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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的钟声敲响不久，艾雯在急诊科又收到一位从其他医院紧急地转入的65岁男子。的确，在这个不寻常的跨年夜里，艾雯主动地要求到医院值了夜班。因为，在医院里，年青的医生或护士，还是多一些，而艾雯经常在节假日里担起了科室的值班任务，却更多地把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留给了年轻人。
除此，在2020年新年即将到来之际，艾雯还明显地意识到了一种恐惧感的存在，或者，她似乎或多或少地预感到了一场巨大危机的来临。当然，艾雯也隐隐约约地知道，她的这种奇怪感觉来自何方。
所以，艾雯在急救科年前的一次碰头会上，不仅把她自己又排到跨年夜的值班名单中，还非常严肃地对在场的青年医生或护士叮嘱道：
“你们在科里已经看到一些实际情况……这个跨年夜，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到处跑，不要去人多的地方，一定要保持安全的距离，连元旦，也要减少不必要的聚会！”
2020年新年的凌晨，这个地处闹市医院的急救科收到一位情况紧急的男性患者后，艾雯也在第一时间中获悉了这位患者竟还算是个同行。是的，这位65岁的患者在华南海鲜市场附近拥有一家小诊所。并且，这位患者还说他的诊所里最近收到了许多发热病人……
这个时候，艾雯已经对“华南海鲜市场”一词格外地敏感了。因而，当艾雯在凌晨的医院里重又听到这个词，都下意识地把脸上的口罩往上扯了扯。接着，这艾雯马上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立刻径直地走到了这位患者的病床前，并认真地询问了起来：
“您也来自华南海鲜市场？”
“是的。”
“您自己还有一家诊所？”
“是啊。”
“您能说一下患病的过程吗？”
“这几天，诊所来了许多发热病人，我不小心也被感染了……”
这一问一答，一下子让艾雯的心绷得紧紧的。因为，这一刻，艾雯似乎有点兔死狐悲地联想到了，连诊所的老板都感染了，如果我们急诊科的医生护士感染了，这些病人又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艾雯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甚至，她都觉得这事态正变得越来越恐惧了。离开了这个患者后，艾雯的心中再也没有了安宁……这个时候，艾雯已经决定把最新的事态尽快地上报。接下来，在凌晨的医院中，艾雯开始默默地祈祷着这天尽快地亮了起来。
按照人们的生活习俗，天亮以后，2020年这新一年才刚刚开始了。这天早上，李亮仍然走在上班的路上。途中，李亮似乎刻意地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一直轻声地哼着肖战的《绿光》这首歌曲。因为，在中国的传统中，这一年的生肖属鼠，而李亮的生肖恰恰属虎。所以，李亮其实在内心中有点忌讳，心里总是在酸溜溜地嘀咕着：
“这猫，还斗不过老鼠吗？”
此时此刻，李亮也不知怎地想到了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的《鼠疫》这本书。接着，在上班的路上，李亮努力地去回味着《鼠疫》这本书中的一些悲惨情节，以及那些感人至深的优美文字。甚至，有时候，李亮还忍不住地去想象，在鼠疫横行之时，这些猫们都在干什么呢？
然而，李亮想到这些时，竟开始渐渐地不在为昨天的某些遭遇而堵心了：他们提到了《传染病防治法》这个法案！既然是传染病，我难道不能向我的同学们，或者，我的至爱亲人们发出警告吗？一时间，李亮这样想着，他记起了加缪的“世上的罪恶差不多总是由愚昧无知造成的”这句名言……
早上8点多钟，李亮心事重重地走进了这家医院的眼科时，艾雯则早早地来到了医院的公共卫生科。一开始，公共卫生科的人对艾雯清晨的突然闯入都颇感诧异，不过，当他们听了艾雯一番忧心忡忡的述说后，还是一个个有些紧张地紧锁了眉头，其中还有人即刻十分谨慎地回复道：
“有这样的事情啊。这个情况，的确应该向上通报！”
“是啊，一旦急救科的医生或护士感染，那就很麻烦了。”一时，艾雯依然心急如焚地说到。
接着，这家医院的公共卫生科里陷于了一片沉寂之中。大约一分钟之后，这个公共卫生科里才有人又说起了话，只不过其语调已经弥漫了同事间调侃打趣的色彩：
“艾主任，这个事情我们负责向上通报……但是，艾主任啊，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去触及一些还没有最后确定的事情！”
“我说什么啦？我又做什么啦？”
“嗨，你没有说过‘不要到处跑，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元旦，也要减少不必要的聚会’吗？”
“我们急救科的人，我这个主任不去保护他们，谁又去保护他们啦！”
在这番充满善意或提醒的对话中，尽管艾雯肯定有些不痛快了，可她还是毫不在意地走出了公共卫生科。但是，在医院的走廊中，艾雯又仔细地回味着在公共卫生科遭遇的人与事，却忍不住地摇了摇头。
也在这个时候，艾雯忽然看到前面走廊里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于是，艾雯连忙地定睛一看，接着她迅速地向前跨了几步，还大声地喊道：
“吴小妮，你等一下！”
“哦，艾主任啊，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啊？”
前面的走廊里，吴小妮闻声风一般地调转了身子，并似乎有点好奇地说到。其实，这吴小妮的语音刚落，艾雯也差不多地走到了她的跟前。接下来，这年龄不同的两个女人并肩地走在医院的走廊中。并且，时间不长，这医院的走廊里，也开始时隐时现地传出了这两个女人窃窃私语：
“还没有交接班呢……交啦，就回去啊。昨天晚上，你们去江滩啦？这种时候，你要注意……而且，你也要告诉王军，注意！”
“知道，知道！”
“知道，就好。昨天，我遇见了国际部的史密斯医生，你们还认识一个研究文化心理和文化传统的梦露小姐吧……这个史密斯医生说了，跨年夜这样重要的活动，你们没有邀请他们同行，他与梦露小姐都非常遗憾。另外啊，史密斯医生说了，今年春节期间，这个梦露想去你们那里体验一下中国人春节的文化心理或文化传统……”
“这个，梦露给我说过，王军也知道啊。而且，现在离春节还早呢，到时候再说呗。”
“你们多少要提前准备一下嘛？”
“知道，咱中国，礼仪之邦，面子很重要……”
“鬼丫头，知道，就好！”
……
几分钟后，艾雯有些疲惫地回到了她的急救科中。这个时候，急救科的医护们正等待着交接班的过程，一些医生或护士也在走廊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儿。当艾雯出现这些人的面前时，走廊里很快变得安静下来了。
可是，在艾雯静静地去环顾着这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时，她自己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时间，艾雯思虑了片暇，接着她很严肃地望着这些朝夕相伴的同事们，说下一段日后让大家记忆深刻的话语：
“新的一年，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大家记住啦，从今天开始，急救科的医生护士上班时，必须佩戴N95医用口罩……而且，这还应该是一个铁的纪律！”
这艾雯的语音未落，急救科的走廊里已经有了一点点的骚动。一时，一些医生护士禁不住地左顾右盼着，还不知不觉地小声议论起来了。接着，这些人中有人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艾主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常规程序！现在，正是流感肆虐的季节，也可能存在其他不明原因的传染病……如果我们急救科的人都被感染了，谁去给病人看病呢？”这时，艾雯依然非常认真地看着同事们，同时不苟言笑地继续说着。接下来，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起了什么，又马上补充了一句话，“还有啊，从今天起，外科病房也要改造成呼吸科的隔离病房……”
“艾主任，这也是常规程序吗？”下面，又有人轻轻地问了一句。
“是常规程序。急救科嘛，既要防范于未然，又要做到有备无患啦！”
这天下午的5点多钟，武汉市公安局通过公共平台发出了一则消息：武汉近期发现接诊多例肺炎病例，市卫健委就此发布了情况通报。但一些网民在不经核实的情况下，在网络上发布、转发不实信息，造成不良社会影响。公安机关经调查核实，已传唤8名违法人员，并依法进行了处理。
当然，在更晚的时间中，武汉有很多人才看到这则消息，而王军就是其中的一个。其实，直到晚上8点多钟，王军才偶然在互联网中看到了这则消息。当时，王军的心中甚是奇怪。而且，他立刻联想到吴小妮在跨年夜的一些言辞，便开始有目的地在网上去追寻这几天不明原因肺炎的一些蛛丝马迹……
几分钟后，王军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一则消息的最后一段话上。这段话的原文是这样的：政府发布官方消息必须要专业人员查证和审查流程，确保无误才能发布，所以肯定要滞后，这是正常的。不可能指望官方消息早于小道消息，这是不现实的。
而且，王军还看到这则消息的结尾处转载了一位专业人士的建议：武汉这件事，大家要重视，但无需恐慌。一时间，王军认真地游览着网上五花八门的各种消息，心中也开始细细地琢磨着，在互联网时代，各种假消息喧嚣甚上，对不是来自第一线的消息，或者，对非专业人士的道听途说，保持一定的警觉性也是应该的。甚至，王军最终还果断地认定，刚才看到的一则消息是有一定代表性。
奇怪的是，也在这个捉摸不定的夜晚，王军后来躺在床上却似乎突然失眠了。的确，王军这晚在床上思绪万千，他一会儿想到了跨年夜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一会儿又想到了这两天网上的各种传言……就这样，王军躺在家中的床上翻来覆去，久久地不能进入梦乡。
这王军在床上无法入睡时，艾雯却意想不到地接到了医院监察科的信息，其大意是要求她第二天到监察科谈话。监察科，谈什么话？一时，艾雯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上的信息，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甚至，她还在心中暗暗地问自己：我有什么违纪吗？
于是，艾雯偷偷地去检查了她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言行，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监察科，是谁又发什么神经啦？接着，艾雯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心中也好像悄悄地轻松了许多。
但是，尽管如此，艾雯的心中还是留下了一块阴影。不过，艾雯素来大大咧咧的，这阴影虽说也在她的脑海中时隐时现地涌动着，可实际上并没有明显地影响她的睡眠……
然而，第二天，艾雯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铁青着脸地从医院的监察科里走了出来。的确，这天艾雯在监察科里遭遇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好像懒得去回顾了，更不用说去主动地向人提及了。
但是，在以后疫情十分微妙的时刻，一个密友似乎不经意地问及了此事，艾雯这才恨恨地说有一个领导十分严厉地指责了她：“作为专业人士没有原则，造谣生事，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导致了社会恐慌，影响了武汉市发展、稳定的局面。”
而且，这位密友还获悉，艾雯在领导一些强硬的指责中，再次提及了1日凌晨的病例很可能显示此病可以人传人，却没有获得任何回应。如此这般情景，很使艾雯震惊与伤心，也让她在监察科里倍感孤独或孤立。
后来，艾雯说这一天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不过，艾雯也说到了她在这一天中还是看到了微弱的光芒。因为，艾雯精神萎靡地从监察科走出来后，却在一个走廊的转角听见了几个年轻人的声音。
起初，艾雯对这些声音并不在意。可是，没过几秒钟，艾雯竟从这些声音中发觉了吴小妮的存在，便不由地放慢了脚步。接着，在这些年轻的声音中，艾雯还仿佛看到了一些泛着微光的亮点：
“医院这是怎么啦？医务人员不许公开谈论病情，不得通过文字、图片等可能留存证据的方式谈论病情……”
“可能是怕流向社会了，引起一些市民的恐慌呗！”
“还有啦，除急诊科、呼吸科和ICU外，其他科室的医护不能随便佩戴口罩上班……医务人员不能佩戴口罩上班，这还叫医院吗？这医院里，还有底线没有啊？”
“没有底线，就是在作恶！反正，我最近肠胃不好，有点口臭……在儿科，口臭，不戴口罩，小朋友会不喜欢护士姐姐了！”
当然，艾雯也听见了吴小妮大大咧咧地说了最后一段话，甚至，连她此时冰冷的脸颊也微微地抖动了一下。其实，艾雯就是喜欢吴小妮大大咧咧，敢作敢当的样子，还觉得吴小妮与她很相像，有一个武汉人豪爽侠义的性格，这也是她把吴小妮介绍给王军的重要原因。
不过，艾雯最终还是加快脚步地离开了那个走廊。显然，此时此刻，艾雯没有任何理由，去贸然地惊扰这些年轻的声音。但是，在接下来寒冷的路途中，艾雯却始终感觉到了有一股暖流在隐隐地冲击着她的心……
这两天里，李亮也渐渐地处于某种不安中。这个时候，李亮年前被监察科约谈的事情，已经在医院里不胫而走了。一时间，这家医院的医务人员中私下传递着各种流言，甚至，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李亮可能要被处分了。”
显然，这些流言传入了李亮的耳中，尽管他表面上也似乎淡然若定，可内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或惶恐了。然而，在这个艰难的时刻，好多同事却纷纷地向李亮投来了同情甚至敬佩的目光，这也让他在困境中凭添了几分勇气。
1月3日中午，李亮与几个医生在医生休息室中吃着午饭，一个年轻医生端着饭盒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一时，这个医生似乎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李文亮的饭盒，便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
“李兄，你在还房贷吗？现在这个情况，你应该吃好一些，把自己养得壮壮的，才好呐！”
“李医生吃的不好吗？不过，在任何时候，身体还是最重要的……一个人身体好啦，就不怕那东南西北风了！”接着，这医生休息室中有人轻声地加了一句。
在这些同事的话语中，李亮也不由地抬起了头。而后，李亮静静地环顾了一下同事们，脸也稍稍地红了起来。这时候，李亮深知同事们都是一片善意，可他还是想开个玩笑以缓和有些尴尬的气氛，便似乎有点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
“吃腻了鸡腿，难道不能尝一下洋芋圈啊？”
这句话，让医生休息室顿时静了下来。过了半天，在这间医生休息室里，才有人话中有话地重新说起了话儿：
“现在，这医生的饭真难吃啊！听说，今天医院的领导开会，有几个科室领导戴了个口罩也挨批了啊！”
“这要我们这些做医生的怎么办啦？不戴口罩吧，心里怕！戴了吧，又可能连累科里领导，怪不好意思啊！”
“你傻啊，那些批人的人，会每天到下面的科室来乱转悠吗？”
这几个医生议论之中，李亮没有半点言语，他又低着头继续地吃起了午餐。不过，这几个同事的话，他却都牢牢地记在了心上。一时，李文亮一边慢慢地吃着午餐，一边认真地在心中盘算着：在上班的时候，我是该戴口罩，还是不带口罩呢？
其实，李亮有这样的顾虑，是正常的。因为，自从监察科约谈后，李亮也自认为自己还是有点错。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着医院强硬甚至无理的规定，李亮比其他人的顾虑要大许多了。
就这样，当李亮在医生休息室中吃完了午餐，他也已经在心中悄悄地拿定了主意：择机而行，尽量少戴。当时，李亮十分善良地认为，暂且不管他自己是否有错，先至少要在表面上尊重医院的决定，而这也可能是他下台阶的一个机会。
这个时候，李亮还傻傻地想到了，或许医院方面的判断是对呢，这个病真不能人传人！还有，他也年轻力壮，只要他自己小心翼翼……可是，李亮的这个想法，很快被残酷的现实打得粉碎了。
1月3日下午5时，武汉市卫健委发出一则通报：共发现不明原因的肺炎患者44例，且均在武汉市医疗机构接受隔离治疗，密切接触者的追踪工作仍在进行中；初步调查表明，未发现明显的人传人证据，未发现医务人员感染。
紧接着，李亮也被辖区的派出所传讯了。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大地超出了李亮的想象力。接下来，在这个派出所里，李亮是窘迫而紧张的。而且，在警官们严肃的问询下，李亮本来是要据理力争的，可他还是有些胆怯。
在派出所里，面色严峻的警官们最终给李文亮了一页训诫书。一开始，李亮草草地游览了一遍训诫书，心中还隐隐地有些抗拒。恰巧这时，警官们的态度突然好了许多，也纷纷地好言相劝。于是，李亮稍稍地斟酌一下，尽管他有一百个不情愿，却只得勉强地接受了。
在回家的路上，李亮的心中依然是紧张的。的确，此时此刻，李亮的眼睛里肯定恍然闪过了父母以及妻与子的身影，甚至，他还会想到那些正在各个医院紧张忙碌的大学同学们。毫无疑问，李亮的思绪根本没有办法停止了，他面对着天空不断地问自己：我错了吗？在疾病肆虐之下，良知或一些所谓的规矩，谁更重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