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在王军于大年三十去超市之前，艾雯正在她的科室里有条不紊地交接早班。这个时候，艾雯看到了奋战了整个通宵的医生和护士，不禁地有些心痛了。于是，艾雯略加思索，一下子地叫住了忙于交接的同行们，还提高声调地说道：
“今年的大年三十，注定了不同以往。何谓‘医者仁心’？看来，就要我们这些从医者自这个特殊的大年三十开始，不断地在以后的日子中去诠释！要不，我们大家合个影，以纪念这个重要的时刻吧！”
实际上，艾雯说着说着，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一时间，艾雯的同事们怔了怔，然后都默不吭声地聚集到了她的身旁。几分钟后，一张人物表情都有些僵硬的合照，在一个称谓“医疗向日葵”的微信群中出现了。
其实，在大年三十的早上，艾雯要拍合影还有一个原因。几天前，也是早上交接班最忙碌的时候，一个青年医生的电话打过来了：
“艾主任，我今天不来上班了，不舒服！”
这声音，艾雯十分熟悉，她的脑海中立即浮现了一个小伙子的模样。这个小伙子英俊帅气，平时工作也认真积极，可关键时刻怎么能这样呢？所以，艾雯不由地拉下了脸，十分生气地说道：
“你不知道规矩吗？你不舒服，可以提前说，我也好安排。现在都交接班了，你让我去哪里找人？”
“作为一个医生，现在我还有脸去吗？”谁知，这个青年医生一点不客气地回应着。并且，他还似乎振振有词，后面的话也越来越难听了“这些天来，在你的英明领导下，大量的高度疑似病例放回了社会……艾主任，你知道吗？我们这是作孽！”
这句话，一下子激怒了艾雯。虽然，艾雯也能理解，这个青年医生的话或许出于良知，可在目前的武汉，一个医院的科室主任，甚至，一个医院的院长，又能干些什么呢？因而，艾雯几乎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对着电话嚷道：
“你可以去告我！再说，如果你是这个主任，你该怎么办？”
然而，在大年三十的早上，这个青年医生还是出现在了医生护士之中。这情景，既出乎艾雯的意料，可又在她的意料之中。因为，艾雯知道，这个青年医生不是说怕累怕死，而是遇到武汉这种前所未有的情况，每天面对着汹涌而至的病人而无能为力，从而让许多人的心理乃至精神几乎坠入崩溃的边缘。
所以，在大年三十的早上，艾雯注望着这些朝夕相伴的同事们，眼睛有些湿漉漉的。的确，在这种时刻，艾雯都不知她自己是心疼，还是激动……合照拍完后，艾雯走向了临时指定的穿戴防护装备的安全区域，却在那里遇见吴小妮与另一个护士正在穿着防护服。
这个时候，吴小妮作为这家医院的紧急救治人员之一，临时紧急地支援到了急救科。而且，吴小妮跑到急救科报到之时，艾雯还颇感意外了。当时，艾雯先是愣了几秒钟，这才慢慢地走到了吴小妮的跟前，并轻轻地拍了她的肩膀以示关切。
当然，这家医院在权威机构认定新冠肺炎为烈性传染病，以及相关的政府宣布武汉封城后，也迅速地提升了医院的防护等级。但是，在疫情之初，有人粗暴地阻拦医务人员佩戴口罩的劣迹，还是深深地刺痛了这家医院每一个医护人员的心。
所以，当艾雯蓦地看到吴小妮等人认真地穿戴着防护服，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一时，艾雯在门外耐心地等待着，却思绪万千……不曾想，没过一会儿，艾雯看见了这俩护士美眉一边穿着防护服一边还低声地嘀咕道：
“好怀念以前忙碌的时候。”
“怎么啦？”艾雯不解其意，也随便地问了一句。
这句话，让两个护士美眉都扭过了头，而吴小妮一眼望见了门外的艾雯，脱口地说了一句：
“那种忙，跟现在这种忙，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个时候，艾雯看清了吴小妮她们的手中还拎着黄色塑料袋，便指着那东西好奇地问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
“科里护目镜不多了，我们先救急用这呗！”
这吴小妮不慌不忙地说着。可这话，却让艾雯一下子地急了，她连忙地说道：
“你们护士长呢？她不会向医院里调啊？”
“护士长早上不晓得给医院打多少次电话了，医院一句话，没有库存了！”
这吴小妮的话，顿时让艾雯哑了声。显然，这样类似的话，艾雯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自从这次新冠病毒的疫情爆发以来，艾雯作为武汉一个普通医院的主任医师，深刻地体会到了目前武汉所有医疗机构的窘境。
第一，医疗物资的奇缺。由于疫情的突如其来，以及某些人的麻木，轻视或自大，艾雯所在的医院或者整个武汉的医疗物资都储备不足；而急剧增加的病人，必然带来大量的人力投入以及巨大的物资消耗，这一矛盾的直接后果是医生护士的防护不足或被迫的防护不足，又必然导致了武汉大量的医务人员“倒”在了抗疫的第一线。
第二，新冠病毒肺炎患者的急剧增多，很快致使武汉的医院或隔离病区饱和了。简单的说，没有床位收治病情危急的病人了，可医院的发热门诊，急诊科，呼吸科，甚至，其他的科室，依然有如潮水一样的病人不断地汹涌而来。
于是，这些急需救治的病人，全部都拥挤在医院的门诊大厅中，而病人前来医院看病，往往还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浪费在各种排队上，医生也没办法正常上下班。当然，在抢救室，以及输液室里，处处都可见病情危重的病人。
这些天来，艾雯夜以继日地处在这样濒临绝境的医院中，极其痛心地目睹着作为一个医务人员的无奈，痛苦乃至崩溃。当然，她也更多地耳闻目染了同行们秉持“医者仁心”品德的崇高或伟大，履行“救死扶伤”精神的英勇或无畏。
因而，这吴小妮的话，尽管艾雯无言以对，可她却默默地在内心中去敬佩她们了。
吴小妮她们走后，艾雯也开始一件件地穿戴防护装备了。在穿戴的过程中，艾雯又想到了今天这个特殊日子，以往的大年三十，武汉人几乎都在各自的家中看着电视，吃着团圆饭，开开心心地准备过大年……作为武汉人，我们哪一个不热爱自己的城市？一时,艾雯的眼角再次湿润了。
因为，也在一瞬间，艾雯突然强烈地觉察到了从前那些与老公或孩子在一起的普通日子，是多么奢侈的幸福，甚至，她想到了以前的日子即使再平常普通，对现在在武汉医院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其珍贵的幸福，都是一种或许永远不能达到的幸福。
在艾雯即将把防护装备穿戴完毕时，门诊大厅里突然传来一阵凄惨的哭泣声。于是，艾雯连忙地把护目镜戴着眼睛上，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地走出门外，一个身材修长的姑娘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跟前，声音嘶哑地叫嚷道：
“医生，求给我一张床吧，我的爸爸在汽车里面不行了……”
这时候，吴小妮等几个护士也跑了过来，艾雯不等这些人说什么，便低声地吩咐她们道：
“快，担架车！”
而后，艾雯一边在口中接连地说着“走，走”的字样，一边示意那个尚在哭泣的姑娘在前面引路。很快。艾雯跟着那个姑娘快步地朝门诊大厅外跑去了。
当吴小妮等人推着担架车找到了那辆汽车，汽车旁的姑娘已经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了。这个时候，吴小妮看到艾雯在护目镜中的眼睛挂满着泪水，而汽车内的中年男子尚挂着几个输液瓶，已经一动不动地斜躺在后座上……
尽管李亮在23日的微信中郑重地申请：“病好了，我也要上抗疫一线！”可24日，他还是被遗憾地推进了医院的ICU病房。在ICU病房中，李亮的心跳十分微弱，靠吸着纯氧去呼吸，可他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模糊。
的确，李亮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家中的妻儿，以及在以往的大年三十中发生的那些快乐事情，甚至，他还能想起一直在中国流传的，那个“年”的古老故事。就在去年的大年三十中，李亮在家中一本正经地给儿子讲起了“年”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李亮绘声绘色地给儿子说到，他自己就是那个“无畏”的流浪汉，给家的大门贴上了红彤彤的对联，还准备让家中所有的灯光都亮到第二天天明，至于鞭炮……李亮正欲讲这个问题，可正在厨房忙着做年饭的妻子却突然插进了几句话，只是其语调也满满地带着喜庆愉悦的味道：
“现在，你能炸鞭吗？不过，你确实是一个流浪汉，从东北一直流浪到了武汉……”
在去年的今天，李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武汉，或者，他自己，会是目前这样十分糟糕的状态。所以，李文亮静静地躺在ICU病房的病床上，心却隐隐地有些疼痛了。也许年兽真的来了，我必须振作起来！此时此刻，李亮还想在病床上挣扎起来，而胸部的强烈不适却只得让他作罢。
于是，李亮躺在病床上渐渐地进入某种幻想中，他幻想他自己能马上变成了一个超人，去武汉的每家每户贴上一幅红彤彤的对联，然后敦促他们必须把家中的灯光亮到第二天天明……想到这些，李亮的脸上有了少许的笑容，甚至，他的口中还在悄悄地呢喃着：
“老虎，总不可以被鼠类欺负吧！”
…………
谁也没想到，一向都让人觉得温文尔雅的吕宏，突然在大年三十的这天发飙了。
本来，在国家把新冠肺炎视作SASI同等传染病后，这家离东湖不远的著名医院就更加人满为患了。而23日武汉封了城，这家医院门诊大厅被病人挤爆的情景，吕宏更是这样去形容的：“密密麻麻，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时候，这家著名医院的门诊大厅里，到处都挤满了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的病人以及家属。这些病人或家属都十分焦急，又往往因一些琐碎的事情发生了争吵。甚至，有的家属为了能让病人住院，而暴躁地与医护人员冲突起来了。
而抢救室中，也躺满着各种危重症的病人。而且，抢救室的门外，经常有病人家属逗留或窥视，看看有没有人被抬出去。因为，从抢救室抬走一个病人，里面就空出了一个床位。在这种险恶的时刻，一个人的离去，却往往意味着另一个人的生开始。
当然，这家医院的呼吸科，发热门诊以及急诊科全部动员起来了。可即使这样，病人依然源源不断地涌进了医院，每个医生及护士的体力都逼近了极限，有的医生穿着防护服从早上8点钟开始坐诊，一直忙到晚上8点钟，以至于12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
大年三十的下午，吕宏在抢救室紧急地抢救病人后，十分疲惫地从输液室前走过，恰巧这时，一名正在输液室输液的发热病人，突然一声不吭地将一叠百元大钞撒向空中，有几张红红的钞票还飘到了吕宏的脚下。
一时，吕宏有些惊讶了。接着，吕宏连忙地制止了有些混乱的场面，并把地上的钞票一一地收集了起来。然后，吕宏慢慢地走到了这个病人的跟前，一把把钞票塞给了这人的怀中，有点严肃地说道：
“你这是干什么？”
“命都快没了，还要钱干什么。”这个病人有气无力地说到。
听了这话，吕宏也不知道说什么，他默默地直视了这个病人一会儿，有些难受地转身离开了。
可吕宏慌乱地走到电梯间时，他蓦地感觉到门诊大厅中突然安静下来了。顿时，吕宏有些奇怪地回过了头，这才发现一台又一台担架车载着病人从外面进入了门诊大厅中，而刚才还在吵闹的病人和家属们都即刻沉默了下来，他们看着一长溜的担架车缓缓地行进在大厅中，眼睛中全都是麻木而空洞的神色。
也就在这个时刻，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不知怎么地走到了吕宏的跟前。而且，这小姑娘还似乎忍着哭腔，一只小手怯生生地拉着吕宏的衣角，小声地哀求着：
“伯伯，可不可以让我的妈妈也睡上这个床，能够住院。”
一刹那，吕宏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完全红了，这连日来身体的疲惫，心灵的痛苦，情感的无助，都一下子狠狠地撞向了他的胸口。
接下来，吕宏扭头地走向了办公室。在办公室中，吕宏又马不停蹄地操起了电话，情绪激动地拨通了医院领导的电话号码。的确,吕宏太想把医院目前的真实状况向上面反映了,并敦促医院方面加紧或迅速地采取相关措施……
“院长,外面的病人太多了!我们的隔离病区准备好了没有?再不收病人,可能要出大事了!”一开始，吕宏的语调有些急躁了，却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性.但是,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一下子让他不由自主地咆哮起来了,“我们还不是想回家，我们不想回家过年？！……我们不想活？！”
这个特殊的场景,却不知怎地让人录了视频,还很快传遍了整个互联网。但是，吕宏知道了，却从不愿意点开去看，甚至，他更不愿意家人能看到。几天后，一个好事的记者采访了吕宏，他是这样说出了心里话：
“我没有勇气看，我也不想看到这些，我更想要2020年重来一遍！”
…………
大年三十晚上的八点多钟，艾雯与吴小妮等几个医生护士终于轮上了一起吃年饭。其实，这顿年饭，就在艾雯她们的办公室中进行，饭菜都是由快餐公司打包送来的盒饭，虽然简单却也不失丰富。
一时间，艾雯她们领了盒饭在各自的办公桌上吃着，其间彼此也有短暂的交流，可大都言辞简单。显然，在这个以往举家团圆的欢乐时刻，艾雯却早已精疲力竭了，根本无暇去品尝任何一种多余的滋味。
可是，在艾雯她们各自埋头地吃盒饭的时候，办公室内有个手机响起来了。于是，艾雯等人本能地循声望去，她们看见吴小妮已经拿着手机轻声地说了起来：
“哦，妈妈啊！没事，没事，我们正吃着年饭呢，你们在家中好好地看春节联欢晚会吧……”
不过，吴小妮平缓地对着手机说着，说着，却又突然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摆弄了一下。不一会儿，吴小妮奇怪地站起了身，并远远地对艾雯说道：
“艾主任，金银潭医院今晚需要护士去紧急援助，我们医院号召支援，我已经报名了！”
一听这话，艾雯连忙地站了起来，她傻傻地看着吴小妮，有些眼红地说道：
“你不是已经上了十几个小时班，才下班吗？”
“我的年龄轻，身体好，熬夜算不了什么啦！”
吴小妮语气坚定地说着，并开始准备独自地往办公室外走去，可这时她手中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见状，艾雯赶忙地跟了过去，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话，便只好指着吴小妮的手机说道：
“你不接电话吗？”
“妈妈的电话，等一下接啦！”
就这样，艾雯只得一边细心地叮嘱着吴小妮，一边陪着她直到坐上出租车离去。回到办公室后，艾雯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很久很久。而且，艾雯似乎越想越伤心，终于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了。
而吴小妮坐着出租车中，妈妈及家人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或许，这个催人泪下的动人情景，都感染到了出租车的司机。在金银潭医院的门口，出租车的司机执意地不肯收吴小妮的车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