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王军把眼睛从电视屏幕上挪开了,并开始用电脑把一天的见闻进行文字的梳理。而后,王军把这些文字冠名曰“武汉封城日”。当王军正准备把这份稿件发出去的时候,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来了。
一时,王军连忙地把手机贴近了耳边,却听到吴小妮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在家吗?”
“在啊!”
“我马上到了。”
显然,吴小妮的话,很出乎王军的意料之外。但是,王军还是有些欣喜地跑到了楼外。果然,一会儿,吴小妮戴着口罩出现在了楼外的道路上。而且,未等王军开口说话,吴小妮已经急不可待地先声夺人了:
“不要靠近我,先消毒!”
刹时,王军停住了脚步,可还是有些激动地望着她。也许吴小妮看出了王军的某种心思,她一边指挥王军在前面行走,一边在他的身后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和艾主任一起回的。今后,我们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了,医院特别给我们放了四小时的假,晚上七点钟之前必须返回医院!”
在家门口,吴小妮让王军拿着酒精瓶仔细地把她的全身上下都进行了消毒,然后脱了外套与鞋才肯走进室内。但是,即使到了室内,吴小妮也不肯摘掉口罩。而且,只要王军一靠近了,吴小妮就马上把手一指,语调清晰地说道:
“不要靠近我!”
接着,吴小妮动作麻利地打开了随身的提包,还一如变魔术般地掏出了剪刀和理发推子。见此,王军感到莫名其妙了,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是干什么啊?”
“我们上午进行了紧急状况培训,我发现有头发戴帽子很不方便,穿防护服也有很多隐患。因为,头发容易从防护服中漏出来。我想啊,光头好像也不错哩!”
这吴小妮好像漫不经心地说着,却让王军有些目瞪口呆了。也许是看到王军有些夸张的神态,吴小妮忽然“扑哧”地笑了。而后,她认真地望着王军,不无调侃地说道:
“我剃了光头,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怎么会呢。”
“那还不动手?”
这吴小妮说着,一把将剪刀与推子塞进了王军的手中。接着,她麻利地拎起一个凳子,头也不回地向卫生间走去了。可临到卫生间门口,吴小妮还是回头轻声地对王军说一声:
“来吧。”
可是,在卫生间里,王军拿着剪刀和推子在吴小妮的头上比划着,却始终下不了手。的确,这个时候,王军尚不忍心剪去吴小妮的一头秀发。甚至,王军都不敢去想象,能让一个青春少女断然剪去秀发的“那个明天”是什么?因而,渐渐地,王军竟不由地悲从心起了。
“我剪去长发,能更好保护我自己、避免交叉感染,又能保护好我的同事。”吴小妮看见王军犹豫不决,便轻声地开导了起来。而且,她轻言细语地说着,好像道理也越来越多了,“只有我们都保护好自己后,才能更好地去救病人、更好地在工作中战斗!”
说到这里,吴小妮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忽然压低了声音,极其认真地向王军说了几句话。此时,尽管王军的情绪有些低落了,可他听了吴小妮这几句神秘的话语,还是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
“这个医院的护士有点勇敢,胆子也大啊!”
“要拼命了,还不能让人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啊?”一时,这吴小妮好像急不可待地辩解着。
在这种情况下,王军听了吴小妮这有些焦躁的话语,只得宽容地一笑了。接着,王军还顺着吴小妮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
“也是啊,人都要去拼命了,一句有点出格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是嘛!”
此时,吴小妮鼓着腮帮子,轻声地说了一句。这个时候,吴小妮发觉了王军呆呆地拿着理发推子,就仿佛不知道从何下手一般……于是,吴小妮忍不住地笑了一声,便开始用心地指挥王军道:
“你可以先把长发剪去,再用推子去推光了!”
……
在吴小妮前去医院的前夕,王军在朋友圈中看到她这样解释新发型的由来:“本来,年前想去换个发型的,结果还真的如愿了,只是与预期有点不同……唉,我的城市生病了!或许科室同事或朋友,以及至爱亲人们,看到这种发型心情都会很沉重。没有关系,头发没了,可以再长。现在,首要问题,保护好自己,去尽力救更多人!”
而且,在这段短文的后面,艾雯的评论更加精彩而感人:哪里有什么白衣天使,不过是一群孩子换了一身衣服,学着前辈的样子,治病救人,和死神抢人罢了……我的战友们,加油!武汉,加油!
其实,王军把吴小妮的秀发剪掉后,就暗暗地决定当晚去她的医院一探究竟。但是,当王军在客厅里说出了这个想法,吴小妮几乎都被吓得站了起来。接着,她立即试图打消王军的这个念头,还声色俱厉地说道:
“你不要命啦?”
于是,王军把那家新媒体今天早上传来的信息,或他目前的重要使命,以及世界各地当前可能关注武汉的重点,都一五一十地向吴小妮讲述了一遍。末了,王军用一双深情的眼睛久久地望着吴小妮,还郑重其事地说道:
“在这种时候,我是在家里去等待着描写一场肯定要到来的胜利……”
“胜利?疫情才刚刚开始,哪来的胜利啊?”王军的余音未落,吴小妮就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见此,王军还以为吴小妮没有听懂他的话,便任由她蛮横地说了下去。等到吴小妮不再吭声了,王军这才轻声地说了一句:
“有什么瘟疫,人类是没有去战胜呢?”
谁知,王军的这句话,却好像一下子惹恼了吴小妮。一时,吴小妮在客厅中白了王军一眼,话中有话地说道:
“哦,你说,战士们都在浴血奋战,有人突然叫道:‘我看到胜利啦!’这是不是很冷血啊?甚至,肯定还有人怀疑你的神经是否正常……”
这句话,一下子仿佛让客厅中的空气都凝固了。过了半晌,王军才偷偷地看了吴小妮一眼,并试探地说道:
“这也不行,那我就呆在家中,去渲染疫情的悲伤或痛苦啰。”
“在这种时刻,渲染这些,有用吗……”这时,吴小妮若有所思地说着。可是,这句话刚说完,她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连忙地对王军说了一句话,“你是在逗我吧,坏人!”
这吴小妮说着说着,这才渐渐地明白了王军此番陪她去医院的真正意义。
接下来,吴小妮似乎发呆地坐在沙发上。很过了一会儿,吴小妮开始有条不紊地给王军准备去医院的装备。也在这个时候,王军才有机会在朋友圈中看到吴小妮发出的短文。而且,王军也没有想到,在他们出发到医院前,吴小妮不知从那里弄到了带面罩的头盔和长雨衣,以及很多乳胶手套与大号塑料包装袋。
一时,王军在客厅中看着吴小妮收拾着这些装备,心中充满了敬佩之情。其间,王军还饶有兴趣地拿起那头盔端详着,并似乎不在意地说道:
“这不是摩托车的头盔吗?”
“是的。现在,医院或病人,都是极强的病毒传染源。”顿时,吴小妮抬头望了王军一眼,加重语气地说到。随后,她更是指这些东西,一字一句地说了下去,“如果你去医院,或接触病人,这些东西都是必备的。”
说到这里,吴小妮停顿了片刻。并且,吴小妮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她默默地瞟了王军一眼,还放低了声调地说道:
“这个春节,我和梦露肯定不能去你家……刚才,我跟亮晶晶商量了一下,你明天去亮晶晶的酒店里取一些半成品菜肴,去送给梦露,代我向她问好,并向她表示遗憾啦!”
一时,王军认真地听着吴小妮的话,并频频地点着头。接着,吴小妮又停顿了一下,又用深情的目光望着王军,说道:
“也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知道。”
顿时,王军随口地说到,这脸上也悄悄地露出得意的神情了。
接下来,吴小妮又开始慢慢地给王军整理着行装。而且,这吴小妮一边细心地整理着王军的行装,一边还十分严肃地叮嘱他道:
“也许你以后能搞到其他东西。可现在,我们医院的物资十分紧张,我今天只能给你这些了!而且,今后这些东西只能放在室外,还要消毒!一次性的东西,必须打包扔掉!回家以后,必须立即洗澡,然后更换全部衣服!”
说着,说着,吴小妮的语调又恰似越来越沉重了。而且,王军还看见她的眼眶里仿佛渐渐地闪烁着泪花……
这天晚上,将近七点钟,王军与吴小妮一道开车来到了她的医院门口。下车后,在吴小妮严厉地监督与帮助下,王军把她那些所谓的“装备”都一一地穿戴整齐了,甚至,吴小妮还坚持地蹲下去帮王军扎牢临时用包装袋做成的鞋套。临到分别的时候,吴小妮又似乎噙着泪花地望向了王军,并一字一句地叮嘱道;
“现在,你就是一个普通的发热病人去看病,一定要注意安全!九点钟,准时到七楼的护士站找我!”
“知道啦,你也要注意安全!”一时,王军认真地回答到。
可是,尽管王军这样说着,却对他自己即将踏入的,整个世界都在紧张地关注的地方,一点也不了解。
吴小妮走后,王军在夜色中跟随着几个看似病人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踏进了这家医院的发热门诊。此时此刻,外面的天空早已漆黑,可王军看见这个发热门诊中不仅挤满了前来就医的病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也不绝于耳……
一时间,王军心情复杂地环顾四周,很快就看到了发热门诊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竟还似乎排着挺长的队伍。于是,王军怀着一颗惊讶之心,极其缓慢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同时他看见了这发热门诊里不仅人很多,其中也不乏满头白发的老年人。而这些老年人中,有的好像痛苦地躺着自带的躺椅中,甚至,有的干脆勉强地坐在自带的被褥上。
当然,这些人都配戴着口罩。不过,他们看见王军这一身怪异的装束,却似乎有些见怪不怪了。而且,王军细一观察,可以看到一些人看似空洞的眼神中,都令人胆战心惊地流露了一种无奈而麻木的目光。
不久,王军站在了发热诊门的叫号系统显示屏下,这才发现这个叫号系统业已暂停,已由几个护士偶尔在大厅里口头叫号。因而,王军无奈地调转了头,又重新地跟在了排队的人流后面。
“这要排多长时间啊?”接下来,王军有意地跟队伍前面的人搭上了腔。
“至少要两三小时啦!”前面的人善意地回过了头,有气无力地说到。接着,这人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这要是白天,起码得五六个小时了。”
其实,这人是一个挺壮实的中年男人,虽然他的口罩遮去了大半张脸,一件带帽的羽绒服也整个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可余下的脸颊上依然泛着少许的红晕。但是,未待王军再次说话,队伍中的一个女人插进话来了:
“看病要四五个小时,做检查又要四五个小时,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这是要搞死人啦!”
这番话,带来了短暂的沉寂。可很快,前面的中年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无可奈何地说道:
“即使这样,也不晓得几天可以等到检测试纸?然后,还不晓得到哪里去抢到病床住院?哎,你们说,一个好好的武汉,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啦?”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壮实的中年男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而嘶哑了。看到这个情景,王军也不由地难受起来了,便下意识地企图转移话题:
“你是自己来看病吗?”
这男人没有立即回话,他的脸也直直地朝向了前方,就好像刻意地掩饰着什么。过了半晌,他仿佛慢慢地还缓过气来了,才回头爽快地说道:
“哎,不是的,是为我家老爷子来排队的。”
而后,这男人停顿了片刻。接着,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又马上犹如打开了话匣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段的话:
“我家老爷子参军15年,上过抗美援朝的战场,曾是两位高级将领的贴身警卫,都八十多岁了,依然是一大家人的主心骨。现在,老爷子病了,到处也找不到可以正常看病的好医院……这不,我只能先让老爷子住进这家大医院附近的宾馆。然后,我才不分昼夜地先来排上队啦!”
这男人有气无力地说着。显然,此时此刻,王军从周围的环境以及这人的言辞中,也仿佛渐渐地看清了武汉目前的惨烈程度。至此,王军这才彻底地明白了,一个在许多人心目中“美丽的武汉”,已经不经意地走进了一个令很多人惶恐的至暗时刻。
到了晚上九点,王军已经是迫不及待地跑向了这家医院七楼的护士站。这个时候,这家医院正在日夜加班地改造隔离病区,以便有更多的病床专门收治发热患者,而吴小妮正是在七楼做准备支援新隔离病区的护士之一。所以,王军刚到七楼的护士站,便看到了她似乎正焦急地朝着他来的方向张望。
一时,王军有些激动地望着吴小妮,并急不可待地试图取下头盔。不料,吴小妮却慌忙地挥手制止,还大声地喊道:
“不要取下啦!”
“怎么啦?”
这时,王军不解地反问到,可头盔已经在头上摘掉了,并不小心地从脸颊上一滑而过。一刹那,吴小妮好像紧张起来了,大声地问道:
“擦到眼睛没有?”
“可能擦到了吧。”顿时,王军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到。
“那就不要动了!”接着,吴小妮似乎很焦急地说着。而且,就在这说话之间,吴小妮已经快步地走到了王军的跟前,而当她不由分说地抓起了男朋友的手,又朝着护士站大声地喊了一句话,“小王,赶紧给我拿一瓶生理盐水来!”
接下来,吴小妮一把将王军迅速地拽到了前面的洗手间里。同时,又有一位护士拿着一瓶生理盐水和棉签也跟了过来。这以后,吴小妮在洗手间里用棉签掰着王军的眼皮,另一位护士则不断地把生理盐水浇在了他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