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三唐村,田地里除了已发黄的油菜、小麦等一些常规的农作物外,其他也就没有什么。
今天,刘福安又一次站在那个秃荒岭上朝远处的岗坡旱地眺望。
呈现在他眼前的,无论是岗坡旱地里,还是山洼的农田里,都是一派苍凉。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们仍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这贫瘠的土地上辛勤地耕耘。
刘福安看着眼前的这片场景与他大力发展苗木经济的愿景完全是两幅不同的画卷,一个是满目的翠绿,一个是整片的荒凉,一个是绿色的银行,一个是仅够温饱的农墒。
“福安哪,我认为啊,发展苗木这条路是对的,成立合作社也是对的,不管怎么样,得先试试,我觉得吧,也不要光在村干部里面动员,一些一心想致富的村民也要动起来,不妨先让一部分人先搞起来,等他们赚到钱了,这比什么都有说服力!”三叔刘家财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
“对,成立合作社的初衷也是先让一部分村民先搞起来!”叔啊,你这是去哪儿的啊?
“我啊,就是喜欢转转,听说你决定发展苗木经济,我啊,我也想把那老太太坟那块地给种上,那块地呢,位置好、地力肥!”三叔刘家财说。
“还有啊,你上次说的收资产那事要抓紧搞啊,这个事如果处理不好,你下一步的工作很难开展!要想村民们支持你的工作,就要对他们关心的事有正面的回应,否则,民心就会不稳,民心一旦不稳,那你的话就会没人听。做什么事啊,都得趁热打铁!”三叔说完抖了一下披在身上的衣服背着个手走了。
刘福安正准备紧跟几步赶上三叔刘家财说几话,这时老书记祝满意从一个岗坡地上向他喊话:“我说刘书记啊,我这块地也想种苗木,可不知道这树苗以及销路怎么样啊?”祝满意一边说一边就扛着把锄头朝刘福安走了过来。
“啊呀,老书记啊,你只要愿意把田加入到合作社,什么技术、种苗、包括资金、销路等就让我们合作社来搞,不用你们操心。对了,老书记啊,既然你提到这事,我还有一事,还要靖你帮帮忙!”刘福安非常客气地对祝满意说。
“什么事,你尽管说!需要我干什么,我一定会尽全力,说实在的三唐村没有发展好,经济搞不上去,我也有责任呢,你说吧!”祝满意放下锄头就地在一个土墩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既然老书记这么说,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就是村里几处集体资产的事,还要请您多费费心,多带带头,我想近期就收回来,这事村里面的群众都盯着呢。说好的事,如果一直拖着不办,那村民们如何看待我们‘两委会’呢!说实在的,我知道这事有难度,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难度,既然有难度,我们就得一定要办,说到底就是得罪人嘛,该得罪人的我来得罪,你这人情啊,以后我想办法补偿,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们三唐村尽快富起来!”刘福安也一屁股坐了下来,两位书记瞅着眼前的这片土地,心中仿佛有许多话要说。
“刘书记,你客气了,这事啊,我早就想好了,这里面牵涉到我的只有一处,就是胡三那三间仓库的事,这里面也有冯恒礼的事,我已经跟胡三谈过了,让他把这三间仓库赶紧让出来,而且已经明确跟他说了,当初他多少钱,让他折合一下,我们把他赎回来,交给村里!这事还涉及到冯恒礼,我也找过他了,我想他也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倒是这胡三还有点不太愿意!”祝满意说到这儿的时候,有点迟疑,好像有什么难处似的,
“不过请你放心,自己的屁股自己擦,我会负责处理好的!会给村民们一个交待的”祝满意说到这儿的时候,站起身来,扛起锄头,拍拍身上的灰土走了。
刘福安望着祝满意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但愿没有其他事,顺利地把这事给解决喽!”
其实,祝满意在谈到这三间仓库的事,心里面有点没底,主要的是现在房价在涨,而且这三间仓库位置靠街很近,将来通往景区的那条公路打通以后,这仓库就不是一般的仓库价值了,而是可以瞬间变成三间门市,假如真的是这样,这价格不知是多年前的多少倍。这胡三是个生意人,难道他心里面没有这笔帐?
祝满意走了之后,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胡三饭店,找胡三商量那三间仓库的事了,祝满意一路走一路想,这三间仓库无论如何要收回来,不然自己一辈子的名声就这毁在这三间仓库上了。
诶,说起这三间仓库的事,想来想去还是怪自己被那冯组长给蒙蔽了,整天吃吃喝喝,完了又不结账,日积月累,本来就很薄弱的村级经济,根本无法支付这没有管束的“嘴”。记得有一年年底,胡三来村里结账,可村干部连工资都发不出,哪有钱结给饭店。
“祝书记啊,我看这样不知行不行,咱们村里面的三间仓库不是一直闲置在那儿吗,不如租给胡三,那儿靠胡三饭店也挺近,闲着也是闲着。前阵子听说他一直在找一间房子堆放饭店用的各类用品,咱们不如把那三间仓库抵给他或租给他算了,反正空在那也没多大作用,这样不是可以解决一笔费用嘛!”冯恒礼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点狡黠,他有着自己的盘算。说完他猛吸了几口烟盯着祝书记看。
一边是胡三在逼债,一边是冯组长在等着自己发话。
无奈之下,祝书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而且手续和借条都是白玉兰给签的。
这事做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都不说,本来想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村民们的眼睛雪亮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只不过是没有说的机会。
自刘福安当上书记之后,村民们对此事反应最大,议论的也最多。
“村民们关心、关切的事,就是眼下要办的事”刘福安决心要把私分出去的集体资产全部收回,如果这些与村民关切最大的事都解决不好,那下一步工作则很难开展!
“胡老板啊,我来跟你商量一件事哦,你那三间仓库赶紧得让出来,我们村欠你的钱也给结清了,该给你的钱都给你了!”祝满意一进门就对胡三说。
“什么?让出来,凭什么让出来,你那三间仓库不是卖给我了吗,什么叫让出来?”胡三两眼瞪得溜圆地对祝满意说。
“当时不是说好了的租的吗?怎么可能卖给你呢,是谁说卖给你的?”祝满意这下子急眼了。心想,这冯组长怎么搞的,是不是他背着我又干了什么事了?想到这,他心里面又没底了。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你把当时的手续拿出来看看,按当时的手续办,不管怎么样,这仓库必须得收回,哪怕我私人出钱买下来也要收回!如果实在不行,那就走司法程序!”听祝满意这么一说,胡三当时懵了。
胡三仔细一想,当时手续是白玉兰签的,如果按照手续的话这三间仓库应该是白玉兰的,这样一想,胡三的底气明显不足。
冯恒礼这两天吃饭、睡觉都不怎么踏实。他在担心什么呢?那三间仓库的事他倒不担心,因为那三间仓库有祝满意顶着,还是白玉兰签的字。
让他担心的是那近七十多亩的山林私下让给了易寡妇的弟弟易家宏,而且每年的五千元的租金一分也没有上交,更关键的是易家宏也没有交给冯组长,因他知道这易家宏手里抓着他的“软肋”。
这个“软肋”就是易家宏掌握着他跟他姐姐易小莲的风流韵事,只要冯恒礼提租金的事,他就拿姐姐易小莲说事。
冯恒礼知道刘书记做事的风格,一旦决定了的事,必须有结果,而且紧盯不放,他决定收回集体资产的事,看来决不是说说,而且是动真格的。就像他抓“烟囱”那样,他能带着村干部到饭店去一家一家打招呼,这换作任何一位村书记都做不到的,但他却做到了,所以“两支烟囱”管住了。
冯恒礼那天从村委会回到家后,在家没待几分钟就去找易家宏了,他要跟易家宏商量把那份合同作废,收回那七十亩山林。这事不能就这么捂着,越早解决越好。
“家宏在家吗?”冯组长低着个脑袋、背着个手来到易家宏家。
“你说什么?冯泡子,那合同作废?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才伐了三年,你就说要作废?不带这么玩的吧!”易家宏听说要将那份山林承包合同作废,心头“蹭”的一下这火就冒上来了。
冯恒礼不是脑袋大嘛,而且又锃亮,好多村民私下里都叫“冯泡子”,意思是说他那又大又亮的脑袋子壳就像似一只电灯泡似的。
“是的,现在村里面要收回集体资产,你我签的那份合同无效,再说,你也操作了这么些年了,该捞的都捞了,现在政策变了,人调整了,我想还是让它作废吧!从现在开始我通知你为准,你就不能再去砍伐或偷盗古香樟树了,再去砍、再去挖我就抓你!”这冯组长一听易家宏敢当面叫他“冯泡子”当时也火冒三丈。他也撂出了狠话。
“行,那咱们走着瞧,你屁股底下那些个烂事,已经足够你坐牢了。”这易家宏当着冯恒礼的面说出这番明显带有威胁的话来,一下子激怒了冯恒礼。
“你想怎么着,我还怕你了,告诉你,我这窝了一肚子的火还没有地方泄呢,你千万别惹我,否则!”冯恒礼一个箭步就冲到易家宏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另外一只手指着易家宏的鼻子没有往下说。
别看这冯恒礼今年五十多岁的人了,身强力壮,再说他干了这么多年的治安组长,常年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身上多少都带有一股子邪气,没想到,他就凭这股子邪气,一下震住了易家宏,刚才还像打了鸡血似的易家宏立马怂了。
这易家宏吧,今年三十多岁,以前靠打猎为主,自从禁捕、禁枪之后,他就一直在家务农,偶尔也贩一些山货,做点小生意,也没发财,免强维持生计。
自从有一天他发现姐姐易小莲跟这个“冯泡子”好上之后,他开始跟“冯泡子”谈条件,冯恒礼身为村干部,怕这事给捅出去影响不太好,于是就是答应了易家宏的一些要求。
易家宏提出想承包村里面官帽山那一片山林,因为那片山林里不仅有野生动物,而且还有各种山珍,最主要的还有一大片古香樟树,每棵香樟树都是一两人合围的粗,易家宏知道现在像这样的古香樟树已经卖到好几万元一棵了。不要多,每年搞他几棵就够了。
况且一旦被自己承包了,谁也管不了,想挖几棵就挖几棵。
禁捕、禁枪、禁伐,村里面都把它划归为治安方面的事,既然是属于治安方面的,那就是属于冯组长管理,当时冯组长正在和易小莲打得火热的时候,对于易家宏提出这样的要求,冯组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而且还草草地签了一个合同,这合同明面上是在易家宏家的酒桌子上签成的,可实际上是在他姐姐易小莲的肚皮上达成的协议。
自这片山林被易家宏承包后,易家宏不仅偷猎野生动物,而且还偷挖古香樟树,村民们看到之后,有的敢怒不敢言;有的向村里面反映,可有冯组长在里面罩着,反映也没有用;有的实在看不下去的村民就向上反映,但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易家宏的老婆昌招娣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冯恒礼欺负了,立马操起一根棍子,冷不丁地从后面狠狠地砸了下去,这一砸没砸准,砸偏了,一下子砸到了丈夫易家宏的左耳朵上,当时砸得易家宏耳朵鲜血直流。
这下子把事搞大了,冯恒礼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搞得不知所措,当冯恒礼反应过来的时候,昌招娣接着又举起了棍子。
“别动,再动我就把你给铐起来!”冯恒礼这一大声呵斥,还真管用了,昌招娣立马站那不动了。
冯恒礼跟易家宏打架的吵闹声,立马引来了村民们的围观,冯恒礼害怕这事闹大,私下对易家宏说:“这事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收手吧,你搞不过我!”
胡三自祝满意走后,赶忙将几年前的买房协议拿出来仔细查看。他从前到后认真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村委会三间仓库卖出,总价三千五百元。”白玉兰,二零零二年十二月。”胡三前前后后看了不下十遍,怎么看,这三间房子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要说有一点关系那就是与白玉兰有一点关系,因那上面是白玉兰签的字。
“这玩意儿呀,怎么会签这样的东西啊,这算什么呀!”胡三手里拿着几乎是废纸一张的“协议”气得胡子都炸开了。
看到这样的“协议”胡三简直快疯了,他想了半天,决定还是算了,还不如痛快地把这三间仓库让给村委会呢,自己还落了个好名声。
第二天快接近中午的时候,胡三主动打电话给祝满意。
按理说,这易家宏吃了这么大的亏不可能就这么放冯恒礼走的,结果呢,冯恒礼不但离开了易家宏的家门,而且走的还是那么坦然与轻松。
诶,这人啊,还是不能有软肋,冯组长手里有易家宏的软肋,而易家宏手里也有冯组长的软肋,既然两人都有双方的软肋,那么就看谁手里的“份量”更重,软肋“更软”。从这点上看,易家宏有“更软”的东西抓在冯恒礼手里。否则,他不会轻易放他走的。
那么易家宏“更软”的软肋是什么呢。
要不说这易家宏不是省油的灯呢,他发现这两年树的价格蹭、蹭、蹭地往上窜,尤其是像香樟之类的名贵树种,易家宏所谓承包的那片官帽山山林里有一大片古香樟天然林,每一棵都是双人合围粗的树,树龄一般都在百年以上。
易家宏自然不会放过这般挣钱的机会,在他偷盗第三棵树的时候就有人举报了,首先举报到了冯恒礼那,开始冯恒礼没有当回事,只是象征性地提醒提醒易家宏。但举报的人多了,冯恒礼就重视了,他没有立即进行制止,而是在等待时机。但这些证据、线索冯恒礼都留了下来,而且每次群众举报他那都有记录。
这样一来,易家宏偷盗古树的证据全部被冯恒礼掌握,说白了,只要他向公安派出所报告或请示一下,他就可以随时对易家宏立案侦查。
所以,冯恒礼才会有这样的底气要求易家宏立即把合同作废了。再说易家宏他就是山里的一个普通农民,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制概念,经不住冯恒礼这么一吓。村上人都说他身上经常带着“铐子”,可就是谁都没有看到过。刚才冯恒礼也就那么一嗓子,“再动就把你给铐起来”,易家宏立马就怂了。
“刘书记啊,你交给我的事我已经完成啦!”第二天一早,老书记祝满意来到村委会还没进门就对刘福安说道。
“祝书啊你好啊,真的非常谢谢你了,来、来、来快请坐!”刘福安听到祝满意的声音后连忙迎了出来。
“祝书记啊,此事要不是你出面,恐怕还真不能办妥,昨天晚些时候胡三打电话告诉我了,在电话里讲了好多难过话,不管怎么样,那三间仓库他胡三算是同意还给村里了,可眼下还有一个更棘手的事,就是那砖瓦厂!”当刘书记一说出这砖瓦厂时,祝满意明显一愣,脸色当时就阴沉了下去。
刘书记说的这砖瓦厂是三唐村最大的一座集体资产,几年前还是在祝书记任上以二万元的价格抵押给了一位外地老板。
由于价格低得离谱,村民们意见非常大,几乎连年有人上访。因这里面牵涉到很多方面的利益,每次上访上面来人协调一下均无果而终。
最关键的是刘书记了解到,祝书记小儿子当初患先天性心脏病,急需手术,可光手术费就需要六万块,当时这六万块对于祝书记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正在祝书记着急上火之时,一位外地老板提出承包村里的砖瓦厂,当晚向祝书记交了八万元预付款。
一边是救儿子性命,一边是村里的公款,祝书记心动了。
第二天,祝书记拿了六万块钱去了医院。
“我知道这事比较复杂,矛盾比较多,但难度再大、矛盾再多,我们也得要面对,这事如果不给村民们一个答复,恐怕我们说什么老百姓都不会听我们的!我陪你一起去,我们当面跟那位老板谈谈!”刘福安见祝满意一直在低头抽烟,不说话,于是就主动提出来一起去谈判。
“刘书记,这事我心里面有数,难度比较大。不过,这事是我在我任上发生的,协议是在我手上签的,我先去跟对方谈谈,如果没有什么进展的话,再请你出面。”祝满意连续抽了三支烟,一直在思考着这砖瓦厂的事,当他吐完最后一口烟雾抬起来说道。
刘福安明白这砖窑厂以如此低的价格转让给外地老板,里面肯定有猫腻,只不过他不好直接点明。其实在这之前,刘福安已经跟村主任梅达勇多次上门做工作了,只不过是对方要价太高,提出一系列不合理要求。
由于砖瓦厂严重破坏土地生态,按照政策,砖瓦厂已经在关停范围之内,但考虑到对方这些年也进行了投资与改造,如果强行关停势必会造成新的矛盾。
经过一番艰苦的谈判与协调,刘福安个人拿出六万块钱还给对方,算是祝书记当初借的,至于关停砖瓦厂其他方面的损失以及土地平整费用等问题,刘书记提出平整后的土地加入三唐村苗木合作社,以此续延砖瓦厂合同,其间的投入与利润另算,直到合同期结束。
解铃还得系铃人。
刘书记主动让祝满意去跟对方谈判是给祝满意一个台阶,好让此事圆满解决。
“刘书记,真的非常谢谢你,是你帮我解决了这个一直困扰在我心里的这个“结”,就是因为这个“结”,这几年我内心颇受煎熬,几乎都得了神经衰弱症。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大儿子早些年生病过早地离开人世,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儿子不救吧!可我拿什么去救他,家里唯一值钱的就是当年我被评为先进支部书记时奖励我的那一辆自行车。我也知道那六万块钱不该拿,可当时我真的无路可走了啊!”说完,六十多岁的老书记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