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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香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报告文学
2021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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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耕记连载


我是个搞史学的人,虽然也写一点东西,但就文学而言是野路子来的。不过学历史有一点好处,就是它容易形成过程观念,我想从历史的角度去谈谈涉农题材的时代演变问题。

我基于农牧业历史的研究,对当代陕西作家文学创作的文化背景做过一些分析。现在陕西文学的三个板块、三个方面军,可以从农业历史文化方面予以深层次的解说。我们陕北的作家群及其作品彰显出一种遒劲的农牧气质;关中的作家群及其作品体现了厚重的农耕底蕴;而陕南的作家及其作品则透露出俊逸的巴楚风情。陕北这个地方是农牧碰撞融汇之地,是很容易产生英雄情结的地方,路遥、高建群的文学作品里我也讲是有一种英雄情结的;在关中,陈忠实先生讲胭脂河里流出来的水将关中的土地浸润得充满了文化,有人认为从《白鹿原》中可以破译农耕文明的民族密码;到了陕南,一批“鬼才”诙谐幽默,行云流水,把语言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这是陕西的文化三个板块,是三种不同的农业类型孕育出来的,所以陕西文学的三个方面军非常能“打仗”,故文学界有陕军东征的说法。我在这里找到了文史沟通的路径,所以也有了一些文学界的朋友。

我们如果把中国的乡土文学放在一定的历史空间里认识的话,它应该是经历了不同的阶段,不同的层次。我们曾经经历过漫长的农业社会,早期的文学作品大多是对传统农村社会、农业生产与农民生活的记录与描述。早期的“山药蛋派”等,可能就是这样的一批人,他们的笔下写的是那些土生土长的环境以及熟悉的物事。这样的文学作品,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变迁,它的社会文化史研究价值显得越来越重要。到了后来,现代化的推进带来了城乡二元结构的形成,这时候也有一些涉农题材,但是市民的生活与工业的生产成了文学家关注的对象。即便有一些涉农题材,也更多地反映的是人们对现代化的憧憬与城乡反差的比照,我认为这是涉农题材的第二个阶段。这时人们向往城里的美好生活,若是讲及愚昧、落后的时候,肯定写的是农民,肯定写的是农村。但我们向着现代化往前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发现我们追求的目标与现实的感受并不完全一样,现代化带给我们的并不全是我们想要的、美好的东西,这样就到了乡土文学的第三个阶段,即人们开始怀念或是回忆那里面有好的东西。前段时间,尤其是现代化脚步加快的时候,我们的精神家园出现了空虚的时候,人们突然发现,原来我们极力想离开的那个地方不是我们想的那么差,而是有温情的地方。农村的田园风光、清新的空气、绿色的食品,甚至出入相助、邻里相扶持的社会结构与生活方式都在逐渐成为稀缺性资源。这就是乡土文学的第三个阶段。

凤香的作品,我认为它可能代表着涉农题材的第四个阶段,我对它的表述是我们如果还停留在回忆、惋惜这种情绪之中,有时会于事无补,只是发些感慨而已。古代是以农业为基础产业的社会,现代是以工业为主导产业的社会,这个时候形成的城乡二元社会是鸿沟、是隔膜。但是在可以预期的未来、在社会进化的高级阶段,城市与农村的对立和差异或将逐渐抹平与消失。理想的居住与生活环境应该是兼采城乡文明之优长的综合选择。就目前而言,是更多的现代、城市与科技要素加入到农业发展、农民致富与农村建设之中,农林高校以其学科专业优势理应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农林高校各类学科专业中,目前活跃着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出生于农村,大学阶段学习的是农林水牧,现在虽然生活在城里,但是他们的教学科研与推广工作又多与“三农”有涉。农事活动的经营主体固然是农民,但是这批人的科技贡献与经营理念引领着现代农业发展的基本趋势与方向。凤香把文学的视角投向了涉农科教人员,我们用一句话来讲,就是打造了涉农文学题材的升级版。

《精耕记》的主人公王征兵教授,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高考制度恢复以后,他作为县上应届高中毕业生预选第一名,也曾锁定北大、清华,并欲借此离开贫穷落后的农村,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谁知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收到的却是西北农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也曾仰天长叹,“为什么我就摆脱不了这个‘农’字?!”后来,他逐渐意识到,农村的人逃离农村或是当今农村日趋凋敝的根本缘由,致力于“三农”问题或是当今中国最有用武之地的大学问、大事业。农民的儿子,对中国农村亟待解决的实际问题应有最深切的了解;农民的儿子,对农民科技致富的愿望应有最深切的感受;农民的儿子,理当为自己的父老乡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所要从事的是直接为数亿中国农民谋利益的事业,这难道不值得骄傲吗?在生活与工作中,王教授是一个兼具城乡两种品性的人,时时都能触摸到两栖经历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他没有伟岸的气质、俊朗的容颜,衣着也不甚讲究,在某种程度上更像一个农民。在追求新奇的氛围中,学术界好多人种了别人的田荒了自己的地,关注技术经济、工业、城市产业经济,意味着将由此获致更多的项目、经费与学术成果,而太多地执着于农业这个古老、低效、弱质的产业,则很有一些不开窍的味道。然而正是秉承这样一份质朴,王教授数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农业经济学这门与农业息息相关的学问,使他成为一个情系“三农”的著名农业经济学家。在平时的社交聚会场合,王教授稍显木讷、不善言辞,但论及涉农新思想、新理念、新政策、新创意,他则新见迭出,讲课水平演说才能令人刮目相看,在学生心目中具有极高的声望。像王教授这样出身于农家,学农、知农、事农的农业科学家,是特定历史时期涌现、成长起来的学术群体,是当前农业院校从事农业科学研究的中坚力量。随着非农化进程的推进、退休年龄的临近,这批学者对中国当代农业科学研究与农业发展所做的贡献,亟待记录、总结与评价。正是出于对新时代涉农题材的紧迫感,凤香凭她敏锐的直觉,抓到了一个好选题、探究了一个新领域,并且做了有益的尝试。

《精耕记》的作者凤香也是我的好朋友。她作为文学陕军的新生代,尤其在散文方面卓有成就。不过基于女性那种细腻的情感,原来的作品中关注“小我”的成分较多一些。大概在三五年前,曾约她在办公室有过一次长谈,我当时叮咛她“要走出个人的圈子,要写周围,写社会”,尤其是杨凌农业示范区的发展、杨凌农业科学家的成就与贡献等。大概是因为这个,凤香在很多场合说我是她的精神导师。此后凤香担任杨凌地区文联、作协的领导职务,编辑刊物、联系作家,比较愿意接触、了解、参与社会活动和工作了,性格也源自有了很大的变化。我欣喜于凤香的进步,几年间推出了多篇(部)反映农科城变化、农业科学家事迹的作品,屡获好评。《精耕记》的成书,在她的文学与人生旅途上都应该是一个标志性的成果。

我不是文学家,只能基于涉农文学的时代演替就选题略陈拙见。《精耕记》的文学得失,且留待圈子里的文学专家们去评说。

即此为序。

樊志民

己亥年夏月

樊志民,博士生导师,知名农史专家,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中国农业历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农业农村部传统农业遗产重点实验室主任,中国农业历史博物馆馆长、人文社会发展学院二级教授。中央电视台《开讲啦》嘉宾。在农史学界率先倡行地域与断代史研究,并以西北与秦汉农业史确立其特色领域与学术地位;在中华饮食文化、农业开发与环境史、农业文化交流史方面皆有独特见解与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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