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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香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报告文学
2021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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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耕记》连载

第一十九章 村干部工资标准研究

王征兵带着五名学生到宝鸡的秦岭山区调研。正是午饭时候,他们走进一座村子,看见一户人家门前蹲着五六个村民,端着大老碗吃饭。发现有陌生人过来,村民们警惕地站起来。七月的秦岭,不像关中平原那么热,穿短袖短裤汗都流个不停,村民们挂一身长袖长裤,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年龄最大的那个,满脸白胡茬,愣怔地站在河岸边,望着王征兵的一个学生出神,外罩的深蓝色褂子被风吹得直向后张,蝙蝠一般飞动。山里的确很凉,前几天一直下雨,今天温度就更低了。王征兵上身只穿了件纯棉T恤,站在谷口,山风呼啦啦地吹,裸露的胳膊暴起一层鸡皮疙瘩,他用手搓搓,走到满脸白胡茬的村民跟前,向他打听村长的住处。

白胡茬的好像没听清,问:谁家啊?一个学生大声说:老大爷,是问村长的家在哪里?这下他听清楚了,其他人也听明白了,先后应和着说:我们村就没村长。王征兵一听,很是吃惊,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这儿连个村长都没有。他来之前了解过,从1999年开始,宝鸡市政府为贯彻落实党的十六大和中央农村工作会议精神,探讨新阶段星火计划的战略定位、发展方向、运行机制及政策措施,加快推进农业产业化、农村城镇化、农村信息化、农民知识化,跟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合作,启动了农业科技专家大院的宏大计划,在田间地头建成小麦、辣椒、布尔山羊、猕猴桃等三十二个专家大院,配备了完善的生活设施和办公条件,把实验室和试验田连成一体。过去,地方政府与农业院校、农户与高校专家、涉农企业与高校专家之间,处在松散型联结状态,缺乏内在的动力和活力,缺乏技术集成功能,制约和影响了技术承包、办点示范、科技下乡等活动的绩效,所以,无法承担破解“三农”问题的重任。现在,农业科技专家大院充分发挥专家的引领作用,调动技术推广机构的参与积极性,及时解决了农民的生产技术问题。这种农技推广的新模式,受到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的充分肯定。

但宝鸡市政府很快发现,农民生产的农产品质量提高了,却很难找到畅通的销售渠道,大量的鲜果鲜菜烂到家里地里,造成极大的浪费。经过多方打听,了解到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王征兵教授在农产品营销方面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有关部门研究决定,聘请王征兵教授到宝鸡市信息指挥中心,成立农业产业政策首席专家大院,让他帮农民出谋划策。

接到聘书后,王征兵决定利用暑假到宝鸡秦岭山区调研,看看农产品的种植和销售的真实情况。第一站抵达的这个村子,到村口却没发现路标。听村民这般说,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个问题估计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他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歇息,提醒村民们先吃饭,吃完饭他跟大家伙儿好好聊聊。村民听说王征兵和几个学生都来自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也热乎起来,把他们让进屋子,端茶倒水,说出了实情。村子刚开始选出一个能人当村长,但后来人家嫌工资低,做的事情又多,没多久就不干了,出外打工去了,一个月赚的钱比在村里干一年还多。再推选上来一个高考落榜的小伙子,应付一次乡上的检查出了岔子,被痛骂了一顿,又撂挑子出外挣钱去了。再后来,就没人管了。乡上干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年一年的就这样混过去了。村里很多劳力都跑出去打工了,干得好的连老婆孩子都带走了。

王征兵心情很沉重,如果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这座古老的山村总有一天会从地球上消失的。如果一个个村庄相继消失了,中国几千年沉淀的乡村文明也就消失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他走出村民家,一个红脸汉子带着他和学生在村外的山山沟沟转了一圈,王征兵发现,经济作物猕猴桃、核桃、木耳在这里很有发展前景。村民却说,结得再多卖不出去顶啥用,穷得一年出不了一趟山。有些娃娃考上高中读不起,早早辍学跟着大人一起去城里了。王征兵问:没有村干部你们觉得能行不?他们说:咋不行?这么多年没人管都过来了,大家的日子还不照常过!王征兵提醒他们:你们这山里,是不是经常发生泥石流?村民们点点头。那么,泥石流冲毁房屋时,谁来向上级报告?谁去打120?谁去争取政府的支援?村民们摇摇头。谁带领村民堵缺口、转移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再想想,你们有这么多赚钱的经济作物,谁来带领你们发展经济,谁去和专家大院的技术人员沟通?……

王征兵讲着讲着,有些激动了。他放下茶杯,看着围过来的很多村民。有的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有的脚蹬露出大拇指的布鞋,有的孩子三四岁了还光着屁股,有的则是一脸茫然,他心痛极了。羊群走路靠头羊,这个村子发展不起来是与村干部机构不健全有关,农民不能脱贫致富与没人愿意当村干部有关,而没有人当村干部是与工资补贴太低有关。那么,到底该给村干部发多少工资,村民才能接受,村干部才能调动起工作的积极性?他下决心要研究解决这个问题。

回到杨凌,王征兵组织研究团队编制了《村干部补贴收入现状调查问卷表》,并于2008年4—5月选取陕西省兴平市进行调查。他安排黄越慈、崔珍珍等三十名同学带着调查问卷走访了二百名村干部和三百名村民。他们两人一组,走村串户,遇到村民就把表格递上去。村民接过去一看,有的摇头说不知道村干部发多少钱,有的说太高了,还有个别人说太低。他们继续走访,到另一个村里,恰巧碰见一圈人围着卖菜的三轮车,中间站着一个提秤杆子的中年男子,张大嘴巴正说着什么。他们觉得好奇,就凑到跟前听:我们那村长,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软头,白天忙着给村里修路,把口袋里的钱买烟招呼人花光了,晚上回家关起门老婆不让上炕,蹲在炕门边睡觉,头磕到火炉子上,碰出蚯蚓粗的一道血口子,血呼啦一下涌出来。跑到医疗站去包扎,口袋里掏不出一分钱。老婆跟在后面吼着骂他:一月挣一百来块钱,自己的生活都管不住,还动不动回家跟我要。卖粮食的钱要是花光了全家人都跟你去喝西北风啊!啊!男人不敢争辩,老婆又举起拳头来,一看他头上厚墩墩的纱布渗着血,拧身就走了,回家收拾包袱带着两个男娃娃回了娘家,再也没回来。村里的路修好了,男人欠了一屁股债,辞了村长,跑南方打工去了。据说在工地推水泥车,累死都不回来。过年回家大伙儿一看,都瘦成干茄子了。

崔珍珍一边听一边抹眼泪,这村干部的待遇确实是太低了啊!但有几个人能体谅他们的苦啊?!有些人还说,村干部工资表面上拿得少,“灰色”收入却没人能看得见,有的村干部假借亲戚之名在城里开店,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吃的穿的不必说,家里盖的楼房都是全村最高的。可是,崔珍珍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像这样的村干部是有的,但不全是这样的。村干部调查表收上来,统计数据显示,他们的平均补贴每月只有125.85元,年平均收入1510元。而2007年陕西省农民人均纯收入为2560元,全国农民人均纯收入为4140元。这些村干部的补贴收入比陕西省农民人均收入低1050元,比全国农民人均收入低2630元,甚至比兴平市2007年农民人均纯收入2130元还低620元。据此,王征兵认为,村干部虽然有点所谓的“灰色”收入,但差异性很大,有些村的村干部“灰色”收入很少或没有,“补贴”收入又太低,就像卖菜人讲到的那个村长,不仅影响了他的工作积极性,甚至出现妻离子散的悲惨局面。有些村民虽然认为村干部的工资补贴太低,但又说不出村干部每月到底应该拿多少才合适。有些村民认为村干部收入比较高,但也只是凭感觉说说,没有什么依据。由此可以看出,村民对村干部补贴收入的判断存在一定的误区,这一误区影响了干群关系,阻碍了农村的经济发展。

那么,村干部到底拿多少补贴双方才能满意呢?王征兵通过调查发现,村干部对每月工资平均期望值是641元,而村民认为村干部每月的补贴应该是306元。当然,村干部的“补贴”标准既不能按村干部的期望确定,也不能按照村民的意愿来确定。如果按村干部的期望确定,村民会认为过高而不满意;如果按村民的意愿确定,村干部会认为太低而不满意。王征兵觉得,村干部的合理“补贴”水平应在306元到641元之间。于是,他确定了9套方案,从310元到630元,每隔40元设计一种方案,把学生分成9组,反馈给兴平市随机抽取的50名村干部和50名村民,询问他们对该方案满意的情况。从村干部和村民的满意率之和调查结果中可以看出,村干部“补贴”的合理标准是每月510元,以此推算,村干部的全年收入应该为6120元。2007年兴平市农民人均纯收入为2130元,村干部合理“补贴”水平比当地农民人均纯收入高3990元,是农民人均纯收入的3倍。这个比例应该是最合理的。考虑到地区差异,王征兵又派学生到宝鸡眉县、岐山县、太白县等不同县区调查,发现村干部的三倍“补贴”比例具有广泛的推广价值和借鉴意义。

宝鸡市政府采纳了王征兵的建议,宝市发[2008]17号文件《中共宝鸡市委宝鸡市人民政府关于落实关键举措促进农民增收的意见》,该文件的第21条规定:“村支部书记年薪是任职村农民人均纯收入的3倍”。村干部的工资补贴调整之后,干部的工作积极性空前高涨,跟农业科技专家大院联系越来越紧密,曾经没有村干部的村子都在竞争上岗,当上村干部的也能为村民办事。陕西省委年终总结时,宝鸡市长把这个经验写到政府文件中,提到了会议上,省委省政府建议在全省推广。截至2018年,全省几万名村干部均按此标准领到了工资补贴。2017年陕西省农民人均收入为10 265元,10 265×3=30 795元,30 795/12=2566.25元/月,所以,2018年全省的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的月工资补贴都在2500元左右。其他一些省份也相继按此标准给村干部发放工资补贴。王征兵很欣慰自己的研究成果能给村干部提供一个合理的激励机制,创造一个公平公正的工作环境。但是,村干部的问题又岂能是一个工资的问题呢?他带着学生继续向村干部的其他领域挖掘,如村干部的考核指标体系、村干部职务行为规律、村干部职业化等,这些都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精力去研究。

2017年,再次走进秦岭深处的山村,王征兵满心愉悦。十几年来,他坚持不懈地组织团队研究村干部问题,从2002年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村干部在农村经济管理中的激励与制约机制研究”开始,到2005年主持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课题“村干部激励与制约机制研究”,再到2006年主持国家留学基金管理委员会西部地区人才培养特别项目“村干部工资标准研究”,再到2012年主持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村干部在农村社区管理中的职务行为规律及规范研究”,国家投入了上百万元的经费,资助他搞村干部职务行为研究,跟随他搞研究的研究生发表了上百篇论文,出版了多本专著,其中郭斌的《村干部工作行为规律及激励机制研究》、宁泽逵的《中国村干部激励机制研究》,都产生了强烈的社会反响,以至于有专家开玩笑说:网上一百度,关于村干部的研究论文,不是王征兵的,就是王征兵指导的研究生的。

参加村干部工资标准调查研究的黄越慈、崔珍珍等五名学生,曾经参加2005年举办的第九届“挑战杯”全国大学生课外学术科技作品竞赛,荣获一等奖。“挑战杯”是全国大学生所有赛事中最有影响力的大赛,两年一届,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每届都有参加,直到第九届才夺得一等奖的殊荣,王征兵怎能不欣慰呢?崔珍珍同学因为这个奖项被推荐上了中国传媒大学的硕士研究生。看到学生们的成绩,王征兵觉得,所有的辛苦与付出都值得。那些女孩子,跟着他跑山沟下河川,脚跟磨破了也不吭一声。第二天走路一瘸一拐他才发现。吃饭时,饭菜难以下咽,不是碗脏就是盐重,他带头大口吃,边吃边安慰学生、引导学生,让他们体谅村民的贫苦,设身处地地为村民着想。学生听完他讲的故事,硬是把一碗准备倒掉的面条吃进了肚子。现在的山村,村村通了公路,家家装了电话,人人有了手机。村民有钱了,买个手机玩微信支付,还时不时地跟远在城里的家人视频通话。再次带着学生去秦岭山区调研时,村干部热情地招呼王征兵,他们都说,王征兵是他们的恩人,是他们村子永世不能忘记的恩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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