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安回村不到半个月时间,三唐村“两委会”成功进行了换届选举。
这次换届选举,刘福安当选三唐村党支部书记。
第二天,他第一次组织召开支部党员大会。开会时间已经到了,可会议室里只来了两位党员参加会议,一个是村主任,一个是村会计。
整个会议室里连他只有三人。
村主任和村会计一个在抽烟,一个在嗑瓜子,而他却坐在主席台上发呆。
村主任的一支烟抽完了,接着又点了一支接着抽,村会计面前是一摊瓜子壳,她还在继续嗑,头也不抬、一直在嗑。
三个人、三张脸、三张表情不同的脸。
村主任姓梅,叫梅达勇,村民们把这仨字读白了,变成“没大用”。梅主任今天五十多岁了,当了快二十年的村主任了,对于村上的一些事,他看得清清楚楚。
刘福安一脸的严肃、村主任一脸的茫然、村会计一脸的木然。
此时,他们仨在各想各的心思,刘书记在想,你们平时开会就是这么开的吗?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还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还有没有一点党性原则?
村主任在想,开什么会啊,赶紧地把我几年的工资给兑现了吧,这比开什么会都管用。村会计在想,我这个会计当的账户上一分钱没有,白条倒是有一大叠,想办法让账上多进点钱才是正事,会议就别开了吧!否则,开再多的会也白搭。
通知是八点半的会议,一直到十点半才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人,二十多名党员,连一半都没到。
刘福安坐在主席台上,仍然一言不发,一脸的严肃。
他看到已经到会的党员同志在相互聊天,在相互埋汰、相互挖苦、打趣!刘福安看着眼前的场面,感到这支队伍不是一般的散漫。
“会还开不开啊,让我们在这干等,是不是想留我们吃饭啊,啊,哈哈哈!”村民陈东江拄着根拐杖高声朝刘福安说。
陈东江,今年三十多岁,前些年他开山炸石,把腿给砸坏了,落下了残疾。老婆在他腿受伤后没多久就跟人家跑了。现在单身,带着正在上小学的女儿过日子。
这个陈东江仗着自己是残疾人,没人敢惹他,他在村里面我行我素,经常蛮不讲理。而村民呢,也是因为他是残疾人,很少有人搭理他,私下里大家伙都叫他“陈瘸子”。陈东江认为村民们都怕他,所以他一直有恃无恐。
他也是党员,据说他是侦察兵从部队转业回来的,腿没有被砸伤之前他人一直很好,也非常有正义感,村里面的大小事情他都热情主动服务,而且还主动帮助生活困难群众。
可自腿被伤之后,整个人就完全变了,为啥呢,这还得从那那次炸石修路说起。
他认为他的腿被砸伤是因工而伤。
他炸石是因为帮村里面修一个涵洞,这个涵洞年久失修已塌陷,村民们每次打那经过时都非常不方便,都是从旁边绕着走。光身人走还好,还能免强通过,假如挑个重担什么的那就简直没法走,只得绕更远路通过。此事,竟然一直没人管。
为此,村民们经常是怨声载道,有的骂娘,大多数都是骂村干部不干人事。
陈东江那会刚从部队复员回来,得知这一情况后,就主动到山上打眼放炮采石,用于修涵洞。没想到涵洞没有修好,他的腿却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给砸伤了,为此落下了残疾。
后来,他找到村委会,要求按工伤处理,要求报销所有医药费。可是村委会给出的意见是陈东江私下行为,没有得到村委会的同意修涵洞,也没有哪个村委会领导让他修,所以村委会对陈东江的请求一直置之不理。
再说,村委会穷得连村干部的工资都发不出,哪有钱给你报医药费呢?但陈东江却不这么认为,他看到尽管村委会这么穷,那么村干部为何整日喝得脸通红呢?说明还是有钱啊,殊不知,村干部们的吃喝全都是靠打白条。
快接近十一点了,参加会议的党员还是没有到齐。
陈东江又在这咋呼,按照以往的脾气刘福安早就按耐不住性子了,可他一直在忍,一直在看,他要看看这些党员同志的政治觉悟到底差到什么程度。
陈东江咋呼了几声见没人理他,他便拄着拐杖走到刘福安面前,带有挑衅的口吻说:“刘书记,我看你还是回去当你的总经理去吧,回来当什么书记啊?你看看,你让人家来开会,可已经十一点了,人还没有到齐,你这书记的面子往哪搁啊,要我啊,我才不蹚这趟浑水呢,你以为这书记好当的啊,就这么一些人,他们能听你调遣?他们凭什么要听你的?你能给他们带来钱吗、你能让他们发家致富吗?说现实点吧,你能把村干部们的工资给发了吗?你什么都不能,你还来当书记?我劝你还是回去当你的总经理吧!”
陈东江说完,摇了一下头,拄着拐杖转身要走。
刘福安坐在那,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在想,自己第一天主持会议就遇到这样事,这简直就是耻辱。他想拂袖而去,如果这样他就失败了,这就好比打仗一样,还没有开打就举白旗投降,这不是他刘福安的性格。
是耻辱也是挑战,问题既然来了,就面对,逃避不是办法。
陈东江刚想转身走,就被刘福安叫住了:“你别走,听说你的腿是因工而伤,看了不少钱!找村里报销,村里一直没有给报?”
刘福安刚说完,陈东江站住了,愣了关天,他慢慢地转过身,两眼盯着刘福安看,嘴唇在不住地颤抖,眼睛有点湿润。
“你刚才说什么?工伤?七年了,第一次有人说我这是工伤,我、我、我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一个说法、是为了一个公正的说法啊!”
没想到,陈东江竟然拄着拐杖站在会议室里放声大哭,这一哭把前来参加会议的党员们都给吓愣了,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停止了吵闹、停止了插科打诨。
陈东江这一哭,整个会议室里的气氛好像僵住了似的,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这陈瘸子今天是怎么了?他也有眼泪?他不是一直很横的嘛?今天怎么当着新书记的面哭起了鼻子啊,这是唱的那一出啊?”陈东江这一哭,立即引起了骚动。有的还在悄悄说风凉话。
刘福安觉得这是个解决问题很好的突破口。
“你当年为了看这条腿总共花了多少钱?”刘福安接着又问。
陈东江这回没有了刚才那股子邪气了,而是规规矩矩地回答了刘福安的问题,“总共花了两万多块,现在外面还欠了一万多块钱的债!”
“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这样吧,你的医药费村里面全给你报了,明天你带着所有的有效发票来村委会,现场办公,现场给你报销。不管怎么样,你当时确实是为修涵洞而去炸石头的。尽管手续有点不合法,但这事情做得比较合理,我们老百姓法律意识都不强,包括我在内,也不强,哪有做好事之前向领导办个手续的?没有的事。我们不能让做好事的人既流血,还要流泪!这样下去,还有哪个愿意去做好事呢,大家伙的你们说是不?”刘福安说完笑呵呵地朝大家看看。
“是的,哪有做好事之前先汇报的呢!”
“报销?全部报销?我看他拿什么给他陈东江报销,除非他自掏腰包,要不就是把裤子脱下来,把屁股给人家打,哈哈哈!”村会计彭小珍一边继续嗑着瓜子一边小声嘀咕着说。
陈东江这回真的站不住了,他放下拐杖想单膝下跪,可刚想放拐杖时,另一只脚可能是没有站稳的缘故,导致整个身子往一边倾,一下子没稳得住,“啊唷”一声,陈东江跌倒了。
“瞧他那副样子,高兴得不知自己姓什么,也不至于下跪吧?再说,这报销的钱还没有拿到手呢,假如要是拿到手他还不激动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啊!”有人在背地里悄悄议论陈东江。竟然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扶他一把。
“来、来、来!我扶你一下,没跌着吧!”刘福安连忙从座位上走下来,把陈东江给扶了起来。
“没事、没事,刚才一下子没站稳!没事的!”陈东江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土一边红着脸说。
刘福安看了一下手表,见已经十一点多了,看来今天前来参加会议的党员同志该来的都来了,没来的,也不会来了。
于是他宣布开会。
“各位党员同志,今天是我刘福安当选三唐村支部书记召开的第一次会议,你们也看到了,到目前为止,来参会的党员同志还没有到齐,没来的,我们不等了。当然除个别老党员身体原因之外没能到会的,我们也不能怪,但有的同志呢,身体好好的,也没有什么事,怎么也不来参加会议呢?会议通知我要求发到每位党员同志,不可能收不到。而且,在这之前我跟每个党员都打过招呼了,都答应来开会的,可就是没有来,是给我下马威?还是不服我这个新书记?还是瞧不起我?好了,不管那么多了,下面开始开会!”
刘福安说了个简单的开场白,并把自己这些年在外打拼的情况作了一下自我介绍,其实不用介绍,村里人每个人都知道他刘福安的大名。
“今天这个会议,我主要讲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从现在开始,党支部所有的组织生活要规范起来;第二件事就是三唐村从现在开始要转变种植结构,靠传统农作物是不能摆脱目前的贫困的,要想办法调整种植品种,转变思路,我建议我们三唐村可以搞苗木种植,三唐村有这方面的天然条件,有那么多的撂荒地,大片大片的岗坡旱地被抛荒,实在是可惜;第三件事,这段时间通过走访和拜访我们村上的老党员,老干部,以及一些普通群众,他们反应最强烈的就是村干部吃喝风,从现在开始,村干部不得随意在饭店吃饭打白条,如果确实有招待,确实需要在外招待的,必须经过我同意!”
会议一直开到接近一点钟才结束。
“走,老地方,喝两杯去!”刚刚走出会议室的几名村干部悄悄地说,边说边相互挤眉弄眼,脸上露出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诶,不是刚刚规定不允许吃喝的嘛!怎么话音还没有落呢,就作废了啊?”村治安组长冯恒礼说。
“都到这个点了,上哪去吃饭,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家吧!”老书记祝满意阴沉着脸,一脸不高兴地发着牢骚。
“还去胡胖子家吗?”冯组长问。
“不去他家了,这胡胖子心太黑,我们吃一百他能给咱们记二百五!还时不时地跟着催账,就好像少了他钱似的!”祝满意说。
胡胖子真名叫胡三,他在家排行老三,由于他长的胖,有的人叫他胡胖子,大都叫他胡三。
“那我们去六麻子家吃吧,麻子家那饭店重新装了一下,环境挺好,昨天去吃了一下,菜还不错,尤其是他那个清蒸河鳗味道那个鲜啊!”会计彭小珍似乎咽起了口水。
“那个六麻子家更黑,我请我们老表在他们家吃过一次,他竟然给记了我二百八拾元的账!”冯组长一边吐槽,一边还情不自禁地朝六麻子饭店走去。
六麻子饭店,是因为饭店老板脸上有六颗麻子而得名,他真名叫袁义勇,在街面上开饭店开了十几年了,专做公家生意。
知道他真名的人不多,但知道他叫六麻子的人很多,所以他的饭店名干脆就起了个“六麻子饭店”
不管是胡三还是袁义勇,他们见了三唐村的干部来了,都不怎么热情,因为欠他们饭店的账已经一两年没有结了,尤其是胡三那,村干部签的白条都快一尺厚了。
袁义勇那还好,村会计彭小珍跟他们家沾点亲,所以只要村财务上有点钱的就立马给他结了。
“哟!祝书记来了,里面请、里面请!”袁义勇老远地看见彭会计带着祝书记、冯组长他们来了,赶忙迎上去。
“怎么忙到现在才来吃饭啊,诶,我说你们啊,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再忙也要吃饭呐!”袁义勇边笑脸相迎边讨好地说。
陈东江散会后没有立即走,而是等着刘福安一起走的,他边走边对刘福安说:“刘书记,刚才我对你说的那番话,你别往心里去啊,其实我也想我们村委会强起来,好带领大伙儿一起致富奔小康,可是眼下,唉!”陈东江想说什么,又把话给咽回去了。
陈东江站了一会又接着说:“不过,还好,你回来了,我想我们三唐村有希望了,真的,早该这样了,我目前虽然是残疾,但我心里明白着呢,以前他们都说我横、蛮不讲理,可我是没有找到说理的地方啊,我跟谁说去啊,只好装横了!”
“我知道你的,你有正义感、也是复员军人也是共产党员,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刚才我在会上说了啊,你回去后把看病的发票整理一下,明天上午我在村委会等你,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把党支部建设工作认真抓一下,把党支部的堡垒作用发挥好,带领村民共同致富,下一步,我们要寻找适合三唐村发展的产业,没有产业不行啊,光靠田里的一些传统农业肯定致不了富。到时候,你要挑重担啊,呵呵!”刘福安拍着陈东江的肩膀说。
“好的,刘书记我听您的,你在外面创业这么多年,肯定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有市场眼光,你提出发展苗木经济我积极响应,你就说怎么干吧!”陈东江说道。
“行,新的经济发展模式需要有人去大胆地试、大胆地闯,我准备选择一此敢闯、敢想、敢干的年轻人,包括我们村委会干部,在咱们三唐村进行试点,苗木先种植起来!”刘福安高兴地对陈东江说道。
“还有就是刘书记,其实报销不报销也无所谓了,我就是要一个说法,承认我陈东江是因工负伤就行。你刘书记刚才的一番话,我服了,你是谋大事的人,你放心,我陈东江不会让你失望的,你说怎么干吧,我虽然是残疾,但一般的活还真难不倒我!”陈东江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激动。
老书记祝满意他们几个吃饱喝足了之后,从包厢里走了出来,袁义勇笑嬉嬉地说:“我刚听说你们村书记换了,换了刘福安回来当书记了?有没有这回事啊?他刘福安好好的老板不当,为什么要回来当这个没有任何实惠、吃力还不讨好的书记啊?真让人搞不明白!”
冯组长嘴里面叼着根牙签,满脸通红地对袁义勇说:“三唐村的天不会变,还是我们祝书记说了算,他刘福安虽然是书记,但他舍得放弃他的公司吗?他不可能放着他的公司不管,来管村里的这些事吧,放心,三唐村还是祝书记在当家,少不了你的钱!”
冯组长边用牙签剔着嘴巴里的残渣余孽,边接过袁义勇的账单一看:“我说麻子啊,你这菜也太贵了吧,刚才这一桌怎么算也没有三百块啊?这账也不能这么记吧?”
“冯组长,看你说的,我哪能记你的黑账啊,你忘了?前两天,你堂叔家的小姨子带了几个人来吃饭没给钱,他打电话给你,你说记在你的账上!呵呵,冯组长太忙了,想不起了吧!呵呵!”袁义勇满脸堆笑地说道。
“哦、哦、哦!好像有这么回事,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嗯,这还差不多,呵呵!”
冯组长袁义勇这么一提醒,他不吱声了,闷着个脑袋在袁义勇递过来的账单上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签完之后,把笔一扔说道:“拿包烟给我!”
袁义勇见他们仨走了,他站在饭店门口仍然满脸堆笑地望着祝书记他们仨的背影在马路的那头消失的无影无踪。
袁义勇返回身,忙对饭店前台管事的白玉兰说:“赶紧的把三唐村的账单给我清理一下,看看他们共欠我们多少钱,书记换了,这账得抓紧结了,不然,可能会不认账。”
这个白玉兰原先是胡三的大堂经理,袁义勇饭店重新装修后,一心想找一个能干事的女人给张罗前台的事,他发现白玉兰不错,而且还跟三唐村治安组长冯恒礼的关系不一般,如果把她给挖过来的话,那岂不更好!
后来一打听,这个白玉兰不仅跟冯组长关系不一般,她还跟几个公司的大老板关系都不一般,“难怪胡三饭店生意这么好呢,原来有这么一个人在啊!哼,有点意思!”袁义勇把眼睛一眨,顿时有了主意。
“只要是花钱能搞定的事,那都不叫事!”袁义勇经过一番运作,硬生生地把白玉兰从胡三那给挖了过来。
这胡三也不是善茬,他见好端端的一个人给别人挖走了,心里面不平衡啊,这人走了没关系,可这账得要收回来啊,尤其是三唐村的账,这账单都快一尺多厚了,原先指望白玉兰去收账,这下倒好,白玉兰拍屁股走人了,况且她没去别的地方,还去了自己的老对头——袁义勇那儿,这不是打脸吗?
这胡三觉得不对劲,白玉兰一直管着自家饭店的账,对自己饭店的情况门清,如果她把自己的一点秘密全部告诉给袁义勇,那自己的饭店还活不活了啊,关键是白玉兰手里的客户资源,唉!
这胡三越想越觉得不是个滋味。
“老胡啊,快快快,赶紧的把三唐村的账单给清理一下,三唐村的书记换了!”胡三正在想白玉兰的事,老婆余则君慌里慌张跑过来说。
“什么?你听谁说的,前两天他们村的祝书记还带人在我们饭店吃饭的呢,我怎么没听说啊!”胡三一听三唐村的书记换了,显得有点慌张。
这事他又将白玉兰的离开联系到一起来,他知道,这白玉兰跟冯组长关系好,跟祝书记的关系也不错,否则,那村委会的三间仓库用作抵押餐饮费的事就没那么容易给办成。
这白玉兰吧,今年三十岁左右,长得非常标致,人跟这名字一样,白白净净的,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材窈窕、明眸皓齿,虽然是生在乡村,但她就像开放在深山幽谷里的一朵百合、像生长在群山环抱中的一株玉兰,风韵迷人、顾盼生辉。
尤其是在人情事务上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男人身上的难事,只要她出面,就没有难事。再难的事,她总是在欢声笑语、插科打诨中给办妥了。
这样的女人,到哪哪发财,可这胡三就是不会来事,小气的要命,抠门抠的要死。有一年白玉兰生日,这胡三在他自家饭店里安排了一桌饭,说是给白玉兰过生日。这白玉兰听说老板要给自己过生日,高兴坏了,她还特意把自己的父母、姐妹全给叫来了,满满的一桌子人。
可事后这胡三说,是给她过生日,不是给她全家过生日,非得从她工资里扣除了一百块钱餐费,这事搞得白玉兰像是吃了一只死苍蝇般的难受。
这事过了没多久,白玉兰就被袁义勇给挖走了。
陈东江自从村委会回到家之后,饭没顾得上吃就开始找几年前那看腿的发票,翻了好一阵子,才在一只小塑料袋子里找着。
“你翻什么呢,饭也不吃,什么东西比吃饭还重要啊!”六十多岁的妈妈不无埋怨地唠叨着。
“一上午没见你人影,回来吧,就像土匪进家似的到处乱翻,整天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好好想想今年种什么,眼看着季节不等人了,却什么打算也没有,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啊?”
“妈,告诉你一件事啊,上午我去村里面参加党员会议,新上任的刘书记说要给我报销医药费,我在找发票呢,还说我这是工伤!”陈东江一边在核对发票,一边对他妈说。
“诶,我说东江啊,让我说你什么好,这话你也信,再说这事都已过去好几年了,他们村干部会认你这个账?更何况那是前任领导的事,他这个后任书记会理前任的账?真是见了鬼了!我说你别做梦了,好好想想今年种什么吧,总不能老是这么穷下去!”妈妈一边埋怨一边拎着一桶猪食向猪圈走去。
正在翻发票的陈东江愣住了,想想也对啊,妈妈说的没错,他这个后任书记怎么会理前任书记的账呢?这刘书记不会糊弄我吧,也不对啊,他为什么要糊弄我呢,没理由啊?再说,他在外一直搞公司的,是大老板,讲话不可能不算数,要不然他的公司怎么可能搞这么大呢?唉,管他呢,先把发票找到再说,能报就报,不报拉倒。
陈东江把找到的发票核对了一下,发现不对,怎么少了很多啊,原来有两万多块钱的发票呢,怎么只有一万多啊?
陈东江一边核对一边嘀咕!
“妈妈,你动过我的发票了吗?怎么不对啊,原先是的两万多块钱的嘛,怎么只有一万多了,还有发票呢,你见着了吗?”陈东江问他妈妈。
“你啊,别提那发票的事,一提我心里就堵得慌,要不然,你爸不会就那么没了!呜、呜、呜”妈妈一提到发票就伤心地哭了起来。妈妈伤心的哭声,使陈东江想起了几年前的往事。
陈东江腿被砸伤了,为了给他看腿,家里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出院之后,爸爸去找村委会报销发票,可村委会说这是他陈东江擅自到山止采石修路,没有经过任何人批准,也没有哪个领导让他去修什么涵洞,所以,不能算工伤。爸爸一气之下将那一沓发票当着村干部的面给撕了。
没辙,为了继续给陈东江治腿,爸爸决定提前把家里的猪给卖了。
那天,雨下的特别大,陈东江的爸爸拉着板车走在山路上。谁知,山洪把原来路基给冲垮了,爸爸在前面吃力地拉,妈妈则在后面推。正在推拉的过程中,板车左边的车轮一滑,快速地往山沟滑去,爸爸想拉住往下滑的板车,同时也为了保护陈东江的妈妈,连忙把板车往山边靠,可是由于路滑雨大,板车没有能控制得住,陈东江的爸爸连同板车一同翻了下去,板车和猪重重地压在爸爸的身上。
妈妈呆了!站在风雨中哭喊着救命!
可是,爸爸没有醒来。家中从此失去一个顶梁柱。
爸爸去逝没多久,陈东江的老婆也丢下五岁的女儿跟一个做木材生意的福建老板跑了。
陈东江望着妈妈伤心的样子,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该怎么劝妈妈。他木然地看着手里的发票朝着灶间走去:“烧了算了,免得看了让人堵得慌。”
妈妈擦了一下眼泪说;“还是别烧了,要不你明天去试试,咱们家欠你大姨家的八千元钱到现在一分没还,眼看着你大老表马上就要结婚,我们总不能装看不到吧!万一要是给报了呢!”
“妈,我跟你说啊,你知道谁当我们村的书记了吗?”陈东江一时回过神来,神秘兮兮地说。
“谁啊?”妈妈吴合香望着陈东江问。
吴合香是从隔壁村嫁过来的,当姑娘的时候当过代课老师。在三唐村的妇女当中也算是个文化人。所以呢说话、办事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告诉你吧,是刘福安,刘福安回来当书记了!”
“啊,刘福安当书记了,他不是大老板、在外开公司的吗?怎么回来当书记了?怎么可能再回这个一穷二白的村庄呢?不可能!”妈妈吴合香有点不相信儿子陈东江的话。
“我骗你干嘛呢,真的是他,就是他上午召集我们开会的,也是他在会上说的,而且是特意跟我说的。”陈东江一本正经地说。
“如果是他当书记的话,咱们村有希望了,他回来肯定会有想法的,也肯定会有他的计划的,不然他不会轻易回村的,再说,上面领导让他当书记,肯定也有领导的想法。那你明天去试试看吧,如果真的能给报销了,那他这次回村不仅仅是当书记这么简单。”吴合香对儿子陈东江说道。
刘福安第一次召集会议人就没有到齐,心里面不免有点不舒服。他决心不能这让种不良风气继续下去,一定在把规矩和纪律挺在前面,一定要切实加强党组织建设,把散了的民心凝聚起来,这样才可以集中精力办大事。
第二天,一大早刘福安就到了村委会,把当天的工作日程排的满满的。
第一件事就是兑现陈东江医药费的事,他见村主任梅达勇、村委会计彭小珍都还没来,他一个一个打电话。
“喂,梅主任吗,我是刘福安啊,我已经到办公室了,今天说好的要给陈东江报销医药费的,你怎么还没到啊?昨天开会不是说了吗,我们村委会干部事事要站在第一线!”
“好的,我马上来!”梅主任接完刘福安的电话赶紧地披衣起床,一路朝村委会赶,一边赶一边还在想,“这刘福安还来真的了啊!”
“喂,彭会计吗,我刘福安啊,现在几点了?你还在睡觉,你们以前都是这样上班的吗?难怪村里的群众有意见呢,这样子的工作老百姓不骂你骂谁呢?”
“哦哦哦!刘书记我马上来!”彭小珍接完刘书记的电话后,吓了一大跳,慌里慌张地把衣服穿好,穿了双拖鞋就往村委会赶。
最准时到村委会的要算陈东江了。因为他想看看这位新上任的刘书记是“真书记还是假书记,是不是真的为民办实事的,还是老母猪耕田——尽耍嘴上功夫。”
“刘书记早啊!”陈东江拄着个拐杖进了村委会办公室。
这村委会办公室说白了就是三间普通的小瓦房,书记一间办公室,然后村长、治安组长等村干部在一个办公室办公,村会计在大办公室隔了一间用作办公室。其他人就是一张桌子或板凳,全当办公用具了。
在房子西边一间就是会议室,所谓的会议室就是十几张大板凳,然后一张大桌子权当主席台,每逢开大会的时候,屋里屋外站的都是人,反正屋外挂着一个大喇叭,说什么的都能听见,再说一年也开不了几次会。平时如有什么事的话,村长就用那只大铁皮喇叭、用他们听得懂的方言扯上几嗓子就完事了。
“东江啊!你来了啊,发票都找着了吗?一会儿等彭会计他们来了,就给你报了,这些年啊,也苦了你了!”刘书记见陈东江来了,立马站起身来对陈东江说。
“来了、来了,发票也找着了,不过没有找齐,记得好像有两万多块的,只找到一万多块的发票!”陈东江说完从左边衣服口袋时掏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他从袋子里抽出一沓医院里的专用发票,厚厚的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用一橡皮筋扎着。
“诶,能找多少就报多少,以后找着了,再给你报了!”刘福安说着从陈东江手里接过已经揉的皱巴巴、有的已变色的医院专用发票。
“刘书记早啊!刘书记早!”正在这时,村主任梅达勇和彭小珍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来、来、来!你们来的正好,彭会计你把陈东江的这些发票整理一下,然后按照程序梅主任你在这上面签个字,陈东江你也签个字”说完,刘福安从他的一只公文包里掏出两扎崭新的人民币。
“共计一万三千五百六十元整!”彭小珍一边整理发票一边对陈东江说。“你看对不对,对就在这儿签个字”
“对、对、对的,没错。”陈东江连忙点着头说。
“梅主任你也在上面签个字吧!对,就全给他报了吧!”刘书记说。“这钱是我从自己家里拿出来的,先垫上,等村里经济条件好了,经济发展了再还给我,来,我看看,你这腿怎么样了?”
刘福安说完俯下身子让陈东江把受伤的腿给他看看。
“没事的,医生说,等钢板拆了之后就可以完全好,但目前还不能拆!”陈东江一边给刘书记看腿,一边解释说。
“嗯、嗯、嗯,希望快点好起来,你还年轻啊!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做呢!”刘福安看了陈东江的腿之后,鼓励了陈东江一番,转身对梅主任说:“这样吧,我们几个一起去村里面走访一下,拜访一下老领导看望一下老党员,也请他们对我们村下一步的发展提点建议和意见。
刘福安带领村班子人员一一走访村里的老领导、老党员以及困难群众。
走访结束后,刘福安心情格外沉重,心里面的压力倍增,整个村的经济发展情况比他想像的还要糟。
在走访中刘福安得知,目前村民意见最大的,也是反应最强烈的就是村集体资产被村干部私分和村干部大吃大喝的情况。这是村干部与村民之间最大的矛盾焦点,如果这两个问题解决不好,发展经济则无从谈起,说不定还会有群众不断地上访。在这之前,三唐村可是出了名的“上访村”。
刘福安他不想让这顶“上访村”的帽子一直戴在三唐村的头上。
要想脱贫,这顶帽子必须率先脱掉,如果这顶帽子脱不了,那“贫困”同样也脱不了,就是脱了也是假脱。要不了多久,那得“复发”。
晚上,刘福安写了一份整个村的调查报告以及下一步的发展规划。
刘福安在这份报告中首次提出了他的设想与发展规划。
第二天一大早,他带着这份事关三唐村未来发展的报告走进了镇党委书记韩元国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