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早在2月6日上午，武汉开了一个新冠肺炎疫情全面排查动员会。在这个全面排查的动员会上，有一重要人物掷地有声地强调：武汉市要举全市之力入户上门排查，不落一户、不漏一人，并确保疑似和确诊病例“应收尽收、应治尽治”，确保一个都不遗漏。
同时，这个重要人物还着重地指出，要坚决杜绝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战时状态决不能当逃兵，否则就会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后来，一些媒体发出的新闻稿中，另有一段很吸引眼球的文字：全民战疫，故意隐瞒就是给病毒当帮凶。
一开始，王军在网上敏感地捕捉到了这条消息，还冷不丁地颇受鼓舞。甚至，王军有些天真地认为，这或许是武汉扭转疫情恶劣地蔓延的关键之举。因而，这以后，王军不仅以一个媒体人的目光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也以一个普通市民的身份热切地期待着它的早日到来。
然而，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小区中却始终不见一个人主动地上门排查。相反，王军还心痛地在网上看到了感染者的求助信如雪花飞舞，甚至，也有人为了活命地采取了极端的举止。终于，王军也同样地沉不住气了。
在去采访方舱医院的这天上午，王军耐不住煎熬地给社区打了一个电话。很快，社区也有了回音，他们坦然地给出了一个微信链接，意欲让王军自己简单地上报体温便罢了。一时，王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便忍不住地问道：
“不是要上门排查吗？”
“上门排查？伙计，我们这是拿着打工的钱，却去干着要命的事情呐！”
刹时，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不好听了。起初，王军还有点不理解，便不以为然地多说了一句：
“伙计，现在不是谈钱的时候啦！”
“平时，不能谈钱！现在，要命了，还不能说一点钱的问题？”
电话那边，这语调开始悄悄地变了味。这下，王军才蓦地醒悟了过来，如果再这样继续地下去，已经是索然无味了。于是，王军顾影自怜地苦笑一下，有点失望地放下了电话，最后还非常苦闷地摇了摇头。
从武昌的方舱医院回来后，王军精心地挑选了一组拍摄于方舱的照片，还标上“春天的脚步”一并及时地发向了朋友圈。时隔不久，吴小妮以及梦露等人都在朋友圈中点了赞。而且，梦露还特地用微信发来了一段文字：
“都可以聆听到武汉春天的脚步了，难道你都不能给我一些更有益的帮助吗？”
一时，王军看着微信中的文字，这才记起了梦露似乎给他讲过什么。可是，王军努力地回忆了一番，却又没有记起任何东西了。于是，王军有些疑惑地捧着手机，在微信中有意地回复道：
“梦露小姐，你又想去兜风吗？”
“去兜风，当然好啊。可是，我还是一个研究文化传统或文化心理的学者……困在家中，或者，与这座城市隔绝了，我还能研究什么呢？”
在微信中，梦露迅速地回复着。至此，王军才恍然有了一点点的记忆。接着，王军又拼命地想了想，可他似乎依然不敢确定，便随手地在微信中敲出了几个字：
“文化心理，是一个大课题吧？”
其实，这个时候，王军已经有些敷衍梦露了。然而，王军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微信发出不久，梦露紧接着传来了一长溜的文字
“嗨，举个例吧，家丑不可外扬，其实是一种文化心理的典型表现，在武汉困难的时刻，如果一个作家写了一点黑暗，或者，说了一点追责的话，这恐怕要引起一些人的围攻哟。再比如，贵国常常讲选贤任能，在这种文化心理下，谁不想做好人能人呢？在现代的知识体系下，贤与能，应该构建在一个科学的框架中。遗憾的是，在贵国的某些传统中，吹喇叭，抬轿子，却好像成了一门不错的营生！”
显然，这些文字，王军看得似懂非懂，甚至，有点刺痛他的某种神经了。因而，渐渐地，王军的心中陡生了一点不快。不过，王军呆呆地捧着手机，却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并礼貌地回复了几个字：
“任何文化，既有优秀的一面，也有猥琐的地方。”
这条微信发出后，梦露也迅速地回复了一条：
“王军，你可能曲解我的意思了！有人说，中国传统文化中，缺乏科学的精神。我的观点，可能滞后了。延伸一点啊，我说过，中西文化的初始场景不同。其实，我更想说，场景不同，不值得大惊小怪；关键在于，在这个场景下，中国人不能原地踏步，或者沉溺其中……除非，中国人在这个场景中挖出金矿；不然，在现代的知识体系下，中国文化很可能面临着漫长而痛苦的嬗变。中国同胞们，不可懈怠，要努力啊！”
毫无疑问，王军看着梦露的这条微信，心中的不快一点点地消失了。然而，王军没有去回复梦露，也不知道如何去回复。末了，王军的眼睛悄悄地停留在微信的最后几个字上。也在这时，梦露再次传来了新的内容：
“说的更坦率一点，两条路都困难，更可能充满了艰辛或不确定，这就要看中国人面临着困难或艰辛的精神与勇气了。现在，武汉可能尚在黑暗中行走，而这不正是观察中国人精神与勇气的大好机会吗？哦，王军，你懂我的意思吗？”
一时间，王军不动声色地看着梦露的微信，可最后他还是“呵呵”地笑了几声。显而易见，王军看懂了这梦露在微信中表达的心意，也十分理解这个外国姑娘的追求。因而，王军也没有迟疑，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复了几个字：
“呵呵，梦露小姐，我懂你的意思，也十分理解了！”
可是，王军在敲击这几个字的过程中，却蓦地想起了中国近代史上一个家喻户晓的著名人物。在十九世纪中后叶，这个著名人物曾不止一次地抛出了中国处于“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警世箴言。至此，王军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面色也渐渐地严峻起来了……
遗憾的是，没过几天，它还是被王军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有一天，吴小妮在汉口的酒店里轮班休息，王军也在家中主动地跟她开启了视频电话。这个时候，王军正在电脑上忙于整理这几天采访的各种资料……所以，尽管这俩人都开着电话，可各自都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谁也不去多说话。
有时候，王军也会偷偷地去瞄一眼视频中那熟悉的身影，这才心安理得地继续工作下去。当然，有时候，王军还偶然从视频中看到了，吴小妮在酒店里慢条斯理地整理衣物的过程中，也会忙里偷闲地扫望他一眼。
后来，王军终于在电脑上绞尽脑汁地敲出一篇文章，还不由自主地伸了伸懒腰，却突然发现了吴小妮正在视频那边静静地注望着他自己。一刹那，王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是，王军还没有开口说话，吴小妮的声音就在从电话那边清晰地传了过来：
“写完了？你要注意休息，学会自己爱护自己啦!”
“嘿嘿，知道了。唉，这杂志主管，他只知道成天地要求别人，文章要近距离，独家，有深度……这一大堆的乱要求！”听了吴小妮的话，王军有点忍不住地发泄了一通。一时间，吴小妮在视频那边静静地看着王军，最后也似乎禁不住地笑了起来。果然，不出一会儿，吴小妮又在电话那边善解人意地说了下去：
“没有要求，没有特点，你的文章又有谁去看呢？不过，你到外面去采访，一定要注意保护措施，一定要好好地保护自己。我只能告诉你了，这个病毒，非同一般，切不可大意，或抱有任何侥幸的心理啦！”
“嗯，我知道了。”这吴小妮越说越严肃了，王军连忙地答应到。而且，王军马上想到了她在病房中的辛苦或危险，也关心地说了几句，“平时，你也要多休息，多吃饭啦。在病房中，你更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啦！”
在视频中，王军与吴小妮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说着，彼此的神情也仿佛不可逆转地越来越呆板了，甚至，王军都几乎看到女友的眼睛中渐渐地闪烁着泪花。接着，吴小妮好像机敏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迅速地扭过了头……片刻后，吴小妮才面带泪痕地再次望向了王军，并悄悄地转移了话题：
“听说武汉正在搞全面排查，你那个小区有人上门排查吗？”
听吴小妮说起了这话，王军这才稍稍地放了心。而且，这个热门的新话题，也似乎让王军悄然打起了精神，可在这时他又不知怎地想起了近代史上那个著名人物。于是，王军不禁地对着视频苦笑了一下，随即实话实说地讲道：
“上门排查？连个毛人都没有了。而且，我打电话去社区问了一下，他们还不晓得几大的脾气了！”
“真的没有啊？如果这样，如果不去斩断传染源，我们这些医护人员在医院累死累活地去拼命，又有什么作用呢？你们这些记者或媒体赶快去呼吁啊，赶紧去把真相告诉老百姓啊！”
显然，吴小妮在视频那边有些着急了。见状，王军不由地心痛了，他赶紧地停止了其他的思绪，还一本正经地看着手机视频，轻声地去安慰道：
“你不要急啊！我刚才写的文章，就是去报道这个问题的。不过……”
这时候，王军故意地拉长了语调。果然，吴小妮在视频那边轻易地上当了，只见她不假思索地把眉头一皱，直嚷嚷地说了一句：
“不过什么啊？有话快说啦！”
“说实话，说真话，是很容易得罪人啦！”
见时机成熟，王军痛痛快快地把话都说了出来。一刹那，吴小妮在视频那边“刷”地脸红了。接着，她在视频中狠狠地瞪了王军一眼，快人快语地说道：
“都什么时候啦？不讲实话或真话，或者，还不去实事求是，这可恶的病毒能凭空地消失吗？”
听了吴小妮的话，王军确实很高兴。不过，王军没有喜形于色了，并对着视频故意地紧锁眉头，还慢条斯理地说道：
“遵命，遵命！我去讲实话，去讲真话啰，我去得罪人啰！”
“啰嗦什么啦？男子汉大丈夫，本应该顶天立地，讲实话，讲真话，是一个人的品质问题，我支持你！”
视频那边，吴小妮语气坚定地说着。这下，王军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情了，便对着视频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接下来，王军与吴小妮隔着视频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这往往又都涉及到了媒体的文章，武汉街头的见闻，以及医院病房中一些琐碎的事情等等。
可是，也没有过多久，吴小妮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主动地把话题移到了武汉近来全面排查的这个问题上，说：
“昨天，武汉不是有人公开地说，截至2月9日全市共排查1059万人，排查百分比达99%吗？”
“这他也不可能是瞎说啦。或许，他看的是一堆下面递上来的报表呢……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人是否掌握了武汉目前真实的状况？”
一时，王军认真地向视频中的吴小妮说着。这下，吴小妮在视频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有些灰心丧气地说道：
“怪不得有很多武汉人在网上说，他不在那99%之中呢！”
“你也知道啊？有时间，你还是要好好地去休息啦……”
听了吴小妮的话，王军有点想哭了。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吴小妮一下子打断了王军的话，还在视频中一脸正色地说道：
“现在，每一个生活在武汉的人，有哪一个不在关心这个美丽的武汉呢？有哪一个不希望武汉尽快地走出这个至暗的时刻呢？”
的确，吴小妮的这段话，深深地刻在了王军的脑海中。甚至，在以后的日子中，王军还常常地去回忆它，去品味它。
接下来的几天中，新媒体杂志连续地刊登了王军的几篇文章。当然，也在这几天里，王军一直静静地窝在家中的电脑前，既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读者的反应，也密切地追踪着其他媒体的动态。这个时候，武汉依然好像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前行……
从媒体上，王军激动地看到世界各地的援助力量也陆续地抵达了武汉。这些援助中，包括了武汉急需的各种医疗物资……这些援助物资上，往往都留着各国美丽的文字，甚至，日本人的物资上还贴着各种诗文：“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以及“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等。
有时候，王军在网上读着这些诗句，顿觉淡雅而清新，却又明显地看到了其他国家人民的一颗真诚之心。不仅如此，在一段时间中，王军还带着感恩之心地去认为，这些诗歌如同清风一样，既可以舒缓了他在精神上的焦虑，也可能提升他去战胜病毒的信心。
然而，2月12日晚上，武汉的舆论圈里出现了一篇十分怪异的评论文章：相比“风月同天”，我更想听到“武汉加油”。遗憾的是，直到了第二天，这篇文章在舆论场快速地发酵后，王军才很好奇地从家中的电脑里找到了它。
的确，在王军认真地拜读了这篇大作以后，便陷于了困惑或惊讶之中。这篇文章，她到底想说明什么？一时，王军无法理解这篇文章的观点，甚至，还认为它存在着很不恰当的引喻：“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残忍的”这句话，用在这个地方，或者，用在这种时候，合适吗？
后来，王军在窗前悄悄地凝望了半天，反复地推敲着这篇文章的背景，才慢慢地有所醒悟了。不过，即便如此，王军也无法认同它的观点。因为，武汉还在至暗的时刻，也是各种国际援助的受惠者……在你困难的时刻，有人施以了援手，并带来了诗意的问候，你还有何脸面报以微词呢？
可为何又有这种文章呢？这个时候，王军很无奈地看着电脑中的文章，依然大惑不解了。尽管如此，王军的思路却在不断地扩展着，他又想起了中国处于“数千年之变局”的这句警世箴言，以及他踏入记者这个行当而感受深刻的某些经历……
“语言，不仅是人与人交流的工具，更是人类文明的载体。在一种变局中，或者，在艰难的时刻，语言往往体现着某种具体的特性或精神……而这篇文章，又体现了何种特性或精神呢？”无形中，王军独自站在乍暖还寒的窗前，若有所思地呢喃着。
接着，王军又默默地回到了电脑前，可脑海中依然难以自拔地琢磨着：是语言的粗鄙或没有教养吗？或者，还是以怨报德或不懂感恩呢？甚至，更严重一点，是否根本没有意识到变局或艰难，尚活在自我陶醉的某种虚幻中呢？此时此刻，王军自以为是地分析着这篇文章的语言艺术，却始终不得要领。
渐渐地，王军有些苦恼了，便胡思乱想地跑到客厅中兜起了圈。但是，王军在客厅里盲目地兜了几圈，依旧得不到正确的答案。我跑到了这里干什么呢？不知不觉中，王军开始慢慢地泄气了，甚至，还愚蠢地懊恼他自己“慌不择路”。
可是，当“慌不择路”这词一出现在王军的脑海中，他就立刻在客厅中停住了脚步。的确，一刹那，王军呆呆地怔住了。因为，这时候，“口不择言”这个词，一如神秘的不速之客一般，已经悄悄地闯入了王军的思绪中。
是“口不择言”吗？接着，王军在客厅中分析着这篇闹得沸沸扬扬的文章，心中竟蓦地有了一点拨云见日的感觉。这篇文章不就是在某种艰难中，口不择言，词不达意嘛！此刻，王军固执地去这样认定着。接下里，王军想到了网上对这篇文章的各种评论，而他还能清晰地记得其中一则评论的话：
“在今天的舆论场上，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既不能被带节奏，也不能看着带节奏的就冲上去死磕，结果很可能也掉进陷阱里。”
毫无疑问，王军还能看懂这则评论的意思。不过，在这种时刻，王军还不能把重点放到这个方向上。目前，武汉为何有人“口不择言”了？一开始，王军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可是，王军越谨慎地思考着，心中的疑虑还竟然越多了：这是否预示着武汉某些人的心理出现了崩溃呢？
果然，2月13日，有消息传出了，湖北及武汉的主要领导人进行了调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