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军看到武汉官方的一些消息,而深感忧心忡忡,不是没有根据的。这些天以来,王军几乎每天都在武汉的各个医院之间来回地奔波,也多少地掌握了新冠疫情在武汉出现的一些翔实资料。
这里面,很多都是武汉一些新冠肺炎患者的真实描述,它们准确而客观地反映了这次新冠疫情在武汉流行的惨烈程度,以及许许多多病患者如坠地狱的悲惨经历。其中,“检测试剂盒”与“床位”,又是这些病患者言辞中反复地提及的关键词。
1月27日上午,王军驱车来到了武昌一家定点治疗新冠肺炎的医院。在医院门诊大厅的外面,王军经过长时间的耐心守候,终于有幸地采访了一个新冠肺炎患者的家属。这个患者家属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她正趁着父亲打点滴的间隙到大厅外沐浴新鲜的空气,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把修长的身体裹得十分严实。
一开始,这姑娘听说有记者要采访,阴沉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惊讶的色彩。不过,这个姑娘也像所有武汉人一样豪爽,时间不长就进入了一个讲述人的角色,并说她的父亲到医院就医后,已经有专家组认定疑似新冠肺炎,可即使在这家定点医院中拿到了入院证,却依然没有床位可供她的父亲住进医院。
“这不,我每天只得陪着他走1多小时到医院打点滴啦。”姑娘无可奈何地说。
一时,王军看着这个姑娘无助的眼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王军还是想把工作继续下去,便又接着问道:
“你父亲是怎样感染这个病呢?”
这句话,王军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因为,王军突然想到了,这姑娘极可能无法了解父亲平时活动的详细轨迹,更不可能弄清这个需要专业知识的问题。果然,这姑娘想了想,有些茫然地说道:
“据老爸说,他洗澡受凉而感冒了,本想去医院治感冒,谁料在医院感染上了病毒。”
“你们一直在这个医院治疗吗?”接着,王军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不是的。”这姑娘摇了摇头,轻声地说了一句。接下来,她开始神色暗淡地讲述了父亲的就医经历,“一开始,是在我们家附近的一个医院进行了各种检查,医院的专家会诊看ct说我爸高度疑似新冠肺炎,可这家医院不是定点医院,没办法确诊。这不,我们就不得不来到了这一家定点医院。”
讲到这里,这姑娘有些激动了,甚至,她还十分质疑这家定点医院的某些作为。不过,这姑娘的质疑声,听起来没有一点底气,却更像无可奈何了。一时间,这位黑衣姑娘满脸忧郁,连声音也带着哀怨地向王军述说着:
“这家定点医院有确诊资格,也给我爸开了入院治疗的病历。但是,让我十分费解的是,医生并没有让他接受试剂盒筛查,而是说医院没有办法确诊,却又没有告知原因。而且,由于医院没有床位,最后还是让我们自己回家隔离。”
其实,在这些哀怨或质疑的话语中,这姑娘也不经意地流露了一个武汉人宽厚而豁达的品质,她认为医生都是医者仁心,都想治病救人,而目前武汉医院的资源紧缺,才是其父亲无法确诊和入院治疗的主要原因。所以,即使在这家定点医院,也会有许多没有得到确诊和入院治疗的患者。
听了姑娘的话,王军不由地心疼了起来。一时,王军有些冲动了,本能地想去做一点事情。于是,王军开始以患者的身份拨打了武汉市几家定点医院的电话。经过了一番周折,也得到了几家医院的回复,可他们都简单地说了一句:“目前床位紧张,无法办理入院!”便急忙忙地挂上了电话。
当然,有一家医院也耐心地多说了几句。只不过,这家医院的态度十分明确,他们毫不隐晦地说道:
“医院里要住院的病人太多了。目前,只有危重的病人,才能够紧急入院治疗;其他的,只能采取非住院治疗和居家隔离的此类手段进行救治。”
在王军打电话的过程中,这个黑衣姑娘一直静静地看着。最后,王军有些失望地收起了电话,这姑娘才好像苦笑了一下,叹着气地说道:
“哎,还是希望武汉的火神山医院,雷神山医院早日建起来吧。”
但是,即使这姑娘这样说着,王军还是把她以及她父亲的就医过程都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如此类似的事例,或多或少地说明了新冠疫情在武汉流行的真实态势。然而,王军没有想到的是,互联网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发挥大作用了,它不仅能把世界各地的最新动态瞬间地传递给各种各样的关注者,也一下子把武汉的惨烈状态真实而完全地暴露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中。
春节过后,中国的微博以及一些新媒体上出现了一些求助信。这些求助信,明显地来自于一些新冠肺炎患者及家属,它们大都讲述了武汉新冠肺炎患者的一些悲惨经历或就医困难。起初,这些求助信,星星点点,却迅速地呈蔓延之势,深深地刺痛了这世界上每一个善良的心。
1月28日上午,王军心事重重地起床后,又照例认真地游览着互联网。恰巧这一天中,互联网上不仅充斥着武汉一些新冠肺炎患者的求助信,也有很多消息说新冠病毒在世界各地呈蔓延之势……更为严重的是,在德国以及日本,新出现的新冠病毒患者没有发现有到过中国的经历。
的确,这个时候,王军看到这些最新的消息,心中也甚是疑惑。一时,王军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他紧紧地盯着互联网上的一些动态,嘴里也禁不住地自语道:
“这是怎么啦?国外,这些新出现的病例,意味着什么呢?”
但是,过了一会儿,王军还是从电脑上缓缓地移开了目光。是病毒在迅速地扩散吗?或者,还是其他什么情况?此时此刻,王军开始仔细地琢磨起来了,并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天空。遗憾的是,尽管他的眼睛在灰蒙蒙的云层中来回地追寻,却依然始终不得要领。
不过,当王军从窗口收回目光时,他还是蓦地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病毒在迅速地蔓延,人类与病毒的赛跑是否早已无法避免地展开呢?想到这里,王军的目光也越来越凝重了,甚至,他几乎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话:如果人类不跑在病毒的前面,我们的世界还可以是一个文明富庶的社会吗?
接着,王军的目光又慢慢地投向了电脑,并久久地停留在流传于互联网的一些求助信上。帮助这些陷于困境的新冠肺炎患者,绝不仅仅是良心或道义的责任。这个时候,王军的心中渐渐地趋向了清晰与明朗。并且,他一边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一边忍不住地自言自语着:在与病毒的赛跑中,人类的任何一个个体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接下来,王军很快主动地去跟这新媒体的主管磋商了一番,他决定以一家新媒体杂志的名义去接触或者帮助这样一个求助者。显然,王军的申请或意向,即刻得到了这家新媒体杂志中肯的答复。而后,王军用电话迅速地联系上了一个在微博中发出求救的求助者。
经过短暂的沟通,王军立刻获悉了这位求助者在武汉三代同堂,五口之家有四个人被医院确认了疑似感染新冠肺炎。而且,这位求助者得知,一家知名的新媒体杂志都关注了他的求助信,竟好像在电话中抽泣起来了。
“一家五口有四人疑似感染了新冠肺炎,而医院都说没有床位,只能在家隔离,可家里又太小了!”在电话的那边,这位求助者有些哽咽地说到。
坦率地说,在这种情况下,王军都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对方了。因而,王军想了想,觉得还是以新媒体杂志的名义去接触,或许更能引起求助者的共鸣。于是,王军在这位求助者说出了他的主要情况后,又略加提醒地问了一句:
“能否再详细一些?而这样,更能引起读者广泛的关注,也能获得更多的同情与帮助。”
在一阵沉默后,这位求助者在电话中也似乎变得冷静而理智了,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述他们家患病以及就医的苦难历程:1月中旬,祖父母都相继地被医院诊断为 “肺部感染性病变”。武汉封城后,父母又陆续地出现了咳嗽、浑身酸痛和发烧等症状,后经医院初步诊断为病毒性肺炎。
在讲述的过程中,这位求助者介绍他最初因工作的原因并不在家,甚至,他还抱怨政府乱发消息,导致他的父母没有做好防护工作。可是,这位求助者即使在电话中有点怨气,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
“只能怪父母警惕性太差了,才让病毒在家人之间互相传染。”
此时,这位求助者在电话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声音嘶哑地说道:
“现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一陪他们去医院看病,医院就让我们去定点医院住院。可是,到了定点医院,不仅要排五六小时队,连他们的导医都说医院早已没有床位啦。”
这个时候,王军忽然想到了武汉市年前发布了一个通告,要求对发热病人进行分级诊疗,以减少定点医院的医疗压力。因而,王军不禁地抱有某种幻想了,便下意识地说道:
“不是还有社区吗?”
“一点用也没有。人家辛辛苦苦地联系了一天,最后医院还是一句话,没有床位,在家隔离!”
从电话的语音中,王军都仿佛看到这位求助者失望的模样了。一时,王军开始悄悄地在心中去琢磨如何能帮助这位求助者。但是,王军还没有考虑清楚,这位求助者又在电话中把他们家窘迫而糟糕的处境讲述了出来:
“我们家太小了,而我又必须在白天和晚上给几个病人送药送水,到了晚上只能睡在客厅中,也只得用布帘简单地隔离一下,你说这能隔离病毒吗?所以,父母非常担心我也会感染啦!”
听了这段话,王军的心中稍稍地动了一下。因为,王军也不知道,这客厅中挂满了布帘是什么景象。所以,王军稍加思索,就主动地问道:
“拍几张你们家中的照片,传过来行吗?”
“可以,可以。现在,我们家迫切地需要医院的床位,至少,爷爷奶奶能住进医院,也行啦!”
听着电话的声音,王军不由地有些难受了。这时,王军知道,他必须给这位求助者一个答复。然而,王军扪心自问,他也不知道,这个答复能给别人多大的帮助。但是,即使王军这样想着,嘴里还是情不自禁地说道:
“好,好!你传的照片,一定会起很大的作用!”
也在这一天早上,吴小妮从金银潭医院身心疲惫地回到酒店,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晕乎乎地从梦中醒来。的确,吴小妮今天依旧浑身酸痛地睡在柔软的床上,却总仿佛她是在沉重地走进医院里一层又一层的通道,或者,又在费力地脱去一层又一层防护服……
一时间,吴小妮在床上眯缝着眼睛,梦中的情景还依稀可见。这时候,吴小妮想到了她自己临睡前的职业习惯。这个职业习惯,是艾雯在吴小妮刚进医院时教授的,告诫她在睡前必须对一天的工作进行回顾或总结,并在脑海中把重要的细节或流程多演练几次。
当然,这个职业习惯,吴小妮也保持好几年了。甚至,吴小妮还认为,她一定程度地强迫自己,可以对医院的救治流程烂熟于心,这样第二天才能放心地去工作。
想到这里,吴小妮这才蓦地记起了昨天晚上那个惊心动魄的场景。当时,吴小妮上夜班第一次巡查病房,正细心地查看着房间中每一个危重的病人。不料,吴小妮走到一个气管插管的危重病人床前,这位危重病人竟突然用力地扯住了她那防护服的一角,还似乎想拔掉自己的插管。
这病人的动作,吓得吴小妮一大跳。因为,吴小妮既怕病人出现了危险,又怕她的防护服被抓破了。显然,吴小妮有些紧张了,她赶紧手忙脚乱地企图去摁住这病人的手。但是,这病人已经烦躁起来了,开始对着吴小妮又推又抓。不得已,吴小妮只得大声地呼叫其他同事过来帮忙。
当这病人重新安静后,吴小妮这才想到有点不对,这病人是否有话要说呢?接着,吴小妮思考了片刻,并迅速地找来了笔与纸。果然,这名病人痛苦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十分艰难地写下了“家人”二字。
一刹那,吴小妮似乎看懂了病人的想法,连忙地把身体伏了下去,大声地问道:
“你是不是想跟家人联系啊?”
听了这话,这名病人艰难地点了点头。接下来,吴小妮用这病人的手机拨通了他留下的联系电话号码,并善解人意地开启了免提功能。一时间,这位危重病人在电话中听到了家人的声音,特别是小孩子那郎朗的话语,顿时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与信任的色彩。
也在这个时刻,吴小妮突然完全地理解了这位病人的意图,这位病人是怕他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可他依然留恋着这人间的爱,依然留恋着所有的至爱亲人们。
所以,吴小妮躺着酒店的床上醒来,想到了昨天晚上那扣人心弦的一幕幕,既依然心有余悸,又多少有点感慨了。
是的,尽管吴小妮在除夕晚上的出租车中,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也设想到了很多难以预料的处境。可是,当吴小妮真正地走到了金银潭医院南楼的危重病区入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心依旧“呯呯”地在乱跳。
因为,吴小妮一到金银潭医院就直接上了岗。虽然,吴小妮也认为,一个陌生的新环境中,可能存在流程的不一样,可护士必须要做得一些基础事情,肯定都是相同的。但是,金银潭医院在接待吴小妮的过程中,好像已经知道了她上过一天的白班,这又多少让吴小妮有些惊讶。
如此,金银潭医院也没有派吴小妮直接进核心的病区值夜班,而让她在核心病区的外围协助了一个晚上。尽管这样,吴小妮还是连续地上了一个白班加一个夜班。大年初一早上,吴小妮跟着其他医护人员一起来到附近的酒店中,她一进房间就连忙地洗澡洗头,然后倒在床上疲惫地睡着了。
显然,在吴小妮和王军在酒店外隔窗相望,以及王军用灯光照亮她前往金银潭医院的道路时,吴小妮的心情并不十分沮丧或糟糕。
但是,在王军走后的大年初一晚上,吴小妮就开始准备进入金银潭医院南楼的危重病区了。当然,吴小妮还是有经验了。这天晚上,吴小妮吃了一小碗米饭,喝了一两口水,她要少吃少喝尽量避免上厕所。然后,吴小妮走到金银潭医院南楼的危重病区外,又在一个专门的房间中足足地穿了二十多分钟的各种防护装备。
之后,吴小妮才在南楼里走进一层又一层的通道,直至走到医院危重病区的一个病房中。这个病房内,有四个患有新冠肺炎的危重病人,由吴小妮负责治疗、日常护理、护理巡查记录等很多繁杂的工作。但是,这些危重病人都或多或少地有点情绪烦躁了,甚至,有时候,他们还不愿意配合医生护士的治疗。
没过多久,吴小妮便细心地察觉到了这种状况。于是,除了日常的护理工作外,吴小妮总是主动地去与这些危重病人沟通交流,直至他们的情绪渐渐地稳定了下来。不仅如此,在这种病房中,这些病人的如厕、喂饭等生活护理,也都需要象吴小妮这样护士去承担,其工作繁重而忙碌,几乎没有一点闲暇的机会。
而且,吴小妮她们为了节约防护服,或者为了避免交叉感染,往往都坚持在8个小时中不喝水、不吃饭、不上厕所。
当然,在这种病房中,吴小妮跟这些危重病人接触多了,难免也会不小心了。比如,手头的动作大了,容易造成手套的松动;或者,稍不注意,还会把防护面罩掀起了一点点……直到这种时刻,吴小妮才恍然意识到了可能暴露在烈性病毒下的危险,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死神的脚步在一点点地逼近了。
毫无疑问,有时候,吴小妮也不可避免地胆怯了。但是,在武汉这个至暗时刻,一个医护工作者“医者仁心”的坚定信念,又让她不时地鼓起了勇气,顽强地站在了武汉抗疫的最前线。
所以,吴小妮静静地躺着酒店的床上,这种心悸又回来了。的确,吴小妮依然还有些后怕,她怕病人扯破了防护服,她害怕感染了这种可恶的新冠病毒。假如我真的感染了,假如我也走不出病房,这个世界将会是怎样呢?
一时,吴小妮躺在酒店的床上胡思乱想着,她忽而想到了父母,忽而又想到了男朋友,甚至,她还想到了“遗书”这类复杂而奇怪的问题。其实,吴小妮的文笔是秀美的,她在平时总喜欢写一点什么,或者,记录一点什么。
这个时候,吴小妮安静地躺在酒店柔软的床上,突然觉察到了时间好多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