡觉了。
祯秀最初在白庙村居住下来的时候,买了辆脚蹬三轮车打着“收废品”的招牌满街道吆喝。后来,她在白庙村旁的一个部队家属院里结识了一位名叫赵桂芝的军嫂。赵桂芝的年龄与祯秀相当。她从农村随军到绿城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托关系得到了一份“扫大街”的活儿。有一天,祯秀在这个部队家属院收废品时与赵桂芝聊天。赵桂芝说,“我找领导帮你说说,你也去扫大街得了。”祯秀说,“那当然好,可这事儿能成么?”赵桂芝哈哈一笑说,“扫大街又不是啥体面活儿,工资不高,还起早贪黑,城里人宁肯饿死,也不肯干这种下等活儿,咱只要愿意卖苦力干活儿,咋就有个不能成的道理呢!”祯秀见赵桂芝言谈恳切便说,“那行,就拜托大姐先给领导说说……”
赵桂芝个头不高,身型微胖,她说话走路总是慢慢悠悠,但办起事来却很利索,没过几天她就来找祯秀说,“领导答应今天见见你,看你适合不适合干扫大街的那份工作。”祯秀听罢便爽朗地笑说,“你看我好胳膊好腿,身体又没啥毛病,往年在皮家沟村里,屋里屋外啥样的活儿没干过呀,干扫大街这活儿应该没麻搭吧?”赵桂芝笑说,“我也是这样给领导说的,可是领导还是说要亲自面试一下才行。”
祯秀跟着赵桂芝去见领导,通过面试之后就被安排负责文化路与农业路交叉口这一带的环境卫生。领导说:“……道路清洁的标准,不能飘飞塑料和纸袋,就连一个烟头也不能有,否则卫生检查的时候查住了,就扣你的工资……”
祯秀赶忙笑着回答说:“领导你放心吧,我保证路上连一个烟头也不会有。”
领导听了这话比较满意,便说:“你现在就可以上班工作了。”
扫马路对祯秀来说是个比较轻松的活儿。她每天早晨五点钟起床把她所负责的地段清扫一遍,回到家里也就是上午八点钟左右。吃过早饭以后提着扫把,背着垃圾筐再到负责的辖区转悠一圈,把行人丢在马路上的果皮纸屑捡起丢入垃圾筐里就又万事大吉了。吃过午饭小憩一会儿,再去负责的辖区转悠一圈,捡起路旁的垃圾丢入筐里,基本上就可以赋闲呆在租赁的小屋里了。
人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心就会寂寞。尽管都市村庄的出租屋里住满了家户,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极其冷漠。有一次,祯秀炒菜的时候发现家里没有盐了,便敲开隔壁邻居的屋门,对住在屋里的那个姑娘说想借点盐应急,却不料,那姑娘打开门来杏眉横竖地说,“没盐你去买呀,我又不开超市……”姑娘说完“哐当”一声就把门关上了,弄得祯秀一时尴尬得不知所措。此那以后,祯秀再也不敢随便找邻居说话了。女儿盛嫣虽然近在咫尺,但却长期住校。她学习任务又重,有时候礼拜天还要跟同学们出去玩耍,往往“双休日”跑来匆忙看她一眼,就又慌里慌张地跑出去跟同学们一起逛街去了。这样以来,祯秀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心里时常是那种孤单寂寥的。这天傍晚,祯秀呆在出租屋里百无聊赖,就跑到村口与常年独守庙堂的那个老妪说话。
“婶子,你是这个村里的人吧?”
“我也记不起我是哪的人了,好像多年前走到这里看见庙堂就住下了。”
“婶子,你就没个娃吗?”
“我也记不起来我有没有娃了,这么多年孑然一身我也已经习惯了。”
“婶子,你有七八十岁了吧?”
“我也记不起来我多大年龄了,岁月沧桑时光飞逝让年龄随风而去好了。”
“婶子,我没事了能不能来跟你说说话呢?”
“庙堂之上随便人来了,想来则来想走就走好了。”
“婶子,我时常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到,人长期不说话会不会变成哑巴?”
“说话是人的本性了,想说时你自然会说不想说时自然就成哑巴了。”
“……”
老妪说话时神情淡然,这让祯秀觉得跟她聊天很有意思。此那以后,她只要没事可做就走进庙堂跟老妪聊天。祯秀与老妪聊天的话题其实毫无头绪,想到一句就说一句,总是有一搭无一搭的,但无论话题多么凌乱,老妪都能恰如其分地接过话茬。祯秀心说,其实老妪很智慧,她眼不花耳不聋,说话慢声细语,尤其是每句话都带一个“了”字,很有意思。老妪看人的时候似看非看,即使偶尔淡然一笑,却也没悲没喜,淡然得让人敬慕……
岁月蹉跎,光阴似箭。祯秀转眼之间就在绿城度过三年了。这天夜晚,祯秀又梦见儿子付盛明了。梦中,儿子付盛明站在文化路与农业路的十字路口中央对她微笑。这时,早晨熙和的阳光洒在儿子的脸上,把儿子的脸庞照耀得棱角分明。她高兴极了,一边喊着儿子的乳名,一边穿过车流与人流,往十字路口中央奔跑。但是,当她跑到儿子身旁的时候,儿子突然飞身而起,踩着一束太阳的光线在空中飘荡着。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地哭喊起来,说,“明娃,我的儿,你快下来呀,人不能总是飘在空中,脚不能不踩着土地,你脚下没有土地,跌落下来就没有命了!”她的话音刚落,儿子打了个趔趄就晃晃悠悠地从那束太阳的光线上掉落下来,“噗通”一声摔在坚硬的马路上,顿时七窍流血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她跪在十字路口中央放声悲哭,就把自己从睡梦中哭醒了。
祯秀醒来之后便再无睡意,就扛着扫把去扫马路。这天清晨,她扫完了马路没有像往常那样返回屋里做早饭,而是孤坐在十字路旁默然凝望着路上匆忙的行人和疾驰而过的轿车,心中幻想着:“今天早上,我儿说不定就从这个路口经过了。”
然而,祯秀在十字路口孤坐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望见儿子的身影。临近晌午的时候,她返回出租屋里潦草地弄了点饭吃,又跑到十字路口孤坐着,心中依旧幻想着:“等一会儿,我儿就要从这个路口经过了。”然而及至天黑,她依然没有瞭见儿子的身影。一阵黯然神伤之后,她只好返回村里去庙堂找老妪说话。
“婶子,昨夜里我梦见儿子了。梦见他站在十字路口冲着我笑,我慌忙向儿子跑去,可是刚刚跑进车流人流当中,儿子却飘到空中去了,然后又摔在地上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祯秀满怀伤悲地说:“婶子,你是老神仙呀,帮我解解这个梦,你说这是啥意思呢?”
老妪微闭着双眼说:“梦由心生了。心想便有梦了,梦便无解了。”
祯秀仍不甘心,说:“婶子,那你帮我掐算掐算,看我能寻见儿子吗?”
老妪捏着一串佛珠说:“该见自然会见了,不该见自然见不了。”
祯秀又问说:“婶子,那你说我啥时候能见到儿子啊?”
老妪这时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便无话了。
夜深以后,祯秀从庙堂返回出租小屋的时候,在路旁遇见了一条长着斑点毛发的小狗。祯秀往前走,小狗就默然地跟在她的身后。祯秀发现,小狗走路时一瘸一拐的,顿时心生怜悯,便蹲下身喊小狗过来。小狗就跛着身子晃悠悠地向她走来。她把小狗抱起来看了看腿,发现小狗左前抓已经溃烂了。
祯秀伤心地说:“你没有妈妈吗?”
这时候,小狗哼唧着伸出舌头舔她的脸蛋,祯秀慌忙把小狗丢在地上笑说:“原来你是个大流氓啊!”祯秀又蹲身把小狗抱在怀里说,“我给你治伤吧。”
祯秀去药店买了消炎药和酒精棉球,她帮小狗把伤口清洗干净之后,又在伤口上涂抹了消炎药,这才对小狗说,“这下好了,你可以走了。”但第二天醒来,却发现小狗安静地卧在门口。祯秀去扫大街的时候,小狗瘸着腿撵来。这让祯秀想起多年以前她在傻子坟头捡到的那条黄狗。当时,为了纪念已化作骨灰的傻子,她给那条黄狗起名叫“傻子”,但黄狗傻子却难逃厄运,不知被哪个心肠歹毒的家伙拿农药给药死了。
这天早上,祯秀带着小狗扫完大街返回出租屋后,察看小狗的伤势觉得已经好了许多,小狗走路也比昨天利索多了。它甚至开始四处欢跳,还在她的脚脖蹭来蹭去。小狗茸茸的皮毛蹭得祯秀心里暖融融的,原本寂寥的心情顿时就舒展了许多。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祯秀对小狗说这话时,小狗摇着尾巴仰望着祯秀,嘴巴唔哝着像是想要说话的样子,但它毕竟还只是一条小狗。所以,它只能摇着尾巴翻着眼皮仰头冲着祯秀“汪汪”吠叫,好像是说,“你给我起个好听的名字吧,我有了好听的名字,便能人模狗样地活着……”
“那你就叫憨头傻宝吧!”祯秀站起身来说,“憨头傻宝,走,咱去白庙。”
“憨头傻宝”一时兴奋得欢跳,便在前面带路屁颠屁颠地往庙堂跑去了。
老妪说:“你捡到一条小狗了?”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憨头傻宝。”
“这名字也符合你的心境了。”
“婶子,你咋知道?”
这时,老妪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便不说话了。
这年初秋,盈芳从廘州县城给祯秀打来电话时还没开口说话,她就先在电话那头哭起来了。“姐,我要跟祯虎离婚咧。”盈芳在电话那头嘤嘤地哭着说,“……我想了好久才给你打这个电话,我实在不想跟祯虎过日子了。”
听到这话,祯秀心里猛然一惊赶紧劝说:“盈芳,离婚这话太伤人心,可不敢谁便乱说。”
“我可不是随便乱说的。”盈芳哽咽着说,“这些年,我跟着祯虎过的那是啥日子啊?前些年在你的拉扯下日子终于往好处过了,可这才有点盼头,他又日鬼捣棒槌起来了。你走以后,祯虎跟着麻荌超踏实干了两年,说实话也赚了几十万块钱。前段时间他还对我说,要拿这几十万块钱去贷款买房子咧,可是现在他突然又变卦了。他说他承揽了一个‘大工程’,要把这几十万钱取出来做垫资,我说啥也不同意,他就背着我偷偷把钱取出来,还向银行贷了几十万块钱的款,全都投到这个工程里头去了。为这事儿,我着急上火,成夜成夜睡不着觉,我俩没少生气,还动手打起架来了。”
盈芳哭着说:“姐,你说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还有啥过头咧?”
祯秀听了弟媳的哭诉,便赶紧劝说:“盈芳,你先不要着急,等下我给祯虎打电话问问情况,我就不相信,他还敢不听我的话么?”
“姐,不算啥。”盈芳说罢就把电话挂断了。
祯秀拨通弟弟祯虎手机的时候,祯虎正带着几十个民工在县直一个事业单位新盖的楼房里“走电线”。这个项目占地面积很大,总共三栋楼房,其中主楼十七层坐南朝北,两栋十二层附楼分别建在主楼的左右两侧。在主楼彻底竣工、附楼封顶的是施工阶段,麻荌超说,“这个项目是政府事业单位的,拿下这个工程保证你稳赚不赔,肯定能发一笔大财……”所以,听到姐姐在电话里说“盈芳吵闹着要离婚”的时候,祯虎心里顿时就不高兴了。他说,“姐,你不要听她胡说,承揽工程走电线这活儿,我都干好几年了,能不能赚钱我心里还能没个底数吗?”
“那你给姐说说,这一次你到底承揽的是个啥工程?”祯秀听了这话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就提醒祯虎说,“咱赚钱要心里踏实,你一下就垫那么多的钱,万一被人骗了可咋办咧?”
祯虎听罢这话顿时就在电话那头笑了,说:“姐,我承揽的这个工程是县直机关事业单位的活儿。你说一个机关单位,它还能跑了不成?再说了,这些年我一直跟着麻荌超干活儿,哪一次他都没有拖欠过咱一分钱,次次都是交工验收之后,立即就安排公司财务把钱打到我的银行卡上了……麻荌超的公司越做越大,咱又是一个村里的,我就不信他还能昧了良心欺骗我么?”
祯秀听罢弟弟这一席话心里才稍微放宽些了,但还是提醒弟弟说:“祯虎,反正姐也是鞭长莫及,你也四五十岁的人了,无论做啥事情,要多长个心眼儿。”
祯虎说:“姐,你䞍放心吧,盈芳就是胆子小,常言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她要再给你打电话,你也帮我劝说劝说,让她把心放肚子里,䞍等着年底工期结束了数钱……”
与祯虎通罢电话之后,祯秀又给盈芳打了个电话,但盈芳死活不听姐姐劝解。盈芳说,“姐,你也不要劝我了。这一次,他就是能赚成个百万富翁,我也不跟他一搭里过了。他瞎好我都不羡慕,反正我已经跟祯虎过得够够的了。现在无论谁说啥话都不顶事,我坚决要跟祯虎离婚……”
祯秀挂断电话以后,感觉心里一时没了主意,便带着小狗“憨头傻宝”往庙堂走去,她想请老妪为她占卜一卦,看看祯虎这次承揽的工程到底胜算几何?然而祯秀走进白庙的庙宇,却发现老妪死了。祯秀慌忙打电话报警。警察赶来仔细勘察了现场,又有法医鉴定了老妪的尸体,最终确认老妪是自然死亡。
老妪毫无患病征兆就死了,祯秀难以相信这个事实,就对警察说:“不会是有人图财害命吧?”这时,警察很警觉地追问她说,“你有什么线索吗?”祯秀说,“她一年四季都在这里卖香火,时常把卖香火的钱搁在神龛下面那个木盒子里,我担心她被人盯上,别人图财害命把她害死了。”
警察走进庙堂,从神龛下找出那个木盒子打开,却发现一捆一捆的钱都整整齐齐地装在木盒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动过。警察把木盒子里的钱数点了一遍:“总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块九。”警察说,“这下你相信不是他杀的了吧?”
祯秀赶忙对警察说:“我相信了。”
后来,警察打电话给殡仪馆,要把老妪的尸体拉去火化。祯秀在尸体将要被殡仪馆工作人员抬走的时候对警察说:“能不能让我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呢?”警察说,“随便你,想磕就磕吧,不要耽误人家殡仪馆的工作就是了。”
得到警察的应允之后,祯秀就跪下身来给老妪早已僵硬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默然地看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老人的尸体抬进灵车。殡仪馆的灵车呜呜哭叫着离开庙堂,就像一颗尘埃那样掉进城市街道的车流里了。但这时,祯秀的心里却突然有种空寂的感觉,心说,人这一辈子真的很难说得清楚啊,孤守着白庙的老妪,她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自己的村庄,甚至连自己有无子嗣都忘记了,默然守着庙宇神龛,但却连一句话也没留下就悄然死了……
送走白庙老妪那天夜里,祯秀躺在“都市村庄”的出租小屋,被小院里的各种嘈杂之声搅扰得难以入睡,便穿上衣服向村庄北边的东风渠走去。绿城这条横贯城区东西的东风渠,原本是一条城市排污的河道,但这些年随着城市的不断发展和市民们休闲健身的需要,城市的管理者们便在河道两旁栽树种草,建起了一条穿越城区的绿荫长廊,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道绿色风景。
祯秀走到东风渠畔已是子夜时分了。这时,休闲健身的城市居民早已回家睡觉去了,河畔夜晚的景况就显得十分寂寥。祯秀在一处木制亭台坐下,小狗“憨头傻宝”便默然卧在她的脚旁准备安然入睡。却在这时,一个穿着棉袄棉裤,脊背上吊挂着一串串瓶瓶罐罐的流浪汉,一路歌唱着向木制亭台走来。“憨头傻宝”十分警觉,它在流浪汉即将走近木质亭台的时候狂吠不止,流浪汉就停下了脚步跟“憨头傻宝”说起话来。
流浪汉笑哈哈地说:“哈哈,你说的是啥呀?”
“憨头傻宝”哼唧着巴望了祯秀一眼,这才转过头去凶巴巴地对流浪汉说:“你不要过来啊,你走你的路,莫要叨扰祯秀。”
流浪汉说:“哈哈,这本来就是一条路嘛,我走我的路,你喊叫什么?”
“憨头傻宝”说,“那我不喊了,你走吧。”
流浪汉说:“啊哈哈,可我现在又不想走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流浪汉说着就在木制亭台旁边坐了下来,脊背上的瓶瓶罐罐便随着他身体的转动碰撞在一起“叮咣”作响。流浪汉说:“我走了一辈子的路,但一辈子也找不到说话的人。我每次看见有人迎面走来的时候,就慌忙讨好地对他们微笑,我像一个绅士那样说,‘您好!’但他们却对我保持高度的思想警觉,也或许他们是懒得搭理我吧,当然也或许是害怕我呢。当然,也有被我的问候感动之人,但他们最多也只跟我说一句话。他们说,‘神经病’。我神经病吗?你才神经病呢。憨头傻宝,你说我是神经病吗?”
这时,“憨头傻宝”满心气愤,就凶巴巴地质问流浪汉说:“你怎么知道我叫‘憨头傻宝’?‘憨头傻宝’也是你能随便喊的吗?看你日眉怪眼的怂样子,以后再也不准喊我‘憨头傻宝’了。”
“啊哈哈,是啊,你是一条小狗呀!啊哈哈,原来你是一条小狗啊,可是你却日眉怪眼地跟我说了一阵子人话。这真是个奇怪的社会啊,人不说人话,但狗却说起人话来了,而且狗还有个乖嗲的名字,叫‘憨头傻宝’。日眉怪眼的,这个时代把人喊做‘傻逼’,但却把狗喊成‘傻宝’。啊哈哈,真是日眉怪眼的,一条小狗却成‘憨头傻宝’了。日怪日怪,我都想变成狗了。”
听罢流浪汉这一番话:“憨头傻宝”更是很不开心了。它气咻咻地仰头狂吠一阵说,“你傻逼走不走?你要是还赖着不走,我就要咬你的耳朵了。”
“啊哈哈,憨头傻宝,你也会咬耳朵么?”
“你这话问得简直是日眉怪眼的,在这个虚伪与浮华的拜金时代,人把人都咬得遍体鳞伤了,难道狗咬人反倒成咄咄怪事了吗?”“憨头傻宝”恼怒地斥责流浪汉说,“流浪汉,你是神经病,你看不明白也想不清楚,快滚蛋吧。”
“不要吵了。”祯秀懒懒地说,“还真是日眉怪眼的,该说话的和能说话的人都净心静口吃斋念佛了,夜半三更你们俩却在这儿高谈阔论聒噪得人心烦。”
“啊哈哈,杨祯秀啊杨祯秀,你还是没有耐住寂寞,还是开口说话了。”
流浪汉说完这话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伴着他脊背上瓶瓶罐罐碰撞出的“叮当”声响大笑着走了。
东风渠畔的夜晚又安静了起来。河道里依然有盛夏的晚风吹来,河道两旁的树木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多年以后,当祯秀孤坐在绿城东风渠畔听着树叶“沙沙”作响的时候,她猛然回想起她与傻子新婚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当傻子试图钻进她的被窝行夫妻房事的时候,她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在傻子的裆部上。一霎时,傻子就像挨宰的羔羊那样嚎叫着在地上打滚,但那时她的心里却得意洋洋。她把棉被紧紧地裹在身上,心里暗骂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想好事了?”然而多年以后,当她孑然一身孤坐在异地他乡的河畔,回想起这幕往事的时候,满心却是对傻子绵绵不断的思念。
“憨头傻宝,我好想你啊!”
夜色寂寞,溽热难耐的盛夏夜晚没有一丝晚风,树木静默着了,草虫静默着了,那么喜欢热闹的“知了”也都沉沉地睡着了。太过寂静的夜晚,让祯秀的心绪惶惑不安起来。她抬头仰望天空,月亮早已躲进云彩里了。天空满天星斗,一颗流星在漆黑的夜里划过一道光亮就跌落了。夜更深了。祯秀起身往白庙村走去,她返回租赁的小屋,躺在床铺上准备入睡的时候,却听见隔壁屋里男欢女爱的欢畅吟叫,不由淡然一笑说,“这又是一对‘小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