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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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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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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连载

第一十二章 停战求和


 

我军控制432.8高地后,东援之路被我军切断,敌人疯狂反扑,为确保20兵团侧翼安全。

军部命令73师守住高地,在裴小林的印象中,这是他朝鲜战争经历较为深重的一次保卫战。

敌人的目的是明显的,突破命令210团一定要守住阵地,7月15日8时,敌人集中飞机、大炮、坦克向我高地疯狂攻击,10小时内即猛攻25次,到16、17日更上由连至营,乃至团的兵力用以反扑。我210团英勇守卫阵地,给敌人以重大杀伤。

令裴小林印象最深的是201连战士方大成,被敌人炸弹炸断了腰肋骨,在敌人一次次反扑中,咬着牙挺立起来,连续投手榴弹。敌人快至山顶,方大成投出第一枚炸弹,炸倒了身边七八个敌人,第二次上攻,那时王大成已无力再站起,就用牙咬断弹索,抛弹至敌人中,第三次,方大成几乎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手榴弹爆炸时,方大成自己也被炸成了几截。目睹战士的尸身化为血雨,裴小林欲哭无泪,这样的事情他看得太多了,乃至于悲伤已让内心变得无比深沉。有这么多誓死如归的战友,才有战争的胜利与美好的一天到来。

战士吴光辉,被燃烧弹击中后,几乎是带着一身烈火冲向敌阵的。那时,残阳如血,在战士们的呼喊声中,吴光辉与敌人一齐化为了飘飞的云烟。还有裴小林手下的副班长林子方,在距敌人50米远远处已负重伤,他坚持往前爬,用手榴弹来炸毁敌坦克。

南朝鲜军遭到失败后,联合国军司令官克拉克和第八集团军司令泰勒,慌忙敢往前线。一来稳定军心,同时部署反扑,知道7月20日,仍未作出任何挽回败局的计划。只得放弃,向我军保证签字停战。

久违的停战又来了。在裴小林印象中,第一次是在51年7月,那时候,裴小林就意味战争很快就会不打了,觉得意兴索然,而今,终于又等到了停战签字。他还有点不相信,但是王成说,这次谈判时在7月27日正式进行。连里分给他任务,就是押解三个美军俘虏去师部交接。

押解俘虏的事,裴小林最怕干了。第一次押解,就是因为态度粗暴,后来还挨了师部工作组的批评,这一次王成交代说,自己在师部政治部工的时候,又一次参加释放战俘,先给他们理了发,洗了澡,换了新衣服,还加了菜。举行欢送活动,发路费,通过翻译对他们说,万一过不了美军警戒线,还可以再回来。许多美国佬伸出大拇指夸中国人“OK”,有人感动地说:我们永远忘不了志愿军的大恩大德,以此再不愿与志愿军为敌了。

懂了吗,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王成说,这事在国际上引起了强烈反响,美联社记者怀特十一月二十三日报道上承认,被释放的战俘一致表示志愿军“待他们特好”,报道说,中国人不搜美国士兵口袋,并且分给他们香烟,私人东西都不会动的。

二次战役中就发生过一起劝降成功的事。王成说,那一次利用美军的俘虏首创火线瓦解敌军先例。十一月三日黄昏,寒风呼啸中美、伪四百余人和七百十五辆汽车及坦克,被我军堵击于挛开地区。北边被封锁,南逃又无路,我军实施政治攻势,结果,他们派了四个军官来谈判。一个伪军军官竟当了翻译员,他们提出:一不杀他们,保证安全;二是将来释放回国,三是给他们吃饭、休息和睡觉地方,四是让他们很快与家人通一次信。我军释其忧虑,保证承诺,结果有美陆战第一师中校1名、少校2名及联合国军179名及南朝鲜军等58人先后投降。最有意思的是其中一群美国人,胸前挂空枪套,举着双手,走过来时动作像集体出操……

王成的故事释解了裴小林的疑惑。这一次他对美国战俘的态度改观不少。有一个腿部受了重伤的18岁士兵,拼命地喊走不动,他就向团里卫生院要了一副担架,还专门配了一名卫生员送他去师部。

一路上,这个老外喊饿,裴小林拿出自己的冷馒头给他,他还嫌馒头不好吃,他比划着要喝牛奶。

裴小林在心里骂道,投降了还装大爷,老子操你妈的。骂完后还是四处向附近人家买牛奶,结果什么也没买到,最后,卫生员小卫表示,她身上带有奶昔,这样好歹才兑水给了他一缸“人工奶”,这小伙子大口喝着牛奶,才算满意了,中间裴小林还换手抬了他七八里路。

在去师部的二十多里路上,这个美国老外还哼起了歌,差点没吧裴小林给气死。你抬快了,他还骂人,动了他痛处,他还指指划划,意思是说他们虐待俘虏,要向上面告他们。

裴小林心里骂着,到了师部看我们怎么收拾他。要在战场上,他早给了他一梭子弹吃了。他娘的!当了俘虏还摆谱!

裴小林心里边疆那俘虏美国大兵骂了一千遍,但行动上不得不小心翼翼,毕竟人家投降了,而且又受了伤。

到了师部,正巧碰上警卫连的排长王长海,这人他认识,以前也是201连的,因为枪法准,一次打十字山战斗,他一人连毙11个美国鬼子,所以被抽调上警卫连执行特殊任务了。这事裴小林还一直想不开,自己不也枪法好吗,关键是你没发挥出来。反正王成是这样替他找说法的。

王长海非常热情。他说,反正仗打完了,你在师部呆上一两天,两个战士也安排好,要不,你看我们审战俘如何。

裴小林想,反正是没有仗打了,瞧瞧也挺新鲜的。

王长海领着他们进审讯室,两个俘虏中的一个正好是那躺担架上唱歌的美国大兵,那人看见裴小林在,很高兴,说了一通美式英语。后来,翻译转过头说,他在夸你呢,说你们志愿军对他很好,一路上照顾周到,你们也不翻他口袋,他说口袋里有一张全家的合影照,那是最宝贵的。

你叫什么名字。王长海问。

史密斯。他说,棕色的头发遮盖住他那一对蓝眼睛,这个人长得实在很小样儿。裴小林身边的战士悄悄说,他是东北人,从锦州参军来的,小样儿是不大方的意思。

为什么当兵,问他。

史密斯说主要是工作不好找,当兵为了解决就业问题。多拿些钱,闯闯世界,到日本、朝鲜看看稀奇,听说东方人漂亮、温顺,争取弄个女人“玩玩”!

我玩你妈的,裴小林骂出了声,老子日你奶奶!他双眼珠子都瞪起来了。

一个月拿多少钱。王长海制止住裴小林,又问。

他说不清楚。当兵有安家费,到了日本、朝鲜打仗,都加钱。到了“三八线“,加得更多。救伤病,拖死人也加钱,算结构工资。

裴小林忍不住笑了,美国人他妈的就认钱。钱是他奶奶!后面两个战士也说,对,钱是美国人他奶奶。

王长海侧脸止住裴小林,又问史密斯,如果被打死打伤,家里怎么办。

上帝会保佑我的。史密斯说。

有上帝保佑你,怎么还当俘虏呢?王长海问。

史密斯说,没有上帝保佑,我就会被打死,不可能当俘虏。假如我更虔诚点,你们就不会抓到我!

王长海同翻译都笑了。裴小林想,他到是个有信仰的,可惜他宁愿信上帝也不信真理。要都为钱,人们还上前线打仗干什么,共产党还能领导部队打胜仗,扯淡!

你们为什么会被打败?王长海笑着问。

我们没有被打败,只是还没有打败你们。史密斯平静地说。

裴小林忍不住插嘴,史密斯,你们那么多飞机、大炮、坦克,为什么打不过我们步枪、小炮、手榴弹?

他说,你们打法不正规,白天不打,晚上打。正面不打,背后打。正规的不打,搞偷袭。不算真本事。真正表现军队水准的应是正规阵地战。

裴小林想说,我们就是灵活机动,当年湘西剿匪时军队吃过土匪的亏,就因为人家熟悉地形呵。后来解放军也能取胜呵,一个字。靠的是英勇、机智,你们美国人也太傻蛋了!

王长海又问,你们搞了几次正规阵地战,不也打败了吗。

我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们在仁川、在汉城南部也打过败仗吗?

那么你对战局是怎么看的。

我们赢不了你们,你们也赢不了我们,我们的原子弹要一扔,你们是吃不消的。

那你们怎么不扔呢,王长海几乎和裴小林同声反问他。

这要问杜鲁门和艾森豪威尔了。不过你们躲在坑道里,部队又分散,原子弹在这种情况下作用不会很大。而且都在三八线上,大家靠得太近,不能用。

他的回答让王长海和裴小林都惊愕了,是的,这个史密斯倒是个实诚人。美国人真要扔了原子弹,那么广岛、长畸的悲剧就会在平壤、仁川等地上演,这个悲剧,美国人不愿看到,中国人当然也不愿看到。但王长海和裴小林也都知道,要发展国防,提高现代军事防御能力,也不是说说而已的。中国人要生产原子弹武器,这也许就是将来战争胜败的决定条件。

审完俘虏,吃完饭时王长海还给裴小林等讲了一些美国俘虏的事情。

一次,有个俘虏快死了,我们说,尽尽人道主义吧,给他烧牛奶,麦片粥、面条、鸡汤。一次,我们人手不够,就让一个战俘给他送一碗肉丝面去,你知道这人要不要脸,他竟然蹲在墙角把碗里的肉丝全吃了,我们战士批评他,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什么了?裴小林问。

他说,他快死了,吃了也不吸收,还是我帮他吃了好。

裴小林愣了一下,美国人真不是东西!

是的,也不知道美国人怎么想的,战友情谊都到哪里去了,王长海说。后来,那个受伤的战俘死了,守卫战士看到他们几个围坐在一起开会。我们战士想,美国人真有意思,对死了的人开追悼会,看来,人家也是讲情面的啊。

我听了后赶忙跑过去看,怪了,他们很紧张。我想悼念死者不挺正常啊,为什么那么紧张?你猜怎么回事?

怎么,难道他们还割他肉吃?裴小林反问道。

哼,说起来让人心寒。他们是在商量分割死者的手表、钢笔,没劲。王长海一字一顿说。

太没良心了!这些人都是钱耗子难怪他们会打败仗。太可耻了!

是呵,小林,咱们部队战士不一样。大家都很团结,也能吃苦。这话又说回来,这老外其实也有好的地方,就是他们挺爱干净的。他们不随地吐痰,也不乱扔烟蒂,我跟你说段笑话,冬天吧,他们小便不上厕所,大便呢,他们就用报纸铺上那么入厕。拉完后,大便冻上后包好丢到厕所去。报纸不够,就用破衣服。把破衣服铺在地上。朝鲜冬天零下30几度,粪便很快就结冰了,他们把它扔掉。

裴小林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倒挺能整的,我们以前在农村吧,也有一项发明,拉完大便用茅草揩屁股,有时候还用细棍子,这么反复抽几次,提起裤子算完事了。还是美国人聪明啊,拉大便挺艺术。

王长海也笑,他说教导员最近上课时说,卑鄙与高尚又时就差一个字。美国人可真够意思的。你说吧,他们还够种族歧视,你懂吗?就是看不起人。

我知道,美国人有两种颜色,白人黑人。裴小林插嘴说,他们好像不团结。怎么,战俘也这样?

是的,白人看不起黑人。被我们关在一起,晚上洗脚,他们让黑人给他们倒洗脚水。开始几天,黑人愿意。经过我们教育,黑人懂得了种族平等,就不愿倒了。又一次,一个白人放不下架子,见我们工作人员开会去了,他就让黑人士兵倒洗脚水,结果你说怎样?

肯定打架了。裴小林说。

黑人也挺凶的,端起一盆水就往他头上洗了下去!并要揍这个白人。两个人打起来了,后来,白人喊救命,守卫战士才把他们拉开。

唉,这帮人也真是的,看来,美国也不像他们说的,金元满天下,人人都一样自由。

是这样,王长海深有感触说,与我们相比,我们应该感到自豪。我们有56个民族,可我们却提倡平等,所以共产党打下了江山。美国人拜金,人人都追求金钱,有时候就变得自私自利,一心求私了。我们要把他们教好,就像以前改造日本战俘,慢慢来,争取让他们为世界和平多做点事。

所以你们是了不起的。你们在后方一样重要。长海,我觉得这两年你比我思想进步多了,文化上也进步不少。我这个共产党员,虽然在前方打仗,可思想还是个矮子。裴小林有点惭愧地说。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听他们说贾勇被枪决了。

哪个贾勇?王长海说。

就是67师208团3营2连2排的排长。你没听说吗?

噢,对,是有这么个人,今年春上。那时候天气还有些冷,地上还没化冻呢。那天我去开会了,全师排以上干部都去了。怎么,你不也是排长吗?你没去。

我那时不还没提上去吗。还是3班班长。裴小林说,那场战斗,记得是石砚洞北山反击战时的事。

对的,要不是一个死里逃生的负重伤战士爬回来作证,就让他给逃掉干系了。事情是这样的,当时,他们213连带两个加强班伏击敌人,当敌人一个排向我们伏击圈走来时,连长命令这个排长带一个加强班绕道敌后,配合正面阻击,干掉这拨人。而这个排长呢,他不但假传命令,说连长让他带一个班撤回阵地。他没有按命令去做。

后来呢?裴小林问。

后来,这个排的美军,根据连长所在的伏击位置,了解我们人数不多,火力不够也来了个吃夹心饼,对我们实施一定杀伤后,很快撤出战斗,调动炮兵,轰击我们连长所在的伏击点。

连长这不完了?裴说。

是呵,目标集中,敌我分明。他们的炮火很猛,连长带的这个班虽然也打死、打伤敌人但孤军奋战,地形、态度均不利,连长和一个加强班战士全部伤亡。直到第二天,那个作证的战士才拖着血淋淋的伤腿回到部队。他在地上爬了十几个小时呢。

啧啧,真可怜。也挺坚强的。他运气好,没有死。裴小林说。

军法处根据辩论和排长本人认罪,最后定位临阵逃脱,殆误战机,造成严重伤亡后果。开除党籍、开除军籍,判处死刑。上级批准了,验明正身,当时就给他吃了子弹。

这人算个熊球!不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人手上,不打鬼子,却成了败类!裴小林叹叹气说。

后来刘师长讲话说,活着就拼的是一口气,一个正字决定了我军的军容,人民志愿军是坚强的军队,大家要在以后的战斗中英勇杀敌,决不做孬种。是个干部,他得是条硬汉子,是英雄,不是孬种。

王长海的话也让裴小林为之一震,他想如果自己当时在场,肯定会像王长海一样振奋与热烈鼓掌的。

唉——真是一条三八线,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王长海叹了口气,感概着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对裴小林嚷着,别提我们的事了,也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要有意思一点的。

裴小林实在想不出什么稀奇的事,打仗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条道走到底,牺牲了算光荣,为国献身呗,有什么好讲的。

王长海还是不满意,怎么,真没有?那你说点行军或者以前的事也行。

这倒让裴小林想起一件事来,就是51年初在国内的火车上,一个山东战士在泰安跳车跑了,第二天又被护送回来了。

说说看,王长海来了兴趣。他为什么到泰安要跑呢,是不是想上泰山,他去干嘛?

这人老家就在泰安,以前在火车上做小买卖,有跳车经验。

那他干吗不当铁道游击队,那样还能落个精忠报国,他这算什么?王长海露出鄙夷神色。

是说吗,他有经验,顺着火车,这么一蹲——裴小林还做了个蹲姿,喏这样,往下一跳,好家伙,哪儿也没伤着,可追他的——我们班副班长,当年打淮海战役的战斗英雄,却因为他上不了战场了。

噢,他摔断腿了吗?王长海追问。

是的,脚踝扭了,几个脚趾骨折,住进医院,听我们连长说,动手术开刀,还是正不好,落下个残疾。连长说他让一个优秀战士丧失了战斗力,在党和人民正需要的时候出这事,无疑于给人背后一刀。裴小林说,唉,现在,我们连长也牺牲了,我最好的战友大奎、长庚兄也都走了,就剩下我还活着。

你也不要太难过,战争不死人那还叫战争呵,依我看,他们都立了功,这是件好事咱们这些幸运的人要更加珍惜。你说是不是,王长海安慰她说,后来怎么样,有没有处分他?

他站在连部,向指导员,也就是我们英雄连现在的王成连长坦白事因。据送他归队的干部说,他回家,主要是想看他父母和老婆,结果被他父母批评了一顿。

他是不是回来了?

是的,他父母老婆把它送到乡政府,乡政府派人送他到这里。

你们对他如何?王长海问。

能怎样呢?我们先是骂他,怕死鬼,可耻没上战场就尿裤档,给连里丢脸……骂得话可难听了,换成我,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卵了!

是要骂骂他,这种人脸皮本身也厚。

我开始也恨他,可后来一想,骂他有什么用?他自己肯定也难过是吧。不如给他个机会,帮助他提高思想认识。准不有个家长里短,人心都是肉长的。指导员说,知耻而后勇嘛,我不知道这话对不对哦,反正,我叫班里的战士都回去,端了张凳子让他坐下,还倒了杯水给他喝!

你快成指导员了!王长海笑嘻嘻看着他。

你别捉弄我了,我那是给指导员学的。裴小林说,我劝他说,你这做法给家里人造成多大的影响,要是你们村里人都说,李强,你个孬种,仗没打都想逃跑,日后,你父母还怎么做人呵,不是?

李强看着我,眼泪一下都流出来了,他哭着说,副班长,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我明天,就写好检查交给指导员,要求戴罪立功。

行,我说,以后你认真改造。咱们三排2班就看你表现,争取当个英雄。

他倒是当了英雄没有?王长海追着问。

他一个人拎着火箭炮,冲向敌人,在石砚洞战役中。成了响当当的英雄。他死了,死得其所,对不!

王长海说,自然,与其当个逃兵,不如被敌人打死。他一个人为保卫482.8高地,拼完了最后一发子弹,打退了13次敌人进攻,我军整个行动因为他而有了保障,你说他是不是条汉子。你说的那个李强我认识,我跟他还在一个排里干过半年,后来我调到师部,他好像也被编到另外的排去了。听说还是一名机枪手。

你认识?那么干嘛不早说,害我费了半天嘴舌。裴大林说,给我倒口水喝,渴了。

王长海倒了杯水给他,累了?那么早点睡觉。今天我跟我们连长说了,让他同你们连长请个假,明天我带你去战俘营看看,顺便去见见史密斯怎样。

好呵,那美国佬可够牛气的。像以前的我。裴小林说,我刚当国民党兵时,像他一样,怕别人说自己不好。脾气也爆。那时候年轻,撒气也不看场合。我打枪时走神了,差点没把靶员给崩了!

你这个神枪手也有不光彩的时候呵。王长海说,唉,每个人都曾经是这样从不成熟中走过来的,不是吗?我以前学打猎,你知道,东北人打老虎要讲点耐心。那时候,我等了三天三夜,才等到它,那大家伙好威风,也狡猾,他在树丛中一直也呆得太久了。他绕着陷阱走,我设的几个架子都没把它夹住。他也似乎觉察出那羊和血都是人弄的。它绕着那垂挂的羊好几圈,就在它扑上去那一瞬间,我扣响了扳机,啪,子弹是个哑弹,让它发现了,他朝我奔过来,一个虎跳,有三米多高吧。就在他扑向我的时候,我手中的枪响了第二声……它倒下来,压得我浑身没力气,一只死虎也那么强悍。至今,我还记得他的那双瞪圆的眼睛,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人有失算的时候,裴小林说,不管怎样,你将它打死了第一颗子弹不响,取出来,再补上。所以,那以后我们连长罚我倒一个月马桶,扫三个月厕所,我认了,我拼命练,我把草靶当成土匪打,打它个百孔千疮。后来,我还真练成了一百米外能穿钱眼。人家都说我是神枪手,到部队就是狙击员。

两人一直说到后半夜,总有说不完的话。第二天,一大早裴小林就起床了,才知道原来是在师部,等起床号吹响,王长海爬起来,漱漱口说,老兄,你以为是在打仗,现在,战争结束了。

刚才我做了梦,我们攻打北山,我梦见李强血淋淋地爬上来,说,班长,我炸死了美国人,肠子都流出来了,你帮我捂回去。这里没有医生。我说,卫生院都顶上去炸暗堡了。怎么,你还没死?

王长海狂吐了一口冷水,你他妈不漱口算了,还跟我开什么玩笑,你可够损的!

裴小林笑了,又正色说,长海,现在我真的睡不好,老梦见我那几个兄弟,他们经常托梦给我,说,小林,你一个人不孤单,我们那可好玩了。

放屁,死了有什么好玩的。王长海说,走,吃早饭吧,我们这里有榨菜丝,就馒头可好吃了。

是吗,裴小林说,那我今天要多喝两碗粥了!

俩人吃完饭,随着连部翻译去了战俘员,战士看到王长海,都朝他行礼。裴小林说,你老兄官不大,到这里可威风了。王长海笑笑不语。

裴小林看见史密斯,史密斯正跟一个教员学汉语。那教员说,志愿军是来解放朝鲜的。史密斯就跟着说:志——愿——军——是……他说中国话的样子很滑稽,还挤眉弄眼的。

见到裴小林,史密斯朝他打招呼:你——好——米斯呸,后面这个词用普通话说就变成了不好听的那个字,听上去很不礼貌。

你才呸呢,我也不会死。我死的那么快,没有人抬你到战俘营。裴小林回骂道。

史密斯很焦急,他拼命摇头,嘴巴奇怪地说着,呸,我不是这个,我是那个,呸!

这话把王长海和裴小林都弄得大笑起来。

史密斯一把抓住裴小林说,裴,到这边来,他从口袋拿出一块手表,这个,给你。

裴小林脸一沉,你干什么。

史密斯比划着,呸——我那个,你——他做出抽烟的样子。

裴小林明白了,他是想要烟草抽,就从口袋里掏出家里寄的叶子烟,他说,这个,给你。

史密斯摇着头,恼,恼,他说。

裴小林不懂他要什么,他急了,伸出手,指指他的腰,史密斯抿抿嘴,那意思是他想要那管烟竿。

这下裴小林终于明白了,他是要他那相伴了三年多的烟竿,那可是他的宝贝。三年多了,从家乡到朝鲜,他就靠这杆烟救自己的命。如果有什么能勾起他的思乡情节,这管烟就是唯一的那根绳,那绳的另一头,便是远在中国西部的那一户裴姓人家。他的哥哥裴大林,三姐裴凤芹,四哥裴家华,七哥裴二林,还有他那捡来的媳妇,我八婆。

裴小林真的不想同史密斯有这样的交易,他知道,一块表虽然名贵,可是他这不值钱的烟竿,却也伴随了他以前多个夜晚与念想,从前在家里时,它是他枕边的烟火棍,如今在他乡,有这样一杆“枪”,他便能将对亲友的思念捻成一支烟,在燃烧着的时光里把他们一张张脸儿浮起,然后他能想象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与他们便时常在梦里对话:

老八,想哥不,你哥想你了。今年阳春不好,田里稻壳都有一半干浆的,估计秋后要减产。裴大林说。

老八,我三姐凤芹呢,你还不回来,你儿子(或者女儿)都2岁了。你不回来,把我这老姐可忙活坏了,整天为他(她)接屎接尿。

老八,我是你四哥家华呢。我知道你去当兵是为家好,我去做匪也迫不得已。我在外面一个人很孤独,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家,兄弟团聚。

老八,我是你七哥,跟你说,合作社里大家一起过日子,好像不喜欢。现在,有些人总对国家政策有意见,你要回来,就替七哥多担待点,我实在太累了。

八哥,他媳妇说,都二年多了,实际上你当兵都有五六年了吧,我现在才晓得女人嫁给当兵的有多么难。你可要回来呵,社里头我们家劳力少,现在劳动都管记工呢。没劳力,你吃不上粮,娃崽就会饿肚子,你说在理吧。仗打完了,就回来吧。立功了吗?

……

王长海说,你俩愣在这里干什么。

史密斯支支吾吾地,没说出所以然。

裴小林说,他要拿金表换我这烟竿,说是要做纪念。

噢,这可是关系政策的大事儿,我要问问我们指导员,王长海拿着表往连部去了,这边翻译官说,史密斯这表示他父母从瑞士买的,是块好表,他父母是农场工人,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了,他兄长是个飞行员,去年二次反击时,飞机被打中,坠机死了。要是这次他不投降,自己说不定也成了炮灰,他要记住这场战争,记住,志愿军战士。他说,是你救了他的命,你是他的兄长。

裴小林看着这个美国小伙子,他想,要不是这场战争,他们也许真能成兄弟。

这时候王长海从连部已经回来,一路上气喘吁吁地,老远就听到他那粗壮得似铜锣的噪音:小林,你兄弟算是颗福星了,咱们连里领导说了,只要是自愿的,写个担保书就成。

翻译把志愿军师部的意思说给了史密斯,史密斯早已喜出望外。拉着裴小林的手,呸,咱们交换吧。

呸,给了你我最贴心的东西可真要了我裴小林的命。

王长海在旁边悄悄说,一块表值100万纸钞(相当于人民币100元),你赚死了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嗨,兄弟间不说题外话,长海兄,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再说,这烟竿是我的命,没有了它,我都不知道在朝鲜怎么活了。小林说。

算了吧,就算是为了中美以后永不交战,和平相处,这也是个纪念呵,来,写个保证。

我可没有占他便宜,你要作证呵。裴小林说,再说,我也写不来字的,我就会写自己名字。

算了,我帮你写吧,好人做到底王长海从看守班办公室要来纸笔,根据翻译的意见,俩人写了交换意见书:我们相互自愿交换物品,我(史密斯)用手表(亨得利牌)交换裴小林(烟竿),各一,中间人填谁呢。

王长海说,我好人做到底,替你做中间人,但愿以后别处什么岔子好了。

裴小林在签字栏上费力地歪歪扭扭地写上自己名字,史密斯也写上了自己的英文名字,过后俩人又按了手印,裴小林吧烟竿给了史密斯,他说这玩艺儿不好使唤,你抽不上烟,得这样装烟叶。抽完了要及时磕,要塞住了,你就用枪插子或铁丝疏通一下。

史密斯如获至宝,他立马要了些烟丝装上抽几口咳几口,呛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裴小林和王长海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他。

呸,好,好,他竖起大拇指。

我呸,裴小林朝他骂道,老子把宝贝给了你,你高兴,我高兴个呸!

王长海说,让我听听声音怎么样?人家说亨得利声音特别好玩,省省是喳喳,还是嚓嚓的。

翻译带着史密斯去远了,史密斯忽然跑回来说,呸,把你地址留下。史密斯忽然跑回来,说,呸,把你地址留下。

什么地纸?地址。王长海说,他叫你留地址呢。

我说吧,美国佬没那么大方,他是替别人留着的,如今俘虏营里人多嘴杂,他怕弄丢了,才找我换吧,你信不信?

你也要他地址,以后好要你那烟袋,说不定也值百八十块呵,那是古董。

对,裴小林说,我怎么就没想到。

翻译跟回来说,裴排长,他说要跟你交朋友,以后长期联系。

说是那么说,以后他能找到我?我那地方,穷得鸡都不生蛋!

翻译笑了,对史密斯说了句话,史密斯露出奇怪的神色,那是什么鸡,不生蛋,一定有病了,或者品种不同,我爸妈应该知道……

翻译这样解释时自己先笑了,裴小林和王长海也朗声大笑,这时候,成群的鸟儿从师部战俘营的上空飞过,传来一阵阵尖啸声。

是白鹤,俩人张了嘴抬头去望时,那群鹤忽然改变了飞行方向了,朝着北边的山麓的田野而去,是该回家了,这话仿佛从心底里发出来。史密斯嘴里也响起一串咕哝,听起来像鸟儿在对天空说话。

翻译在旁边催他,该去吃早餐了。

四个人挥挥手,完了裴小林说,我要回前线了,马上就走,我等着要回自己的烟袋竿呢

这时候王长海把手表往裴小林怀里一塞,还给你 ,听听都不行,小气鬼。

你——唉,不说了,以后多来信,联系。

7月27日,克拉克与南朝鲜李承晚终于签了字。停火时刻到来了,那一刻钟,裴小林正在瞭望哨所钱站岗,他清晰地看见空中那照明弹的弹痕,曳光弹画着一条大尾巴在弧形飞动,枪声接着响起来,炮声隆隆响起来。五圣山的上甘岭,此时在身后像个威武的军人,裴小林不顾军容脱了帽子。和前来接岗的战士来了个亲密拥抱,这一瞬间,他热泪盈眶,终于可以回家!

战士们欢呼着,跳跃着,叫喊声此起彼伏,战斗胜利了,金城战线被拉直了,这一仗,也成为裴小林和王成对朝鲜战争永久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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