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吴小妮已经完全地适应了金银潭医院的工作或生活环境。尽管如此,吴小妮内心中的担忧与恐惧,却丝毫地没有减少。相反,随着一支支外地支援的医疗队不断地来到了武汉,吴小妮也不由地越来越紧张了。
因为,吴小妮在金银潭医院里惊讶地发现,这些外地支援的护士很多没有在ICU上过班,甚至,有的连呼吸机不会用,更不会血液净化治疗了。一时,吴小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最后,她也只能苦笑地摇着头,并暗暗地嘀咕道:这不是赶着鸭子上架吗?
而且,由于武汉最初医疗物资供应的不足,连金银潭医院中有些护士也没有面屏,只能戴着护目镜和口罩去抢救或照顾病人……
的确,吴小妮亲眼目睹了新冠病毒疫情爆发早期的混乱或无序。并且,在这段时间中,金银潭医院的护士们也是最辛苦,最紧张了。比如,有的病人需要插管,像吴小妮这样的护士必须首先去收紧病人身上的约束带……开始插管了,会有病人感到不舒服,挣扎的力气也很大。而此时,旁边的护士还得紧张地盯着约束带,直到医生顺利地完成病人的插管。
幸运的是,吴小妮却在病房中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大叔。这位大叔有五十多岁了,既乐观,又是一个超级象棋迷的人。起初,吴小妮只知道这位大叔已经在医院住了接近两周,一直被限制在病房里活动,最多也就是玩玩手机,看看电视。
有一天,吴小妮一路小跑地去给这位大叔替换输液药袋,可无意中看到他正聚精会神地用手机拍着小视频,便下意识地伸头多看了一眼。但是,这个动作,还是被大叔敏感地捕捉到了。于是,这位大叔在手机上麻利地拨弄了几下,一下子把手机伸到了吴小妮的跟前。
一时间,吴小妮好奇地在大叔的手机上扫了几眼,这才惊讶地发现他竟像许多90后一样玩着抖音。顿时,吴小妮又认真地看了几眼……这大叔的抖音,都是拍着一些中国象棋的段子。而且,他的抖音号被很多人关注,还好像是一个有点名气的小网红。
“这都是你自己拍的吗?”刹时,吴小妮有点崇拜地问到。
其实,吴小妮也会下中国象棋,只是棋艺不高罢了。可是,这吴小妮似乎不经意地一问,却有点惹恼了这位大叔了。一开始,这位大叔有些脸红了,可他马上轻声地说了一句:
“你会下象棋吗?”
“会一点点了。”吴小妮不解地说道。
谁也没有想到,这大叔听了吴小妮的话,就开始挣扎地去拉病床边的行李箱。见状,吴小妮虽然有些懵圈,可她还是赶紧地去帮助这位大叔了。而且,在这位大叔的示意下,吴小妮最终还打开了这个灰白色的行李箱。
这灰白色的行李箱打开后,吴小妮好像有些目瞪口呆了。因为,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行李箱里竟摆放着一套完整的直播设备。可在吴小妮痴痴地看着行李箱时,这位大叔的话又响起来了:
“会下棋就好办了,如果你有空闲的时间,我们随时可以继续啦!”
这大叔说着,他还轻轻地指了指手机。这情景,让病房的所有人都不由地笑了起来,就好似病魔根本不存在一般。同样,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吴小妮的脑海中,也极大地鼓舞了她的信心。
后来,只要有医护人员走进了病房,这位大叔总要对他们竖起大拇指以示感谢,甚至,有时候,这位大叔还说他拖累了这些医护人员,说如果不是他们这些病人的话,这些医护人员也不会天南地北地来到武汉……所以,这些天中,吴小妮颇受感动了,又在酒店的房间里认真地写下另一篇日记:
“外省市支援的医护人员源源不断地来到了金银潭医院……今天,护士长通知科室的人员有所变动,以前的班次可能要作废了。而且,护士长私下告诉我们,这些新来的美小护中可能有新手,需要传帮带!哎,难为了这些千里迢迢赶来支援的美小护们,这或许正说明了武汉依然处于复杂而艰难的时刻。
这是一个好消息吗?听说武汉又在建方舱医院,这既表示了病毒感染的病人还有许多没有住进医院,也说明了整个国家层面已经动员起来了,并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去直面这可怕的病毒,不遗余力地去同它们争夺时间或生命。武汉,加油!中国,加油!
程霞真是一个好姐妹,她也是一个生活能力或适应能力超强的女孩子。而且,她来到金银潭医院后,几乎每天都忙得精疲力竭了,可从来都没有听到她说过一句抱怨的话。相反,她还总是提醒我们注意生活上的小细节,要我们多休息,多吃水果,定时吃饭,以保持体力和免疫力。用她的话说,食物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缓解疲劳或压力,真是一个暖心的小妹妹!
这几天,我在病房中遇见了一个有趣的大叔。真想不到哩,大叔还是抖音迷,是一个直播中国象棋的网红,他似乎还想在病房中直播他的象棋,也邀请我参与吗?中国象棋,我会一点点了,如果我有时间,一定会去参加大叔在病房中直播的中国象棋哦!
是的,我参与到了武汉至暗时刻的这一历史进程中。坦率地说,我至今还在担心,甚至,害怕……幸运的是,在病毒弥漫或死神凝目的病房中,我有幸地遇到了程霞或有趣的大叔这样一类乐观的人。
的确,在与病毒的漫长较量中,有他们真好!”
进入2月以来,武汉依然不断地传出着坏消息,甚至,这个世界上,一些主要发达国家也开始出现了零星的新冠病毒感染病例。这个时候,吴小妮在金银潭医院已不再上夜班了。2月6日晚上,在金银潭医院交接班的过程中,这护士长不知怎地走到了吴小妮的跟前,还悄悄地跟她说了一句:
“你们医院的李亮好像出状况了。”
“怎么啦?”
这个消息,令吴小妮十分震惊,她随即反问了一句。接着,护士长轻轻地拍了拍吴小妮的肩膀,再次贴近她的耳边小声地说道:
“好像情况不妙了。”
这一句话,足足地让吴小妮楞了几秒钟,连泪水也开始涌进了她的眼窝中。因为,尽管吴小妮跟李亮接触不多,可这李亮与她都在同一家医院里共事,又在她的男朋友居住的小区中常常遇到,这都或多或少地给她增加了一些亲近感。
其实,就像这家医院的很多医护人员一样,吴小妮最初只听到了医院有人被训诫的传言,可并不知道这人是谁。而且,在1月初医院气氛异常紧张的情况下,很多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更没有人去刻意地打听这人姓甚名谁了。
直至春节过后,互联网上陆续地出现了李亮的名字,这家医院的医护人员也才恍然大悟……同样,吴小妮也是在金银潭医院里才准确地获悉了李亮被训诫的消息。显然,这个消息确定后,吴小妮的心中十分敬佩李文亮了。
而且,吴小妮在金银潭医院经历了至暗时刻,特别是这场瘟疫在武汉愈演愈烈,凶猛地夺去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这李亮在吴小妮心中的形象也不断地提高着,甚至,都从一个普通的医生,一跃成为了中国人民的大英雄。
甚至,有时候,吴小妮都傻傻地去畅想过,假如2020年可以重来……假如不是去训诫李文亮等这些最早发声的医生?假如卫生专家们可以尽快地认清病毒危害性?假如政府领导能更有作为,更公开?假如武汉能在更早的时间去封城?
有太多这样的假如了。所以,吴小妮一听到这个消息,泪水便不争气地在眼圈中转动着。的确,这一刻,吴小妮似乎突然觉察到了某种恐惧,她有些害怕了。显然,吴小妮不希望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这天晚上,在回酒店的路上,吴小妮有意地同程霞拉开了一点距离,她慌慌张张地给王军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吴小妮首先紧张地询问了几句话,可她马上似乎听到了男朋友轻叹的声音。接着,这电话中传来了王军有些低沉的声音:
“傻丫头……李亮确实情况糟糕,不过还在抢救!现在,我和一些武汉市民正在医院的楼下给他祈祷呢。”
一刹那,吴小妮听到电话中熟悉的声音,那起伏不定的心灵也仿佛悄悄地安静了许多。不过,吴小妮定了定神,眼眶里依旧充溢了泪水……
回到了酒店的房间中,吴小妮连忙地打开手机去搜索消息。很快,吴小妮发现各个朋友圈讨论最多的都是李文亮的各种消息,这些消息真假难辨,有的说他已经去世了,有的还说正在抢救等等。
一时间,吴小妮心烦意乱地看着这些杂乱无章的消息,也被搞得晕头转向了。不过,吴小略加思考,却恍然从这些沸沸扬扬的消息中,一下子看清了许多人的心,在此时都恰似被“李文亮”这个名字揪来揪去了。
后来,吴小妮疲倦地躺在了酒店的床了,却依然捧着手机查看着各种消息。就这样,吴小妮紧张地抱着手机浏览着,一直到深夜十二点以后。或许吴小妮实在太疲劳,她最终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吴小妮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了手机。而且,吴小妮立刻从手机上看到了李亮去世的确切消息,她的心也一下子如坠到谷底。此时此刻,吴小妮失魂落魄地躺在酒店的床上,内心中充满了痛苦与悲愤,竟止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了。
这一天中,吴小妮极力地强打着精神,依旧在金银潭医院里兢兢业业地上了一天班。晚上下班后,吴小妮坐在酒店的床上左思右想,最后用手机郑重地写下了又一篇日记:
“今天是一个悲哀的日子!本来,在武汉处于风声鹤唳的艰难时刻,李亮就像天空中那颗最亮的星,他是最早告诉世界或人类新冠病毒逼近的吹哨人,是他用SARS以示警醒,让朋友们尽快地去了解这个病毒的危害性。
然而,李亮被传唤了,被训诫了……非常遗憾,李亮还作为一个尽职的医生,在武汉不得不去跟新冠病毒患者接触而传染,终于不治去世。
李亮与我同在一家医院工作,平时也有一些接触。李亮的离去,我很悲伤!也很悲愤!这种悲愤在于我们医院某些鲜为人知的秘密……或许,某些人是否该为今天的李亮或者今天的武汉而忏悔呢?
或许还有很多人更悲愤,他们的悲愤不仅在于李亮去世了,而是认为一场可以迅速地扑灭的瘟疫,最终却演绎成了一场令人嘘唏的国家灾难。或许,一些人可以冠冕堂皇地去说,一种崭新病毒的出现,人类难免有认识不足或行动迟缓的毛病,可这些人是否曾扪心自问,既然人类没有真正地掌握了这种全新病毒的起源乃至习性,那还有什么理由去自作聪明,或者,乱发谈话,甚至,去打击不同意见者呢?
前几天,梦露在微信中略有抱怨地告诉我,说王军带她去兜风,每次都会把她孤零零地放在武汉街头……在微信中,梦露非常疑惑地问我,人类本有掩饰自身弱点乃至错误的特性,可中国人的“家丑不可外扬”,是否将这一特性发展到极致啦?
嗨,这梦露,不要去抱怨王军,好吗?其实,王军的做法,自有中国人的文化底蕴在其中。这个梦露,尽管她一直在研究中国文化传统或文化心理,却好像依然没有看到中国文化的细腻之处。
这个细腻之处在于,在困难的时刻,困难是最大的敌人;在病毒肆虐的时刻,病毒是最大的敌人……当然,越是这种艰难的时刻,中国人越会团结一致,众志成城,越会凝聚起战胜任何艰难险阻的信心或勇气!
或许,那些丑恶的东西,或者说,中国文化中的猥琐之处,终有一天会有人去清算,去鞭挞。而且,我也相信,这一天的到来,也许不会太久。然而,在这里,我还是想去告诉所有的人,即使有这一天,可也绝不是今天!在今天,人类的敌人就是病毒,而绝不是其他任何的东西。
的确,这种新冠病毒太可怕了,病房中很多患者都说不清他们是如何感染的。上个月底,金银潭医院南楼,也住进了一个名叫彭银华的江夏医生,当天的日志这样记录着:‘医生患者呼吸急促达40-50次/分,且深大,严重的碱中毒’。不过,经过了有针对性的治疗,彭银华的各项重要指标终于向正常值靠近了。
这几天,彭银华的胃口有所好转。据说,他今天的状态相当不错,吃了两份半流质食物,还喝了一份营养液。或许,出于对医院治疗或护理的肯定和感谢,他主动地要求加病房护士的微信。闲聊之中,有同行问彭银华是如何感染新冠病毒了?可这个医生的眼中同样流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的确,这个新冠病毒来自何方?至少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可它却不断地蔓延着。这不,连医生护士也接二连三地感染而住进了病房……是的,我有些害怕,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了我自己。
而且,我现在还很担心王军,他必须不分昼夜地四处奔跑,甚至,越是危险的地方,他还可能越是跨进去。刚才,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再三地嘱咐他注意保护自己。并且,我还告诉他,不必经常来看我了,一周不得超过一两次,要他注意休息。
今天下班的时候,上海来的程霞妹妹摔了一跤,还直接地摔在了地面的瓷砖上,好在有防护服的保护,不难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护士长找了一个外科医生检查了一番,程霞仅额头有一点青肿,没有伤口。要知道,有伤口是不能进隔离病房的。
是的,这一天很悲伤,却又很担心。”
随后的几天中,金银潭医院的南楼中有一位护士感染了新冠病毒。也在同一天里,这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主任和一位医生也出现了新冠肺炎的症状。一时间,金银潭医院的医护人员们情绪低落极了,甚至,他们还陷于了某种恐慌之中。
这一天,在金银潭医院通往酒店的路上,程霞有点严肃地对吴小妮讲,她想把银行卡的密码告诉给姐姐。一开始,吴小妮没有反应过来了,便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
“为什么啊?”
“万一回不了上海呢?我不敢直接告诉爸妈,怕他们受不住。”
程霞认真地说着,吴小妮这才明白过来了。于是,吴小妮有些难受地望着程霞,脑海里却突然闪现了家乡的景色或母亲慈爱的脸廓……不知不觉中,吴小妮有点想哭了。
在金银潭医院,吴小妮等这一类护士有大量的病人护理工作,可这些护理又往往因重重防护服而变得吃力了。比如,给病人输液,吴小妮要戴着几层手套,再加上护目镜时而地升起了水雾,她有时候会看不清病人的血管,连摸也不容易摸到……
在医院中,医护人员穿上了防护服都会有憋闷的感觉。而且,他们在繁忙的工作里,有很多人出现了喘粗气的现象。有时候,这些医生护士会遇到天生幽默的病人,而这病人又会开玩笑地说道:
“你们护士比我们还喘呢。”
在金银潭医院,吴小妮一直照顾或护理着一位六十多岁的奶奶。当时,程霞跟着吴小妮第一次踏入病房,心中难免压力大。这一情景,老奶奶倒细心地看出端倪了,便笑眯眯地对着程霞说:
“我不害怕,你也不害怕,我会好好的听医生的话,好好配合你们的治疗。”
从此,吴小妮与程霞在病房中只要有机会,就主动地陪着这位老奶奶聊聊天。在聊天中,吴小妮或程霞不止一次地听到这位老奶奶讲,她想早点治好病赶紧好起来,这样就可以回去照顾外孙女,嘴里还不停地唠叨道:
“我女儿上班很辛苦,现在我病了,家里的小孩谁去照顾呢?”
每逢这种时候,吴小妮或程霞都仿佛突然有了家的感觉。于是,她们就像在家中跟爸爸妈妈聊天一样,一直想尽了办法去安慰这位老奶奶……
其实,吴小妮或程霞每次进病房护理病人,不仅既戴口罩又穿防护服,还戴着护目镜及面罩。所以,这位奶奶往往只能看到她们闪动的大眼睛。可是,有一天,这位奶奶拉着程霞的手讲了好半天,最后还动情地说道:
“虽然看不清楚你的脸,可我能记得你的声音。”
这句话,差点让程霞哭了出来。后来,在回酒店的路上,程霞跟吴小妮讲这时候她不能哭,如果她哭面罩起雾会看不清的。不过,程霞记得这是在下午三点多钟,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了病房,她第一次感觉武汉的阳光特别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