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那天,陆家吃完粽子,开了一个小型的家庭会议,家里一共五口人,大姐陆子然16岁就到上海打工去了,不是年节,很少回家。
会议只有四人,父母陆浩至和陈凤英,以及陆子规和陆子柔。陆浩至简单扼要,开宗明义,说道:“咱们商议一下子规上学的事。”
陈凤英收拾碗筷,陆浩至也让她坐下。“家里不都是你当家吗?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呗。考师范也好,上什么高中也好。只要孩子爱学习,我就是累一点苦一点也无所谓。”陈凤英心里也是觉得师范好,毕业后就能吃商品粮,一斤大米普通老百姓买要一块三一斤,商品粮只要二毛多钱,而且吃了商品粮,就是吃公家饭,陆子规要是能成为公家人,是龙口队第一人,父母亲友都有面子。
分产到户后家里粮食够吃,但是累也是真累,起草贪黑的,就没有闲的时候,一闲地里就长满了野草,那野草长在地里也长在心里,看着就慌得很。做农民真苦,而且农民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太多,陈凤英巴不得陆子规能早日跳出农门,成为公家人。上了师范,陆子规就不会再被人欺负。考上高中,还不是中学吗?虽然说有机会考上大学,将来发展前景更大,但是也有风险啊,万一考不上大学呢。
陆子规是直接上师范还是上高中,班主任朱老师特意做了个家访,和陆浩至及陈凤英作了一番谈话。老师在农村地位极高,说是先生也不为过,何况陆浩至家在农村算是注重教育的,对老师就更为尊重,不像韩家,几个娃学习一直上不去,韩小马早就辍学,韩小山在初一初二都是留级两年,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韩小海也是在小学年年磨底,这与他们脑瓜子不灵有关系,和家庭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也有关系。但是尊重归尊重,一旦牵涉到三年学费以及高中考大学的风险,朱老师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深太死,毕竟这几年在农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农民温饱没有问题了,这经济还是很差,供养子女读书的负担和农业税等负担不相上下。
“我读书就没给你们丢过脸吧。”陆子规看气氛有点凝重,说道,内心还是希望父母支持自己能上高中。师范,他真不喜欢,不是不喜欢老师这个职业,而是陆子规希望去更大的城市,更广阔的的天地看看。
“我和你妈几辈子都是农民,当年就没想过能有今天,咱们饭是吃饱了。但是当农民也真累,起早贪黑的,我和你妈就这个命,但是你们,特别是你,能有这个能力,考上师范,有商品粮吃,不用在土里刨食吃,这就很好了。农村孩子,要脚踏实地,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我上次听朱老师说,高中考大学,一个学校一年也没有几个能考上。”陆浩至字斟句酌的说道。
“只要有能考上的。我就能考上。”陆子规比较自信。
“可是?……”陆浩至为难了,毕竟是孩子前途,自己也不能一味的拿出家长作风,将来孩子要是怨自己怎么办。
“爸,我知道你是担心学费。要不我不上了,我和大姐一起去上海打工。省下了学费,还能给哥哥攒学费。”陆子柔今年五年级,成绩在班上也都是名列前茅,马上要上初中了。初中学费高,每年两学期,一百多元。
“那不行,你要是不上学出去打工,那还不如我不念了,我岁数大,打工挣钱比你多。”未等父母说话,陆子规紧忙说道。农村,多少都有点重男轻女,陆子规有时候隐隐感觉父母在子女教育方面对自己更为舍得,对姐姐妹妹,就是顺其自然的样子,姐姐初一辍学,16岁就出门打工了,妹妹成绩虽然很好,但是父母从来没有欢喜过。
“一般女孩子到了初中成绩就下降了。”果然,陈凤英说道,要说对子女的爱,陈凤英和陆浩至真的没有明显的偏心,但是见识有限,觉得女孩子迟早嫁人,上那么多学不太管用。
陆浩至点一支烟,关键时候,他也在犹豫,农村情况就这样,这几年甩开膀子干,粮食够吃了,钱是真的难挣。两个孩子的学费不断上涨,一年可能要二三百三四百,每年农业税费等又是好几百,加在一起都快一千多,就山头一点茶叶和板栗,真是变不出钱来,粮食吧,卖了也是不太值钱。
“三爷。”陆子规叫了一声陆浩至。“咱家别老是种粮食了,粮食价格不高,你也舍不得买。茶叶也不值钱,板栗一年好一年坏,也是卖不了几个钱。我们能不能像孙九爷一样,种点药材卖卖,或者栽点经济林,比如桃树、洋桃?”杨桃是山上的猕猴桃,生在深山老林之中,每年农闲时候,农民上山采回来,自家吃或者送人。山上还有不少野果,比如树莓或者毛栗子,比家生的板栗小,但是皮薄香甜。
“上了几天学,就异想天开了。中药哪有那么好种,你不懂,种不好也卖不掉。还有你说的桃子,谁买啊,家里都没钱,吃饱饭就不错了,还来买这些东西。洋桃更不现实,山上就有,免费的。你种不活,也是卖不掉。”陆浩至觉得农民就是种地,把地种好才是正道。
“说来说去,还是农民没钱啊。”陆子规叹一口气。对小妹说道:“不行,我就考师范吧。省点钱,两年后毕业挣钱也能供你读高中。但是小妹,咱两可是说好了,我要是不能上大学,你就必须保证能上大学。”
“亚历山大啊。”陆子柔做了一个鬼脸,心情也是有点难受。
事情基本就这样决定了,陆子规白天上学,尽量把书复习好,散学之后赶紧到地头帮助父母做一些农活,晚上继续挑灯夜战。
初中升学考试分两次,一次预考,以区为单位。考点在区政府所在地梅山镇。陆子规没有住宿舍,而是住在食品站。陈三爷早几年去世之后,陈三爷女儿接替他做了食品站站长,两家依然来往。陈三爷女儿的孩子比陆子规小五六岁,精灵古怪,就是不爱学习,和镇上一帮半大小子呼啦一声到镇子上头,又呼啦一声到镇子下边。晚上,陈三爷女儿给陆子规做了满满一碗鸡蛋汤,里面放着肉片,看陆子规要让给自己儿子,赶紧拦了。“子规学习好,马上考试,要多吃。小文,你要向你哥学习。”陈三爷外孙叫陈小文。
考试比较顺利,陆子规发挥也不错。成绩出来,七门,总计考了670分,不但在学校第一,全区也进了前五。
朱老师在班上宣读完分数,脸上掩饰不住惊喜,特意把陆子规叫到自己办公室。“子规,考得不错啊。是我带的这几届中考得最好的。”
“朱老师教得好。”陆子规谦虚说道。
朱老师哈哈大笑。“智商不低,情商也不低哈。难得难得,继续努力。对了,和你父母商议好了吗?是直接上师范还是上六安一中?”龙舒县只有一所中专学校,就是龙舒师范,高中不少,六安一中是六安地区的全省高中,考上六安一中,基本上半只脚迈进大学。
“唉。”陆子规叹了一口气。“他们还是希望我直接上师范。”
朱老师也是叹一口气,觉得惋惜。
陆子规回到班级里,有点闷闷不乐,坐到自己座位上,眼神发呆。
“嘿,陆同学,发什么呆呢?装忧郁王子?”后座一个同学用笔捅了捅陆子规后背。陆子规回头一看,是二班的俞茹烟。预考之后,两班达到及格线的只有三十多人,陆子规知道俞茹烟,大家暗自封的‘校花’,聪明美丽,只是两人不太熟,这算是俞茹烟第一次找陆子规说话。
“愁啊。考的太好了,和父母不好交代。”陆子规叹息一声,考了这么高分,肯定先被中专学校录取,再和父母说上高中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俞茹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环顾四周,用笔点点,说道:“你真是饱汉不知饥汉饿,好多人因为没考好在家抹眼泪呢。你倒好,因为考的太好了发愁。你小心他们知道了,来学校打你一顿,说你故意气他们的。”
“我倒是希望他们来打我一顿呢。那样,我在家躺一个月,等到中考,考得不好就可以上高中了。”陆子规无奈的说道。
“得。”俞茹烟用笔尖在桌子上敲了敲。“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龙城中学这一次大放异彩,朱老师全区都得奖了,都是你的功劳啊。不说这个,这道题怎么写?”
陆子规懒懒的回头一看,是一道关于传温导体的物理题,不算太难,奚落一声。“俞大才女,不会说这道题你也不会吧。”
俞茹烟白了陆子规一眼。“你以为都是你,文科理科都是那么擅长,不但发表文章挣稿费,物理化学也是满分。我啊,就文科还行,这物理啊,一看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