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在意资金

王征兵骑着一辆自行车，穿越铁路桥洞子。上坡时有些吃力，他下来推着自行车朝街道走。刚一拐进街口，就看见路边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男孩。男孩一只眼睛向外翻，白眼仁快要掉出来了。脸上白一块黑一块，两只苍蝇在上面绕来绕去地飞，男孩伸出黑乎乎的手去抓，似乎抓疼了脸，放声大哭。妇女把孩子的嘴摁到奶头上，眼泪唰唰地流。路过的人纷纷掏出零钱，放到女人面前。有的一毛钱，有的五毛钱，有个老太太颤巍巍走到跟前，放了五块钱，还摸了摸孩子裸露在外的光脚，把妈妈的衣襟拉上去盖住，走的时候从头上拉下帕子直擦眼睛。有个年轻妈妈领着三四岁的儿子路过，儿子把手里举得高高的毛票放进一堆零钱里，边走边回头看。王征兵掏出准备买录音机的五十块钱递给妇女，妇女抱着孩子站起来，一直说谢谢。男孩不哭了，沾着奶汁的嘴对着王征兵咯咯地笑。那只外翻的眼睛笑起来更怕人，王征兵不敢再看，推着自行车离开。

五十元钱是王征兵半个月的工资，他捐出这个钱，是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可是，他想到比他更困难的是这个抱着病孩子的妇女，不知她家在哪里，何时流落杨凌街头，孩子的病情有多严重，乞讨得来的这点钱，帮孩子治病恐怕是杯水车薪，但全社会的人伸出援助的手不就解决了吗？王征兵记不清给路边的乞丐捐过多少次钱了。过去每次还能给自己留够花费，剩下的钱才捐出去，这次却把本来要给父亲买录音机的钱都捐出去了。当然，父亲的录音机下个月买也可以，迟一个月也没关系。父亲心善，要是知道他这样做，肯定会高兴的。说不定他给妇女的这五十块钱还能有大用。

两年以后，王征兵涨了工资，陪妻子去市场买菜，到处能听到讨价还价的声音。妻子挑了一棵大白菜，十五斤重，每斤七分钱，算下来应付一块零五分钱。妻子掏出一块钱递给卖主。卖主伸手问她要差额的五分钱，妻子没有，两个人高一句低一句地争，王征兵掏出五分钱给了卖主，拉着妻子去买肉。后臀肉称下来四斤一两，每斤两块五毛钱，算下来十块两毛五分钱。妻子掏出十块钱，又在钱包里翻找零钱，卖主却说够了够了不用找了。王征兵心想，卖白菜的差五分钱都要，卖肉的两毛五分钱却不要。什么原因呢？他们路过一家卖烤红薯的，男子买一块红薯，两毛一分钱，一分钱卖红薯的老头都要去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有的零钱买卖双方都在意，有的零钱买卖双方都不在意呢？

王征兵工资涨到两千元钱以后，会抽空带着妻子逛逛街，看看电影。有一次，看到很多人在电影院门前的福利彩票店买彩票，他也跟着凑上去。他知道这个福利彩票，是国家为了筹集社会福利资金，兴办残疾人、老年人、孤儿福利事业，帮助各种有困难的人，团结各界热心于社会福利事业的人士发行的彩票。全国各地都有福利彩票的发行点。很多人不只是为了中奖，更多的是献一份爱心。他跟妻子商量，每个月工资领到手先买两块钱一注的福利彩票，中不中奖看运气，就当是为社会做贡献。妻子觉着，他们两个人都是在苦日子里长大的，体会过生活的艰辛与不易，所以，王征兵的做法她很支持。关键是每个月买两块钱的彩票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如果王征兵掏一百块钱买彩票，相对于他们目前的家庭收入，她就会心疼了，肯定不同意。王征兵买了三年，家里积攒了一大盒福利彩票，但只是中过一次五元钱的小奖。

买过好多年彩票后，王征兵开始研究，他发现，福利彩票体育彩票正是利用人们赌的本性来募集资金。人们在为体育事业和福利事业奉献爱心的同时，它的背后其实附带了人的赌性。如果是纯粹的捐赠，募集到的资金就会少得多。但彩票与赌博是有明显差别的。对赌博来说，赌注大小决定输赢的数额。赌注大，输赢的数量就多；赌注小，输赢的数额就小。而彩票每一注的金额是固定的，一般为一元或两元，获得的回报却是根据中奖的等级来定的，少到数元，多则数万元，甚至数百万元，因而给每一个人提供了瞬间暴富的机会。赌博的回报概率较大，四个人打麻将，每个人赢的概率均为四分之一，而彩票的获奖概率，尤其是获大奖的概率明显要小得多。陕西风采福利彩票，投注者要从1到33中的33个数字中选择7个，若所选的7个数字和摇奖机摇出的7个数字完全相同则为一等奖，而一等奖的概率却只有四百万分之一。彩票与赌博相比，更为简单，只需数秒钟便可学会博彩。赌博往往要花费较长的时间，少则数小时，多则数天，甚至更长，而彩票瞬间即可完成。即开型彩票，刮开兑奖区马上就可知道是否中奖。摇奖式彩票，只有几秒钟就可完成投注，然后等到规定的时间查看是否中奖。赌博是参赌者之间资金的重新分配，也是国家明令禁止的，而彩票是国家募集资金的一种方式，是国家批准和允许的。

彩票获奖概率，尤其是获大奖的概率很小，人们只能用投入的一小部分不在意资金来购买彩票。这样，即使中不了奖，也对自己的正常生活没有什么影响。如果用太多在意的钱购买彩票，在中不了奖的情况下，就会影响正常生活，产生极度懊悔的心理，甚至对彩票的公正性表示怀疑，从而怨天尤人。

这跟买菜卖菜的道理一样，有些零钱人们可以不在意，有些零钱人们却很在意。买彩票时，家庭经济好的，可以买二十到三十注，甚至上百注。家庭经济不好的，比如带着病孩子乞讨的妇女，一注都不会买。王征兵越琢磨越觉得这些零钱里面有门道。2012年，他带着学生到杨凌康乐路蔬菜市场调查，通过200个买菜案例调查发现：两百个舍去零头的案例中，对零头的在意与不在意主要跟交易额的相对量有关，与贫富没有关系。比方说，十元钱能不能被舍去，不在于这十元钱本身，而取决于交易额的多少。如果交易额只有几十元钱，那么十元钱不可能被舍去。如果交易额达到几百元，甚至几千元，那么十元钱就成为零头可以被舍去。这个零头资金是买卖双方都不在乎或不注意的资金，王征兵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不在意资金”。

后来，王征兵通过随机对杨凌蔬菜交易市场中五百例舍去零头金额交易的调查，发现舍去总金额正好等于交易总金额的百分之一，称之为“百分之一定律”。他又在杨凌蔬菜市场做了多次小样本测算，均符合“百分之一定律”，从而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在蔬菜交易中欲舍去零头资金等于或小于交易额的百分之一，那么这个零头资金就成为不在意资金。王征兵把他的调查结论及研究结果撰写成论文《蔬菜交易中不在意资金规律研究》，发表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科版）》2014年第2期。

元旦快到了，王征兵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机响个不停，不用看就知道是亲朋好友发的祝福短信，更多的是学生发来的。短信数目迅速增高，有时增加的速度比眨眼还快。你刚抬头看一眼别处，再低头看手机，就会多出二十余条短信。这些短信发一条一毛钱，对于能买得起手机的人来说，一毛钱就是不在意资金。移动公司正是利用了人们的不在意心理发展了公司的业务。过节时，你坐在地铁上望去，几乎每个人都低着头翻看手机，大多是在读短信或是发短信。有个女孩坐在王征兵身边，读着短信竟笑出了声，回头对着王征兵念，念到一半，抬头一看不认识，羞得脸都红到了耳根子，提起包就往出口跑，脚被一个小伙子的腿绊了一下，差点倒下去。小伙子一把揽住她，她竟回手抽了人家一个耳光。小伙子刚抡起拳头，地铁门打开了，女孩趁机夺路逃出去了。

2009年，据中国移动总裁王建宙透露，中国移动日均短信发送量为18亿条，节假日的短信发送量为90亿至100亿条。每条短信收一毛钱，每天就是1.8亿，一年就有657亿的收入。中国移动正是利用不在意资金创造了巨额财富。随后，王征兵不断扩展不在意资金的研究领域，发现这个经济现象不仅存在于购物，还存在于慈善捐赠、友情招待、利益分配等方面。比如在慈善捐赠时，人们所捐的金额，肯定是不在意资金，一般不可能是在意资金，既为在意，那他是舍不得捐的。如果捐到“伤筋动骨”的状态，那他就会痛惜和懊悔。友情招待也一样，朋友来了，自然需要接待，然而用多少钱来接待呢？花十几元钱买一份水饺可以招待，花几十元钱要几样小菜也可以，花几百元吃一桌大菜也行。方案有许多种，但最后选择的方案一般是你不在意资金所能达到的方案。当你与他人合伙做生意赚了一笔钱，最后分配利润时，如这笔钱与参加分配的人相除，不能整除时，参加分配者一般不会要求精确到角、分，甚至不要求精确到元、十元或百元。不要求精确的部分，就是大家不在意的部分，那么谁拿都行，这部分资金就是不在意资金。

不在意资金的大小有其内在的规律。这个规律就是不在意资金的额度与交易额或与个人资产的比例有关。购物时，不在意资金的大小与交易额比例有关。一般情况，交易额的百分之一为不在意资金，交易额的十分之一为在意资金。十分之一至百分之一之间，为在意资金向不在意资金的过渡阶段。在这个比例段内，若接近十分之一，则该金额接近在意资金，若接近百分之一，则该金额接近不在意资金。捐赠时，不在意资金便与个人资产总额比例有关。资产总额的百分之一为在意资金，千分之一为不在意资金，即人们捐赠的金额一般占其资产总额的千分之一，称之为“千分之一定律”。如果支出远远超过千分之一，则会接近在意资金，因其在意，这一毫无回报的支出将会使其痛惜、懊悔。如果远远低于千分之一，虽不在意，但因支出与其身份不符，觉得有失面子，也会产生一种不愉悦的感觉。因而慈善捐赠的金额一般情况下接近其资产的千分之一为宜。

发现了这个规律，王征兵很惊喜。如果把“不在意资金”恰如其分地运用到企业经营管理中，将会产生较好的经济效益。有个超市老板咨询王征兵怎样才能提高超市经营效益。王征兵想起家里几张没用完的购物卡。每一张卡里面剩下的不是五元钱就是十元钱，懒得开车去超市花销，来回跑一趟的费用远远超过了卡里的余钱，而这些卡都已过期了，而卡里的钱便成为超市的隐形收入。这个家庭一张，那个家庭一张。如果超市有一万张购物卡余额没消完，每张卡里节余五元钱，那就是五万元啊！即使是一百张卡，也能轻而易举地收入五百元。这就是不在意资金所创造的经济价值。

王征兵在陕西农村调查时发现：一个老头花八千元给自己买了一副棺材。他问这位老头：如果让你花三千元买次一点的棺材，把节省出来的钱给你买好一点的衣服，比如一千元的羽绒服，你是否愿意呢？结果这位老头很果断地说，他还是喜欢高价的棺材而不愿意买高价的衣服。他还观察到一个现象：一个男人花三十元钱买一包烟是毫不犹豫的，而花三十元买一本书却要思考半天。

不在意资金应该还会受文化习惯和生活习惯等诸多因素的影响。王征兵认为他只是揭开了不在意资金这个金矿的盖子，还需要更多的人花费更长的时间来挖掘这个巨大的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